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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功也是当年落榜的一个。他在读书时就是作文成绩较好的一个,特别擅长抒情,抒情的散文写得诗一样美,但是真正写起诗来却也像是散文,只不过是分了行罢了。“传单”事件传进他的耳朵,他第一个就坐不住了。筱云是他心仪已久的女孩,只不过一直没有表白,一是还小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有的只是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二是出于羞涩,没有勇气当面提出来,只是觉得自己喜欢筱云,筱云同样会喜欢他,那么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没想到出来这么一个风波,使他猛然醒悟,世间上任何的机会都不是自己送来的,机遇可遇而不可求,但是机会却都是要靠自己去努力争取的,只有争取才有机会。他要去争取,千万不能错过,没有争取到是自己的无能,错过了机会将留下终生的遗憾。
陈功鼓起勇气寄出了第一封对筱云的表白信。
亲爱的筱云:
冒昧地给你写这封信,我是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现在我觉得非向你表白不可了,我爱你!
你是我心仪的女孩,而且已经在我心里很久很久了,一直没有勇气敢向你表白,一是觉得你太完美,而我太低微,自卑配不上你;二是怕耽误了你的前程。对于生长在农村的男孩子来说,高考落榜就意味着宣判了人生,基本上等于宣告我就得在农村打拼一辈子了。而你则不同,女孩子还可以通过攀高枝来改变自己的人生,嫁到城里去就变成了城里人,嫁到当官的就变成了官夫人、官太太,总之是通过婚姻还可以实现自己人生的第二次蜕变。我就长期处在这种复杂而又矛盾的心理中度日如年地煎熬、观望、等待。
我也知道追求你的男孩子远不止我一人,好多好多的男孩子包括男同学都对你很垂青,其中不乏优秀或条件优越者,对于我这个准农民来说,真有点自惭形秽。
然而,爱情是自私的,出于对你真正的爱,我真不甘心就这样拱手让人,我觉得只有真正爱你的才能给你真正的幸福,要是命运有幸安排我们结合,我会倾尽全力地真心爱你,永远永远!
期待着给你幸福的人:陈功
陈功的家离筱云其实不远,还可以说很近,不过二三里之遥。但是他还没有勇气自己去亲手交给她,于是地跑了五里地送到邮局,让绿衣天使去传达他的爱意。
信寄出以后,他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但随之又悬了起来。邮件必须从公社送到县城,县城分捡再送到公社,再从公社送到大队,从大队转到生产队,然后才能送到本人手上,这一折腾起码需要三天的时间。三天过后,他每天便眼巴巴地看着邮递员到队里来,眼巴巴地希望邮递员或者大队干部生产队干部叫他的名字,告诉他来信了。
第一天,就在这种期盼过去了,没有人叫他,也没有人送来信件。
第二天也在这种期盼中过去了,没有人叫他,也没有人送来信件。
第三天还是在这种煎熬中过去了,还是没有等到任何的消息,他终于坐不住了,又开始写第二封信。
筱云:
三天前斗胆向你写了第一封信,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向女孩子寄出的表白信,不知道你收到没有?
在信中,我向你表白了我对你的爱意,尽管有些自私,但是都是真正的表白,我可以向天发誓,我是从内心里喜欢你,真正地爱你,所以大胆地向你表白,这是我的心意。当然,这也只是一厢情愿的。之前,我总在怀疑自己有没有资格去爱你,现在我想通了,爱你,是我的选择,对我而言是有资格的,因为我是男人,男人就有资格向女人表达爱意。至于你爱不爱我,那是你的权利,也是你的选择,你有权力选择我,也有权利不选择我,我尊重你的选择。
陈功
他同样跑了五里路送到邮局,同样在等待中煎熬了三天,还是一如石沉大海,他在信中,去掉了称呼前的“亲爱的”,也去掉了落款前面的“期待着给你幸福的人”,但还是一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反应。
他仍然耐着性子写第三封信:
筱云:
之前我给你寄过两封信,不知你收到没有?
