01
陆植山最近的行踪神出鬼没,不走户外的日子在轻行俱乐部绝对看不到他。
顾子尧整理完报告,瞥见他座位上没影,第八次去阮轻寒跟前提建议。
“你也管管植山哥,虽然他的车行重要,但也不能因此就忽略咱们轻行啊。”
顾子尧以为他是天秤一边倒,重心全堆车行去了。
阮轻寒眉梢微挑,指了指窗外:“看到了什么?”
顾子尧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乖乖回答:“高楼,天空,云和树。”
“还有呢?”
“人。”
阮轻寒不满意他的回答:“没看到花?”
顾子尧近视,眯着眼看了半天,总算在窗外树丛间看到一朵白山茶:“看到了。”
阮轻寒挑起嘴角,意有所指:“花都开了,春天还远吗?”
顾子尧眨眨眼,明白了,继而撇了撇嘴:“那也不能为了女朋友抛弃咱啊,我谈了这么多恋爱也没旷过一天工呢。”
阮轻寒轻飘飘一个眼神投过去:“人家大南也勤恳工作着呢,你怎么不跟他比?”
顾子尧“啧”了一声:“跟他比还是我劳模啊,医院那位情况不稳,他这个月都休了四天假去看护了。”
“他那是情况特殊。”阮轻寒撩起眼皮安慰,“你身负重任,就多担待一点。”
顾子尧也只是倒倒苦水,倒完依旧埋头继续干。不过既然提到这个话题,他就忍不住想多句嘴:“还没问呢,你和那个钟什么珥,怎么样了?”
上次在酒店钟珥不告而别,顾子尧就笃定这段感情也就阮轻寒一头热,人家姑娘压根没把他放在心上呢。
阮轻寒乜斜他一眼:“好好说话,人家叫钟珥。”
顾子尧敷衍着点头:“知道了知道了,钟珥,中二的谐音嘛!这还没怎么样呢你就护着她,重色轻友在古代可是要被浸猪笼的。”
阮轻寒正色,语气难得柔和了一点:“那什么,你经验这么丰富,帮我出个主意?”
“什么主意?”
“我今天要去她家吃饭,见父母的那种。关于这方面的礼仪,需要注意些什么?”
“我的天,你们这发展也太迅速了吧……”顾子尧咂舌,旋即露出揶揄的笑,“看来我之前小看你了嘛阮哥,只要有目标,你下手还挺快准狠的。”
阮轻寒拍了他一下:“胡说什么呢。谈正事。”
“好好好,谈正事。”顾子尧正经不过一秒,“这方面要注意的也不多,得看你俩谁是主动的那方。所以,是她主动约你的吗?”
阮轻寒嘴角微勾:“既不是我,也不是她。”
“那是谁?”
“她爸。”
“……”
钟珥下了班就往家里赶。
江美惠前一晚刚给她打了招呼,让她今天一定要回家一趟,问起原因,只说是有客人来。
言语间神神秘秘,让钟珥不由得生疑。难道钟家二老终于按捺不住,要给她安排相亲了?
其实,事情的发展跟她猜得也差不离。
上次的医闹事件让钟子续认识了阮轻寒,觉得这年轻人长得不错也有胆识跟魄力,便有心想把他跟自家闺女凑一凑。今天正好他调休,就将阮轻寒邀请到家里吃顿饭,顺便让江美惠把钟珥也叫回来见见面。
钟珥一进门看到阮轻寒端端正正坐在饭桌前,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回头再三核对门牌号和户型后,总算确认这就是自己家。
她纳闷了:“你怎么在这儿?”
阮轻寒挑眉:“你爸叫我过来吃饭。”
钟珥不信:“我爸压根不认识你。”
话音刚落,钟子续从卧室里拿出一瓶珍藏的红酒,见到她站得跟块铁板似的:“愣着干吗,过来吃饭。”说完,又对阮轻寒介绍,“小阮,认识一下,这是我女儿,钟珥。”
钟珥:“……”
阮轻寒微微一笑,极其礼貌:“叔叔,我们认识。”
钟子续惊讶:“认识?”
钟珥点头,先开口:“我大学军训的教官就是他,前不久又成了邻居。”
倒是省略了中间的爱恨情仇。
钟子续反应过来:“哦,就是当初那个你说很讨人厌的冰山教官?小阮看起来挺亲切啊,哪里讨厌了?”
钟珥当初被阮轻寒在太阳底下罚站差点中暑后,委屈地给父母打了电话,聊天内容除了哭诉不适应大学生活外,其他都是在吐槽阮轻寒的。没想到她爸居然记在了心上,这么多年还能拎出来鞭尸。
阮轻寒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哦?讨人厌的冰山教官?”
她默了默,给自己辩解:“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江美惠从厨房端出几盘硬菜,都是钟珥很久没吃过的拿手好菜,她立马寻了个位置坐下,就等着她妈把菜放到面前。没想到江美惠眼睛都没往她这儿看,直接将菜堆到阮轻寒面前。
“那小阮和我们家真是太有缘分了,照顾过小珥,又救了我们家老钟,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阿姨会做的菜也不多,你多吃点啊。”
钟珥看着桌上丰富的菜肴,暗暗酸了一把。她平时回来桌上也就五个菜,阮轻寒来一趟居然翻了个倍,荤素搭配还有冷盘,这还叫不多?
然而她很快觉得不对劲:“什么叫救了老钟,我爸怎么了?”
江美惠将钟子续遇到的医闹事件简单概括说给了她听。
钟珥听得愣怔,一种似曾相识的耳鸣感突袭了她。她勉强压住内心的波涛汹涌紧张地看向钟子续:“爸,您没事吧?哪里有受伤吗?为什么都没告诉我?”
钟子续挥手叹气:“就是怕你这样才没告诉你,我好好坐在这儿呢,你别丧着个脸。”
江美惠白他一眼:“闺女担心你那不是应该的吗?要不是小阮救了你,我们还指不定得去哪里哭丧呢。”又看向钟珥,“别听你爸的,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他也没伤着,那个家属正准备行凶的时候被小阮及时制住了。”
暂且不管在钟珥心里之前的阮轻寒是什么样的,反正今天的他身上会发光,头顶还有个闪瞎眼的天使光环。
她拿过钟子续旁边的红酒,给自己和阮轻寒各倒了一杯,一字一句十分真诚:“谢谢你救了我爸,这杯我干了,你随意。”
阮轻寒之前见过的钟珥,要么是沉静内敛,要么恣意张扬,唯独今天的她,终于卸下了坚硬的铠甲,露出软肋。
她仰头一杯酒喝尽,鼻子微红,眼底还蒙着一层雾气。
餐桌上的氛围有点低气压,江美惠给两个年轻人夹了菜,转移话题,是问钟珥的:“刚才你说跟小阮是邻居,看你们关系还不错,怎么都没见你提起过?”
