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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山风鹤唳,我此时才想起了久违的“白芒神形步”。想到这里,那道身影竟是又在脑海中浮现了片刻,但随后被我一笑置之。相比如今的激动心情,一切似乎都已是微不足道的了。
在最先狭窄异常的山道中艰难逆风而进后,我带着些许惊惶走到了山的另一边。山中通道的风力实大出我意料之外。如此巨风,加上山道狭窄,寻常之人势必难以越过。无怪乎山后的世界能与世隔绝数千年来而难以被发觉。
走出山谷后,眼前豁然开朗。但见小溪潺潺,沿路而下。若是古籍未有误的话,此地便是武陵地界了。不料我先前胡乱行走,居然是走到了这里。
只是不知,如今却是何年何月了呢?
我看了看手中的小琴,心中一阵澎湃,当即脚下使力,两旁景物飞速向后掠去,恨不得立刻便找到那位使琴的前辈。
潇湘大地,冬日萧索,我重回这片广阔无垠的地方,心境却已迥然不同。眼望前方山岳河川,我只觉胸中无比的舒畅,竟不由得长啸一声,脚下虎虎生风,浑如御风飞行一般,只怕此时我已将白芒神形步练至了化境。
一路上,我早已将小琴的用法捉摸个烂熟,也确定了此物定是当年那位前辈的“乐兵”。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此琴小巧精致,五音齐全,双手可随时互拨琴弦,若是用来作战,相比以普通的琴而言实在便捷了许多。
在对这件兵器越发熟悉之后,我也更加急切地想找到那位前辈了。二十多年前的她走出那个山后世界,随后她去了哪里了呢?神形白芒,瞬息百里,带着满腔热情的我行进。偌大天地,此时于我来说似乎也小了许多。
武陵山腹、雄奇瑰丽,我站在天门洞下惊叹造化,也在鬼谷子遗迹外念古伤怀,伫立良久。
翻越衡山的恢宏身躯,我理了理身上罗裳,在清凉寺深夜的钟声下独自夜饮一杯。
昭山之下,紫气缭绕、岚烟袭人、云蒸霞蔚。我掠过其下,只见一峰独立江边,秀美如刚出浴的仙子。
橘子洲头,恰逢大雪纷飞,白雪江天浑然一色,世间万物寂寂无声。江中商船落帆泊岸,雪光上的暮色烟雾一样漂浮不定。我的思绪随着雪花飘舞,那种清凉的悠闲也许是最接近冬雪本质的悠闲。
湘阴城边,黄昏时分,我行走城中、将每一处不起眼的巷角寻找。有时偶作停息,只见远山含黛、岸柳似烟,江上归帆点点、渔歌阵阵,等待归船的渔妇和企盼宿客的青楼女子站在晚风斜阳中,衬托出一片温馨怅望的繁忙景象。
我且行且止,如迷失的离人四处徘徊,遍访了潇湘美景,却未找到半分那位前辈的蛛丝马迹。只是沿途人间纷繁、天地造化,令我心中不由生处百般滋味,难以一一道来。
如此又是过了不知多久,起先的兴奋终是散去,面对一无所获的结果,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但无论如何,如今我算是对自己的父母身世稍稍有了一些头绪,心想若是回去问爷爷,他总不至于会依旧赶我出门的。
思绪到了此处,一股强烈的思乡之情蠢蠢欲动起来。其实,我在深心处早知,爷爷恐怕虽然生我的气,但却并非对我绝情的。只是,我心中的愧疚令我希望能自己去寻找。从前的我毫无头绪,因此对于“归乡”二字,总是压了下去。
可现在我稍稍有了一些能回去的理由,心中愧疚已淡,想起一路上坎坷苦多,那份归乡思绪便再也无法抑制。开封城的点点滴滴已开始如洪流般涌来,仿佛万千虫蚁爬在心头,促使我一步步向北而去。
(三十一)
岳州城,冬日。
在我一路归乡的路途中,无意间路经了这里,竟是不忍即刻离去。
城中的街道还是那样熙熙攘攘。我鬼使神差地找到了乐夕为我找到的那家客栈,特意要了上次的那一间客房。那掌柜闻言,似是怔了一怔,多看了我一眼,眼露迟疑,终是小声道:“客官,不瞒您说,数月前,小店中一位客人神秘失踪,便是住的那间房。虽是已付过房钱,我没有声张,但此后那里便被我等当作邪门之地,所以客官最好不要...”
