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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何福营帐,沈若寥便叫老三哥将李让妹妹单独安排在一处,明确告诉他此为交换人质所用,要他务必细心保护照顾,不许任何人接近,违令即斩。同时又把所有从军女子集中起来,下令钟可喜护送她们出营,就近送到东昌城中,交与东昌府衙听凭处置,只是不要再送到大军中来,就这样打发走了这些营妓。大军对此暂时反应平静。
老三哥钟可喜二人受了沈若寥指令,寸步不离轮流守在李让妹妹帐外。当夜,钟可喜守岗。夜半三更,沈若寥叫醒老三哥,说饿了,让他去叫醒谷沉鱼速做夜宵送过来。
老三哥正迷迷糊糊,嘟囔道:“你疯了,大半夜的,你怎么不自己去找他?他要怒我搅他好梦,一剑杀了我,怎么办?你倒自己躲起来,就想吃东西,反倒让别人替你挨揍?”
“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现在就叫人打你五十军棍。”
老三哥爬起来,一面骂骂咧咧。“我只管叫;我可不跟那儿等他做,反正我叫完了就回来接着睡。让他自个儿把饭送给你,他要不送,你有本事自己找他麻烦去,别再来烦我。”
“睡个头。我一脚踹你起来,让你接着睡。”
老三哥火了:“沈爷爷,我明天还值夜班,就指着今儿晚睡个好觉,还得大半夜地伺候你?你就是大将军也不能这么使唤人。我他妈外面睡去,不跟你屋檐下呆着,看你脸色。”
沈若寥应了他,一面心里暗笑。
老三哥叫醒谷沉鱼,传达了沈若寥的口令之后,果然夹着铺盖另找地方睡觉去了。谷沉鱼十分利索,没过多久,便端了一碗面走进沈若寥帐中来。
“我就知道,沈将军出去走走,一定会饿。”
沈若寥确实饿得不行。他接过夜宵,眨眼间半碗面已经下去。他抬起头来,头一次,真心实意地对着谷沉鱼笑了。
“你手艺还真不错。”
谷沉鱼微微躬身道:“那是将军饿了,珍珠翡翠白玉汤而已。”
沈若寥吃完面,放下碗,谷沉鱼便奉上手巾来,驾轻就熟,恭谨无比,却又不卑不亢,与老三哥和钟可喜都有很大不同。沈若寥微微一愣。
“你以前在谷王府里,也经常做这些么?”
“还在戏班时,每天就要侍候班主,早已经做惯了。沈将军往昔作店仆时,想来也常做这些吧。”
沈若寥浅浅一笑:“我做得不如你好。我心态不正。”
“将军深夜唤我,并非只为了夜宵。将军但有吩咐,蓝正均洗耳恭听。”
沈若寥沉默片刻。
“蓝指挥,我费尽心思,把你从锦衣卫调出来,带到战场上,并不是为了让你给我举旗,也不是为了给你机会。我是为了让天子脱离你的影响,同时可以把你控制在我手中。”
谷沉鱼恭谨平静丝毫不变:“卑职一开始就明白。”
沈若寥道:“只是我的控制还不到家。蓝指挥不是时常还给京城送去密信,向天子报告我的言行?我若真有反意,必然早杀你以绝后患。”
谷沉鱼此时终于微微吃了一惊。他并不慌乱,答道:
“卑职奉命行事耳。”
沈若寥道:“天子让你常送书信,以解思念之情;至于密报我,本非圣上之意。蓝指挥不用瞒我,我和你一样了解天子。”
谷沉鱼道:“沈将军既心清如水,又何必担心卑职写密信?”
沈若寥道:“获罪于天子,并不需要真的犯法。蓝指挥忘了令尊么?我在想难保早晚你也会如愿以偿将我系于锦衣卫大狱。”
谷沉鱼道:“若有那天,蓝某定不食言,当囚将军于驸马王宁所住单间。”
“然后大刑伺候?”
谷沉鱼道:“蓝某所能承诺,仅限房间而已。至于其他待遇,都要看到时候将军罪名为何,以及圣意如何。”
沈若寥道:“今派阁下为使前往燕王处下书,不知肯去否?”
谷沉鱼微微一愣。“此话当真?”
沈若寥拿起一封已经封好的书信。
“我大军现有燕王女婿永平仪宾李让之妹在押;朝廷籍没李让全家,宗族并诛,遣其妹来此犒慰大军。而燕军中,亦有家母为从军人质。我修此书与燕王,提议交换人质。眼下,需要一心腹之人,至燕营下书。燕营为虎穴狼巢,加上燕王切齿与我,难保他不会加害信使。所以,此人须得武艺高强,胆略超群,智谋过人,方可万无一失。”
谷沉鱼接过信,道:“我非将军心腹。将军安能信我?”
沈若寥道:“你我本来就互有忌心;我遣你去燕营,亦未必不是想借燕王之手杀你。”
谷沉鱼微笑道:“将军必是苦于无人可用,不得已而用蓝某。”
沈若寥道:“二十万人在此,虽然阁下武功盖世,却安知此间没有胆略、智谋皆长于君者?我遣阁下,实在另有原因。”
他又拿出另一封信来。“这一封信,请蓝指挥送至德州,务必亲手交与大将军手中。蓝指挥请先去德州,再往燕营。信送到大将军手中之后,可在德州稍停,看大将军是否有回信,德州有无任何情况,同时探听燕军动静,再相机前往燕营。”
谷沉鱼接过这一封信,道:“将军所说原因,卑职明白了。”
“这里还有五封信。”沈若寥又拿出五只封好的信匣来,摆在案上。“请蓝指挥辛苦走一程,分别交与冠县、莘县、东阿、茌平、高唐五处守城将领。事关紧急,请蓝指挥务必于两天之内全部送到。只要送到即可,不需等待回音。”
“如此紧急,何不差五人同时来送?”
沈若寥道:“蓝指挥刚刚还说,你已明白个中缘由?”
谷沉鱼将案上五只信匣细心装好。“蓝某懂了。将军放心就是。”
“阁下明晨出发,请先去冠县,最后去高唐,然后由高唐去德州,再由德州至燕营。这一路于敌于我都是绝对机密,切不可让燕军逻骑发现你,亦不可让我军逻骑发现你。”
谷沉鱼微笑道:“将军是先差我办事,办完事后,再送我至燕营来除掉我了。”
沈若寥道:“所以,我一开始就问你,可愿意去燕营送信。此行成功与否,说到底,取决于蓝指挥是否肯去燕营。”
谷沉鱼道:“我若能活着回来,又当如何?沈将军肯为我请功否?”
沈若寥道:“此役胜负与否,阁下前途如何,我都不能给你任何保证,便是给了,想来你也不信。军情危急,大战将至,二十万大军存亡去留,决于若寥一身。每一封信均事关重大,不可走漏半点儿风声。蓝指挥若有心报父仇,立军功,怜惜此间二十万生灵,则请依令行事;若欲置沈若寥于万劫不复之地,千刀万剐之刑,则此刻为最好时机,阁下投奔燕王也好,将信丢弃也好,逃回京城也好,均无需告诉我。”
谷沉鱼沉思片刻,道:“既如此,那卑职也一样不给将军任何保证了。蓝某究竟如何行事,不日自有事实见分晓。卑职这就告辞了。”
他行过军礼,便转身走出了大帐。
沈若寥望着他出去,坐立良久,望着油灯的火光出神。然后,他想起什么来,俯身摸出靴刀来,借着灯光把玩了一会儿,深深地叹了口气。
骆阳兄,不知现在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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