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听剑往事 > 第六章 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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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

  天地交接,雨尽天明。旭日在一片湿漉气息中缓缓现身,照亮了两个伤痕累累的身躯。冬季的早晨寒意袭来,令南国地界也不免万里萧索。

  我慢慢睁开双眼,全身酸痛不止,但内力却已有所恢复。回想起昨夜的亡命奔跑,真不知自己是如何甩开那些追兵的。只记得抱着魔头身躯的我在林中拼命向前,身后众人的轻功远不如薛神筝马夫人等人,因而竟能侥幸逃离,直到风声完全消失,我才放缓脚步。不料神思一松,顿感倦意,竟就地倒下,昏了过去。

  我苦笑一声,想起自己昨夜一怒之下杀了人,只怕这公敌之名是再也脱不去了。

  身旁传来一阵温暖感觉,转首一看,却是一团被湿气包围的小小火堆。一旁,魔头的身影已半坐在地,气色苍白,但却是较昨夜好了太多。我心中一动,昨夜自己奋不顾身救下他的那一幕浮上脑海,此时想来,不禁大受震动。

  我刚想开口问他情况,只见他那令人讨厌的戏谑语气再次出现,

  “醒了?”他笑道,却掩饰不住话语中的虚弱。没想到大难方过,他便能如此悠然自得。

  此时各自从生死关上走了出来,我虽心中一气,却只淡淡道:“你别得意,昨夜你昏迷了之后,我可也救了你。如今我们互不相欠,立取你性命。”

  “哦?可惜呢,我当时没有意识,所以没有看到,不能算数。”他摇头晃脑地说道

  我顿时大怒,心想竟还有如此耍赖之人,但随即平复情绪道:“无论你相信与否,我已问心无愧。”

  他饶有深意地看了看我,道:“那若是这样,为何你昨夜将我救出后,不趁机结果了我?”

  我身躯一震,脑中嗡嗡作响,不知如何接口,半晌才道:“这...当时死里逃生,我见你气息微弱,不屑于乘人之危。他日等你元气恢复,我再正大光明地取你性命!”

  他闻言一怔,随即抚掌大笑道:“好!好!萧女侠好志气,他日我必当恭候大驾。”

  朝阳此时已完全出了山头,金灿的光线映在他半边脸庞上,让我不由得看得痴了。眼前的这个人,虽然杀人如麻,但除了言语轻佻之外,竟是再找不到什么讨厌他的理由,加之昨夜并肩作战,实在是已为我留下之前乐夕刀疤都难以企及的一种微妙感觉。

  我心中一软,不忍再以魔头二字称呼他,柔声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他面上一呆,似是未料到我会突然这样柔声地问他性命,但随即复归平静,淡淡道:“我姓陈,名思夜。”

  “陈思夜...”我喃喃地念了几遍这三个字,却听他又是笑道:“怎么?萧女侠意欲何为?”

  我顿时反应过来,心中一气,却故作镇定地道:“无他,只是他日手刃你后,好为你立块墓碑。”

  他轻笑一声,置之不理,却是忽地一叹道:“不料前几日虽极力低调行路,却仍是托大,遭了跟踪。还险些丢了性命。”

  我心下黯然。昨夜之战,实比君山一役更为惊险数倍。若无这杀人魔头在,只怕我早已身首异处了。而最先令他陷入苦战的,却是由于我一心乘机取他性命的缘故。

  想到这里,我心中一阵愧疚,虽仍觉此人非杀不可,但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偷施暗算,非要正面大战一场方可。我想,若是乌兰托娅在天之灵,也必会同意的吧。

  蓦地念及这位老友,不由悲从中来。这世间美好的事物,有时竟如此短暂易逝。

  我转而又将仇恨提起,转身对陈思夜道:“喂,你那夜君山之上,到底为何带我走?”

  陈思夜一怔,轻飘飘地道:“因为我喜欢你啊。”

  我眉头一皱,耳闻这个男子轻浮的话语,却没有了愤怒。昨夜那个几乎豁出性命的他,已让我无需再多做怀疑。只是,这样反而让我产生了无尽的疑惑:自从和陈思夜开口说话至今,他就仿佛深深地将自己隐藏在这种轻浮之下,直到危机袭来时方有所不同。

  这个人的世界恍如一个谜。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我冷冷问道,心想只要恢复元气,立刻便能与之决战。但在此之前,他要带我前去哪里,却非我能控制了。

  他沉声道:“先前我们毕竟还是太过招摇,这才被盯上。不如先寻一个小城镇换身普通百姓的衣服。”

  我点头同意,两人即刻动身。陈思夜似对附近一带十分熟悉,故未用轻功,便在午时之前赶到一处市镇。镇上裁缝老板见我等模样,鄙夷神色袭来。然陈思夜拿出一腚黄金后,此人顿时大惊,立刻为我等换上衣衫。我这才想起自己出行前带的盘缠,一摸衣袋,天幸几番大战下来却不曾丢失。