我闻言错愕,随后不禁苦笑了一声。原来自己当夜离去,竟还留了一个不太美好的印象。并且这个掌柜显然并未认出我便是那个失踪的客人。———但我并不怪他。掌柜每日阅人无数,世间众生渺渺,我只是其中不起眼的连影,他又怎可能一一记下。
站在数月前那座窗外,楼下的街道人潮汹涌,不知为何比之前更热闹了几分。然而在我看来,眼前景色却半分未变。不远处的石桥上,三两青年男女谈笑风生,似乎正在赏景论道。只见男子们风度翩翩、女子们容貌清丽,正是才子佳人的年纪。一行人目视着风景,却不知已成了我窗中的点缀。
我深深吸气,贪婪地在空气中寻找一丝熟悉的感觉。但随即自嘲,这里的气息自然是与数月前不同了———是啊,数月过去,如隔三秋。连我都已心境迥然,又凭何笑这瑟瑟冬风多变无常?
眼见天色尚早,我有了几分想细看这座城的想法。那一夜的仓促离去,令我将所有的印象都局限在了小小窗栏中。
走出客栈大门时,日头已渐渐西落。踏上人来人往的青石板路,摩肩接踵的各色人等忙碌而带着喜色地行走,但时不时地便有奇怪目光看来。其中有两成是盯着我手中的小琴,两成来自女子的惊奇目光,倒有六成却是来自男子。这些人是不是盯着我的脸,令我觉得有些不适。若是按照王晓冉的说法,此时这些男子才当真配得那“猥亵”二字。
我早已料到自己的惹眼,但却是不太在意。在湘阴城中,我曾在一家青楼旁久久驻足,竟被误认为头牌歌姬。当时却也只置之一笑,想来如今的我竟已少年老成,如洞悉世尘的老者了么?
想到这里,我又是一阵自嘲。
除此之外,我更明白暗藏的危机。武林人士们可能正在每一个难以触及的黑暗中注视着我,随时寻找着下手的机会。但这些日子以来,我一人独行,却再未遇见任何袭击。想来多半因为如今武林中数大高手连连被破,人们也不敢再有所动作了。
一番思绪中,我忽觉眼前霍然一亮,一座金色楼台吸引了我的注意。只见那楼高约七丈,顶为四坡盔顶,屋面上凸下凹,在楼群间鹤立,虽不甚高大、却隐隐中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竟令人心中生出敬畏。
我心中震动,抬起脚步朝那里走去。只见楼前一座偌大牌匾悬于半空,赫然刻着“岳阳楼”三个大字。我轻笑一声,暗叹自己魂不守舍,竟是连这座始建三国之时的古楼都忘了。
楼前此时站着几个昏昏欲睡的官府衙役,昭示着这座楼的不同寻常。我好奇心起,寻了一处僻静处使轻功而进了楼内。只见楼内布置简朴,却是放着一桌一椅,桌上文房四宝却是摊开摆放,纸上墨迹依稀可见,显然它们的主人尚在写着什么,却在半途暂时离开了。
转过身去,窗外景色却令我猛然一惊。只见此处视野竟是极好,遥遥可见洞庭湖波荡漾,一道夕阳洒下,生出万道金色波澜照耀而来。浩浩碧波之间,却是那座难忘的君山,朦胧而神秘。
我忍不住张开双臂,一阵和风吹来,只觉心旷神怡、诸般烦恼尽消。如此美景,却当真是人间所有么?
耳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我沉浸在赏景之中,竟是在那声音停下后方才意识到,转身回看。只见一中年文士此时正注视着我,眼中带着几许疑惑,却并未作何叫喊。
“敢问这位姑娘,你越过守卫前来造访,是何来历?”那文士缓缓说道,倒是全无怪罪我不请自来的意思。
我见他如此儒雅而待,当即也恭敬地行了一礼,答道:“小女一介草民,只是见这岳阳楼宏伟气派,这才上来斗胆观景。”
文士闻言,面露一丝惊讶,但随即失笑道:“姑娘真是好雅兴。不知这岳阳楼上、洞庭之景如何?”
