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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脏乱的房间。
黑漆漆的房间。
冷冷清清的房间。
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天，但那种难眠的煎熬还是令我后怕，我病了，整日困倦却在睡着后不久被耳背的伤痛触醒。真亦以前总喜欢在我睡着之后拨弄我的耳朵，我也总会在惊醒之后宣泄我的愤怒。若不是耳朵受伤，我永远都不知道我已经习惯了真亦的拨弄，甚至在睡着之后不由自主地磨蹭，将沙发背当做真亦温热的手掌。
得益于小男孩阿布亚的照顾，耳背的小伤并没有拖延太久，但两天未曾入眠，再加上之前的多日惊惶，我突然没办法安然入睡。或许对于一只喵来说，我确实是想太多了，我需要开导，我需要摆脱魔怔，我去找曾经无数次开解我的布吉，却无奈地发现它还在乡下逗留。它要跟主人在乡下待三个月，能不能回来还说不定，这个我老早就知道，我欺骗自己走上熟悉的街道，其实是为了再看一眼熟悉的家。
上一次来到这里是为了对付那个杀害真亦的女人，而这一次则是为了缅怀真亦，缅怀过去的时光，缅怀已经逝去的美好。
床边小柜虚掩着，那是我曾经的居室，上层的小抽屉铺着厚厚的毛巾，下层还排着玉米粒，小黄瓜以及其他几样叫不上名字的食物，小碗里的水也已经不再清澈，旁边那个用来放荤食的小碗也一如既往地空着，真亦说荤食会馊的很快，所以不会常备。理由倒是冠冕堂皇，可从来只有在他带饭回来吃的时候，才会往小碗里拨一些荤食。
我趴在空碗前，想象真亦蹲在柜子外，一边笑，一边扒饭的样子。
“别吃这么快，一共就这么几个肉丸。”
“你才是主人，那就再给你一个好了。”
“你等我一下，我不能把它落在这里。”
回忆和现实发生了重叠！
真实的嗓音！
活生生的真亦！
我发疯似地撞出去，隔着一道门看到真亦从茶几隔层摸索出一枚金戒指轻轻地宽入左手无名指。
真亦听到动静，默默转过头看向我，一脸茫然。
人类的视力虽然非常差，但我肯定真亦看到了我，他的眼神令我止步不前，那是一种万里相隔的茫然。
“嘿，好了没有。”
外面有人轻喊道。
“等等。”
真亦依旧保持着刚才戴戒指的姿势，只是眼神变得更加难以解读。
“大侦探。”
真亦试探般地叫道，令我战栗，难以自控地退后。
“如果你真的能完完全全地听懂我说的话，那么……”真亦清了清嗓子，“……我想说，嗯，就你来说，可能我不是最好的，我不会花很长时间陪着你，有时甚至有意无意地伤害到你；但就我来说，你就像神的礼物，在我最无助、最折磨的时候，你恰逢时机地出现，将我从过去未来的幻想中带了出来，这几年来，看着你一点点成长，我也在一步步成长。涓流润雨，浪涌泽州，现在的我不会再摇摆。因为从你身上，我感受到了生命渺小却值得万物钦敬的力量。灵性的自由，谁也无权掠夺！”
“虽然你做了一些令我无法理解的事，我也一度觉得自己会因那颗纽扣而死，但现在看来，福祸焉知，可能上天需要让我离开珊瑚城开始一段新的人生旅程吧，所以他便借你之手，冥冥中安排了这一切。”
“我的意思是……”
真亦蹲下身子，右手舒展地按在地上。
“算了，你看起来完全听不懂的样子。”
“上来，让我们忘记过去，重新启航！”
43
两百年前，二十多岁的年轻贵族珐魏多·戎图放弃了家族世代承袭的故城，主动向当时的西里西斯国王希珈·垂星请命率队远赴汪洋，将遥远的斯佩尔岛收归王国版图。那时，西里西斯王国在伐斯本骑兵的帮助下刚刚取得了西部战场上的重大胜利，魁林力有不争，被迫讲和。不但归还了原属于西里西斯王国的阪山、石望两城，而且还额外将沿海富庶的流沙城割让给了西里西斯。希珈·垂星，这位四十九岁才继承王座的“大龄”国王对珐魏多·戎图自告奋勇的表现赞许非常，他任命珐魏多为西里西斯王国第十二位领主，并赐艨艟战舰一艘、资财无数、水师两千、邑民过万，浩浩荡荡地开赴斯佩尔群岛。
珐魏多·戎图登岛之前，虽然西里西斯王国早已对外宣称对斯佩尔的主权，但实际上，那里一直是一片无主之地。