钟珥抽抽鼻子,声音还哑着:“您也没问啊!”
钟子续笑呵呵地看向阮轻寒:“我们家小珥就是这样,不太愿意跟人沟通,但没什么心眼儿。听说你之前当过教官,是军人?”
阮轻寒坐得笔直,点头答:“大学念的军校,毕业后去连队待过,后来受伤退役了。现在跟朋友开了一家户外俱乐部。”
受伤?钟子续皱了皱眉,刚想再问,就听到“啪”的一声,对面钟珥刚夹出的排骨掉回碟子里。
下一秒,她又迅速将菜夹回了碗里,但没吃,而是看向阮轻寒:“受伤?伤着哪儿了?什么时候?”
跟阮轻寒重逢到现在也有一段时间了,钟珥突然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还太少。
不知道他在部队待得好好的为什么退役,也不知道他原来还受过伤。
阮轻寒神色微收,似乎想起了什么,抬眸与她对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蕴含着不知名的某种情绪。
钟子续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火花,轻声咳嗽打破这种微妙气氛:“都已经过去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钟珥抿紧了嘴角,下颌紧绷。
钟子续不会明白,这件事对她来说并没有过去。她想知道,在她大学那段黑暗低迷的日子里,之所以联系不上阮轻寒,是不是和他受伤有关。
她目光紧紧地盯着他,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阮轻寒无奈地笑了,语气一如寻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当时部队搞军事演习的时候,胳膊受了伤。”他眼眸微暗,自嘲,“说起来还发生了件有点意外的事。那几天一直待在医院,没法自由活动,手机也不在身边。等后来拿到手机,却发现当时的女朋友已经单方面跟我分手了。”
钟珥心口一震。
阮轻寒又云淡风轻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就像钟叔说的那样,都已经过去了。”
02
钟家二老敏锐地察觉到,自从阮轻寒说了他受伤的事后,钟珥就表现得格外殷勤,一顿饭下来,已经问了五遍要不要给他添饭了。
虽然钟子续的确想撮合这两人,但也不希望自家闺女表现得太主动,他无数次用眼神制止:“他又不是没有手,用得着你添吗?”
统统被钟珥无视:“他的手受过伤。”
钟子续恨铁不成钢:“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人家小阮哪有这么娇气?”
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已经有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感觉了。不过阮轻寒今天表现得也算恰当,张弛有度,饭后还陪他下了两盘棋。
钟子续平时工作都是绷紧神经,只有下棋才会让他觉得放松,可惜之前的棋友都搬走了,一个人自娱自乐这么久,难得遇到一个愿意陪他下的阮轻寒,没忍住对弈久了点儿。
等回过神来,天已经黑透了。
钟珥明天要上班,也不在家住,两人正好顺路,就一并离开。
湛蓝的天幕铺满星子,一弯月牙挂在繁星之间。
墨黑色的车在高架上疾驰,沉默许久的车子里,两人都各怀心事。
钟珥按下车窗,微凉夜风吹得头发糊了一脸,她一把捞到脑后,手不注意磕到头顶的把手,疼得“嘶”了一声。
阮轻寒握着方向盘,回头看她一眼:“磕到了?”
钟珥垂着眼:“嗯。”
“揉一下。”
“嗯。”
话音落下,寂静继续蔓延。
隔了会儿,阮轻寒听到旁边瓮声瓮气地喊他:“阮轻寒。”
“怎么了?”
“对不起。”没头没脑的一句道歉。
红灯,阮轻寒踩下刹车,侧目望见她两颊晶莹的水渍,眼睛有点红。
他有些恍惚,距离上次见她哭,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大学时候的钟珥从来都是活力又元气的,她可以因为裹着石膏被同学嘲笑瘸子而跟对方红着脸互骂,也能在转身看到阮轻寒时瞬间换成狗腿笑脸打招呼。
她有时记仇,骂不过别人就使些小伎俩让人家摔个跟头。有时也讨厌,军训晚上拉歌环节总爱起哄让阮轻寒唱歌。有时也格外有毅力,在放狠话要追他后,就真的雷打不动每天去隔壁军校门口晃悠。
在阮轻寒的印象里,仅有几次见她哭,要么是电影看到动情处,要么是大姨妈疼出来的。
唯一一次真情实感,是阮轻寒毕业要被派去隔壁市的连队,两人从异校恋变成异地恋的时候。
那天的夜色比今晚更纯粹一点,月亮是圆的,学校后街的美食街热闹非凡,两人坐在串串店里。
钟珥的面前放了一整盘煮好的串串,晾凉了,她却一根都没吃,以往总是挂着明艳笑容的嘴角下垂着,沉默好一会儿才说:“不能不去吗?”
阮轻寒摇头:“不行。”
年轻人对爱情总是满怀憧憬,有时候不需要什么浪漫,只要面对面坐着,能触碰到对方,有真实的温度,简单的陪伴就已足够。
异地恋显然无法满足这一点,因为隔着屏幕和电话线的爱情,既没有温度,也无法让人安心。
钟珥耷拉着脸:“那我以后就只能在手机上见到你了。不能拉着你的手,不能抱你,也不能亲你……”
她说得太直白,阮轻寒不自然地打断:“有假期的时候,可以回来的。”
“那和天天见面还是不一样。”
“你也可以抓紧学习。”
“那你要答应我,保护好自己,不能受伤,不能喜欢上别人。”
阮轻寒嘴角一抽:“部队里都是男的,我能喜欢谁去?”