说实话,每一次把信投入邮箱以后,我就期盼着绿衣天使带给你我的祝福,也送给你我的消息,企盼着你隽秀的笔迹映入我的眼帘,而几天的等待和煎熬之后,期盼仍旧是期盼,等待依旧是等待。
筱云,我爱你,真心地爱你,永远的爱你,无论到天涯到海角,到海枯到石烂,此情不变,永远永远!
当然,我希望你也爱我。但是,我会尊重你的选择,哪怕你没有选择我,尊重你,才是真正的爱你。
希望能得到你的回信,哪怕是只言片字也好。
陈功
日子还是在一天一天地过去,期望还是在一天一天地延续,还是没有任何的消息。
他那种近乎乞求般的讨求回信也没有任何的消息。
陈功的眼前总是闪现着筱云的影子,她的一眸一笑,一举一动,都那么清晰地展现在他的脑海中。
毕业以后,他们都回到了各自的家里,然而青少年的理想是不会那么快就泯灭的,他都并不甘心也不安心,但是,不甘心也罢,不安心也罢,事实就是这个样子,落榜就是落榜,就意味着失去了跳出“龙门”的前程。尽管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们的心并没有沉静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是同学们邀三结五的出去玩。只有在这个时候,大家才忘记了一切,才感觉到世界依然美好。
那一次他们结伴到西山去玩,当陈功从大队的小路上转到公路,恰好遇见筱云从那头走过来,于是他们一起往西走。一路上,他们互相问了一下下学后的情况,筱云告诉他,已经开始在生产队出工了,好在已经开始分田到户,生产队也不像以前那样抓得紧,才能有机会抽空出来玩。陈功队里的田也已开始分到户了,这几天正在丈量土地,他家里总共分得八亩七分田,对他的回家,父母表示很高兴,那八亩七分地不愁没人耕了。附近的同学也基本上是这个情况,有的说就是田分得离家远了些,还有的说田分得不怎么好,零零散散的,有的地质不行,等等。
太阳暖暖的挂在天空,日子不怎么热也不怎么冷,风不大,刮在颈上有很惬意的感觉。路边的树叶还是很浓密,浓荫罩在土路上像一朵一朵黑色的蘑菇。不时有一只小鸟从树间惊飞起来,刷地掠向天空又折转头飞向远处。他们就那样在路上走,不快也不慢,一路上谈笑风生。他从侧面看过去,筱云的身材的确很好看的,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筱云属于那种比较健谈的类型,她一说起来就很少有你插嘴的份,筱云说话主要是依靠语言的表达能力,很少用肢体来进行辅助,这也是陈功很佩服她的一个方面。
“看来我们的命运也许就这样注定了。”筱云说,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隐隐地透着一些伤感。
“我们还是可以大有作为。”也许是为了调节一下略显郁闷的气氛,陈功故作轻松地说:“毛嗲嗲他老人家不是说过农村是一片广阔的天地,在那里可以大有作为吗?”
对于前途问题,陈功不只一次地思考过,他知道,尽管自己不甘心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从内心上来说,他已经自觉地接受了上天对自己命运的安排。
之后,有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
“看来我们的命运也许就这样注定了。”
筱云的这句话语又在陈功的耳际清晰地响起,还伴着丝丝的哀怨和无奈。便也给他带来一丝惊喜。筱云的这句话,至少透露了她已准备接受命运的安排,还没有至少是暂时还没有准备去攀高枝伴国家粮户口攀龙附凤,那就是说自己还是有希望的。但是为什么连续发出几封信均一如石沉大海?是没有收到还是有意回避还是看不上我?退一万步说,就是看不上我也可以明确拒绝吧?给我一个明确的态度,我会理智地正面现实。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干耗着自己实在受不了了。筱云筱云筱云,他的满脑子都是筱云的影子,使他坐卧不安,心烦意乱。
不行,他对自己说,必须去找她当面测试一个态度。
他就抱着这们一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态度,像奔赴刑场那样毅然决然义无反顾的去找筱云。
筱云在家。和她的父母打过招呼,与她的兄弟点过头,他第一次走进了筱云的卧室。筱云的家并不怎么宽裕,是土砖墙砌成的四间瓦房,中间是堂屋,堂屋的两边分成四间卧室,筱云占有一间。卧室的墙上糊着报纸,一张一张贴得十分整齐,压的边均是一样宽,每张都是报头向上,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看得出她是一个十分讲究也很有心计的姑娘。窗前的一张课桌上放着几双新纳的垫底。垫底是用白布隔一根抽去一根棉纱,在留下来的经纬空格上再用花线绣上去的花饰,有一双蝴蝶恋花,有一双红梅傲雪,还有一双鸳鸯戏水。图案都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看得出都是出自筱云的手。
之后,他们到湖边去走走。
“我给你写过好几封信。”陈功说。
“嗯。”筱云回答。
够了,虽然只有一个字,但是以证明她已经收到了他的信。虽然没有表白,但至少她没有给他难堪。
“为什么不回信呢?”
