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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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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女儿长到8岁了,越发逗人喜爱,但不爱笑,让人看上去容易产生小大人一样的感觉。她已进入二年级,在学校品学兼优,老师说就是太老实,不喜欢和小朋友们一道玩耍,性格有些孤僻。筱云也试着多次开导她要热爱生活,溶入集体,但是说归说,但也没有多少效果。
多年来,夜里筱云经常梦到陈功。有一次,陈功远远地来了,大声喊着她的名字,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一路蹦蹦跳跳。路过一根树下的时候陈功跳起来伸手去够横出来的一根树枝,像一个顽皮的小孩。走着跳着,他忽然隐入路边的一片草丛中,不见了。
“陈功,陈功!”筱云使劲地喊,可着用尽力气,嗓子就是喊不出来,憋得脸上通红,心里急得不得了,再一使劲,就醒了,醒来还是喊出了一声“陈功!”睁开眼,已是泪流满面。
还有一次,筱云梦见陈功慵懒地偎在自己身边,说他好累好累,身子好象散了架的一样,困得要命。筱云伸手去抚摸他,感到手上湿湿的,一看,手上满是血迹,再看陈功,满身是血,分明就是那天抬回来的样子。“陈功!”心里一急,又醒了,满脸的泪,痛哭失声。
两边的父母都觉得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弄不好可能憋出什么毛病来。娘家父母叫她回来住,自己兄弟姐妹们在一起可能心情会好些。婆家父母叫她放宽心一点,已经这样了,再痛再苦也是无济于事的,有什么办法。她的同学也纷纷劝她,不如出去闯荡一下,换个环境试试。
她的心动了一下。这年头已有不少人下海,大量的农民涌入城市成为新的打工一族。自己何不也出去试试?相信自己还是有这个生存的能力的。她把自己的想法向两边的父母都讲了一下,双方父母都表示了支持。
“要得,伢儿,出去能讨到生活就讨,讨不到了就回来。”婆家的父母说。
“到了外头要晓得招呼自己。”临了父亲又说:“撑得下去就撑,撑不下去不要硬撑,回来怎么也少不了你一口饭吃的。”
至于女儿,爷爷奶奶是不放心让她跟出去吃苦的。孤儿寡母的,外面又没有房子。再说女儿还太小,要读书,小孩子读书是千万耽误不得的。
“就让她跟着我们吧,”爷爷说,“就在家里读书。”
“不要挂牵屋里,”奶奶说,“伢儿,到了外头好好干,看事作事。”
筱云就这样拖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只身来到了Y城,经过同学的周旋和朋友的介绍进入一家服装厂工作。
城里的生活有些眼花缭乱,特别是夜晚,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把城市妆扮成虚幻的妙境,什么都是新奇的。
一个从山里走出来的女孩家,溶入这样的闹市一下子适应不过来。她很少外出,特别是一个人根本不敢出去。街上人多车多,在街上她会感到无所适从。
在厂里,她很快受到大家的欢迎。她文静,不多说话。她诚实,看事做事,从不偷懒,而且待姐妹们也都很好,很是尊重。
她很细心地看师傅们裁剪、缝纫。一块块布料被她们横七竖八地剪开,再缝合起来就成了一件件漂亮的衣服。有时候她也会轻声地向师傅们求教,大家也乐于指点她。不到一个月,她便上了机,不久就成为厂里的技术骨干。
她心灵手巧,会把自己的想法画出来,让师傅们看,大家对她的设计表示赞同,那设计不久就成为厂里的新产品。
筱云的出色引起了周边人群的注意,也有姐妹们在闲聊中问起过她的身世,她总是避而不答。后来看到她一连半年都没有回去,也没有谁来探望,渐渐便觉蹊跷。老大姐梅兰有一次周末,叫上筱云上她家去,两姐妹足足谈了一下午。梅兰这样关心她,筱云就把她当成了大姐一样,把自己的身世详详细细地说给了梅兰听。梅兰十分同情,边听边陪着她流了好几场泪。
梅兰一边安慰她,一边开导她,万事要看开一点。过去了的就过去了吧,毕竟人死是不能复生的。她说你还年轻,后头的日子还长着呢,有合适的呢也不妨再找一个。女人总得有一个家,有了家才有依靠。男子无妻身无主,女子无夫心无主,特别是到老以后,也好有个伴相互照应着。父母是管不得自己一世的,子女嘛也总会有些磕碰,哪里比得上自己的一个伴。
梅兰知道了她的身世,大家也渐渐知道了她的身世,都表示出极大的同情和关心,有热心的姐妹便开始张罗给筱云找对象。
牵过几回线,见过几次面,筱云对介绍的对象总找不到心动的感觉。每约见一个朋友,筱云就会自觉不自觉地把他和陈功进行比较。人哪里是能够进行比较的?更何况一个是在回忆中,一个是在现实中呢。陈功在她心中的形象是完美的,陈功离去以后留在她脑子里的印象更加只留下了美好,别人如何能够比得?
