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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对一，战事将起。
刹那间，一道白光闪过桌巷人墙。
虎魄软剑都鸣不平，我岂能坐视不理？闲事我来管！颜笑急忙过来打圆场，叫四位上他那桌。
四大金刚没讨着便宜，却达到了目的，知道这管闲事的有本事，干脆见好就收了。
这样一来，想看热闹的扫兴失望了。没热闹可看，有人来凑热闹。
颜笑和黄衫小伙打了招呼，刚坐稳当，就闻到一股清香。俩人甩脸仰望文生公子：素纱逍遥巾束扎乌黑细发，细皮嫩肉的粉面，一身儿雪白纺绸长衫，手摇大号铁骨折纸扇，一边扇面是水墨山水，一面是工笔仕女，江山美人一扇全。
文生公子合扇抱拳，先冲白衣少年一揖，又对黄衫小伙致意：“在下三绝秀才慕容来，敢问两位兄台，贵姓高名？”
“古灵通。”黄衫小伙先报了名。
笑眼聚焦慕容来，听他说话挺客气，虎牙少年随口相告：“颜笑。”
“噢，古兄，颜兄，幸会幸会！”三绝秀才说着琢磨：古灵精怪一点通，红颜一笑，自古红颜多薄命……
一看搭上茬了，慕容来跟进：“可否与两位仁兄同桌共饮同酌？”
秀才先斩后奏，拉出清漆木椅，打横坐在颜笑、古灵通之间。
听完绕口令，古灵通、颜笑相继表态：
“欢迎，欢迎！”
“慕容公子请。”
慕容来抖开折扇扇着，水墨江山对外，工笔美人投怀。看着两位新知，秀才寻思聊个什么话题，还时不时挥舞五指耙，搂一搂细黑的秀发。
颜笑一看，这位简直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形象不能丢。
过了一会儿，三绝秀才锁定“三才”话题：谈“天”说“地”聊“人”。什么天气如何啦，两位是何许人啦，你们家乡有什么风景名胜、土特产啦，等等。
或许陌生人没话找话，多谈论“三才”。聊天，狭义上只是聊天气。熟人之间“何许人”自不必说，而且海聊投机，不愁没话题，只偶尔必要时谈谈天气。
等混个脸熟了，秀才便天南地北，东拉西扯起来。
颜笑和古灵通感到实在无聊，聆听或回答多出于礼貌，真想把他的话过滤掉。三绝秀才没遇知音，话瘾收敛了些。
仨人逐渐成了旁人的忠实听众，听人家海聊侃大山。
有人来吃喝，有人来唠嗑，有人来风满楼吃喝，听别人唠嗑。得知有人在倾听，爱说的人更想倾诉。
对着楼梯口有张八仙桌，周围那“八仙”聊得挺来劲。
那位斗鸡眼、鸡胸，叼着口水鸡提议：“吃饱喝足了，哥几个找地儿快活快活，乐和乐和？”
酒糟鼻那位立马响应：“是呀，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一杯贵妃醉下肚，他连话也咽下去了。
“要说风流，要数风流书仙展鸿图。”公鸭嗓那位说完，夹了块儿鸭血吃起来。
咽下醋熘腰子后，猪腰子脸那位连连点头：
“嗯，十多年前，展鸿图游走四方，路过镇魔山，取得虎魄软剑，喜好且擅长狂草的他，由此成了虎剑书仙。不久，他便来到这里。恰好男女老少共九位，夏聚八宝极乐天宁城，组成乾坤九子，秋游胭脂岭大赤峰，畅饮狂吟，传为文坛武林佳话。
“可欢聚短暂，乾坤九子匆匆离散，可叹，乐事古难全。采桑子改叫相思子，不幸英年早逝。天仙子花弄影，也在韶年仙逝香消。
“健在的呢：卜算子成了知了仙尊，和一了道尊、百了天尊组成‘三岛三了三尊’；南柯子嗜睡，自称回笼觉主，不知高卧何处；酒泉子嗜酒行侠，同样云踪不定，优游天下；蓑笠翁独孤江雪，也就是渔歌子，渔隐孤舟山；江城子仰天笑在江城经商，经营仰记冰镇酸梅汤；白鹤子肖白鹤休妻修道，隐居天鹤山白鹤山庄。
“其中最负盛名的，风流子展鸿图白马无羁，后来神秘失踪。我看，备不住让仙督派人，给秘密拿办了。据说书仙曾入凤麟仙都，涉嫌墨蚁轩纵火案。仙典经籍烧毁不少，展鸿图罪过不小。随着虎剑书仙失踪，鸿图书剑失传，《群芳谱》不知所终，非花锦帐也成了传说。尤其那《群芳谱》，可谓仕女画之大成，里面都是绝色美人。”