“不为什么。”
“你不回信你晓得我有好心焦不?那些日子我快要发疯了呢。”
“为什么?”
陈功笑了笑说:“不为什么。”
他们都“哧”的一声笑了。
他们的就这样在湖边边说边笑,直到弟弟叫他们吃晚饭。
之后,陈功经常到筱云家来玩,只要和筱云在一起就觉得天空格外的晴朗,阳光格外灿烂,要是有得几天不看见筱云,就觉得心里挠的慌。有时天晚了陈功就和筱云的弟弟睡,第二天再回去。
农村的娃儿是没有多少早床可睡的,总是天不亮父母就叫醒他们去出早工,要干上二三个小时的活才回来吃早饭。那天早上筱云的父亲把她弟弟叫出去做事去了,陈功在床上再也睡不着,翻过来侧过去好多遍了,不但再没有睡意,反而越来越清醒。看看窗外,天还是黑漆漆的,到天亮可能还得一会儿功夫。
他实在睡不着了,就轻轻地从床上坐起来,轻轻地下床,轻轻地打开房门,轻轻地走到筱云的房门口。
筱云的房间就在弟弟房门对面,横过堂屋只有几步的距离。站在筱云的门口好一阵了,陈功心里像一只兔子在蹦,犹豫了再三,还是试着轻轻地推了推筱云的房门。他在心里不止一次地想:要是筱云的房门没有上闩,他就一定会进去的,但是进去后果会是什么样呢,他无法预料也不想去预料。
门没有闩。
陈功轻手轻脚地一推,门就无声无息地开了。
陈功屏住呼吸走了进去,径直来到筱云的床边,听得见筱云的呼吸。
筱云的呼吸似乎有点急促。陈功就在床边俯下身来,顺着那略显急促的气息,在筱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筱云轻轻的一阵颤栗,没有作声也没有反抗,脸上觉得火辣辣的,浑身的血液在急速的流动。
陈功的嘴唇慢慢从筱云额头上滑到脸上,又从脸上滑到筱云的唇上,两片唇便像有强力胶粘合在一起,并且像小孩吃奶一样的开始吮吸。陈功的舌尖抵开了筱云的双唇,从两唇之间送进了舌尖,舌尖立即被筱云吸住了,他只感到从舌尖到全身都是一阵麻酥酥的感觉。
从陈功的唇吻到额头上的时候起,筱云就开始不停地颤栗,到两唇相贴时,筱云的颤栗波及到全身,内心疯狂的激动简直令她无法控制自己。
无忧的日子便过得飞快,一转眼,他们的爱情之树就迅速开了花,迅速结了果,只在不知不觉中,他们的女儿就已经4岁了。虽然是在农村,虽然天天要干农活,但他们的生活很充实、很甜美,特别是两个人在感情方面,从来不曾红过脸,更不用说相骂吵架了。由于某种代沟的原因,婆媳之间有时候会偶有摩擦,但有了陈功和女儿在中间作润滑剂,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的冲突,加上有公公在中间调停,矛盾一直没有激发过。
公公和婆婆是结发夫妻,但感情却不显得浓厚。公公原是那一方有名的才子,因为小时候患天花没有招呼好脸上留下了一些坑坑点点,背地里留下了个“陈麻子”的绰号。常言道“十麻九怪”,他天生聪明,料事处事是高人一筹。陈麻子最听不得别人叫他麻子。一个年纪轻轻的后生子脸上有些缺陷本来自己就很痛苦,别人再揭他的短处,就觉得被人用巴掌抽在脸上,火烧火辣地痛。他于是发誓要找一个最漂亮的老婆来进行弥补,可巧就有一个地主的小姐生得天姿国色、美绝美伦。陈麻子看见了,托媒人送了两块金砖去求亲。地主老财见钱眼开,又见陈麻子四肢不残,过生活也没有什么妨碍,便爽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在旧社会婚姻就凭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小姐纵然一万个不宁愿,也没有半点办法,让八抬花轿抬到了陈家做了陈太太。