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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麦浪在一片树林的来袭后也离我而去。我不停地向前奔跑,以发泄心中的情绪,脑海中那些残碎的剪影在耳边一阵阵山风中纷纷退避。等到我穿过一座丘陵后,十方镇已出现在眼前————我曾来过这里,如今却在误打误撞中故地重游。掐指一算,已有五年。
我这才感觉到了惊诧。五年前的我与王晓冉外出郊游,那时的我们直走到双腿发软才抵达这里。而如今我非但双腿有力,竟连喘息的意思也没有。难道悲伤真的可以激发人们的无限潜能么?
山间乌云渐起,眼看是即将落雨的模样。我急忙抱琴进镇,路上行人纷纷抱以异样神色看向了我,令我惊觉自己身上着衣尚未换去,在爷爷设筵时穿的华袍在此地实为太过惹眼。我方始发觉,这一切剧变竟快到连更衣的时辰都未曾给我。
于是,打点一件劲装成了当务之急。一番思索后,一段美好的回忆在脑海中跳出。
那是关于缎子铺的记忆。那时与王晓冉同游至此,两个十岁有二的丫头一身便装风风火火地进了镇,路过镇上唯一的缎子铺时,王晓冉一眼便看中铺中一件绸缎。掌柜却说那是其他主顾特意定制下的,若她想要,三日后可制成另一件为她送来。我们当时本是从开封城偷偷溜出,在十方镇上逗留不久,自然等不了三日。王晓冉因此硬是要买下那一条绸缎。可无论她出价多高,掌柜一概不愿违约,这下令王某人小姐脾气大发,竟大闹店铺。我自然帮着她,两个丫头害得缎子铺鸡飞狗跳,坏了一整天生意。如今想来,只叹当时年幼,不禁歉疚万分。而那掌柜为人真可谓商中楷模。
不知那位掌柜可还记得当时那两个无理取闹的丫头呢?
好在十方镇地处偏僻,民风淳朴,因而我也没有遇到什么心怀歹意的人。一路循着记忆找到了那家缎子铺。店中掌柜恰好立于店中正堂,只是面容已较五年前略有苍老。
他一见我着装,登时两眼发直,连声问:“姑娘是开封城来的吧?小店衣物绸缎虽简陋,却也有几样上品,这就领您上楼去。”
我笑着接语道,“掌柜的,您可还记得,五年前曾有两位不惜高价也硬生要买贵店中的一条缎子的丫头?”
掌柜的一愣,随即似乎是认出了我,面露惊恐神色道:“.......我的姑奶奶,女大十八变,您怎么又来了?”
我笑道:“掌柜的放心,这次小女子却不是来强买的。只望能打点几样紧身远行的衣物。”
掌柜听我言语,这才略松一口气道:“还有一位姑奶奶呢?”
我心中抽了一下。不出一炷香的时辰之前,我刚刚扔下了王晓冉在开封城下独自痛哭。
“哦,她...她这次未能随我同行。”我胡乱搪塞道
掌柜的也不再多问,仔细打量了我几眼,渍渍称奇道:“那时你们二人衣着朴素,出价却高得离谱。我只道是两个丫头片子不懂事,有意胡闹。而今见姑娘服饰,看来果然是大户人家溜出来的。”
“您就别嘲笑我了。”我不知如何作答
“怎么?这次偷偷开溜,忘记换了便装?”掌柜打趣着边说边招呼了伙计赶制起了衣服。
“不瞒您,这次偷偷溜出来得急了。”我口是心非
掌柜微笑不语,没有继续追问。不出半个时辰,一身劲装已制成。我满怀感激地掏出银两,掌柜却坚决不要,只要我以后常来。我却硬是将银两塞给了他,因为我知道,自己将离开这里很久。
一身劲装紧身,走在街上不但神清气爽,也不必再怕惹眼。我将琴盒包在布袋中背在身后,霎时便有了些古时侠客的感觉。只是侠客们背的是剑,我却是琴,不免显得有些好笑。
这一番忙活,我的心绪也总算平复了不少,开始打算起接下来的行程。一想到自己如今孑然一身,唯有银两与一架古琴,才知道自己此刻正是在梦寐已久了的远行中了。比起寻找父母身世,我明白自己终究还是想找那道剑音的意愿强烈得多。因此虽知需往潇湘之地,却一时间没多少意志即刻出发。
我真是对自己的优柔寡断有些不齿了。我对自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打算先在镇上找家客栈打尖,好好考虑考虑。
说来惭愧,小小十方镇,当年的我却只记得镇上的缎子铺,其余店面则一概不知。一番好找后才找到位于城西的一家小客栈。此时夕阳已落,店中人声鼎沸,已是三餐时辰。我这才想起自己一路赶来从未进食,却丝毫不感饥饿。今天的事情真是奇哉怪哉。