“我不管。”钟珥哼了一声,冲他展开双臂,“最后,抱一下吧。”
那时盛夏,阮轻寒穿着一件短T,钟珥的脸埋在他的胸口,泪水浸湿了一大片。
她哭得一塌糊涂,店里其他客人目光都看了过来,阮轻寒用身体遮住大家的视线。
等她哭够了,他就替她擦干净眼泪,给她嘴里塞了颗糖。
甜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钟珥眨了眨眼,不明其意。
阮轻寒本意是想让她转移注意力,便随口诌了个理由:“糖和眼泪是可以相互抵消的,以后我不在,想哭的时候就吃一颗糖,甜味在肚子里散开,你就不会觉得难过了。”
钟珥抬起脸,鼻头红红的,眼睛还湿润着,刘海全被压到一侧,露出光洁的额头。
“真的吗?”
声音喑哑带了点鼻音,表情可怜兮兮的。阮轻寒没忍住,喉结一滚,低头吻上她的唇。
一句“真的”融化在两人的唇齿间。
……
收回神,阮轻寒摸了摸口袋,掏出一颗大白兔。
他很久没有买糖的习惯了,这还是上次小宝偷偷塞给他的。
他递过去:“吃糖吗?”
钟珥接过,却没拆开,她头靠在车窗旁,望着夜空。
“你当时看到我给你发的分手短信,是不是觉得我挺残忍的?”
下了高架,阮轻寒将车停在路边,从怀里掏出烟盒,顿了顿,又收回去。
钟珥眼尖地瞥到,想起当初两人谈恋爱的时候阮轻寒还不会抽烟,不知道这几年经历了什么,要靠抽烟来解闷。忽然又记起先前几次也看到过他抽烟,但每次她一出现,他就把烟灭掉了。
他似乎很介意在她面前抽烟。
“刚看到的时候觉得有一点,后来……”阮轻寒回答,靠上椅背,“大概能明白你的心情。”
异地恋就像网恋,需要靠不断联系来维持感情,而他那几年几乎只能腾出午休和晚上睡觉前的时间跟她聊天。一旦要出任务,几天联系不上都是有可能的。
感情里最基本的安全感,他都给不了她。
钟珥垂下眼:“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很尊敬的那位林见安教授?”
林见安教授在青城医学院很有名气,四十多岁留学归国,她的性情温和,教学方式也轻松幽默,总能将学生们最感兴趣的时下热点结合进去,轮到她的解剖学课程从来都是座无虚席。
钟珥原本觉得解剖学很重口味,但在林教授的引导下,她也慢慢喜欢上了这门课,还一度把教授当成自己的职业目标。
林教授除了在青城医学院任职,也在医学院附属医院做科室主任。钟珥觉得林教授跟她爸很像,都是把自己全身心奉献给了医学事业。
“我那时候觉得,在林教授的影响下,说不定我会爱上医生这个职业。”
钟珥轻轻说着,眼眸暗了下去。
“大四那年,林教授所在科室有个病人刚做完手术,其实只要遵听医嘱是有望痊愈的,但病人犯了酒瘾,偷偷托家属给他带酒,后来,病情恶化,回天乏术。
“病人家属觉得是医生的问题,要起诉做手术的医生,那段时间几乎是天天去医院闹。教授看不下去,想过去劝解,被其中一个情绪激动的家属捅了好几刀。
“那天我们去医院做临床实习,我就站在教授旁边,看着她倒在血泊里……”
她的声音哽咽,脑海里又浮现当时的场景。
阮轻寒握住她的手:“别说了。”
钟珥摇头:“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怀疑我学医的意义。医生的天职是救死扶伤,医生不能对病人设防,可要是有天我拼尽全力救下的病人反过来捅我一刀,我该怎么办?
“我爸一直希望我也能跟随他的脚步当个医生,所以我的烦恼没办法告诉他。那时候,我想到的唯一一个可以倾泻苦闷的人,只有你。”
她顿了顿:“但是你不在。发消息没回,电话也不接。我那时候想,如果在我难过痛苦的时候你都没法出现,那我跟你谈恋爱,到底是在谈什么?
“所以我一气之下,跟你提出了分手。”
她那时候因为林教授的医闹事件整晚睡不好觉,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情绪无法宣泄,只好把联系不上的阮轻寒当作出气筒。
她不知道在她烦心的时候,他也因为受伤躺在医院里。
阮轻寒沉默了半晌,道:“我没有怪你。”
钟珥咬了咬唇:“但我怪过你。”
阮轻寒莞尔,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已经说过对不起了。”
钟珥清亮的眸子有些湿润,像清晨未散的浓雾,此刻直直对上他的眼睛。
她的左手被他的右手拢住,手背传来温热的触感,她想起了什么:“你那时候,伤到的是哪条胳膊?”
阮轻寒摇头:“已经没事了。”
“会有什么后遗症吗?比如使不上力,会痛什么的。”
“没有,恢复得很好。”
他今天的着装很正式,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的西装亦是熨烫平整,她也不好意思说什么要撸掉他袖子看伤口之类的胡话。
狭小的车里空间,一安静下来就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车窗隔绝掉了路边的喧嚣,钟珥捏着衣角,没由来地有些紧张。
并不是第一次坐阮轻寒的车,也不是第一次坐在副驾驶,只是一想到她曾对他说过副驾驶是他媳妇的专座这句话,就觉得如坐针毡。当时以为他结婚,说这句话是在提醒自己,可是现下明白他是单身,心境就有点不同了。
尤其是她的手还被他握着,就更……心跳加速了。
她不敢看他,视线只好胡乱看向窗外,随口打破寂静:“我今天回去的时候看到你还挺惊讶的,但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我会在那儿。”
那时候进门看到他时,他的表情像是早料到她会出现。
阮轻寒点头:“你没来之前,钟叔跟我提过他的女儿。”
钟珥微愣:“我爸?怎么说的?”