  “看不出,你还会为我出钱?”我故意上前挖苦他一句,想必是被他调侃惯了,此时想小小报复一下。

  陈思夜却没有反驳,深深看了我一眼,道:“你忘了么?先前在十方镇的马匹、岳州城的客栈,我已为你付了银两。”

  我顿时一震,再也没有说什么。

  不久,陈思夜换上一袭普通蓝袍,而我则一身淡红罗裳。两人虽看去恍如富家子弟,但已没了武林中人的气息。

  二人打点完毕,去附近客栈打尖一夜后,未免再次被发觉,我即刻建议次日清晨便出了镇。

  陈思夜笑着看我道:“怎么?你既然说自己杀了薛神筝与马夫人等一干高手,当今武林中只怕已无几个强人。即使遇到也不打紧。”

  我白了他一眼,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哈哈一笑,问道:“其实我很好奇,你一介女子,为何会独自出门?”

  我心中一凉,只摇了摇头,却忽然想起自己此次前来,最大的目的却是为了查明身世。自打遇见乐夕之后,如今数月之内竟是历经艰辛,还险些丢了性命,却是将身世之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想到这里,我心意已决:“陈思夜,如今我们都重伤未愈。我要杀你,现今暂时还不是时候。这段日子里,我要独自南下潇湘之地,去办些事。你不用跟着我,也请你让我离开。届时,我必当上门亲手取你性命。”

  陈思夜笑容一窒,随即面色恢复正常,却出乎意料地没有调侃抑或挽留我,只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随你好了。只是在下有不情之请。”

  我眉头一皱,道:“但说无妨。”

  “在下也正欲南下某地怀古探乡,姑娘若不嫌弃,待到得那里后再与我分别。”他这番话倒说得诚恳,让人不好拒绝。我略微想了想,便答应下来。

  次日未明时,陈思夜悄声将银两置于掌柜前台,两人披星戴月,就此南下而去。

  南方的冬季虽无开封那般寒凉入骨,却有着独特的湿漉,阴气甚重。我们的马匹都在几番乱战中丢失,一时没有马匹,加之内息未复,只能徒步而行。

  不多时,东方既白,云影四布,我淡淡看了看他,忽地问道:“你的名字,有什么特别含义吗?”

  陈思夜一怔,笑道:“这个名字,是我娘为了让我时刻记住一个夜晚。”

  “什么样的夜晚?莫非是你降生之日?”

  他摇了摇头,道:“萧湘,你今年几岁?”

  我见他这般问我,下意识地感到抵触,但还是答道:“十年有七。”

  “那我却是虚长你八岁了。”

  “你想说什么?”

  “无他,只是想起师父将我从爹爹尸身边救下的那一刻起,我正好是八岁。”他说道

  我心中一动,道:“发生了什么?”

  “我家中本是湘地一普通农户。不料一日夜晚,有人越上房梁。爹以为有盗贼入室,出门对战,竟是被生生打死...”

  我“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他的语气却平静如水,仿佛这本不是属于他的故事一般:“原来那夜有武林人士争斗,偶然经过我家。师父当即出手,结果了那两人。娘感激于他,将我改名‘思夜’,以表示铭记当夜之恩,并求师父收我为徒,一来能习武将来为爹爹报仇,二来也可免随她受寡妇单亲之苦。师父有一妻,正无儿女,便欣然收下了我。”

  我一言不发,凝神倾听,心想陈思夜的娘却当真是个奇女子。

  “从此,师父便带我学艺。师娘虽非习武之人,却也很是疼爱我。我除了每年回湘探望母亲三次,其余时间便是随师父师娘一起浪迹天涯。”

  他看了看远方,忽地深深道:“只是,那夜师父所杀之人,竟是当时江湖乐剑名流之徒。如此一来,师父竟是遭来了全武林的攻击。”

  我疑惑道:“为何明明只结仇乐剑,竟会成武林公敌?”

  陈思夜冷笑道:“其实,那乐剑根本不在意那徒弟,但同为乐剑,他早已视师父为眼中钉,只因师父修炼乃是琴剑,在乐剑中冠绝群雄、武林中一枝独秀。习武之人早已希望将他除去。如今有了理由,且有几大乐剑主持大局,岂能不群起攻之?”

  我倒吸一口凉气,道:“武功高,大家就都要杀他么?”