但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大厅里一个塞外打扮的女子,看其衣着,还多半是个华贵之人,在厅内百姓中极其显眼。而她背上也有一个包袱,不知是何物。
我刻意避开她,挑了个角落位子。小二哥已忙不过来,一时间无人来理会我。于是我一对耳朵又不由自主地关注着那边不太面善的女子,生怕她突然站起来找我麻烦,那可就不好了。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小二哥终于抽出了空来招呼我这单客。我要了间小房,随意点了几个小菜,便打发他走了。大厅里这么多人,又这么吵闹,可我却偏生觉得这里死寂无声,甚至将那胡女的呼吸都听得清晰无比。这种感觉真是让人浑身不自在,我再次恨起自己的这对耳朵了。
就在我仿佛全身都在发痒难熬、如坐针毡时,我点的一桌饭菜上桌了。是我最爱吃的炒蛋、黄豆炒青菜。虽然爷爷曾让我尝过天下各色美食,但我总是偏爱这些简单的东西。它们让我感到愉悦,就像那单纯空灵的剑音。我因而感到浑身舒服,双筷开动,暂时忘记了那边的女子。
可要命的是,在我吃得正香的时候,耳中传来了震耳欲聋的一声,近到就像贴着我耳边。我一口饭险些噎在喉咙里,一阵咳嗽中听到那胡女声音穿透喧闹无比的大厅,即使是双耳欠聪的人在市集中只怕也能听得一清二楚,难怪吓了我一大跳。早闻塞外女子彪悍,现在看来,这彪悍一词简直用得太收敛了。
我凝神听去,那胡女在大厅中说的话是:“各位用食的父老乡亲,本姑娘来自北方蒙古,远来中原为客,今夜以胡琴奏一曲,以尽为客之礼。”
胡琴!一听乐器的名讳我便会起了兴趣。胡琴是异族乐器,乐理书上略有记载其形貌,我却从未听人弹奏过。看来今晚是老天为我践行,所以送来一位胡人奏胡琴给我?
胡女从背上解下包袱,果然拿出一架胡琴来。只见她单手拉弦,一道我闻所未闻的苍凉音色弥漫开来。大厅中仿佛瞬间寒如深冬,加上琴声中隐含消极待世之感,直令人感到绝望。尽管如此,当我看到一曲方行到半节,厅内食客连带小二哥掌柜尽皆捂耳痛呼,纷纷不自禁地鱼贯而出,一路沿街跑去时,也感到奇怪无比。此曲虽悲,却也不至于如此吧?
但接下来却是让我感到无比尴尬的一幕。因为客栈里只剩下我与那胡女二人。
胡琴声音半路而止,我发现胡女两眼正带着一道摄人光芒向我刺来,让我心中一颤,本已自在的四肢再次不自在起来。
“这位姑娘果然是个练家子,且在我的琴音下不受影响,看来还是个高手。不知驾临此处有何贵干?”胡女略带粗犷的声音让我顿时觉得王晓冉还真是个柔弱女子。
“啊?”我不知所措地答道
“刚才你进店时,我见你一身劲装、且身上背着东西,已猜到你不是普通人。所以你就不必躲了。”胡女道
我心中一阵发寒,原来自打我进店时候这女子就已注意到我了?
胡女见我支支吾吾,有点不耐烦地道:“中原人都这么扭扭捏捏么?明明是个练家子,却偏要躲躲藏藏,被发现还不愿承认。”
“我...我...我才不是什么...什么是练家子?”我承认其实自己连她的话都没完全听懂。
胡女错愕的表情让我尴尬。
“中原女人怎如此虚伪?明明实力深厚,居然连练家子是什么意思都不知?本姑娘才不信。”胡女道
我哪里知道如何接话,但听她诋毁中原女人扭捏虚伪,登时便想为王晓冉鸣冤,心中在片刻编出许多反驳话语,正盘算着如何反击时,那胡女话锋突转:“阁下实力深厚也好,装疯卖傻也罢,我只问你,你是不是那贱女人请来的帮手?”
“啊?什么贱女人?”我更加一头雾水。
“就是那使琵琶的西域婆娘秋叶兰。”胡女恨声道
“不认识不认识!”我看出那女人多半是这胡女仇敌,连忙摆手,就算我认识那什么姓秋的人也要说不认识。
胡女脸色阴沉,随即道:“看来姑娘的确只是路过此地。既然如此,请离开这里。今夜我约了那秋叶兰在此地决斗,一会儿可不想殃及池鱼伤了百姓,更不想有姑娘这样的高手插手。”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胡女竟是约人在此厮斗!听她意思,之前弹奏胡琴是为了驱赶店中人,好留下空店与来人大战。只是,琴音怎能让那些人乖乖地捂着耳朵出去呢?