阮轻寒看向她:“说你早年还挺乖的,大学那几年越学越叛逆了。给你选了康庄大道你不要,偏偏要走看不到前路的小径。”
钟珥低下头:“这我知道,因为我没进医院他现在还生气呢。”
也因此,林教授那件事她一直没跟钟子续提。
阮轻寒颔首:“不过我之所以知道是你,还是因为他给我看了照片。”
阮轻寒去钟家前特意向顾子尧取了取经,比如要买什么见面礼、说话时应该把握哪种分寸、言谈举止有哪些禁忌……等他做足了准备过去,却发现钟家二老并不拘泥于这些形式,反而意外地很好说话。
不过主题也很明确,钟子续跟他聊的话题总是有意无意围绕着感情线这块,要么是感叹时下网上正在热议的单身一族,要么是打探他喜欢的女生的类型,然后乘机给自家闺女卖个“安利”。为了加深印象,又带着他去书房看钟珥那厚厚一本相册。
那些都是他从未见到过的钟珥。
小学的她还有婴儿肥,笑起来脸上漾起两个小酒窝。
初中的她又瘦又矮,小身板总喜欢穿着宽大的短T。
高中的她青涩干净,却很爱对着镜头装深沉,十张照片有八张都是面无表情,就差没在脸上写“我不高兴”几个字了。
那一张张,娇俏可爱,也古灵精怪。
但这些照片对钟珥来说是不愿意回顾的黑历史,她大学毕业那年搬家从犄角旮旯里翻出这本相册时想扔掉,没想到半道被江美惠截住收回去了,还念叨她不知道珍惜,照片里都是青春哪能说扔就扔。在钟珥的注视下,江美惠把相册妥帖收进了书房的书架上,跟钟子续收藏的那一摞医学著作放在了一块。
她当时觉得放在书房里应该也没人会看到,不想几年后钟子续居然拿给阮轻寒看了。
她郁闷极了,表情皱得跟个包子似的:“我爸可真是出卖闺女的一把好手,那些照片傻了吧唧也给你看,真不怕把你吓走。”
她气呼呼的样子格外生动,贝齿咬着唇瓣,脸上透出些许稚气。
阮轻寒笑意更深,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不傻啊,挺可爱的。”说完,再补充一句,“我很喜欢。”
他的手还捏着钟珥的脸,钟珥本想打下来,听到他后面这句默了默,缓缓收回手。
他刚才说的喜欢,是她认为的那种喜欢吗?
一股酸胀的感觉充斥在胸口,心跳陡然加速,让她要喘不过气来。
空气中浮动着奇怪的暧昧的气息,阮轻寒这才发觉两人的姿势有些亲密,隔着一拳距离,钟珥目光灼灼看着他,她的脸上染着淡淡的粉色,手下的肌肤细腻微烫,让他心头一动。
一阵热意从小腹直涌上喉间,阮轻寒原本就漆黑的眼更暗了几分,里头蕴着深不见底的欲望。
他手扣到她的脑后,嗓音沙哑:“钟珥。”
两人距离很近,呼吸咫尺之间。
钟珥轻哼了声,闭上眼睛。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红润诱人,从钟家离开前,阮轻寒看到她去洗漱台补了个妆。
他有点想尝尝,她唇上口红是什么味道。
他抬起她的下巴,亲了过去。
……
然而没等亲到,储物盒里的手机就响起了。
车里旖旎的氛围被打破,钟珥睁开眼,正好跟阮轻寒对视上,他黑着脸改为揉了揉她的头,回身去接电话。
03
阮轻寒把钟珥送到小区门口就走了,他俱乐部临时有事需要过去一趟。
钟珥目送他离开,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燥热,心口的悸动也未消退。
她摸了摸嘴唇,差一点就亲上了呢……
简单洗漱后,钟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阮轻寒那句话。
“一点都不傻,我很喜欢。”
……
她感觉自己快要魔怔了,拍了拍脸颊,提醒自己:“不就是个男人吗,天天都能见着,有什么好惦记的?”但脸上还是不可抑制地笑成一朵花儿。
“但这个男人就是该死的迷人啊……”
如果说之前钟珥只是察觉自己对他还抱有感情,那今天发生的事,就让她清楚地明白阮轻寒也没完全忘了自己。
这样看来,他脖子上那个刺青十有八九也是跟她有关吧?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第二天,钟珥顶着硕大的两个黑眼圈去上班了。刚走进鉴定中心,就看到前台堆了一束玫瑰。
阿宁颇为苦恼地站在玫瑰前,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她走上前:“这花真好看,谁送的?”
阿宁无奈又无辜:“上次那个冤大头,最近天天往我这儿送花,怎么劝都不听。”
钟珥一听就明白了:“喜欢你呢?”
阿宁刚结束上段恋情,情伤还没愈合,正心烦着:“可是我对他没感觉啊。”
“那就拒绝吧。”
“没用,可死心眼呢,非说喜欢我是他的事。”
钟珥想了想,给建议:“不想给希望那就拉黑吧,如果再找你就报警处理好了。”
没等阿宁回答,钟珥先去更衣室换衣服了,她今天的鉴材有点多,估计一整天都会待在实验室里。
在更衣室门口正撞上换好衣服出来的孟妍,孟妍看到她,笑着调侃了句:“年纪轻轻天天顶着个熊猫眼,过两年可是会被抓去动物园当国宝的。”
钟珥摸了摸眼睛:“这么明显吗?”她今天出门前还特意用粉底遮了遮的。
“开个玩笑。”孟妍拍了拍她肩膀,“看你最近心情都不错,谈恋爱了?”
“恋爱?”这话一出,钟珥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阮轻寒的影子,心里一软,脸上飘起一抹红,支支吾吾道,“八字还没一撇呢……”
没有否认那就是有苗头了,孟妍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摇头叹息:“可惜了,原本还想让你成为我的侄媳妇儿,看来我家池遇是没这个福分了。”
说起池遇,钟珥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不过想起先前在路蒙山时他对张萌的态度,不得不感叹一句,感情这事真的挺玄乎的。
世界上两情相悦的人终究是少数,多少人在感情中只能扮演一厢情愿的角色,付出再多努力也没法得到对方的一个回眸。
池遇是,张萌也是。
她扯了扯唇,安慰道:“他会遇到一个适合他的人的。”
孟妍笑了笑:“但愿吧。”
忙完已经是晚上,所里的同事走得差不多了,钟珥跟值班的同事打完招呼,也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到了楼下小区,她想起家里没牛奶了,便钻进门口的超市。
一个人住的时候就容易犯懒,她买完牛奶又顺手拿了一些速冻食品和零食,挑的时候不觉得多,买完单才发现自己有点过分。一箱牛奶就够重了,还有一袋撑得鼓鼓的速食。
好不容易把东西提到楼下垃圾桶旁边,已经耗去了一半力气。
她也不着急,从袋子里取了一包饼干,决定先补充点儿能量。包装袋随手往身后垃圾桶丢,就听到一道声音提醒:“零食包装袋是可回收垃圾。”
手上东西一空,她抬眼,看到阮轻寒将她刚才正准备扔的包装袋丢进了蓝色垃圾桶。
小区里前段时间响应国家号召,开始实行起了垃圾分类,钟珥总记不住那些垃圾该怎么分,好不容易想偷个懒,还被阮轻寒抓了现行。
阮轻寒也是刚下班,进小区远远便看到垃圾桶边蹲了个人影,身边堆了几袋东西,他还以为是捡垃圾的,走近一看才发现是钟珥。
她嘴里刚塞了一块饼干,说不出话,双颊鼓鼓地瞪着他,像只偷食的仓鼠。
路灯很亮,映在她的眼里,比星星还要好看。
钟珥心情也挺复杂,她现在一面对阮轻寒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速,活像个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女。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阮轻寒眉梢微挑,垂眼看她:“饼干好吃吗?”