我喜道:“此地风景宜人,当作人间圣境。”
文士一笑,又问道:“那请问姑娘,若是此刻天不见光、雨落不止,你可还会有如此想法么?”
我心念猛地一动,随即朝眼前这个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此人虽至中年,却并不老态。朴素的衣着间却藏不住眉宇里的气势。若是再年轻十多岁,多半便是气宇轩昂、意气风发之流。
“若是冬日雨落,自然万物萧索。远处湖畔也必定水雾纵横,虽亦有别样意境,却只平添三分寂寥。”我一字一句地答道,仿佛也是在对自己深深作答。对我而言,似乎每一场雨中的世界都有着独特的意义。
文士闻言颔首,道:“只是在下却以为,这雨中景象却未必令人寂寥。有时暴雨倾盆,若能在雨中大声纵歌、与天齐鸣,又何尝不是乐事?”
我一惊,不假思索道:“如此那般,却须无烦恼之人当可为。”
文士道:“不错。由此看来,人生忧乐只怕未必全由天。”
我皱了皱眉,道:“阁下想说什么?”
文士又是一笑,道:“在下虽不知姑娘来历,却见姑娘适才沉浸美景之中时面色舒畅,但此刻眉宇间却又分明有着几分不快与失落,故而斗胆作此言。”
我一怔,不料自己如今心思百转,面上竟也有了痕迹,被这素不相识的文士识了去。
文士见我不言,又道:“姑娘此时的状况,却是心随景动。潇湘之地繁花似锦,每多迁客骚人汇聚。聚散离合,如姑娘这般的愁苦难拔者确是不少。”
此言一出,我心中却是一阵莫名酸楚,不由得问道:“如何?”
“众生聚散,百年无常。迁客骚人所叹,无非如是。其中多觉眼前此景之乐,而恨雨水纷飞之愁,从此触景生情、沉沦难持,白白坏了大好年华。”
文士此时娓娓道来,非但出言不凡,更是切中了这几日我感慨最多之处,因而竟是对我产生了一股莫名魔力,令人不由想继续听下去。
“那...敢问当如何去做,方能无忧无虑、行乐世间?”我问道,向面前的人,更是向我自己。
文士并未立刻作答,却是缓缓行至我的身边,看了看外面景色,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坐回案前,执笔书写起来。
我心生好奇,上前看去。但见文士笔下如生风,一行行楷书写得工整挺拔,笔画间恍如志在天下的能人,正展望着万里宏图。
看内容,却是为此岳阳楼重建而著。只见文章上方皆为一些溢美潇湘之语。而下方,也就是文士此时书写之处,却陡然令我心生澎湃。只见字里行间,赫然有八个大字脱颖而出,仿佛破开白纸、穿过了一切魔障艰险,映入我的眼中: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我精神一震,文士似感到了我的动静,抬头笑道:“不错,这便是在下的答案了。姑娘虽身处江湖之远,却也应当心怀天下,莫要沉浸于自身之苦中。”
我一言不发,只看他的手在纸上苍劲有力地舞动着笔尖,仿佛包含内力的绝世高人。而行文之处,语出更是越发引人入胜、出言惊天,待得最后,更是作“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说,将我惊得目瞪口呆,站在一旁看着这个此刻伟岸无比的文士,只觉他此时的英气似乎也较之前更盛,浑如那些志在天下的文字已跳脱而出、化成了他本身这个人一般。
而我本在一路上所深陷的那些故事,似乎也在这一刻忽地通透了些,一扫入城时心中阴霾之气。
正当我思绪百转时,却见文士双手已停下了舞动,随即在文章顶处淡淡写上“岳阳楼记”四字。
我长吁一口气,恭敬道:“小女萧湘,这厢谢过阁下指点了。”
文士看了看业已完成的大作,却并未有何欣喜神色,反是有愁色闪现而过,口中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道:“姑娘不必谢我,说起来,今日若非姑娘,也便无此文。”
“阁下说笑了。”我受宠若惊,忙道。
文士微笑摆手道:“非也。此文本只是在下为此楼作一记,聊以纪念耳。而这最后的几句,却是适才与姑娘的交谈后,一时兴起而作。说来这几行虽少,却是胜过前文无数。如此偶得的妙言,实在是托姑娘之福。”
我讶然点头,越发对这个举止言谈颇为不凡的文士感到好奇,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文士淡淡道:“在下免尊姓范,双名仲淹,字希文。”
我点了点头,默默将之记在心中。忽地,我听闻楼下声响,竟是有不少衙役正上楼,张口询问着什么。
我登时一惊,心想此地终究不宜久留,当即道:“范前辈今日所言,小女必会铭记在心。来日若有缘,必当造访,好好请教。”
范仲淹略惊,道:“姑娘这便要走么?”