天哪!我为什么还在想为什么琴声能驱赶人这种无聊的问题?这里马上就要刀剑遍布了,我要赶紧离开这里才是。我急忙起身,向胡女作了一辑便急忙朝外走去,不料迎面看到客栈门口站着一八尺左右的高瘦男子,依稀可见他脸上有两道伤疤,且神色乖戾。外面漆黑一片的十方镇将他衬得越发可怖,让我不由得后退三步。
在我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客栈屋顶“砰”地一声,三道人影同时窜下,两道对付那胡女,还有一道居然向我扑来。我急忙摆手道:“喂喂喂,你找错人了,我我我不是帮手!”
那人见我动作,身手一顿,疑惑神色一闪而过,双眼便没了神采,身体“倏”地瘫软下去。胡女则不知何时站在了那人身后,那边原先杀向她的两个人影此时已倒在地上,两滩鲜血流出。
她杀人了!我的天,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杀人,难道自己真的被卷入了江湖斗争中?
站在门口的高瘦男子不动声色,仿佛在等着什么人给他下命令。一对眸子却没有看向杀人的胡女,而是我,仿佛认定适才那人是我与她串通好杀死的一样,随时准备冲过来活吞了我。
我双耳竖起:客栈外至少百米之外,此刻有一人的脚步在那里停下,听声响应是个女子。
胡女朗声道:“秋叶兰,你这个无耻的婆娘,明明说好了斗乐器,你却给我来斗兵器,硬生生害得本姑娘也跟你一起跌了个品阶。”
我心中疑惑:斗乐器?难道她们拿乐器当刀挥砍?这也未免太焚琴煮鹤了些,但随即我就结束了这无聊的疑问,心想此刻明哲保身要紧。
那头传来另一女子声音,但却仿佛就在身边耳语一般,听得我汗毛竖起:“乌兰托娅,不拿兵器试试你,怎知道你有没有资格与本姑娘我斗乐器?如今看来,你的确有资格,看来刀疤他就算出手也是送了性命。回来吧~!”
那高瘦男子似乎略有不情愿地看了看我,隐忍地回身入了黑暗中,令我大松一口气。
“乌兰托娅,你还有脸说我?请了这么强的帮手,是怕死么?”那头的秋叶兰不忘讽刺一句
乌兰托玛登时大怒,“你胡说什么,我岂会怕死?更何况对付你这贱人,我绝不会输。我这就要这姑娘立誓,要她绝不插手。”
尚未等她问我,我已自告奋勇道:“两位姐姐神通广大,我绝不敢插手,不如先将我放走吧~”我找到了摆脱这里的好时机。
谁知秋叶兰却道:“这位姑娘内功只怕犹在我二人之上,既不插手,正好可在一旁见证我二人的决斗,省得届时这胡女输了还不承认。”
我大惊失色,正欲谢绝,乌兰托娅却已暴跳如雷:“贱人!斗便斗了,哪来这么多损人的话语?这位姑娘,你就在旁好好见证,我倒要看看这贱人如何如此有自信能胜我?”
老天爷,你是强迫要我旁观两个女子在此地挥动两架乐器互相砍斗的场景么?
乌兰托娅也不等我答应,已席地而坐,手中胡琴又作响。此刻的姿势与之前已显然不同,仿佛更为凝重了些。而那琴音也是浑厚了许多。
“贱人,今夜便与你斗《寒鸦戏水》,如何?”乌兰托娅边奏边道
“来便来~!”秋叶兰嗓音方毕,门外一道琵琶扫弦音破门而入。
我登时大感好奇。《寒鸦戏水》乃客家筝曲,我自幼便较为熟悉,只是从未听说有人以琵琶奏之,用胡琴拉弦演奏更是天下奇谈。只听两道音色各成一路,倒是都奏出了《寒鸦戏水》的曲调。
“客家”是南宋末年为避战乱而迁居广东潮州、梅县一带的中原人民,所以“客家筝曲”又叫“中州古调”,流传于潮州一带。这《寒鸦戏水》的要领在于“重六调”之上。
“六重调”用筝弹奏时,旋律清新明亮而轻盈多姿,配以音色低厚的椰胡穿插其间,时分时合,相得益彰,听来饶有情趣,仿如寒鸦在水中逐戏的情景。只是相比筝而言,琵琶、胡琴的弦数皆有不同,要想奏出这等感觉难免美中不足。不料此时客栈中乌兰托娅拉弦而动,胡琴已隐隐在塞外音色中出现多重音节。而客栈外琵琶音色毫不示弱,如万花纷呈、络绎不绝,弹奏者手速之快简直难以想象。
然而,两曲虽内部各自成章,对在一起时却是互相影响、杂乱无方,胡琴声慢而富有条理、琵琶声则欲以节奏疾速取胜。让我想起自己时常与王晓冉练琴时玩的对曲。我与王晓冉互相弹奏同一首曲子,双方尽量在自称曲调的同时打乱对方的琴律,最终能奏全曲目者获胜。只是每次都是一曲方始,王晓冉便不知为何难续琴音,令我胜得毫无悬念,于是和她也就不再这么玩过。
此时这两位生死相斗的姑娘,为何会先用这种小孩过家家的对曲法互相比试?