  陈思夜无奈颔首,道:“不错。武林同俗世,虽不乏正人君子,但小人虚伪之辈却是更多。越是出佻者,若不八面玲珑,便会令他人心生不安,引来杀身之祸。师父便不幸成了这样的人。只是往日他不理江湖事,别人找不到理由也不敢害他,但因救我,却是从此被人抓到把柄、杀祸缠身。”

  我震惊异常,这才理解当夜乌兰托娅何以劝我莫上君山。她必是见我内力非常,但实对武功一窍不通,若是在众人前露了脸,必然惹上性命之忧。这位生死之交的良苦用心,此刻让我心中温热不已。

  陈思夜已然继续开始了陈述:“因此,“仇家”们声势浩大、一次次地追杀而来。几次搏斗后,师父已不得已杀了数十人,如此一来,却正中那几名乐剑下怀。武林中其余各大派系或当真为仇,比如马夫人、薛神筝之辈,但也有借机来除去我师父的人。以几个乐剑为首的武林同盟便越发声势壮大。好在我师父本领高强,又长于迂回躲避,这才成功躲开。”

  我的脑海中此时翻滚着各种思绪。原本我受到洞箫神君等人影响,一直坚信如琴剑之流必然是大恶之辈。如今听陈思夜的经历,当真竟是是非难定了。

  “然而,直到有一次,我的师父竟发现,师娘不知不觉中居然...”他说到这里,声音中明显有了一丝颤抖。

  我问道:“怎么了?”

  “师娘竟是偷了汉子,与人私奔了。”

  “什么?!”我目瞪口呆。

  陈思夜道:“但师父却并未怪罪师娘,反而自责不已,说自己常年奔波于江湖厮杀中,竟是不能让她过上安生的日子。”

  我不服气道:“这哪里是你师父的错了。”

  陈思夜点头道:“的确,但师娘终究是偷了情。师父虽不怪她,却是难以割舍,故从此带着我跟随在她与新情郎二人的身后。”

  我叹息一声,道:“不料你师父竟是如此痴情之人。”

  陈思夜道:“然而,有一次,师娘与情妇在湘地幽会。时值夜间,两旁竟突然出现武林人士。仔细一看,便是听剑师洞箫神君与几名乐剑高手。一旁更还有无数武林中人!”

  我后心陡然一凉从,颤声道:“洞箫爷爷...为何他...”

  陈思夜道:“洞箫神君虽并无坏心眼,但却是心性率直易受蛊惑。几大乐剑将师父杀人之事浓墨重彩一番,加之他自己听闻,便立志要为武林除害。”

  我登时哑然。

  “师娘毫无武功,二人瞬间便陷入危机。师父与我立刻抢出,对方却仿佛早就料到我们会出现一般,四方上下,各色阴险兵器悉数使出。师父救师娘心切,连中陷阱。师娘却已同那情郎一同被杀了。师父悲痛欲绝,竟一时魂不守舍,加上一旁有洞箫神君这等听剑师在场,于是便被那几个乐剑寻得空隙......”

  陈思夜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了。连带我也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陈思夜道:“师父重伤之下,带我杀出重围,同时也全力而战,终于结果了那几个带头的乐剑。不久后,他老人家带我一路北逃,入得开封城中。并命我暗中放出他去世的消息。”

  我神经猛地抽紧了。

  “开封城中并无武林门派,是以师父十分放心地定居养伤,并传我武功,从此立誓要灭当夜共谋杀害师娘的所有人。起先数年,我励精图治,将师父武艺用心继承。然而过得三五年后,师父身上之伤竟是难以痊愈。想来当初那几名乐剑合力一击,威力非凡,竟是落下了终生之伤。”

  说到这里,陈思夜叹息一声,道:“因此师父逐渐心灰意冷,将希望寄托于我,自己却时常在城内闲游,只在每年冬季师娘祭日之时,弄剑伤怀,以表思念。”

  我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从小魂牵梦绕的剑音果然不是梦,而它背后所包含的,却对一个女子的深爱。想到这节,不禁万分感慨涌上心间。

  “陈思夜...其实,我家就在开封,你师父的琴音,我小时候每年都会去听。”我说道

  陈思夜露出惊讶神色,道:“什么?原来竟如此巧合。”

  “是,但后来你师父为何却不来了呢?”

  “那样的日子过了五年,到了第六个年头时,师父却突遭武林中人突袭,那洞箫神君不知为何知晓了我们行踪。师父身上带伤,不复当年之勇,加上这听剑师本领高强,指挥众人,竟是...被害而亡。”

  我浑身一阵颤栗,想起家中自幼便出入的那些奇怪服饰之人。现在想去,竟无一不是江湖武林中人模样。难道,那些开封城中武人的出现竟与爷爷有关吗?

  一想到爷爷竟可能与江湖中如此大事有关,强烈的不安迸发而出,令我更急于尽快找回真相。

  陈思夜此时却已不说,两人走在冬日有些凄凉的古道上,互不言语。

  “后来呢?”半晌后,却还是我先问道

  “我奋力杀出重围。从此心中对武林人士更为痛恨。好在那些武人虽追杀我父亲,但却从未将我这徒儿放在心上,因而多年之后,他们竟是在君山群乐大会中把我误认成了师父。”说罢,他冷笑一声。

  我大叹一声,原来眼前此人有如此往事,心中对他的憎恶顿时又少了几分。但随即我想起了乌兰托娅的脸庞,道:“就算我不管其他人,乌兰托娅的仇,我还是会报的。”

  陈思夜微微一笑,转过头来。阳光恰好被他的头颅挡在后面,逆光中,我仿佛预知了什么令我不安的答案。

  “萧湘,你一定不知道,其实乌兰托娅,根本不在我的报仇名单中。”

  (二十六)

  “那你为何要杀她?!”惊诧之后,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愤恨、不解、却又带着责怪与惋惜。

  不料陈思夜却摇了摇头道:“我何时承认过自己杀了她?”

