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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五，小寒，雪霁初晴。这一天易州城的官道上，人头济济万人空巷。为的是见那久居深宅大院的幽燕藩王一眼。
对于易州城民众，甚至整个幽燕北州军民，粱关山都是他们心中敬仰的大人物。幽燕有谚，宁敬王爷不拜天地。这句话到让宫中那位掌权不久的九五之尊郁闷不已。
民众的爱戴不是没有由来，自从粱关山掌管幽燕北州后，止干戈，轻赋薄敛，与民休养生息。成为战国乱世平定后第一个呈现一副欣欣向荣的州府，就连大梁先皇也曾夸赞过这位同父异母的兄弟是治世能臣不下萧何。
如若不是辽蒙的北蛮子挑起祸端，幽燕北州的繁荣当属大梁第一。
粱关山披着貂裘锦帽，白狐围脖，穿戴一身北燕独有的白纹虎剥下的花皮缝制的披风，一马当先，正笑意盈盈的对着路边驻足观望的民众招手致意。背着那柄黑色长刀的陈鸿钧则一袭白衣素缟，望着路旁簇拥的人群，表情淡然。
瞅见在他们心目中如同天神存在的幽燕老王爷，不少人都欢呼雀跃直呼万岁。而更多的人却在好奇，敢跟老王爷并驾齐驱的年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他身后，王燕之与昆仑奴紧紧相随，带领着身后的数百铁浮屠黑衣铁甲，列队整齐，透露一股神鬼共俱的杀风凛凛。
烟花三月未到，世子孤身下扬州。
粱关山原本想让一百铁浮屠一路护送世子殿下，却被陈鸿钧婉拒。他说凭借一手三脚猫功夫足以在这世道安生立命，不需太过张扬。见执拗不过，粱关山也只好作罢。但还是执意相送出易州城。
不知不觉，千骑相随已出了易州城好几里。
陈鸿钧见天色不早了，再一众人马磨蹭下去天黑就赶不到下一间路边野村落脚了。便拉住缰绳，对着身边的老王爷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前面路途崎岖颠簸，王爷送至此请回吧。”
粱关山面露难色，“世侄啊，你真不需这一百铁浮屠，毕竟世道险恶，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像你父亲交代？”
陈鸿钧摆摆手，顺带晃了一下腰间的那枚金牌，“王爷，有你的赐印在身，哪个三州六府四十城那个不长眼的四品官敢为难我。至于那些响马江洋盗，凭我这三脚猫功夫跟身边力大如牛的奴仆，绰绰有余了。”
粱关山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陈鸿钧抢先打断。
“王将军。”
听到陈鸿钧呼喊自己，王燕之骑着马上前一步。
陈鸿钧从怀中掏出一块青竹片递给王燕之，“当初杀那批北蛮子的时候，王将军不是许诺过欠我一个人情么？”
王燕之的双手刚接过那枚刻着一个二字的竹片，听到世子殿下突然提起这件事，回答道，“只要不触犯燕之的原则，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陈鸿钧呵呵笑道，“没王将军说的那么可怕，只是如若有天有人拿刻着一字的竹片到你面前时，请将他收入你们的铁浮屠营中做一名骑兵。”
还不算笨的王燕之瞬间明白这是世子殿下在他拉关系。铁浮屠的待遇及其丰厚，很多人削减脑袋也想往里钻，但是选拔却及其严苛，身材瘦弱的人根本没有通过的可能。王燕之不想坏了这个规矩，但要在铁浮屠营中做一个不用拿刀杀人的小参军，这对他来说还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想到这个折中的法子，王燕之应允下来。
见所有事情安排好之后，陈鸿钧方才与众人道别，领着三壮五粗的傻愣昆仑奴，身影消散在天地间一片皑皑银白中。
粱关山转身回府，他看了最后一眼那身影消散的方向，语气略带惋惜自言自语道，“为了师儿，真可惜了世侄这好苗子。”
……
青隼燕远远跟随着前面那带着一股仙佛神气的断臂剑客，连走路的步伐都变得小心翼翼，深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这位喜怒无常的老祖宗。