这二人随意一人放入乐师界中,定是为人称道的乐道奇才。本以为是一场武林中人恶斗的我,如今居然得闻如此乐道奇观,顿时情不自禁拍手称好道:“两位姐姐真是好雅兴,打斗前还不忘互相对曲一首。这一首《寒鸦戏水》真是震古烁今,令我大开眼界!”
乌兰托娅的脸色又露出一丝愕然与疑惑,沉声道:“这不是寻常人玩的对曲。”
而门外秋叶兰笑声已来:“这位姑娘虽然本领高强,却是个虚伪之辈。”
我顿时一头雾水,心想你二人分明只是在对曲,难道这便是生死决斗了么?
一曲转眼过半,我已看出乌兰托娅额头沁出了汗水,而乐音也高低并存,仿佛客栈内外都有着六把音符做成的利刃在彼此对峙,而两音的交锋处正是在客栈大门。只见客栈房梁已渐渐晃动,而门外夜风呼啸声则凄厉异常。我这才看出了不对,发觉二人这的确不仅仅是对曲。
奈何这《寒鸦戏水》已奏到最精彩之处,正是鱼鹰下水捕鱼的桥段。从前我与人对曲,从未完整地对完一首曲子,此时得闻如此奇特的琵琶胡琴合奏,好胜心顿起。一切有关乐律的东西总会让我的头脑瞬间失去理智。
于是我鬼使神差地解下了背上的琴盒,盘腿坐下将古琴置于腿上,循着二人的音节弹奏起来。熟悉的琴弦在我触动它的瞬间与我的指尖融为一体,连入心中,耳中的乐律在手上演绎出来。
“吟!”
我明显地听到了胡琴与琵琶声刹那间的颤音,可我的手指再次不听使唤起来。好在这次对音们竟能撑下来,令我大为欢喜。我如痴如醉地自弹自奏。琴较筝的弦为少,因此《寒鸦戏水》于我来说是一大挑战,同时也让我欲罢不能。
当我手法转为“猱”时,乌兰托娅“哇”的一声惨叫传入了我耳中。胡琴声戛然而止,连带客栈外的琵琶也没了动静。我心中一震,此时就像回到了当日为邓琴师演奏时的那种奇怪感觉,让我十分不适,手中琴音一窒,登时停下了这难以忍受的独奏。
我这才看到了乌兰托娅苍白的脸色,连同她嘴角的几缕鲜血,一把拉弦歪斜地躺在地上。
客栈外秋叶兰的声音冷然又虚弱地传来:“多谢这位姑娘手下留情,中原之地果然卧虎藏龙,只是不料都是些言而无信的小人!西域秋叶兰,今日领教了。”说罢,我感觉到她的声息迅速消失在了原先的地方,那道脚步声迅速到超越我的认知。印象中见过跑得最快的人是开封府衙门里的李捕头,但比起这女子却相去甚远。
乌兰托娅喘着粗气,狠狠看着我道:“你明明立誓不会插手,却中途奏曲。若不是你及时停下,等《寒鸦戏水》奏毕,我和那贱人早已经脉震荡而亡。”
“啊?!”我惊得脱口而出,顿时想起了邓琴师之死。
“你是真的无知还是以戏耍他人为乐?明明已练到以乐声伤人的境界,却连曲斗都不识得。”乌兰托娅每说一个字都吃力至极。偌大的客栈厅堂此时只剩下喘气声与先前的众多音律绕梁不去。
听到“以乐声伤人”几个字,我的心唰地凉了半截。恐怕邓琴师真的是我杀死的。
乌兰托娅见我不答,冷笑道:“姑娘如此本领,届时洞庭‘群乐大会’上只怕可大放光彩。”
我一愣:“群乐大会?”