  我闻言,怒气又起,道:“当夜君山之上,你.......”却忽然再也说不下去。

  是,我想起那夜乌兰托娅那令我终身难忘的死相。漫山遍野所有的尸体,除了她之外,全部未见血。

  我惊骇地抬起头,只见陈思夜已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以你的双耳,那夜雾气之中所发生的事应当一清二楚才是。”

  我这才想起当夜情形,道:“那时最后关头,我停下琴弦,不忍听你杀害那些人的声音...因此居然成功闭气,因而不曾了解情况。”

  陈思夜叹道:“那时我提剑攻下,剑法便如你昨夜所见那般。只是那秋叶兰似乎与乌兰托娅结怨甚深,我将秋叶兰斩杀后,她竟看着秋叶兰尸体茫然片刻,随后口吐鲜血而亡。只是姿势却恰也是死不瞑目,不愿倒下。想必是仇敌已死,心中茫然所致。”

  我闻言,心想乌兰托娅那般心性,却当真会如此。加之大敌当前,她怎知琴剑竟不会杀她?是以绝望迷茫之中,竟是......唉。

  “你为何不杀她?”我问道

  陈思夜道:“你有所不知。当日师父被害之时,这女子虽也在场,却并不主张杀害师父,但随即遭到反对。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敢帮师父说话,因而我不杀她。”

  我闻言一惊,但随即陈思夜的话语却更让我大惊失色:“后来,我乔装刀疤潜入秋叶兰身边,这才了解事情原委。原来她与乌兰托娅二人,当年竟是曾恋慕过师父......”

  “啊?!”我立刻长大了嘴停下脚步,再也挪不了半分。

  陈思夜略显尴尬,“她那时还对我...刀疤说,自己找他作手下,正是因为他的面貌有些略似师父。”

  我哑然失笑。这才想起乌兰托娅与秋叶兰二人尽皆对洞箫神君不甚服气,原来是为此。想起当日乌兰托娅那为爱人不惜豁出性命与全武林为敌的模样,不禁万分慨然。

  然而,想到琴剑前辈却是早已心有所属、再无心他,顿觉她们这般痴情决然,且为他争风吃醋,却是毫无必要。想到这里,我不禁更是叹情为何物,实万不可乱碰。

  “秋叶兰虽爱慕师父,但她关键时刻却不为师父出头,只作壁上观,且时时与乌兰托娅为难,我这才杀了她。本想让乌兰姑娘从此安生,却不料...罢了罢了,既然如今多了如此血债,再多一笔也无妨。”陈思夜说着,看了看我,道:“你要为她讨一公道,还是找我好了。”

  我一怔,心中思绪万分。乌兰托娅既不是他所杀,对他的仇恨自然转瞬即逝。我当即笑了笑,摆了摆手。

  这一刻,我与他竟是相视而笑。我蓦地发现我们已走入一块潇湘罕见的草地,枯黄的地面在阳光照射下却分外亮丽,天空的阳光也忽地被云层所覆盖。两个人在一片安详的天地间,头一次真诚地相望。

  若是换做以前的我,在看到君山一战后,定会对他恨之入骨,仍旧想杀他。但此时我亲身体会到武林险恶,加之陈思夜的遭遇,竟是对眼前人的复仇行径没那么痛恨了。反倒是眼前这个男子与我也算出生入死,此时眼中看他,心中竟有了几分牵挂。

  就在这种感觉再次席卷而来时,我发现这次我竟有些不能压制它们了。仿佛在这几个月间,所有关于那种感觉的东西都积累了起来,越发庞大。

  萧湘,你要克制。

  我深呼吸一口,看了看眼前的人。他虽与我结伴而行,甚至生死与共,但想起他的杀人如麻、想起他有些孤傲的性格,终不是我心中所爱—————也许这只是我说服自己的借口吧。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体内的内力从何而来,恐怕只有我那从未谋面的爹娘知晓。这让我就此波折不断的内力,还有邓琴师就此亡故的事实,催促着我放下他想。

  就在这时,传来了陈思夜的声音。

  “萧湘...”声音是沉重的。

  一股不安袭上心头,我却没有作何反应。

  过了片刻,陈思夜沉声又道:“这一路上,感谢你的照顾,也感谢你数次救我性命。如今,既然你已知晓我未杀乌兰托娅,那我们从此便各不相欠。我另有要事,不如就此别过。”