陈太太心里不平衡,想自己如花似玉却嫁了一个麻子,于是晚上睡觉从来也不开灯,还使劲地闭上眼睛,两眼一抹黑,眼不见心不烦,听凭他摆弄去。情至深时,也会情不自禁地产生一些冲动,于是也生下了几个子女。只是第二天醒来,身上还是有些毛扎扎的不自在,特别是走在路上看见别人看他们的目光和隐隐约约传递过来的低语和叹息,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渐渐地性格越来越乖僻,脾气越来越大,动不动就向丈夫发火。陈麻子搂着这样一枝鲜花,很理解婆姨的心境,老婆拿他作出气筒,时间久了习惯了,他也乐得做她的出气筒,一面被她骂着一面在心里说,骂吧骂吧,晚上我再使劲给你打气,就连老婆骂了一些什么,他根本就没有听见耳里去,以至老婆有时边骂边吩咐他做的事,他根本没有听进去,还要被老婆扯着耳朵再骂一遍才醒悟过来。
陈功娶了老婆,自己又生了女儿,父母脾性依旧不改,有时候心里也就过不去,特别是怕老婆和女儿心里不好受,虽说女儿才4岁,但渐渐地就会长大了,心想在这样一种环境之中,有这样一对表率,如何能够健康成长?于是心里便寻思着要赚一些钱,另外做一栋房子住一边去,要改变生活先改变环境。
陈功的想法得到筱云的大力支持。公婆的争争吵吵她嘴里不便说什么,心里也晓得他们争吵的缘由,内心里也为婆婆鸣不平,但毕竟是长辈的事,做媳妇的能说什么。丈夫的想法一说出来,她就给予了明确的支持。现在分田到户,也没有人干涉,好在几年来政策已经开放,有很多赚钱的门路,也有很多人在大把地赚钱,自己要是真正能做起一栋房子来,哪怕是不大,毕竟是属于自己独立的窝了,那该多好!
俗话说伴水的吃水靠山的吃山。陈功家虽不在什么高山峻岭,但几里外的山里却蕴藏着大量的麻石,刚巧那几年又正兴修砂石公路需要大量的碎石。陈功和几个哥们一合计,便决定兴办一个采石场。
手续很快便批下来了。既然社会有需要,那里又有资源,而且有能人要求开发,政府为什么不支持?便由副乡长出面,批给了他们一张采石许可证,于是他们很快就办起了一个采石场。
办采石场首先是要修一条通向山里的公路。采下来的石块必须要运出来才能产生效益。他们几个人开始没日没夜地开辟路基。等到修路,大队也给予了支持,发动群众帮助他们修路,路修通了,大家都可以受益,乡亲们也乐于支持。之后,他们又按照规定修建了炸石头的药库,避弹坑,派人去学习了爆炸技术,打眼装药点炮,开采出来的石头先修好了出山的路,然后便开始向外销货。
修路的工程很大,需求量也很大。他们先是每天下午4点放一次炮,后来改成上午10:30和下午4点各放一次。他们既是老板也是工人,打眼人人都要打。一个人扶着一根钢钎,另一个人抡起大锤砸在钎柄上,一锤一个火星。两个人必须配合得十分默契,打锤的必须要又稳又准,偏离半分都不行的,而且要有力,一偏离就会锤伤扶钎的伙伴。扶钎的也一定要胆大心细,当鎯头离开钎柄的时候,要把钢钎迅速地转动一下,搅松扎动的石屑,然后又迅速地摆正扶稳,用两只手稳稳地掌着,不能有半点的晃动,沉着地迎接第二锤的砸下来,就这样周而复始。
炮眼打到一定的深度就要换长一些的钢钎,石屑多到一定的时候就要停下来用特制的铁瓢舀出来,然后再打。
