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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蓝色的无垠波涛,似一张伸展到尽头的长舌,在天边卷着橘红的太阳。阳光照着湿乎乎的沙滩,沙滩上站着宗明、玄道子二人。
翻滚着蔚蓝色的波浪、闪耀的容光、喧响风浪,合成一团,一层赶着一层,扑在他们脚下,又退了回去,好像是故人前来倾诉忧愁,而后告别离去。
阳光把海水染红了三分之一,光亮渡过海面,照在他们的身上,暖洋洋的也将他们染红了,跟这片天地融在了一起。
“海漫漫,直下无底傍无边。云涛烟浪最深处,人传中有三神山。山上多生不死药,服之羽化为天仙。”
玄道子铮铮然颂咏,笑着对宗明道:“四郎可知道海的另一边,是个怎样的世界?”
“海的另一边?”宗明目光延伸到海的尽头,想越过那条细长灰色的天际线,去看看另一边的世界,他自然什么也看不到,只将当年从老头子那里得知的“外域”说了出来,当作回应。
“你所知不错。据‘齐谐志’记载,如今的大周国,古时之人称之为内域。即有内,则有外。那外域,正在海之尽头。内域,不外是被海包围着的一小块地方,其宽广不足外域的百分之一呢。”
“外域,我也曾听人说起过?但为何不见里头的人往外走去呢?”
“为何不见有人前往外域?”玄道子点了点头,说道:“这是个好问题哩,正好适合我往下展开来说。”
玄道子这老学究的习惯,一不小心就露了出来,他也发觉了这一点,摇头笑了笑,道:“因为很少有人去往外域后,能平安归来!”
“这又是为何?”宗明拧眉疑惑,摸了摸下巴问道。
“外域可是比内域凶险万倍的地方啊,而且也未必能顺利到达外域!”
宗明惊诧道:“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危险了。这块土地上有一些人的祖先是从外域流荡过来了,就如齐谐志的著者。据此书记载,以大周境土为中心,外域可分为东西南北四方海。四方海上漂浮分布着大小堪比大周的陆地逾三万多个,有着无数的奇族异类,广袤无垠,无人能穷尽其数。而与榕州城接壤的海域,则是东海境。在东海境极辽远处有一大岛屿,岛上盘踞着海妖。”
“海妖!”宗明越发惊诧与好奇了。
“不错,正是海妖!海中妖物,其大如山,从外域处蛰伏于深海,乘御海运日行千里,行足百年,登陆内域,吞食人族,而后潜入深海,又御海运行百年而返,于外域中产卵,孵卵,育幼,耗时百年,而后再御海运而来。这也就是榕州城每四百年一逢的海妖之灾。”
“这海运又是何物?”
“海运者,海动也,其水急湍奋涌于海下五百丈处,壮阔数百里。由外域涌向内域,疾行百年;而后由内域涌向外域,随即消散,待两百年后再兴。海妖则是乘着海运来往内外域。而正是这些海妖,拦住了人们前往外域。”
这时,宗明没有答话,直挺挺站着,看眼前的海发呆,记忆和心绪像海面的磷光,在闪烁。幼时,他的世界只不过是剪刀峰和村子,稍长则只是向外拓宽了几十里,即便如今,他无可奈何的游行天下,所遇所走所看的,也只是大周国人烟密集的地方的五分之二三,至于更辽远更广袤的荒地、沙漠、冰川、草原,他无一处去过。现在,却在原本以为广袤无垠的地方之上另有更广袤的天地,就在自己不知处无限延伸。他,忽觉有些茫然和压抑。
“你可知道,海妖为何要蛰行百年赶往内域?”突兀的声音,把宗明惊醒,“什么?”。玄道子笑着重新问了一遍,宗明摇头。
“为了进食,充饥,积蓄体力孵养后代。食人,于人则是大罪恶,在海妖乃属平常事,与人食鸡鸭无异。自然,每当海妖来犯之时,人族强力者会拼命抵抗。然而,这虽是战役,却无关荣与辱,不分胜与败,只是死和活而已——兽和人,仅为了存活下去。
“那么,海妖为了存活、繁衍,愿在深海潜行百年;你呢,四郎,又是为何来到这世上?”玄道子话至后边,声音激越而出,如风起於苍茫之间,直抵宗明灵魂深处,使之心神巨震,心绪徘徊。
他,是天地一沙鸥,飘荡无定,只为了报仇雪恨,才苟活于世而已,恨不得速死速朽的多余人,又要到哪里寻找继续存活下的理由啊?
——此身何在,此生为谁?黯然、默然、茫然,宗明如同一根朽木突兀地立在天与地之间的无限中。
玄道子哀伤地望着他,足有一盏茶时间,唉唉叹了两声,才慢慢开口劝慰道:“长恨尺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有人想不朽长生、有人想福禄永昌、有人想逍遥闲放、有人想权倾朝野、有人想妻妾成群、有人想百世铭记……种种执念,种种因果,交汇编织成了这斑驳的大千世界,其中自然有人浑浑噩噩如同走兽一般,度过如同梦境一样模糊的人生。而你,四郎,往日里待人虽是喜颜悦色,实则如眼前的平静海面一样,底下藏着万丈波澜,在心中翻腾,苦不堪言。你像是一张画,一张简单至极的画,只有寥寥几笔,让人看不清轮廓,认不出模样,虽在人间,却不似在此人间,而是活在彼时彼地——你,只怕打开心扉,心中的苦闷会如眼前的海,将世间吞没了。”
海中的几个黑点,慢慢变大变近了,是几只小渔船朝着远处的码头慢慢航来。宗明皱着眉心,低着头,呆呆发想了一会,才抬起头了,苦笑着面向玄道子,双眸浸满了哀伤。
“不妨说一说,在往后你想做些什么事?”玄道子和蔼的说。
宗明沉默了,泛着眼睛看四周,又低了头,想着。阳光在海面跃动。
“报仇,我只想报仇,除了报仇,这世间的一切都与我无关的。”他自言自语似的回答,又微微一停顿,才仰起头来对着玄道子说“这天地留予我的,只有一段仇恨,结果了仇恨,我想就可以离开这天地……我,只不过是一多余的存留者而已!”
玄道子蹙眉凝视宗明良久,喟然叹道:“四郎啊,人,来到这世上,没有谁会是孤独的。终有一天,你会重新遇上一些人,一些愿意陪你笑,陪你哭,陪伴着你走在这广袤的天与地之间。不要着急,不要悲伤,人,是没有谁注定孤独的。——德必有邻,吾道不孤!”
“也许如此吧。但是,您说,如我这般的人,被埋葬了一切的人,除了仇恨,我所眷恋的都在这冰冷的地底下,我……”宗明忆起了那滔天大火焚尽了村落,光箭洞穿了芸儿的心口的情景来,如在眼前一样,他的恨,他的仇,也如海水蔓延激荡一样,铺天盖地。
玄道子沉默了很久,唉唉一叹,道:“我们还是去码头那里看看吧,瞧瞧渔民都打了些什么鱼上来!”
玄道子绕开了原先的话题,他明白想要解开宗明的心结不是三言两语来有效的,还是慢慢来罢!
于是宗明推着他,往远处的码头走去了。
此时,太阳已经升在很高的位置了,像是在海里涤洗过了一样,红火火的,明艳的像一朵盛开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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