  我的身躯微微一震,错愕地停在了原地。那一个刹那,我只觉自己格外希望他这次能够再次出言轻浮地笑一笑,笑称自己是在开玩笑———若他那样,我这次绝不会生气。

  远处的天空越发阴沉了。南国的气候竟是说变就变,转眼间湿气大增,竟是有了落雨的迹象。陈思夜脚下的大地忽地似广阔了万倍。一阵山风迎面袭来,将枯草与他的蓝色衣衫一齐舞动。刹那间,我只觉他与天地融为了一体。漫天的阴云与遍地的枯草,还有那苍凉无比的风,都与他那混杂着不知是否是伤愁与不甘的情绪交错在一起。而我,却第一次为一幅带着人物的美景所沉浸。

  这世上的大多时刻往往事与愿违。陈思夜在最初的一阵沉默后,便拱手微笑。那微笑全然没有了半分轻浮,却带有几分冷漠:“萧湘姑娘一路保重。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他的话语同样快而连贯,却仿佛夹带天地一切事物的杀招般迅疾击中了我。我僵硬着身子,望着他此刻十分熟悉却又陌生的背影缓缓腾挪远去,一身新换的蓝袍猎猎而动,片刻后如蓝影过隙、消失在地平线,满耳都在回荡着他的那句“后会有期”

  你竟是离得这般决绝。那层轻浮的外表终而融化了么?

  可是我还是看不清你。你的表情在任何一次讲述中都千变万化,时而平淡、时而激动异常。

  后会有期。可是山高水长、茫茫人海,真的后会有期么?

  陈思夜,你对我而言,永远是一个谜。

  (二十七)

  苍穹在上,众生在下。

  苍穹变幻,无关于我。可众生聚散分合,却将我卷入其间。

  我一个人茫然而不知疲倦地在冬日荒野中徒步。日升月落、风至雨来,竟都已被我忘却———自己已这样走了多久?

  陈思夜的离开是简短而决绝的。没有一句多余的台词,没有一种多余的表情,没有一个多余的转身,却在那个刹那带来了一阵庞杂无比的虚空之感,将全身血肉在那个刹那带离了躯体。似乎那个背影带走的,是眼前周边所有的一切。

  那股一直被我压抑的力量,终究是大到我不得不面对它了。甚至我的琴、我的冬雨,在它的面前有些渺小。我以无止境的步行带动着自己,生怕自己若停下,便再也没有了重新站起的勇气———萧湘,你在期待着什么呢?别离的话语,不正是你当时想说出来的么?如今你却又为何这样呢?

  陈思夜,你若真的杀了乌兰托娅该多好。这样,我便有理由避开如今的所有,让炙热的仇恨纠缠我们,将潜在的致命温柔焚烧殆尽,将该死的“相忘于江湖”吞噬抹去。

  这样的徒步漫长而持久,当我终于感到了疲倦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停下了脚步,只因眼前,一个农家打扮的男童挡住了我的去路,传来了好奇的目光。他的身后,一座小小山间村庄中升起袅袅炊烟,阡陌纵横、田地四布,时不时传来几声鸡鸣狗吠之音。

  我到了哪里?

  在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猛然惊觉,随即一阵苦笑———我终于暂时接受了陈思夜的离去,却不知过了多久、到了哪里:他终究是难以与我相见了。

  在这些不知长短的岁月中,我的思绪逆流而上,想起自己走出开封城门的那一刻。麦浪滚滚,转身离去王晓冉之后,一路上也已遇到了不少人。除去爷爷的音容笑貌、家乡的点点滴滴之外,乌兰托娅、秋叶兰、乐夕、刀疤,君山群豪、竹林琴音,直到陈思夜........数月间的经历来回翻滚,如今我竟也是一样失去它们了。世间的人们出入着我的世界,只留下万般众生之像,一如岳州城下川流不息的街道。

  一股难以想象的苍凉奔腾而来,让我本能地一惊,竟是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这位姐姐,这位姐姐!”男童竭尽全力的稚嫩喊声如从九天之外传来,起先模糊、再而清晰。

  我向他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男童似乎看出我终于听到了他的招呼,呲牙咧嘴地笑了笑,道:“姐姐,你穿着这么华贵,但身上这么脏,脸色也不好,爹爹他们让我来问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一怔,看了看自己,苦笑一声。自己如野人般行尸走肉地徒步,这副模样自然是再正常不过。

  再而抬眼看去,只见房屋楼舍之间,不少人躲在窗户后正偷偷盯着我看。而这个孩子的背后,一个壮年男子正抱着疑惑眼神看着我。

  “我是这里的村长。这位姑娘,敢问你是如何走到这里的?”那个男子问道

  我看了看他,再看他身后屋舍,不禁感到一丝奇异。大宋之下,村庄屋舍虽遍布,却少见如今这般风格。虽难以说出不同,但总带给我一种古朴之感。

  听得问话,我心中犹豫一下,终是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自己一直地走,当我意识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这里了。”