技术性最强的是填药和放炮的,称为炮手。炮手除了填药放炮,还要会看“石路”,大山中的石头也是有纹理的,要在恰到好处的纹路上打眼填药,才能最大效益地炸出石头。炮手观察石路以后就在相应的位置用粉笔打上一个“×”,再周围加上一个一寸见方的圆圈,打眼的便按照记号去打眼。炸下来的石头有大有小,太大的还要进行改炮,就是用少量的药重新炸开。在石块上打眼一般不深,大约在一尺左右。这样的小炮不用两个人打,都是一个人一只手扶钎一只手抡锤——当然这是小锤。
那时候还没有碎石机,石块到一般大就不再改炮了,运到工地以后由施工人员继续用鎯头砸,大石块变成小石块,小石块变成更小的石头,变成鹅卵石以后就可以用来修公路。用鎯头砸石块也是有讲究的,也要按照石头的纹理去下力,于是他们还经常被接到各个工地去当技术指导,当技术指导时被人称为“师傅”。
陈功是这个采石场的炮手,自然也就成了采石场的核心人物。大家都齐心合力,采石场办得很是红火。陈功把安全工作放在第一位,作为一切工作的重心。他经常告诫大家,安全就是最大的效益,也是最大的节约。开始办场的时候,每一道技术环节他都亲自指导、示范,让他们反复练习,直到真正熟练为止。比如说打眼,他让他们先一个一个单独练,练得十分娴熟了才合起来练,然后又换过来交叉练,做到人人都会抡锤也人人都会掌钎。一年多下来,他们的采石场没有出过一次安全事故,产生了较好的效益。一年以后,他们几个合伙人都成了万元户。在当时,万元户这个字眼还是相当响亮和诱人的。
筱云最担心的也就是安全。那些石头都是没有头脑没有灵性的东西,炸石头的药更是一触即发的怪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飞来一场横祸。但是她从不当着丈夫的面说出来,只是常常提醒他要注意安全。女人是不许进山的,每当炮声隆隆地响起,她就会朝着采石场的方向看过去,看着弥漫的浓烟。以后,一到放炮的时间她就条件反射地去看去听,几乎每天成了她的必修功课。
下了几天的雨,这天转晴了,太阳照在身上暖和和的,山花开得也特别灿烂。候鸟开始向南边迁徙,一群大雁黑压压地从北边飞过来向南边飞过去。一些小孩子扯着嗓子向天空喊“大雁飞人字、大雁飞一字”。那飞行中的大雁似乎听懂了孩子们的喊话,一儿排成“人”字的队形,一会儿排成“一”字的队形,整整齐齐地飞去,偶尔会听到一两声大雁的唳叫。
“隆隆”的炮声响了起来,筱云举眼向采石场望去,石场里升起几柱蘑菇状的烟雾,慢慢地弥漫。筱云站在那里,显得有些木讷,心里有点怪怪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来什么地方不对劲。突然,耳畔又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一根烟柱冲起来,像一朵怒放的红梅。筱云的心忽然莫名地哆嗦了一下,有些慌慌的感觉。她强迫镇定了一下,强迫自己什么也不想,只是定定地朝采石场的方向看去。
通往采石场的公路那头出现了几个人的影子,好象是走得很快。不,简直是在跑着,有两个人好象还抬着一个什么东西。
人群渐渐地近了,还有哭声和嘶喊声隐约地飘进耳际。筱云木讷地站在那里,头脑里是一片空白。直到人群到了她的面前,大声地哭着叫她的名字,她还没反应过来。
大伙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男人,男人的身上血迹模糊,脸上胡乱地搭着一条毛巾。
“筱云!”她听到他们对她喊,“陈功出事了!”