钟珥没法回答,只能点点头。
“我怎么记得之前有人说过,垃圾食品要少吃,甜食吃多了还会得蛀牙。”
钟珥正费劲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听到他说的这句话差点没喷出来,真是别的没学会,以牙还牙这招用得挺溜。
“我说的是小宝,那是小朋友不能多吃。”
阮轻寒伸手拉她起来:“你和小朋友有区别吗?”
钟珥微愣,他这是在变相夸她显小吗?
没来得及害羞,他又补充了句:“除了年纪大了点儿。”
“……”好气哦!
能量补充完毕,她起身拎着东西就走,身后阮轻寒叫她:“不用我帮你?”
她恨恨地拒绝:“不用!”
说不用就不用,她自顾自提着东西进电梯出电梯,眼神都没再给阮轻寒一个。
回到家,钟珥把东西都放进冰箱,准备煮几个速冻饺子当晚餐,厨房水刚烧开,她就接到了阿宁的电话。
阿宁被她那位冤大头纠缠得烦不胜烦,报了个警,两人一块儿进所里了。
钟珥没想到阿宁这么快就把自己的建议付诸行动了,问了地址,离自家小区倒是不远。
于是她丢下一句:“等会儿,我过去接你。”饺子也不煮了,随手拿了件外套披上就要出门。
阮轻寒刚接完陆植山的电话也要下楼,在电梯口看到她,帮她拦了下电梯门。
钟珥记仇,想到刚才他说的那句话,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她出门时随手拿了袋浪味仙,进电梯后就旁若无人地吃起来。
清脆的咀嚼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阮轻寒耳朵微动,他也没吃晚饭,被这声音勾得咽了咽口水。
钟珥离得不远,听到了。
她暗笑,随手捏了一片薯卷递到他嘴边:“味道还不错,尝尝?”
她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是随口一问,阮轻寒便也不做他想,尝尝就尝尝。
等他将薯卷咬进嘴里,钟珥面上浮现一丝狡黠的笑,慢悠悠道:“这玩意儿也是垃圾食品哦,你吃这个,和小朋友有区别吗?”补充一句,“除了长得老了点儿。”
本以为至少能让阮轻寒语噎一下,没想到她话音落下,阮轻寒却勾了勾唇,一句戳穿:“以牙还牙?”
他身形凑近,嘴唇就靠在她耳边,吐出的气扑在她耳侧:“如果你喜欢,我不介意配合你。”
钟珥耳尖发烫,抬眸看他,怎么感觉自己又被调戏了?
出了电梯门,两人都往小区门口走,钟珥扭头看阮轻寒时,对方也正好看过来。
“你要去哪儿?”
“你要出去?”
彼此先是一愣,又点点头,异口同声地答:
“派出所。”
“派出所。”
04
钟珥去派出所是接阿宁,阮轻寒去派出所则是接陆植山。
钟珥好奇:“陆植山怎么进去的?”
阮轻寒回想起刚才电话里的幽怨吐槽,没忍住一笑:“追姑娘。”
同一时间去接人,还在同一个派出所。
联系到阿宁最近的遭遇,钟珥眼皮一跳,幽幽地提出猜测:“我怎么感觉,他俩好像是一个案子……”
事实证明钟珥的直觉真的挺准,她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印证。
到派出所时阿宁刚做好笔录,陆植山跟她隔了三个座位,正和警察小哥据理力争。
“警察同志,我、我真的只是觉得这姑娘有意思,想追她而已。”
“追她用得着拉拉扯扯吗?”
“这你可冤枉我了。她要过马路的时候绿灯变红,我不得把她拉回来吗?”
“但你把人家姑娘吓得不轻。看看道个歉,能不能私了。”
……
听了半天,钟珥算是捋清了故事的发展剧情。
阿宁下班路上遇到陆植山,对方想请她吃饭,被她拒绝了。她急着过马路,但没想到绿灯突然变红,陆植山赶紧把她拉回来,她以为对方是不肯放弃,正好这时路边有个巡警看到过来问情况,她就干脆报了警。
于是有了现在这一出。
警察嘴里“吓得不轻”的阿宁正盘腿坐在椅子上刷微博,钟珥走近了还能听到她嘴里哼着歌,兴致之高,仿佛被骚扰进局子里的人不是她。对比隔壁灰头土脸被警察训的陆植山,钟珥怀疑两人的身份是不是对调了。
阿宁抬眼看到钟珥,笑嘻嘻地招呼了声:“钟珥姐,这儿。”
钟珥走近,被她拉到身边坐下:“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啦,这件事我不想被家里人知道,正好这地方离你家也近,所以就给你打了电话,应该没有打扰到你吧?”
阿宁平时在工作之外很少会找钟珥,这也是为什么这次接完电话钟珥会选择过来的原因。麻烦倒是不麻烦,只是她有点意外,阿宁的表现跟她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但该问的还是要问:“没事吧?有觉得哪儿不舒服吗?”
阿宁摇摇头:“没,就是觉得这冤大头有点烦人,报警也算是警告他以后要离我远点儿。”
钟珥当年因为跟阮轻寒的关系没少和陆植山打交道,在她眼中这就是个爱憎分明的纯直男,军训期间也没少被女学生追过,当时他还觉得这些女生是不务正业,总是苦口婆心劝人家回头是岸。
古话说得好,天道好还,苍天饶过谁?
当年嫌人家不务正业的男人,自己如今也被当成了麻烦。
阿宁视线一转,看到陆植山旁边正在和警察说话的男人,微微一愣:“那个人,不是阮先生吗?”
阿宁跟阮轻寒也就之前在鉴定中心见过两面,因为那时对钟珥和他的关系有些好奇,印象也就深刻了点儿。现下看到,很快便认了出来。
“他怎么会在这儿?看样子跟冤大头好像认识?”