  眼前男子神情愕然,随即沉思起来。那男童似乎是他的子嗣,此时站在他身旁,双手抱着父亲的双腿,一对水汪汪的眸子正注视着我,清澈如湘江之水。

  半晌,这个山野男子释然一笑,道:“姑娘,这里已许久不曾进来过外人。虽不知你是如何进来的,但既然你能进来,想必也是天意。”说着,朝身后挥了挥手,围观的村民们纷纷退去。他笑了笑,将我引入了房间内

  入得室内,不由令我身躯一震。只见草屋之内摆上一处五寸几案,除此之外,竟是再无一样桌椅。

  那男子与男童盘腿而坐,笑着看了看有些意外的我,似乎早已料到,道:“我们本是大秦子民,祖上因逃避外世纷争战乱而隐居至此。”

  这一下顿时让我更是错愕,难道这里竟真是传说中的与世隔绝之地么?

  古籍中的故事从脑海中升腾,我看了看眼前男子,问道:“你之前所说,是不是在我之前曾也有外人入得这里?”

  “正是。”

  我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那人可是姓陶,名潜,字元亮?”

  男子眼中一亮,随即惊奇地看了看我,半晌后,道:“确有此人。只是你说错了名。”

  我一怔,却听男子道:“那人确姓陶,却自称单名潜。然而年代久远,便是我们村中,如今也只有先辈留下的笔录纸张有所记载。”

  我心中大白,不由大感叹谓。不料千年前为世人称奇的《桃花源记》,竟是陶渊明亲身经历之事。而如今我屡遭大变,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这远离人间轮回的地方,莫非冥冥中真有天意么?

  我与村长友好地交谈数句,告诉了他我的姓名。他果然并未太过在意我的来历,便欣然接纳了我,将我安排在了一处农户中。那家农户家人见我前来,欣喜异常,当即拿出一套干净衣衫,并为我准备好了沐浴之水。

  盛情之下,我欣然接受。只是不舍身上罗裳,便只是换下后自去清洗。不料沐浴后,那家农户竟出言要替我洗涤衣物。我受宠若惊,婉言谢绝,这才带着衣物出得门来。

  走在村庄之中,四野村民友好地看着我。但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此时人们投来的目光中非但全无陌生之意,并笑意盎然、欣喜不已。

  不久,我已来到了一处小河边。许久不曾洗衣的我起初竟有些生疏,险些将罗裳洗坏。好在不久之后,儿时洗衣的本领再度归来。河上一阵清风吹来,水声潺潺,远处一轮红日不知何时已接近了山头,一时间把我看得痴了。

  便在此时,原本鸡鸣狗吠之音交错的村庄中传来了一阵阵琴声,令我洗衣的双手顿时一窒。仔细听去,此琴音虽毫无浑厚内力、手法也不甚高,却与周遭和谐浑然一体,更添安详氛围。此外,这道琴音所奏仿佛是一首曲子,但却是我闻所未闻之调。

  抬眼看去,夕阳之下的人们日落而息,孩童在河边嬉戏大闹,似乎对这琴声司空见惯,不以为怪。

  我大感意外,不料这隔世村庄内居然还有懂乐之人。当即收下衣物,转身听去,原来那琴声便近在我身后一家农户之中。我笑了笑,此人虽琴艺尚未精熟,但需知乐律一道绝非寻常百姓能习。且这样一支上古时期单传而来的村民,若果然有琴艺相传,定是尽得古风。

  想到此处,我登时大感好奇,立时起身而去。推开房门,登时哑然。只见奏琴者竟是一女童,年纪只怕不出柒岁,一身农家子弟打扮,手中正生疏地照着一部琴谱弹奏着。

  女孩见有人进门,吓了一跳,琴声顿歇。但随即她看了看我,似乎颇为兴奋地站了起,一派童真无邪之相显现。

  我对她笑了笑,随即看了看那架琴,却是让我一怔。只见那琴身竟有七弦,非但不是秦时琴身,更隐然有些当朝大宋琴身的风貌。

  再朝那我闻所未闻的曲谱看去,只见谱身上极为简易地标写着什么,而谱首之上,远远看去,写着《逐梦令》三个大字。

  “逐梦令?”我一阵思索,却是不记得有这么一首曲子,想来这又是一首自创之曲吧。

  想到此曲乃是自创,我顿时更感惊奇。这村中非但有人懂得丝竹,竟还有人懂得谱曲。正想开口问女孩此曲是何人所作,那女孩却是娇滴滴地说道:“大姐姐...你就是今天来到村子的那个姐姐吗?”