我笑道:“世间聚散无常,离别相聚皆为常道。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范仲淹闻言一怔,随即微笑颔首,眼神中大有赞赏之色。
我正欲转身离去,忽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道:“听姑娘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之人?”
我淡淡道:“是。小女乃是京城开封人氏,此番正是急切回乡而去。”
说罢,我便一个飞身而下,全然未再留意到背后那人的神情在听到我的回答后,蓦地变得复杂了些。
(三十二)
下得岳阳楼时,天色渐渐垂暮。然而街道上此时却华灯四起,非但人群较白日有增无减,夜空中五彩缤纷,竟是放起了烟花来。
我一怔,一时不明就里。细心向路人话语中听去,不禁苦笑。原来此时竟已至是次年正月十五,岳州城中元夕灯火时节。而我已在离开开封后糊里糊涂中渡过了一年之久。
不知不觉,竟又是一个冬日了。
周围的人们欢声笑语,尽情地享受着他们的喜悦。一张张全然各异的面庞拂过,将我夹在了这条庞然的红尘河流中。眼见此景,我的脑海中尚自浮现着那个叫做范仲淹文士的话语。只是不知此时此刻,目睹岳州城这般普天同庆的盛况时,这位心怀天下的人正在想些什么?
夜空中又是一阵绚烂,引得无数人驻足观看,时不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在这一片人间同乐的灯色下,我悄悄地退出了这里,如风一样地再次告别岳州,向北而去。
接下来的路,我刻意地加快了速度。那些与乐夕骑马而过的山水景色,此时用轻功而去,只是短短数日而已,就像在昭示着它们的一去不复返。随着越发北行,沿途已渐渐白雪皑皑,
在我刻意避开来路的行程之后,我终是来到了十方镇外,那一片初见乐夕的竹林中。时值清晨,日光默默穿透了层层竹叶,斑驳地洒在地上,这里似乎未受到。晨风吹来,发出“沙沙”的声响。一栋略显破旧的木屋立于面前,代替着它的主人守候于此。
那阵《伐竹》仿佛就在耳边,当初吹奏它的人呢?
我苦笑一声,心想自己也未免矫情了些,正想离开,忽地耳边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动静。
“出来吧。”我淡淡道。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八方才缓缓走出了十数条人影。乍一看去,竟全是年纪不大的少年男女,手持兵器带着畏惧与愤恨的眼神看着我。
“你们跟了我这么久,现在我到家了。你们准备如何?”我冷冷道。虽然这些人的行踪早在我的感知之中,但自然不能让这些人威胁到爷爷。
那些人中一个少男走了出来,似乎是这群人的头领,拱手一拜,似乎还颇有礼节,只怕是哪个武林名家子弟。
少年红着眼道:“我们乃是薛、马氏两家的精英子弟。妖女,你害我两家首领的血仇,此生不共戴天!”
我登时恍然,随即轻轻叹息一声,道:“原来如此。马夫人与薛神筝之死,确是怪我。你们要来,便动手吧。”
那些少年人神色中透露出杀意,周围竹林风声大作,似也是在为他们的恨意助威。
曾几何时,也是这般风声大起,奏乐切磋?
我双手交叉,手腕上小琴已作势欲放。
所有人忽地身子猛然一震,原本的杀意忽地转成了恐惧。那个带头的少年人死死盯着我手腕上的小琴,颤声道:“这...这个...”
我心中一动,问道:“怎么?你们认得这小琴的来历?”