钟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阮轻寒已经跟警察解开误会,正带着陆植山往她们这走过来。两人视线对上,又很自然地移开。
“他俩以前是同学。”
陆植山跟阮轻寒是同学,阮轻寒跟钟珥也认识,有了这一层层关系,陆植山的道歉,阿宁也没好意思拒绝,两人就此和解。
离开派出所后天已经黑得彻底,几人都没吃晚饭,索性一块儿去了饭馆。
钟珥还是第一次发现一个人脸色能变得这么快,陆植山面对阿宁是春风和煦,转头看她就是雷电轰鸣,一张脸黑得像她欠了他百八十万一样。
钟珥能感觉到,他讨厌她。
她自问跟他也没什么仇,两人共同的交集就是阮轻寒,如果他是因为阮轻寒讨厌她,她能想到的也就当初分手那件事。
那时阮轻寒受伤,而她正好提了分手,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的确容易误会。
她倒是不在意,饿了一晚上,现在只想填饱肚子,也懒得在意对面的目光了。
于是陆植山看着她没心没肺大快朵颐的样子,表情更黑了。
他认识阮轻寒这么多年,虽然知道阮轻寒在感情方面挺专情,但也没想到一个钟珥就能让阮轻寒惦记好多年。
他想起派出所里阮轻寒看向钟珥的目光,深情又温柔,那是这几年阮轻寒从未在其他女人面前出现过的。尽管之前他一直吐槽钟珥有多寡情薄意,在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能把阮轻寒这朵高岭之花吊得死死的,这姑娘也真是有本事。
他尊重哥们儿的想法,但也要替哥们儿报个小仇。
目光触到隔壁桌的酒瓶子,他计上心来,低头给顾子尧发了个微信。
陆植山:“之前我跟你说过的轻寒那前女友,你还记得吧?”
顾子尧此刻正在酒吧里,灯红酒绿音乐震天响,他跟一个妙龄女孩正打得火热,忽然裤兜里的手机一振动。掏出手机看到陆植山的消息时,他眼皮跳了跳。
完了,因为陆植山讨厌钟珥,顾子尧一直没跟他说阮轻寒跟钟珥复合的事,这下他突然问起,铁定是发现了什么。
以他这破脾气,说不定会和护短的阮轻寒怼起来。
也顾不得身边的红颜,顾子尧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一字一句地回:“记得,咋了?”
陆植山的消息很快发过来:“我和轻寒跟她正在一饭馆吃饭,不知道她有什么魔力能让轻寒对她死心塌地,等会儿你打电话把轻寒支开,我要跟她叙叙旧。”
顾子尧:“怎么叙?”
陆植山:“还能怎么叙,这么多年没见,必须是不醉不归啊。反正你只管支开轻寒就行,要是他生气了算我头上。”
顾子尧:“可以是可以,不过那好歹也是个女孩子,你也别灌太狠。”
陆植山:“放心,我有数。”
发完消息没一会儿,阮轻寒的手机就响了,不知道顾子尧找的什么借口,他挂完电话留下一句“待会儿回来”就离开了。
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看着阮轻寒消失在门口的身影,陆植山笑眯眯地转身冲老板要了一箱啤酒。
阮轻寒这一离开,再回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饭馆里客人寥寥,最显眼的三人桌上堆满了空酒瓶,陆植山脸已经红成猴屁股,他还在举着空杯子想跟钟珥干杯:“来……喝,再喝一杯。”
钟珥没接,摇了摇头:“陆教官,你喝醉了。”
阮轻寒走过去,闻到浓浓的酒味:“怎么了?”
阿宁在旁边围观直看得目瞪口呆:“你走之后陆先生叫了一箱酒,说是跟钟珥姐好久不见,要和她叙叙旧。”
阮轻寒按了按眉心,用脚趾想都知道陆植山估计是打算把钟珥灌酒,结果没料到他都喝趴了钟珥还坐得规规矩矩,脸上一点酒醉的痕迹都没有。
他又问:“钟珥喝了多少?”
阿宁扳着手指数了数,感叹:“应该有七瓶吧,我都看呆了,她酒量真的超好,一点没醉!”
阮轻寒:“……”
酒量好是喝这么多酒的理由吗?
送走了阿宁,阮轻寒就近给陆植山找了个酒店住下,怕他半夜哪儿不舒服,又叮嘱值夜班的服务生照看着点儿。
钟珥在门口等着,阮轻寒出去时她正蹲在路边,对着来往的车流发呆。
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风一吹飘到他的鼻尖,不似陆植山身上那种纯酒味,还夹杂了一点别的清冽香气。说不出是什么,但也并不讨厌。
他走近:“还不走吗?”
钟珥听到声音,站起来,回头看到他笑了笑:“走啊。”
夜色正浓,街上车流不息,两人走在人行道上,钟珥走在里侧。她步子稳,看起来神色如常,要不是阿宁说她喝了七瓶酒,阮轻寒都要以为她杯酒都没沾了。
但很快,钟珥的步子就慢下来了,落了阮轻寒好长一段距离,站在路灯下左顾右盼了一会儿,一屁股坐在地上。
阮轻寒没听到身边的脚步声,扭头看过去,发现钟珥正坐在不远处的地上,全神贯注地望着地面。
他走过去:“怎么了?”
钟珥头也没抬地摆手:“我迷路了,正在看地图呢。”
她望着的那块地上什么都没有,阮轻寒啼笑皆非:“地图?”
钟珥抓了抓头发,皱着眉站起身:“这地图怎么跟无字天书一样,看都看不懂,到底是走哪条路啊?”
见她像热锅上的蚂蚁原地转个不停,阮轻寒直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你要去哪儿?”
钟珥目光迷蒙,看了看他拽着她的那只手,又抬眸看着他,委屈巴巴:“我跟小公子约好了去赏荷花,但是迷路了。”
小公子?赏荷花?
阮轻寒眼皮一撩,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抬手碰了下她的脸,有点烫。
没有生病也没发烧,以她目前的状态来看,只有一种解释——喝醉了。
他刚才还在纳闷钟珥的酒量未免太好了,七瓶啤酒下去一点事没有。现在想来,她酒量也就一般,只是因为喝酒不上脸,别人轻易发现不了。
有些人喝酒是喝酒,钟珥喝酒仿佛是解开了封印,一会儿是个含羞待放的小家碧玉,一会儿又变成匪气十足的山寨头子。这时候她有着清醒时绝对没有的大胆,比如,敢冲阮轻寒十足轻佻地吹口哨:“呀,好俊俏的小哥,请问婚否?打算脱单吗?”