  我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蛋,笑答道:“是啊。”

  “大姐姐,你教我弹琴好吗?”女童忽地问道。

  我一怔,随即想起自己背上的琴,登时明了,苦笑一声道:“好。”

  女孩心花怒放,当即指了指那曲谱,便盘腿端坐在了琴前。

  我会意,上前拿起曲谱一看。只见曲谱所述却非想象中那般乃是古制,分明便是当下谱曲的常用之法。我眉头一皱,却还是教了那女孩些基本的抚琴之术。一番指教后,我见月色渐起,便起身准备离开。只见身后一对农户夫妇正微笑看着我,想必是这女孩爹娘,且已在此多时。

  我有些尴尬,笑了笑便放下了曲谱,告辞而出。

  村庄晚间夜风习习,似乎连外界的冬日也一并隔开了去。明月高悬,清辉之下似也有了些许出尘之意。我行走阡陌之间,此时却听到了各色琴声从各家农户家中传出。只是这些琴音水准良莠不齐,听去多半乃是初学,娴熟之音却是少有。然而各家各户中琴声传出,赫然便是全村尚乐成风的光景!

  我大感惊奇,心想此地世外仙境,竟连人也一般知雅通乐。陶渊明公当年风华,却没有记下这一笔,当真可惜。

  (二十八)

  次日清晨,我也学着村民日出而作,想替那收留我的农户人家下地耕作。不料他们却全然不许我那么做,只说要我教村中之人习琴便是。我心想这样的确也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事,于是答应下来。

  我从此开始了每日奔走各家教琴的日子。每当夕阳西下时,我便如所有人一样行走在金光之下、日落而息,身旁每日都有着人们的欢声笑语,与他们对我投来的友好目光,温暖着我。

  山中无岁月。身边就像村中那条河流缓缓流淌,我在这样一个静谧的世界中安居了一段时日,偏生此地居然还有乐律之风,分明便是上苍对我特意的恩赐,不禁令我更为热爱这里。

  然而,随着日子过去,一个疑团却在心中缓缓升起。这里的人们虽说民风淳朴,但面对我这样一个外人,未免也太过好客了。

  猛然间,我想起王晓冉曾与我说起,若我这般容貌的女子走在路上,越是有人盯着我笑,其心定是不轨。但转念思来,这些村民眼神中单一无杂,全然无半分猥亵之意,这个说法却又不成立。

  这一夜,我带着疑惑叩门,见到了那位村长男子。我这才想起,自上次初来村中后,竟是一直没有和他说过话。

  一番寒暄后,我便将疑惑说给了他。不料他闻言后,大笑一声,道:“姑娘可想知道原因么?”

  “愿闻。”

  “只因为萧湘姑娘你的样子,实在很像一位我们村中的恩人。”他说道

  此言一出,我的心中莫名地“咯噔”了一下。却听他的话语接着说道:“姑娘只知这里曾在千年前来过一位文士陶渊明,却不知二十多年前,尚有另一位琴师也曾来过。此人方是我等村民如今都亲眼见过、且极为熟悉的人。”

  我大感有趣,道:“村长,你说那人是个琴师?”

  “不错。说来也巧,当日那位姑娘来时,亦是一身罗裳,容颜憔悴,背后同样背着一架琴,”

  村长边说,边再次上下打量了一下我,道:“是了,有一个不同。那位姑娘的双手上却是比你多了两把小琴。”

  “小琴?”我愕然。

  村长颔首,“我们只当那是如今外界新近出现的乐器,倒也不太注意。只是我们收留那位姑娘之后,她便感激我们,提议要教村民读书识字、习练乐律。”

  我顿时恍然。原来这村中之人的学识却是来自一位女琴师。

  “只是,”村长忽地顿了顿,脸色露出神往,“真正让我们难忘的,却是那位姑娘的琴音。”

  我一怔,道:“怎么?”

  “她第一次奏琴的时候,那道琴音竟是远远传播开去,连带整个村庄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所有村民都为之如痴如醉,那时的我尚自年幼,也觉仿佛置身瑰丽美景中,当真如梦如幻。而今萧湘姑娘你非但相貌像那位琴师,连带琴音竟也有几分和她相似。”

  我身子僵住了。按村长描述,那琴音必含深厚内力,但却无人受到伤害,这分明便是运用内劲炉火纯青之人方能达到的境界。随着我如今对武林的更深入了解,那位女琴师的本领此刻只让我越想越觉骇然。想必她多半也是为躲避江湖仇杀的高人前辈,才会对这里如此热爱罢?

  村长全然未看出我的异样,继续道:“你说的那本《逐梦令》,却也是她谱写的。那位姑娘教我等认书识字、抚琴弄乐,村子这才有了如今的面貌。因而那位姑娘极受村民们爱戴,加上萧湘姑娘你这些日子以来教大家练琴,更是继承了那位姑娘的当年的功绩,教了不少村民,所以大家自然也越发喜欢你了。”

  “敢问村长,那位前辈现在何处?”我忍不住好奇道

  “唉...”村长却忽地发出一声叹息,道:“那位姑娘虽然悉心教导村民,但心中似乎尚有牵挂,一心说要出去一次,回来后便再也不走。谁料她这一去,竟是再也没有回来。”

  说到这里,村长又是一阵长叹,随即看着我,露出欣慰神色来,道:“萧湘姑娘你出现时,我们都惊喜地以为是她回来了。但仔细想来,如今时过境迁,那位姑娘只怕已是年华不再,断然不可能如此年轻的。”

  我大感唏嘘,不禁对这位德才兼备、风华绝代的女琴师有些神往,半晌后方喃喃问道:“村长可知那位女子的姓名?”