带头少年脸色已然苍白,半晌才冷笑道:“你...妖女你何必再装傻充愣?此双琴失踪多年,竟然...原来你竟是...她的传人.......”
他说到“她”时,似乎特别轻声,仿佛这两字有着什么十分可怕的内涵一般。
我一阵心惊,那个“她”,想必正是我这些日子里苦寻不得的那位前辈了!
不料,我正欲再问,这些少年人却已齐声发喊,浑然带着一份恐惧,离开了这里。听其声息,竟是远离了十方镇,向南方而去了。我思乡心切,加之这些少年似乎“鹰落”功夫甚高,一时竟未追上前去。
(三十三)
十方镇。
我不敢在大街上行走,于是便挑了入夜时分方才进入。果然不出所料,只见街头巷尾处有许多官府通缉告示,被害之人正是那被陈思夜杀害的可怜掌柜,而通缉之人赫然正是我。
一阵苦笑过后,我偷偷潜入了镇上那家制衣店,准备拿上几件夜行衣衫。出乎我意料的是,店家掌柜见了我后,脸色一惊,但没有告发我的意思,反而比之前更加热情地招待了我。
“哎呀,女英雄,你居然回来了!”掌柜大喜过望
我一怔,问道:“掌柜的,你这是...”
掌柜激动地说道:“女侠你可还不知道么?自从你将那客栈万恶的王掌柜除去后,镇上各家各户的日子顿时好过了不少。虽然官府要拿你,镇上大伙却无不盼着能当面谢你呢!”
我轻笑一声,道:“掌柜的,不管你信我与否,那王掌柜却不是我杀的。”
掌柜的一愣,显然吃惊不小。我心中叹息一声,归心似箭,也不再多作解释,只问他要来一套夜行衣衫与普通百姓衣衫,便朝镇外掠去。
十方镇朝北而行,“白芒神形步”比当日我徒步奔跑的速度实在快过太多,不出二十息,开封城已近在眼前。冬日枯萎的麦田在夜色中沙沙而动,我站在已然闭上的城门前,恍如做了一场南柯一梦。依稀之间,我似乎看见王晓冉的身影似乎还站在那里,未曾因我的转身而离开过。我一惊,再专睛一看,却是自己看花了眼,不禁一声长笑,越发迫不及待地想尽早见到城里的一切。
月升月落、星辰变幻,我在麦浪中静坐以待,直到晨间的和风缕过,城门沉重古朴的声响传来,几个负责城门的士兵打着哈欠懒洋洋地站在了门边,迎接新的一天。
我换上普通百姓衣衫,抬眼看了看城门,缓步走去。一路上由于我着装朴素,倒是未引来多少麻烦。只见街上尚沉浸在昨夜静默中,只依稀只几个行人。一切都与那日我绝望而出时无甚二致。
这一刻,我竟是没有勇气即刻去见爷爷了。
萧湘啊萧湘,你可真是可恶至极。你只带着一对不知所云的小琴,竟就厚着脸皮回来乞求原谅了么?
内心的愧疚卷土重来,与思念胶着不下,令我在原地久久徘徊。眼见街上人头渐多,大家纷纷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各色出售早点的小贩们吆喝起来,出笼的包子漫着白色的水汽。朝阳降临而下,暖和得令人不信这还是冬末的一个早晨。
我一咬牙:既然来到了这里,还是去看看吧。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脚下不自主地用足力气开始奔跑,朝城中那再也熟悉不过的家而去———一个拐角.....又是一个拐角.......爷爷,即使我说服不了自己,我也要遥遥看你一眼。
日照下的冬晨世界带着点点抹不去的萧索之意。点点白色的雪渣在道旁、屋顶处蛰伏,融化的雪水从瓦片中流下,滴滴答答地为这座城池演奏着。儿时的岁月,每当此时落雪,我总会躲在家中,甚至不愿多看这本比冬雨美艳许多的景象。
是啊,此时的我本应躲在家中,却站在了家门口外,怔怔地看着两张白色封条如跗骨之椎钉在熟悉的斑驳老铜门上,也血淋淋地钉在了我的心上。
那个刹那,我仿佛一个失去庇护的孩子,任狂风暴雨般的不安感爬满了全身,夹杂着无尽的疑惑冲入心头。
这是怎么回事?!一道无处宣泄的怒火忽地从迸发,令我竟是大步上前,欲将这该死的封条扯下,好让一切恢复成它们本来的样子。
身后传来了几声惊呼,将我重新拉回了理智的边缘。我回头看去,原来是三个农户模样的百姓途经这里,目睹了我的行径。
他们有些畏然地看了看我,其中一个老伯道:“小姑娘,你去扯这官府的封条,不怕杀头么?”