阮轻寒淡定的表情顿时裂开一道缝隙,他皱了皱眉,低声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钟珥恍若未闻,笑嘻嘻地又走近一步:“我乃知隐寨子里刚上任的新寨主,‘后位’正空虚呢,你要不要来填补一下?”
且不论知隐寨是什么地方,后位又是什么玩意儿,阮轻寒看着眼前除了动嘴也不忘伸手在他腰上揩油的女人,舌尖抵住上颚,按住她不安分的手:“我倒是想答应,但怕你酒醒了后悔。”
钟珥两只手都被扣住也没挣扎,只是身形摇摇晃晃地靠向阮轻寒,下巴抵在他胸口,仰着脸,拿腔拿调地学着电视里小痞子调戏良家少女的话:“怎么会呢?做我钟爷的男人,只要你乖,给你买条街。”
她仰着脸,眼睛眨呀眨,嘴唇微微嘟起,仿佛在索吻。
温香软玉在怀,阮轻寒心神微动,旋即意识到酒醉状态的钟珥压根不认识他。
她之前也这样喝醉过吗?逮着个好看的小哥哥就调戏?
钟珥嘴噘了半天头顶这人也没反应,她不耐烦地扯住对方的衣领:“嫁不嫁,一句话。”
眼前身影交叠,唯有那双眸子紧紧锁着她,半晌没听着声儿,她眯了眯眼:“你不说话,我就亲你了。”说着也不等对方反应,她踮起脚,嘴唇贴了过去。
两人有着绝对的身高差,阮轻寒当下将头微微一偏,猝不及防,那一吻直接亲上了他的脖颈。
湿软的唇烙在皮肤上,带着浅浅的呼吸,心口一窒,阮轻寒喉结动了动,眼眸变暗。
似乎和印象中的嘴唇触感不一样,温度更热,还有清晰的心跳声,钟珥咂咂嘴,忽然张嘴咬了一下。
“嘶!”
脖颈上传来的痛感让阮轻寒意识恢复清醒,他刚想推开始作俑者,就听到怀中的人近乎呓语:“阮轻寒,好想你啊……”
不复刚才的活蹦乱跳,钟珥脑袋一歪,已经醉成了一摊烂泥。
他微愣,轻轻叹气。
没办法,只好打横抱起,将她带回了家。
将钟珥安置在床上,他去打了盆水,用湿毛巾给她擦脸。
天气虽渐渐冷下来,但钟珥因为喝多了酒,浑身都在冒热气,额头还沁着微汗。阮轻寒给她擦完脸又擦手,目光又落到她敞开两颗扣子的衣领上,那是钟珥觉得热自己解开的。
透过衣领能清晰地看到她的锁骨和小片洁白的肌肤,胸口因呼吸缓慢起伏着,阮轻寒看得嗓子眼冒火。
刚才钟珥嘴唇贴在他脖子上的触感在这一刻复苏,某种难以名状的冲动自心头蔓延到四肢百骸,他黑眸沉沉,替她扣上了衣领。转身离开。
几分钟后,浴室里传出了水声。
05
宿醉的结果是第二天醒来时,钟珥头疼得快要爆炸了。
她按着突突的太阳穴坐起身,看到面前的场景愣了一瞬,陌生的房间,跟她家风格完全不同的陈设。
这是哪儿?
钟珥虽然经常喝酒,但因为没喝醉过也就对自己的酒量没个估数,更不清楚自己喝醉后的品行怎么样。对昨晚的记忆也断断续续,只记得把陆植山喝趴后是阮轻寒带她离开的,再后来就没印象了。梦里那些碎片,也不知道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幻。
如果是阮轻寒带她离开的,那么这多半就是他家了。
床头放了杯蜂蜜水,钟珥拿起来边喝边往外走。
虽然两人已经做了一段时间的邻居,但钟珥还是第一次来阮轻寒家。讲道理,要不是因为他每天会回来,钟珥都要以为这地方没人住了。陈设实在是简洁,除了必要的家具和给王权富贵安置的猫窝和玩具,没有多余的东西,而沙发茶几这种容易堆积杂物的地方也是干净得令人发指,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她拿着喝光的玻璃杯出去时,阮轻寒正好晨跑回来。他的运动服已经被汗打湿,额头绑了条发带,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奕奕。
“醒了?”他把刚在楼下买的一袋包子、豆浆放到餐桌上,回头招呼她,“过来吃早餐吧。”
他这话说得自然又熟稔,倒让钟珥觉得不好意思了。她昨晚喝断片了,不知道阮轻寒是怎么送她回来的,她不清楚自己的酒品,万一对他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举动……
脸蓦然一红,她忙摇头否决掉这个想法。她醒来时衣着整齐,而且看阮轻寒的神色也很正常,昨晚应该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阮轻寒注意到她的动作:“怎么了?”
“呃,没事。”钟珥尴尬地笑了笑,拿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看到阮轻寒没跟着坐下来吃饭,好奇地问,“你不吃吗?”
“你吃,我先去洗个澡。”晨跑跑得一身汗,跟衣服粘在一块很不舒服,阮轻寒扯了扯衣领走进浴室。钟珥扭头,视线无意落到他的脖颈一侧,顿时一僵,嘴里的包子咽不下去了。
他的脖颈处赫然一道暧昧的红印。
那个瞬间,她脑海中浮起了一段模糊的画面。
昏黄路灯下,一个女孩儿匪气十足,扯住了对面的男人衣领,不管不顾地就亲了上去。
女孩儿是她,男人是阮轻寒。
……
阮轻寒洗完澡出来,客厅里已经没了钟珥的身影,餐桌上包子只少了一个,豆浆一口都没喝。
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间,八点多,估计她是要回去洗漱一下上班了。
王权富贵在脚边打转,角落的猫粮碗已经空了,阮轻寒重新取了一袋猫粮补上。小猫今天格外黏人,有粮吃还不满足,非缠着他要抱。
阮轻寒将它放进猫沙发,拿着一只上了电池的老鼠陪它玩。
取了一根烟塞嘴里,抽到一半接到陆植山的电话。
陆植山昨晚喝得烂醉如泥,一觉直睡到现在,是坦白从宽来了。
阮轻寒听着他那边绘声绘色描述昨晚的场景,他为了兄弟是如何豁出去喝下大半箱啤酒的,钟珥又是如何宠辱不惊接下他的挑战,两人推杯换盏大战三百回合云云。
听到最后,阮轻寒抽了抽嘴角:“怎么不说,三百回合之后,先趴下的人是你?”