  村长摇了摇头,道:“那位姑娘虽与我们相处了很久,但却一直未曾通姓名与我们。因此村民们在村后山谷出口那里刻的她的雕像上,却是无名氏的。”

  我一惊:“你们为她建了塑像?”

  村长微笑颔首,随即又看了看我,忽道:“敢问姑娘芳龄?”

  我一怔,道:“十岁有九。”

  村长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嗯,如此一来,年纪大致相合的,难怪不少人都问我,你是否便是当年那位姑娘的子嗣儿女,是受她所托方才前来的?”

  我的身子顿时僵硬了。

  这句不经意的话语不知为何,却如当头一棒击打在我的天灵盖上。一团被遗忘许久的、正在苏醒的火焰正在我的心中深处熊熊复燃。

  我想起了自己离开开封的最初目的,想起了爷爷慈爱的面容、王晓冉抱怨练琴的声音、家中的院落、开封的街道、城外的麦浪滚滚———是啊,若那位神秘的女琴师当真便是那个生下我的女子,是不是,那些无奈的东西,终究还是有一些是可以挽回的呢?

  毕竟年少,我原本出世隐居在此的冲动,竟就在这一刻慢慢淡去了。另一种悸动与跃跃欲试在心中迅速地蔓延,试图将我重新拉回那个奔腾汹涌的尘世轮回中。

  (二十九)

  偌大的山谷,寂静的冷夜,大地鬼斧神工地在眼前山岳前劈开了一道细小缝隙。而在这也许远古便是如此的古老地方,赫然伫立着一座新近翻修的女子塑像,面朝着村子的方向端坐抚琴,年轻的脸庞上满是慈祥,似乎还带着些许笑意。

  村长站在此时有些出神的我身旁,神往道:“便是她了。二十多年前,她从这里走出去,不料从此居然是再也未回来过。”

  我盯着那座塑像,终是没有说些什么———那个女子的容貌在夜色中虽有些朦胧,但却分明便与我有七分相像。无论是脸型、眼神,抑或是那个抚琴的姿势。

  或者说,应是我与她相像吧!

  “村长。”我忽地鼓足勇气道

  “怎么?”他忽地说道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说道

  村长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我一眼,示意我能说下去。

  我看了一眼塑像,深呼吸一口,道:“虽然我明白,村民们很希望我能留下。我也相当喜欢这里,但...我想出村一次办一件事。等到我办成了这件事,我答应你们,一定会回来这里的。”

  村长的身子一震,脸色随即露出一丝震惊、一丝不舍、一丝失望,但终究还是化为沉默。夜风拂过他的身旁,半晌后,他只静静地说了一句:“好吧。什么时候?”

  我看着他的样子,蓦地心中一痛。自己在这里过了太久,仿佛也有了对这里的难以割舍。而更让我不安的,兴许是自己可能也会步眼前的雕像后尘,一去不复返么。

  “就是现在!”我闭上眼,决然道。

  离别的瞬间,越短越好。

  村长的气息分明在加重,仿佛正在接受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只是气息虽粗,终于还是在最后平复下来,朝我点了点头。

  我颔首示意,正准备起步,村长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地道:“萧湘姑娘,有一物,我觉得应当给你。本来想再过一段日子,但既然你如今要走,且...且将来是否能够回来也未尝可知,所以现在便给你吧!”

  说罢,他从怀中拿出两物。仔细看去,顿时让我一惊。此物竟是两座制工相当细致的琴,只是大小却不足半尺,因此这份工艺显得更是难得。琴身后方似有他物,能将其固定在手腕之上。

  村长在夜风中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道:“这个,便是我当日与你说的小琴。那位姑娘向来随身将其戴在手腕处,只是从未见她弹奏过,也不知如何使用。她曾提起,说此物却非当今外世流行之物,只是她自己的玩物罢了。”

  我看着那两座几乎可称鬼斧神工的小琴,心中关于“乐兵流”的学识几乎立刻便让我对如何使用它们大致有了数。

  “那夜,”村长忽地继续道,带着些沉重:“那位姑娘临行前,将这随身之物留在这里,对大家说,如果想念她的话,只要看到这个,也许就能好一点。并且她还说,这只是暂时搁置在此,她会回来拿的......”说到这里,言语中竟是有了一丝萧索。

  说罢,他已将小琴置于我的手中,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长长叹息一声,转身而去。就在山谷中的风即将吞没我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村长的声音:“萧湘,你一定要回来啊!”

  行进中的身子窒了一窒,却只在深心处告诉自己:“我会回来的。一定。”

  可我终究没有回过头去。前路不明、江湖凶险,我不知这会不会是我对这片乐园的道别,但我还是没有回头,一如某个人丢给我的离别一样,给了身后这片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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