附近的郊区有一个人,名叫刘奇功,见了几次面以后,便经常借故到厂里来玩,有事没事就在厂里泡着,一泡就是半天一天。大家都晓得刘奇功定是对筱云有了意思。
刘奇功在郊区,属城市菜农户口,但常爱穿一条工人老大哥的背带裤,胸前有一个大口袋的那种,看上去挺帅气的。刘奇功是属于那种虽谈不上风流倜傥,但也还是个有模有样的男人,加上他会保养,脏活累活从不沾手的,倒也白净整齐。他很健谈,一说起来就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说到兴处更是唾沫四溅。他经常吹嘘自己如何如何,也爱吹嘘和哪个领导如何如何,其实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如何如何。
筱云晓得他的来意,只是不好意思直接当面拒绝他,况且他也一直没有明白地表达过什么意思。他来了,筱云就点点头,笑一笑,然后埋头做自己的工作。他走的时候,有时会打一声招呼:“筱云,我走了。”筱云也点点头:“好走。”
刘奇功几次约筱云去玩,去看电影,去吃个饭什么的,筱云都婉言拒绝了。刘奇功实在没有办法,就找到梅兰,请梅兰给搭个桥。
梅兰对刘奇功也有一些了解,晓得他是结了婚的,老婆是从外地来的一个四川人,走到这里,就和他成了家,生有一子一女。那个四川女子刚来的时候还是很漂亮的,后来结了婚,生儿育女,渐渐地就发了福,一个清清秀秀的鹅蛋儿脸变成了国字脸,刘奇功经常对她又打又骂,感情一直不怎么样,刘奇功也不止一次提出过要离婚。
梅兰对刘奇功说:“你不要这山望见那山高,要知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做一个男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责任心哩。”
“你不晓得哟,大姐,”刘奇功说,“我和她就像是左手握着自己的右手,没有半点感觉,好没意思的。”
梅兰同情也不是,不同情也不是,左右都不好说什么,只好说:“你是一个有家的人,筱云在厂里这样久了,我对她很了解的,你趁早死了这个心吧。”
刘奇功本来是请梅兰出来说媒的,你不撮合,首先就给我泼冷水来了,也太那个了点吧,再说你还没有征求筱云的意见呢,怎么就晓得筱云不同意呢?每次见面她都打招呼,还点头,还笑呢。刘奇功只好说:“你先透个风,看看吧。”
梅兰心里想,我给你透个鬼风,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梅兰最看不起这种人了。
过了几天,刘奇功找到梅兰,把离婚证给她看:“现在我净身出户了,再也无牵无挂,你给我说说吧。”
梅兰一下子傻了眼。你说刘奇功这个傻脑壳,不去好好地想想自己老婆对自己的好处,也不珍惜自己好好的一双儿女,真格的就把婚离了,真是个傻帽!
梅兰还是把刘奇功的意思向筱云转达了。
筱云不同意,对于这种没有责任心的男人,她不稀罕,也不要。
这天在下班的时候,刘奇功在厂门口直接堵住了筱云,约她去吃个饭。
筱云不肯。她说:“我还有点事,不去了,谢谢你。”
“我跟你说几句话,”刘奇功说,“就几句。一起走走?”
筱云只好随着他在门口向外走:“有什么事你说吧。”
“我知道我是爱你的,筱云,”刘奇功巴巴地望着筱云说,“我离婚了,光棍一个,我会好好对你的,我要给你幸福。给我个机会吧。”
“你的情我心领了。”筱云并不看他,声音很平静,“但是这不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刘奇功说,“你一个单身女子,我一个单身男人,况且我深爱着你。筱云。”
筱云又可气又可笑,一个单身女子和一个单身男人就是爱情么,天底下的单身女子和单身男人就是结婚的条件么?
“我走了。”
筱云撂下这句话,径自向前走了。
刘奇功尴尬地楞了一下,站在原地,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这以后,刘奇功还是天天到厂里来泡,筱云见到他时就故意拉下脸。刘奇功不管,见到她时还是一口一个“筱云”地叫。
为了躲开刘奇功的死缠烂打,筱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回了乡下。
筱云回了娘家,进门叫了一声:“妈!”
妈妈看见女儿回来了,心疼得不行,上上下下地打女儿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原本怕女儿在外面受苦,一定是又黑又瘦的了,但眼前的筱云,没有黑,也没有瘦,反倒出落得更漂亮了。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男子,穿着条纹的衬衣,着一条胸前有一个大口袋的背带裤,就是五元人民币上炼钢工人穿的那种裤子。他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进门就叫了一声:“大娘好!”
望着这位不速之客,大娘面面相觑。
“你来干什么?”筱云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地说。
“我来看大娘啊,”刘奇功笑着说,“大娘,您老好!”