昨晚的馆子里,纵观全场,醉到趴桌上的也只有陆植山一个。
“看透不要说透嘛!我平时酒量其实还不错,可能是昨天场合不对,也有可能是喝的酒不对。”
“喝了假酒?”
陆植山点头:“有可能。”
阮轻寒一声冷笑:“你就贫吧。”
两人沉默了会儿,陆植山那头忽然叹了口气,难得正经:“本来借这个机会替你报个仇,没想到我是先醉的那个。虽然不知道钟珥到底哪里好,但轻寒,我尊重你的想法。”
一根烟抽完,阮轻寒嘴里缓缓吐出一圈烟雾,在空中扩散,然后消失。
窗外黑云沉沉,大雨顷刻浇下,整个世界变得模糊,看不真切。
“我知道你是为我抱不平,”他开口,“但这是个误会,我和她,没有谁应该被记恨。”
他把那天钟珥告诉他的过去,包括分手的原因,简短地跟陆植山解释了一下。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响起一声感叹:“啧,你们俩,缘分还真是不浅。”
这场雨一直下到晚上,钟珥早上出门匆匆忙忙,忘了看天气,也就忘了带伞。
到了下班的点儿,鉴定中心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她还坐在大厅等着雨势变小。
倒也不是没人愿意捎她一段,阿宁有伞,孟妍有车,但都被钟珥婉拒了。托阮轻寒脖子上那个红印的福,她这一天都过得不太安宁,工作期间频频走神,脑子里不自觉就会闪现昨晚喝醉后的画面碎片。
但也没能回想起更多,就一个强吻的场景无限次循环,一整天下来,她心脏有点承受不住。
反观阮轻寒,在被她醉酒强亲的第二天居然还能云淡风轻装作没发生过似的招呼她吃早餐,钟珥越发搞不懂他的想法了。
这场雨下得及时,正好能让她冷静思考一下,也可以避开跟阮轻寒的交锋。
然而老天有时候就爱给人安排戏剧性的巧合,当你不想见到某个人,你见到他的概率反而会大大提升。
等雨势变小,钟珥也冷静得差不多了准备回家,不想刚出门就跟阮轻寒撞上了。
离鉴定中心不远,他将车停在路边,靠在一棵香樟旁边抽烟,风很喧嚣,打火机点了半天没点着,他不再继续,把烟塞回了口袋。
钟珥有些意外他会出现在这儿,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干脆扭头换道走,几乎是同时,身后声音响起:“去哪儿?”
钟珥讪讪回头,阮轻寒目光透过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落在她的身上。
一看到阮轻寒她的视线就不受控制地往他脖子上瞥去,他今天穿了身正装,衬衫领口扣得严丝合缝,把脖子遮了个严实。
没看到想看的,她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当然是回家,你怎么在这儿?”
“跟合作方开了个会,路过这儿。”阮轻寒看了她一眼,转身上车,“走吧,顺路。”
钟珥本想拒绝,但这样又会显得她好像很心虚,人家被占便宜的一方都还没说话呢,她在这暗自较什么劲儿啊?索性也就大大方方跟着坐上了车。
这几天青城温度骤降,天冷,但阮轻寒车里开了暖气,钟珥穿着大衣,烘得发热。
红灯,阮轻寒扭头看她,她的小脸被吹得红扑扑的。
“热吗?”
钟珥点头:“有点,穿太多了。”
阮轻寒将温度调低了一点,过了几分钟看她,双颊还是红的。
“还热?”
钟珥摇头,趁他不注意捂住脸颊,含糊地回:“好多了。”
两人隔得很近,又是在车里密闭的空间,钟珥脑子里还飘荡着她强吻阮轻寒的画面,又想起上次在车里未完成的那个吻,脸变得滚烫。
只是,有一点她不明白,如果昨晚她主动亲了阮轻寒,那应该亲的是嘴唇,为什么阮轻寒的脖子上会出现草莓印?难道在没想起来的画面里,她和阮轻寒还做了些别的?
可是她今早醒来的时候衣服都穿得好好的,身上也没有任何作乱的迹象……
钟珥眼皮一跳,想到了某些不可描述的画面……
这个念头刚浮现在脑海,就听旁边的阮轻寒适时开口:“昨晚……”
经过昨晚,阮轻寒算是清楚钟珥的酒品有多差了,一旦撒起酒疯来,不仅跳脱乖张,还有点小霸王的意思。他想劝她以后喝酒注意下场合,只是刚开口,就被钟珥接过话头:“昨晚的事,我会负责的。”
见阮轻寒的语气有些犹疑,似乎在考虑该不该开口,钟珥以为他是想说昨晚她喝醉后对他做的事,怕说得直白两人都尴尬,忙不迭地截断了他的话。
阮轻寒一愣,车熄火停靠在路边,扭头看到钟珥努力想掩盖的慌乱表情,旋即反应过来,勾了勾唇:“怎么,没有喝断片吗?”
“还……还记得一点。”钟珥抿了抿嘴角,强装镇定,“反正,我会负责就是了。”
阮轻寒不清楚她说的“一点”是多少,但看她似乎心里也没底,便有意想逗逗她:“照你昨晚的表现看,即便是你要负责,好像也是我比较吃亏。”
等钟珥眼皮耷拉下来,他话锋又一转:“不过,我想听听你的解决方式。怎么负责?”
钟珥在等雨的时候冷静地分析过,她是喜欢阮轻寒的,这份喜欢也许在分手的这三年里沉寂过,但从未消失。而从这段时间看来,阮轻寒对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
他们和谐相处的那段日子,她甚至有种回到了当初谈恋爱的感觉。
是谁说过,人生就是一场游戏,最好及时行乐,想爱就去爱。
她想从最初那个分歧点读档重来。
那么……
她挺直了背凑近他,手搭在他身边的座椅上,做“壁咚”的姿势。
“阮轻寒,我想请你吃回头草,你应是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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