我哪里管得许多,忙问道:“这位老伯,你可知这间宅子发生了什么?为何会被封?”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猛地想起了王晓冉的家,登时一阵担忧,只欲问清缘由后即刻赶往。
那位老伯面色一变,露出几分畏惧,但见我问得诚恳,便道:“小姑娘,这间宅子本是此地萧氏府邸,但近来早已成了凶宅,非但如此,这一带城中人也谈之色变,你大好姑娘家,可要少接近这里啊!”
陡闻“凶宅”二字,我心中一痛,压抑不住的颤抖声问道:“...什...什么?”
那位老伯听我突然变了口气,脸色又变,却是有些怯生生小声道:“小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唉,也难怪。既然如此,与你说了吧,此事如今已是官府严禁谈论的事......”
我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伯见我问得着急,叹息一声,将嗓音压得更低了几分:“半月之前,有人路过这里,只闻宅子里传来阵阵奇怪琴音,遂好奇叩门,却见这扇门是......开着的。”
说罢,他指了指眼前被封条封住的大门,这扇我儿时久倚听剑的大门,道:“然后,那人当即疯疯癫癫地跑了出来,大喊‘萧府出事啦!’。此言一出,当即不少人一涌而来,却纷纷傻了眼。”
便在此时,旁边另一位老伯拉了拉他的衣袖。老伯会意,住口不说,转身便走。我心中虽急,却也不好强人所难,便未阻拦。
三人行至远处,其中不知是谁蓦地叹息了一声:“老张,我就说你贪图路近,偏要走这条道。”
另一人道:“唉...萧府之前在开封城中也算小有名气,人丁颇旺,人缘也好,不料竟是遭此灾祸...”
说罢,三人纷纷吞了吞口水,似乎想到了什么十分恐怖的事,却再也没说话,步伐匆匆地离开了这里,就像这里是一个不可久留的地方。
我心念急转,却不知如何是好。便在此时,一声呼喝传来,我转眼一看,竟是两个衙役正执刀朝我奔来。我心中一喜,正欲相问,却见他二人竟是气势汹汹,丝毫没有要回答我问题的意思。
见状,我立刻摸向身边盘缠,掏出两块金元宝来———王晓冉练琴不专,稀奇古怪的本领却是学了不少。此时我忽地想起她曾教我的话:若是与官府中人打交道,讲道理乃是下下策,其次是用武。然而最高明的方法却是以利。此时我记起她的话,当即将金元宝献上,笑脸相迎道:“两位官爷辛苦,小女子路经此地,想打听件事。”
两人见了金元宝,果然脸色一变,随即看了看我,登时笑容满面———王晓冉,这次我真的不得不佩服你———接下金元宝后,其中一人笑着看了看我:“敢问姑娘在这凶地,要问何事?”
我眉头一皱,道:“问的便是这‘凶地’。此地既为萧氏府邸,却何以被查封?府中之人却又去了何地?”
两人顿时脸色一变,面露难色。但随即看了一眼手中金元宝,一咬牙道:“也罢,便告诉了姑娘吧。不瞒你说,这萧氏府邸中二十三口人,除了那一年前被逐出门墙的千金小姐之外,均在一夜之内离奇死去了。”
若说此刻便是晴空,我却是决不信的。因为我分明听到了一阵响亮的“轰隆”在脑海中炸响。
然而,这远远不是结束。“轰隆”声中,我隐约听见另一名衙役已开了口。只见他脸色微白,仿佛连他也谈及此事也有了些害怕
“若只是这样,这地方也不至于邪门。但那夜进去查看的兄弟们都说,萧府中所有死者的死相各有姿态,或站或坐,似乎死前还在做着日常的事。并且......并且最离奇的是,每一个人...尸体身上,竟是没有流出一丝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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