大娘只好笑笑。
刘奇功就不走了,中午就在筱云家一起吃饭。
筱云一家对刘奇功的来访表示出十分的冷淡。饭后,妈妈悄悄地把筱云叫到一边,仔细询问了情况。妈妈仔细地打量着筱云。筱云晓得母亲的目光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
筱云说:“我不会同意的。”
刘奇功下午就在筱云家玩,顺手拿起竹扫把把禾场打扫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一早,刘奇功又来了,还买了一刀肉和一些菜。
趁着大爷大娘都在家,刘奇功在堂屋里一下子跪在大爷大娘面前:“大爷大娘,我是真心对筱云好。我爱她,我会真心对她好。”刘奇功信誓旦旦,“我没有任何的负担,唯一的牵挂就是筱云的幸福。我会让筱云幸福的。”
筱云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第二天,刘奇功又来了,买了一条鱼和一只鸡,又操起竹扫把把禾场和门前屋后都扫了一个遍。
这天晚上,大娘到筱云的房里,劝导女儿凡是要看开一点,看远一点。
“我看这伢子也还不赖哩,”大娘说,“又勤快,又有礼貌,还懂得爱惜人,尊敬老人。”
筱云没有作声。
接下来几天,三奶奶四姨外婆轮番来做筱云的工作,苦口婆心,软中带硬,软硬兼施。
已经是过来的人了,天底下哪里还有十全十美的人和事呀。只要能过得去能过日子就行了嘛。这后生子也还是不错的,身体也好,人面子也还过得去的。这伢子看起来会心疼人的,心地也还算好。等等等等。
最后父亲也说话了。父亲说:“就这样子吧,花园里选花,越选越差。能凑合就凑合吧。”
假期的最后一天,父亲主持在家里弄了一桌饭,饭桌上父亲说:“小刘呀,筱云这就托付给你了,你们就一起过的日子吧,希望你能把筱云看重些。”
刘奇功喜笑颜开,站起来给各位长辈鞠了一躬,又拿出一千元钱的红包来,双手递给了大妈:“爸爸妈妈放心,我会对筱云好的。我会用我的一生好好地爱筱云。”
他自己就立马改口叫爸爸妈妈了。大爷大娘也没说什么。大家都很开心,这顿饭的气氛很活跃。
筱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但是也没有再说什么。
也没有举行什么隆重的仪式,在厂里刘奇功给大家发了一些糖,就算是成家了。
他们住在一栋还没有完全竣工的大楼的二楼中一套房间里,也没有装修,只是添置了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具。
据刘奇功说这栋房子是他和朋友一起承包的一项工程,这房子就是他赚到的,只是还没有办到房产证,以后证办下来再好好地装修一下。
刘奇功每天吃完饭就出去了,只说是在外面搞工程,到晚上才回来。晚上,刘奇功竭尽全力地伺候好筱云,给她讲笑话,给她按摩,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筱云没有了往日的那种无拘无束。虽然没有多少开心,又没有什么可说的。“过日子嘛,”她对自己说,“能过日子就行了。”
筱云的肚子渐渐地大了起来。临近生产了,筱云辞去了厂里的工作,又把自己的母亲接了过来,准备生产。
生下来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外婆很高兴,终于有了自己的外孙了:“看这孩子长得,啧啧!”
看着出生的儿子,筱云的心里也有了一丝安慰。
“叫刘念吧。”丈夫征求小孩名字的时候,筱云不假思索地就说出来这个名字。
“刘念好,刘念好。”刘奇功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有双重的意义,又是一个谐音词,又是我们爱情的留念。”
其实筱云心里想的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时间已入深秋,窗外的树木早已落光了叶子,只有嶙峋的树枝像爪子一样地伸向天空。有风从窗外吹进来,已觉出一丝丝的凉意。
“妈妈,”一个怯怯的声音,伴着轻轻的叩门声,“妈妈!”
老娘望了望筱云,筱云也看了看妈妈。
“妈妈,妈妈!”门外又传来叩门声。
老娘迟疑地又看了看筱云,起身去打开了门。
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一起走了进来。男孩子大约八九岁的样子,小女孩五六岁。
两个孩子怯怯的站在屋中间,又叫了一声“妈妈”,还叫了一声“外婆”。
“孩子,你们是找错门了吧?”老娘说。
男孩子不知所措地搓着手。小女孩一只手牵着小男孩后襟,一只手的指头在抠着鼻孔。
刘奇功从门外进来,一进来就跪在筱云床前,还示意两个小孩子也跪下来。
筱云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她脸色煞白。
他不是说净身出户吗?他不是说没有任何负担吗?
太阴险了!他以为结过婚了,他以为孩子也生出来了,一切都生米煮成了熟饭!他的算盘真是打得太精了!
假如他一开始就如实告诉她所有的情况。假如在婚后他如实地讲出一双儿女的情况,或许筱云还会原谅他。
她最不能接受别人的算计。她此生最恨的就是精于算计别人的人。
“滚!”筱云浑身颤抖,好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伸手指着门外,“滚出去!”
已经没有任何价钱可讲,她们的婚姻无可挽回地走到了尽头。她们很快去法院办理了离婚手续。小孩两个人都表示不要。最后法院判决给了筱云,要求刘奇功每年提供小孩的生活费。法院想得很周到,小孩以后上学的费用和规定给付时间都用条款写得很清楚。
不过刘奇功就是刘奇功,他的目的没有达到,从此他的影子在筱云的眼前就没有出现过,更不用说给生活费了。
筱云离开了Y城,带着儿子来到了这个不算繁华的小镇,凭着自己的特长,开了这家缝纫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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