从五天前他跟踪着一众北燕军马想找到那唤作世子殿下的陈鸿钧下榻之处时，遇上了这一手入封大圆满境的大灵修师澹台王晋。有哪个混江湖玩刀练剑的没听过吴越第一剑阵师的名号，当初大梁神武榜上除却宫中那几位一手遮天半人半仙的剑阵大修士不屑世俗排名外，就属澹台王晋的入封境能力压群雄，傲视四方了。
如若他青隼燕能摊上这样一个一手近仙道的师傅指点他一二，就算地府的判官勾去几年阳寿都值得。不过很可惜，一心修行的老仙家没这份心情收他这个徒弟。
“老前辈请留步。”青隼燕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
澹台王晋回过头，一手按住腰间的长剑，眸子中满是被这跟屁虫惹得一心不耐烦。前些天接到老王爷的书信，要他护送世子殿下平安无恙回苏南，眼下这个年轻人自从出了小镇见面起便一路跟随着他。虽说他澹台王晋向来脾气好不随便杀人，但再好的佛也有怒气，再跟下去指不定按耐不住抽剑废了这人的修为。
澹台王晋还是决定先礼后兵的好，免得传到江湖上说他仗老欺小，否则这老脸往哪搁。
“我说小娃子，这拜师学艺一讲缘分二讲天分，咱俩萍水相逢无缘无故的，我怎么可能收下你这个徒弟。再说了，你的道根尚浅，抬手挥刀少了那一板一眼的架势。老夫我一手千万剑可是十年如一日的磨砺，最终才是无形胜有形随心所欲千变万化。你要什么时候能踏入凝神的初阶了，老夫到时候再教你一俩手精妙剑法。”
青隼燕黯然。
不是他不想踏入灵修的初境，只是体质所限，明明已经感受到那伪境的一缕波澜却又始终无法朝前踏出那一步，不然他也不会在北燕孤身一人斩杀千百北蛮子，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破釜沉舟来强迫自己突破境界。
“前辈所言隼燕知晓，只是我有不得不坚持的理由，还望前辈成全。”青隼燕下定决心死缠烂打到底，哪怕澹台王晋出手伤人，他也要拜师为徒。
澹台王晋眼眸微亮，这不惧虎狼的初生牛犊到让他想起年轻时的孤高模样。十五岁便入凝神境，才惊绝艳震慑了一个江湖人心半个修灵众界。四十岁之前，澹台王晋平步青云人生四季入春。四十岁之后迟迟不能破境的他，在岁月砥砺与数不尽的失败中磨去了心性，甘愿成为吴越王的侍卫，淡看世间浮生。
澹台王晋匆匆的脚步停顿了下来。
他伸出三个指头，缓缓说道，“三招，你接得下我三招，我便收你为徒。”
“君子一言。”青隼燕抽出腰间的青燕踏风，寒光凛冽的长刀在一片白银雪地中熠熠生辉。
澹台王晋没有拔出腰间悬挂的长剑，他卸下背上寄存长剑的木匣。打开其中一道闸口。
“我只出三剑，一剑一招。”
青隼燕神情严肃，手中的刀御在胸前，作出格挡的架势。
“第一剑，菩萨蛮。”
一声大喝，一片流光从木匣中飞出，激射远去，锋刃直取青隼燕的胸口。这一刺没有以奇见长，而是一板一眼，甚至能让青隼燕在心中想出好几种防御的法子。
没有像预想那般轻而易举，青燕踏风刚与菩萨蛮的剑锋相撞一起，青隼燕便感到握刀的手受到一股极大的冲击，像是千万斤的巨石碾压在薄薄刀身之上。
青隼燕一声惊呼，青燕踏风脱了手，落在一片白雪中。
他握着虎口发麻的手，表情一副不可思议。
“你输了。”那柄流光被澹台王晋收入匣中，他的语气漠然，比这天地间的雪还要冷。
他已是手下留情只使了四分力，挡不住只能怪自己。
青隼燕抱着那柄青燕踏风，沉默不语。
显然他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再无资格开口求人。
突然一阵纷乱的马蹄声从身后响起，在这片静寂山林中显得格外刺耳。青隼燕抬起头，正看见面前万古不变神情的澹台王晋居然露出一个微笑，但仅仅是昙花一现的瞬间。
他回过头，看见身后的来人白衣如雪，只是双眼逆着光线，看不清脸。
陈鸿钧拉着缰绳停下了马。
“他娘的青隼燕，居然在这撞见了你！”
“是你？”看见陈鸿钧，青隼燕倍感意外。
“老夫恭迎世子殿下。”
青隼燕的脸色有点难看，因为他看见一向风骨极高的澹台王晋，此时竟然弯腰朝比他年幼数十岁的世子殿下鞠躬作揖。
“你到底是谁？”这一次青隼燕算真的欲哭无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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