颜笑听了就想：莫非我姓展？师父和书仙之间有什么交情？其间，虎魄软剑又历经了怎样的辗转？
想起师父的剑术招法，常天问若有所悟。
古灵通听了，感慨感伤间或不平不忿，五味杂陈。
慕容来幻想着偶像的风度，风流书仙该是何等潇洒！
苦面人八字眉、八字胡，看着猪腰子脸，伸筷去夹糖醋里脊：“自古红颜多薄命，《群芳谱》里获长生。书仙之妹展云鹄就是个大美人，居然不嫁仙督，有福不享偏吃苦，真想不通。”他误夹了凉拌苦菜，不便放回去，便硬着头皮吃下去。苦得他哭丧着脸，心说：这谁点的菜！
那位寒儒五官端正，摇头晃脑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人生易老，青春难保，多少怀春少女，对非花锦帐心驰神往，梦想幽会风流书仙，顺便在《群芳谱》题名留影，以便永葆青春。据说展鸿图家趁人值，说不定《群芳谱》还隐含藏宝图呢。”大概最近手头紧，他才突发奇想，幻想宝藏。
虎魄软剑，书仙剑谱，画谱美人图、藏宝图，每样都极具诱惑力，简直是没标准答案的试题，答案不唯一。
庖厨秘制私房菜“碧浪白条”一上桌，“八仙”单手舞动双枪抢食。财宝、美色、秘籍抛到脑后，先顾眼前，宝藏让位给五脏，眼福让步于口福。
等众人扫荡完酸菜，寒酸文士意外打捞起一条豆腐，高举着仰望着显摆，重拾话题：“画师书仙才貌双全，名利双收，非花锦帐约会群芳，尽得风流，真不枉此生。在下好好崇拜他哟！”他激动得手一哆嗦，豆腐断了直坠脚下。话茬接上了，豆腐可接不上了。寒儒好个追悔自责：唉，何不吃完再说！
那位乱发像鸟窝，喝了口燕窝汤抱怨：“羡慕嫉妒不如落到实处，可惜偌大个极乐天宁城，竟然没那地儿。”
慕容来听了暗笑，表面上不动声色。
黄白镜子扒了根香蕉，嚼着嘟囔：“嗳，放浪形骸坏体伤身，这又何必呢，极乐天宁城好玩的地儿多的是。上晶鑫赌坊试试手气呀，到斗兽场寻求刺激啦，听说金玉班巡演从这开始，上乐天园看看百戏也不错嘛。”
说完吃喝完，“八仙”都拽了根香蕉，一哄而散，鱼贯而出。
随即，六人集团聊起八宝洲武林。
看着尚仁德的金玉鸳鸯剑，光明顶睹物思人：“传说中，人境武尊齐东来，膝下有独子齐眉。三年前，齐东来金盆洗手，把金玉鸳鸯剑投进璇玑苑的鱼渊。紧接着，齐眉离家出走。不久后一个风雨夜，暴徒奇袭紫气峰，血洗东来宫。当时，齐东来刚回宫，和至爱瑜璇玑小别重逢，饮酒作乐，不幸暴毙于密室中。据说，齐氏父子因争风吃醋而反目，齐眉为了得到瑜璇玑，竟然弑父。幸亏仁德继承武尊衣钵，遵师命潜湖取剑，光大师门，并为武尊伸冤。”
尚仁德挺直腰板，接受表扬，美！
七星真人一看这孩子臭美，不能惯着，便拿三角眼瞪了徒弟两眼，转道：“那瑜璇玑可是绝代佳人，要多美有多美，人生却不完美。问题就出在这‘绝代’上，瑜璇玑不能生儿育女，不幸惨遭状元郎抛弃。不过，很快她就迎来第二春，弃文从武，跟了人境武尊。不是才子佳人，就是英雄美人。可惜东来宫惨案后，瑜璇玑杳无音讯，不知已香消玉殒，还是在暗中享受第三春。”
两个出家人谈论英雄美人，同为出家人的道飞升硬给掐了。九转炼师道：“是呀，事情扑朔迷离，武尊死因不明，人境多了一桩悬案。为了维持人境武林秩序，联盟以抗魔王逆天邪帝，五大护法通告人境江湖：今年立秋，在这八宝极乐天宁城的六合广场，举办人杰大会，推选人境武尊。”
花田员外百里路随着老友道：“看来，江湖有激流静水、明坎暗礁，动荡是常态，平静时也暗流汹涌，迟早会翻江倒海，覆地翻天。江湖武林大洗牌，人境又该大浪淘沙了。出色还是出丑，上位还是下台，全看能力，就怕无能为力。有能耐就上，没能耐就让。即便是泰山北斗，也怕山崩地裂、斗转星移，丧权失势于后起之秀。在时光老人面前，资历年纪基本不好使，童叟无欺，自是胜者为王称尊。”