如果要谈论斯佩尔群岛的整个前后，那么历史至少还得往前推上个五百年，那时候血口大裂谷以北的大陆上还只有一个叫莫斯培的大帝国。莫思培帝国是伟大的军略家志矢·莫思培在几代人艰难成果的基础上，终其一生建立起来的。志矢·莫思培死后，继承父志的那甘·莫思培艰难地将帝国维系了三十年，而这三十年，竟是这浩瀚帝国仅有的一段繁华。那甘·莫思培——二世帝王死讯一出，其从弟涅甘·莫思培便率数万戍军回朝，为夺帝位血洗大平原城，而后各处领主纷纷起兵，联合讨伐自封为殇帝的涅甘·莫思培，却在暗中相互吞并，弱肉强食。
航海家安达·辛便生活在这个时代。
早年经历不幸的安达·辛坚信汪洋之外还有其他陆地，那时探险家们大都热衷于绕开血口大裂谷南下探索，年轻的安达·辛也曾随队登上过裂谷另一边的大陆，那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一块无法穿行的不毛之地。回程后，安达·辛大病一场，之后另想办法，打算乘船向北探索，他四处游说，最终得到一位领主的赞助，带着属于自己的船队扬起北上的风帆。这一路比他想象的要艰苦的多，个中滋味，在其所著的自传《斯佩尔群岛散记》也多有记述。
“……那时候雨势已经渐渐地小了，但那场雨又让我们损失了四条船，半仓食物，以及十来个水手，这些都是照顾我的那位水手告诉我的。因为我的病已经重到没有能力起身，甚至连睁眼都困难，但我的听觉没什么大问题，思维也能运转，我听到水手们在大船的船板上争吵，和之前一样的那些矛盾，没什么新鲜的。他们吵完之后，穆萨德一个人进到船舱里，他蹲在我旁边，对着我的耳朵，带着哭腔，跟我说了几句话，一些绝望的话，我听过之后就忘了，因为我心里还是未曾动摇，虽然我或许不能挨到那一天，但我的船队一定会挨到那一天的。”
幸运的是，安达·辛和他的船队一同挨到了踏上陆地的日子，他们在一个环形小岛群登陆，取名拇指群岛，然后一边休整一边探索周边的岛屿，并在一个后来被命名为人迹岛的岛屿第一次接触到了斯佩尔土著居民，热情的斯佩尔土著将安达·辛和他的船员们带到主岛，给了他们足够的食物，并帮他们修缮了航船。两个月后，安达·辛带着所剩不多的船员返航，那时他才知道，本来计划一路北行的航线，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向东偏离的出许多。
和风季的归程一帆风顺，安达·辛返回大陆，为那位资助他的领主带去了斯佩尔原住民友好的礼物，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梦想，却将世外桃源般的斯佩尔推上了刀尖火口。
领主对远隔汪洋的“小岛”并不感兴趣，但“新大陆”的消息却不胫而走，一时间，冒险者，投机者，以及更多想要远离战火的逃难者纷纷踏上了远赴斯佩尔的旅途。起初，少数先登者用他们带来的工具和器物与斯佩尔原住民交换栖息地与食物，各取所需的友好交往持续了一些年。而后，先登者的人群开始庞大起来，更高的社会性和更先进的文明带来了更具侵略性的占有，在他们站稳脚跟之后，仍处于部落形态的斯佩尔土著便不可避免地遭受灭顶之灾（时至今日，也只有东山脊附近的山林中还有一部分纯粹的土著，其他地方的基本已被屠杀殆尽）。再之后，因为内部始终缺乏一支凝聚或者威慑性的力量，斯佩尔一直处于混乱当中，甚至大陆战乱结束，七国格局（以地理位置排序，分别为莱纾、依治、群山、魁林、伐斯本、西里西斯、威舍曼）正式建立之后，这个远在大陆东北的岛屿都未曾有过一日和平，主岛之内，多家势力相互倾辄，周围海域，各路海盗蜂拥四起，晚年的安达·辛也曾发下感怀之言：岛名“斯佩尔”取自土著语言，寓意希望，希望之民，希望之岛。这是我最初的感受，我也希望未来如我希望的那样充满希望，然而，这座希望之岛的每一方泥土都中下了希望之民的鲜血，我时感心寒，因我而起的罪孽，又心觉坦然，由我落下这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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