陈功出事了,陈功出事了,陈功出事了……
她木讷地跟着人群向家里走去,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同一句话:“陈功出事了。”
陈功的父母呼天抢地地赶过来,扑在担架上,一声天一声地哭喊着。
陈功出事了。乡亲们闻讯都纷纷赶过来。黑压压的一片叹息声,七手八脚地把陈功的尸体从担架上搬下来,移到一张门板上,有人给他擦洗身上换上衣服。这一切筱云都在一种幻觉之中,头脑中完全一片恍恍惚惚。队上几个大嫂边架边搀地扶她到门板边坐下,筱云这才发出一声长长的撕心裂肺的嚎哭。
那声嚎哭像一把利刃深深地扎进人们心里,在场的人无不唏嘘落泪。
原来那天陈功亲手填装好炸石头的药,一眼一眼地安装好导火引线后,从容地跑到坑道内躲起来,等待着爆炸后惊天动地的声响,“五、六、七八、九——”从第一炮爆炸以后,他的心里便安然了。本来担心下雨以后炸石头的药或者导火线会受潮影响爆破,但是好象并没有什么影响,炮声还是如期地响了,像迎接春天的一声春雷。
“轰!”
第一炮响了,随后又是四溅的石头落地的声音,陈功点了点头。
“轰!”
第二炮响了,陈功口里念了一声:“二!”
几声之后,又传来一声连响:
“轰轰!”
这是紧接着的两声炮响,虽然紧凑,还是分得出是两炮连响的。陈功数道:“七八!”
又是一声炮响。
“九!”陈功数。
数完,陈功没有动,头也不敢探出掩体。还有一炮没有响。他在等待那最后的一声“轰隆”。
一分钟过去了,周围是一片静寂。
二分钟过去了,周围是一片静寂。
三分钟过去了,周围是一片静寂。
明明是十个炮眼,自己一眼一眼地填装炸石头药,一眼一眼地安装导火引线,按照计算好导火引线长短从长到短地点燃引线,然后回到掩体。
“九,九,九!”
陈功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数着“九”字,还有一炮没有响。陈功肯定了自己的计数。
在采石场,出现“哑炮”也是常有的事,有时候会因为某些千奇百怪的原因而使导火引线熄灭,没有引燃药而出现哑炮。出现哑炮以后,不要急于去排除,至少要间隔在十分钟到十五分钟之后才能去排除哑炮,这样才不会出现危险。
“还有没有啊?”同伴们在更远的掩体里向陈功喊话,询问情况。
“还有一炮哩,大家不要慌。”陈功向他们喊话,“千万不要走出掩体,也不要把身体的任何部位露出掩体。”
大家都在掩体里僵持着,像两军对垒时恶战开始的前夕。
二十分钟过去了,陈功把头从掩体内探出来。场内的硝烟早已弥散殆尽,被炸翻的石头满场都是。这些石头,其中的任何一块砸在身上可都是要命的物什。陈功想。
陈功从掩体内爬出来。
“这是哑炮了。”陈功想,“应该可以排除了。”
按照惯例,哑炮十五分钟之后,一般就不会再响了,何况还过了二十分钟。
陈功还是嘱咐大家在掩体内不要出来,自己径直向填炮的工地走去。
是一眼哑炮。陈功看见炮眼了,眼口好象还有一根什么物件。
那一定是未燃的导火引线。陈功想。
排除哑炮也不是第一次了。在学技术时老师讲过怎样排除哑炮,有哪些安全事项必须特别特别注意,千万千万不可有半点的疏忽,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陈功走到了炮眼的附近,看到眼里露出的物件是一根草棍,并不是导火引线。
“导火引线一定是燃进洞口了,”陈功想,“在进入洞口以后由于受潮又熄灭了。”
就在他把头探向炮眼的时候,那炮突然“轰隆”一声响了。
可怕的一声轰隆不再像春雷和礼炮,而成了一声饿虎的怒吼!
一团烟雾蘑菇一样的升起来,四溅的石头直插云天,又天女散花一般砸下来,伴着天崩地裂的“沙沙”声。
陈功完全被淹没在那片烟雾之中。
大家不顾一切地探出头来,看见了那最后惊心动魄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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