一听“泰山北斗”“山崩地裂”“斗转星移”，七星真人看了看百里路，毕竟步天罡出家在开泰山北斗观，对这些字眼敏感，怀疑这话有言外之意、弦外之音。
花田员外报以微然一笑，是致歉还是示威，还真扑朔迷离。
七星真人并没拉硬，毕竟虎魄软剑重现，大敌当前，和为贵，六个人必须抱团，一致对外，担心金玉鸳鸯剑不行，最好争取拿到那把气冲玄武的神兵。步天罡时不时瞪着三角眼，看看那白衣铜面的虎牙少年，暗自运气较劲。
每个人像一本书，脸皮就是封面，上面有书名，脸书表明了身份。颜笑早让人家给认出来了，自己反而还蒙在鼓里。
……
“听员外说到后起之秀，钱某便想起两个组合：人境的‘举案齐眉’、魔域的‘双天魔女’。‘举案齐眉’是青玉、齐眉，俩人分别使青玉案、虎尾斑斓齐眉棍。话说这个青玉案，是青玉用的案，不是用青玉做的案。青玉曾是瑜璇玑的丫鬟，不知为何跟齐眉凑到一块儿。”一线天攥着家伙事寻思：豹难敌虎，不知我这豹尾棍，能否对抗虎尾斑斓齐眉棍。
尚仁德低头沉思，感到一线天若有所思，便赶紧接过话茬：“钱庄……庄主，你老人家的‘漫天飞……飞雪’，可谓武林绝……绝学，有空儿教……教我两招哦。”
一线天听了挺受用，捋着山羊胡笑着点头。
尚仁德接着说，断起句来依然不由自主：“听说那双天魔女环肥燕瘦，是天娇、天柔。姐俩出道以来战绩辉煌，魔镜宫由此日益壮大，去年灭了难缠的乌鸦帮。据说，天柔简直是妖女，竟然能幻化成骷髅。”
狂野的冷峻汉子筛除杂音，从噪声里提炼“天柔”。龙魂少年对“柔”很敏感，因为离别后，常天问牵挂阮若柔。
……
大事小情海了，掌故新闻多了。
不管怎么说，在极乐天宁城及至八宝洲，乃至整个人境，甚至人、仙、魔三界，风流书仙是“出口量”最大的人：展鸿图的风流韵事总有人谈论。
除了风流书仙展鸿图、人境武尊齐东来，武林悬案谜团还有很多。
比如，九年前，司马超群、司空剑冠、司徒绝伦，这“天宁三卿”离奇失踪。与此同时，妩媚妖狐毒蜘蛛也不知所终。另外去年以来，不少恶人销声匿迹了。据说，他们都曾入住阴阳客栈。
颜笑、古灵通听人说事，想着心事，依然放不下东北角。
常天问边吃边听，除了天柔，还听人提起仙桃村花海奇观，可惜那里惨遭血光之灾，沦为不祥之地，浩劫后曾有几年闹鬼。仅此而已，对方收起话题，常天问不便去问，便没去问。
过了一会儿，五脏庙祭祀工程终于收工，小米饭颗粒归仓，都进肚了，盘碗两空，简直都甭洗刷了。灶上下厨的感激他赏识支持，刷碗的更乐得省事。
要是常天问吃的荤菜，会把制贩地沟油者鼻子气歪（前提是他们准头端正）：世人要都和他似的，我们岂不就得歇菜？光盘一族绝他们生路，会遭其恨之入骨。要是大伙都吃喝不剩，地沟油会大量减产，还真说不定。
不过，常天问想复仇，无暇顾及地沟油，吃素也不为回避那玩意儿。
酒干饭尽菜光光，苦命人灌下苦丁茶，留下银钱放在桌上，顺手从桌上拿起木剑，起身离位，依然悄无声息。
银子留得只多不少不用找，伙计乐得外快。哎，问题来了——
常天问出手大方，哪来那么多钱？
龙魂少年在来的路上，采了不少名贵药材，换钱为生，暂时解决了经济问题，把精力放在复仇寻亲上。
像颜笑他们这样的大小伙子，有能耐有力气，不愁没钱花，实在不行，找零活儿打工挣零花呗。
常天问匀步疾行，风起却无声，目光平视，身体平移，到了楼梯口右转弯，猛回头看了下解围的白衣少年，若有所思……
随即，箫剑少年扭头快步下楼，急匆匆而静悄悄。颜笑和古灵通又一看，只瞧见他后脑勺。
片刻后，俩人望向窗外，俯看那个身影：背箫仗剑，长发随风，孤绝傲岸，步履生风，似有重负在肩，双腿如同灌了铅。
常天问默然独行，有着寂寞身影，未必有寂寞心境，毕竟他不喜喧嚣，不爱热闹。
古灵通、颜笑目送狂野少年，直到他融进茫茫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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