“你身带乐器,又内功超凡,且一身劲装,岂有不为群乐大会之理?”乌兰托娅怒道
“你说什么啊,我不懂。”我连连摇头
乌兰托娅不耐道:“群乐大会,便是当今三大听剑师之一的‘洞箫神翁’主持的大会,届时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都会前去论乐。本姑娘...咳咳...本姑娘此次来中原,便是为了能一睹洞箫神翁风采。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我一听是论乐大会,又是在洞庭,离潇湘极近,顿时大喜,不自觉地答道:“小女免贵姓萧,名湘。”
乌兰托娅恨声道:“萧湘姑娘坏了我与那贱人的决斗,却又不杀我们,这笔羞辱之账本姑娘铭记在心!哼!”
说罢,这胡女居然忽地起身,朝门外窜起,不见了影。这等快的身法吓了我一大跳,莫非这便是传言中的轻功?
在原地坐了半晌,我才意识到自己与人结仇了,而且还傻傻地给仇家留下了名。
(八)
不知过了多久,只怕月已过中天后,我才在客栈门口看到缩头缩脑的小二哥与店掌柜。掌柜颇为警觉地朝大厅内张望了一番,在确定了没有危险后,方才踏入门内。见我一人抱琴坐在饭桌前,他登时愣了愣,道:“这位姑娘......刚才那位使胡琴的胡人女子呢?”
“她已走了,你们大可放心回来了。”我苦笑道
掌柜的大松一口气,随即大骂道:“直娘贼的!今夜真是晦气,小店竟遇到江湖决斗的,平白坏了生意,还给适才那些食客逃了饭钱。”随即捶胸顿足,好不气恼。
我恻隐之心顿起,掏出一块银元宝便塞给了掌柜。他见了银子,大惊失色,道:“姑娘你衣着普通,却是个阔气之人。只是这银子断不能收。”
“为何不能收呀?你损失了这么多饭钱,店中桌椅房顶也受了损,需银子修补。”
掌柜道:“姑娘便不要谦虚了。适才若非姑娘你,那胡女与那西域婆娘不斗到死去活来,哪里肯走?届时只怕这家小店损失会更为惨重。所以,恩人的银子,掌柜的我绝不会收的。反倒是本想备些银子感谢姑娘你,但如今见姑娘如此阔绰,银子只怕只会令姑娘你见笑了。”
我听掌柜非但不要银子,反而要给我银子,连忙摆手。不料掌柜接着道:“姑娘于小店有恩,听小二哥说你要住店,这房钱是断不会再问你收的。其次,掌柜的我却自信,有一样回报或能令姑娘你感兴趣。”
“哦?说来听听。”我忍不住问道
“看姑娘身背一琴,想是弄弦之人。我们这里有一樵夫,专好为各地好乐之人打造乐器,只是此人亦好乐律,谁若要打造什么乐器,便要擅长那样乐器,并与其对曲一首。只是至今为止,似乎未能有人能在乐曲上胜过那樵夫。姑娘若是不嫌弃,可前去一试。”
我顿时来了兴致,道:“有意思。不用劳烦掌柜,小女亲自一去看看便是。”
掌柜道:“那樵夫性情古怪,姑娘若去,需小心为上.......”
“多谢掌柜好意了。小女本只为以乐会友,既然有此奇人,不去一会是不行的~敢问那人在何处?明日一早我便去找他。”
掌柜见我说得固执,便不再相劝,道:“在城外西面的竹林里。此人定居在那儿,常年伐竹,偶尔入城采购,”
“谢过掌柜了~”我向掌柜深深一缉。
(九)
小二哥招呼着剩下的客人们纷纷入睡了。我哪有心就寝,刚刚过去的这一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需要我好生消化一番。我在床前静静抚琴,窗外星辰起落,遍洒九州,变幻莫测,一如我此时万变的心境。
好容易熬到了五更天,我背起琴瞧瞧穿过楼下厅堂,便按照掌柜说的方向出城。黎明前的十方镇静悄悄的,月色隐藏在了略显橙黄的天幕中。待我步行至那城西竹林外时,恰逢日出东天。金色的日光将一片翠路映衬得蓬荜生辉。那种让我不由自主沉浸其中的美景又一次出现,只是这与开封城外的金色麦浪又有不同。后者令人呆立原地、不能驻足,而这竹林则让人不知不觉间便步入其中,走向深处,似乎非想与这里融为一体不可。
不出所料,竹林中果然有一木屋伫立,且隐隐传来伐竹之声。这樵夫人家起得好生得早!只是为何却不见伐竹之人?
尚未等我两眼开始巡视,我的双耳已感到了那伐竹之声的特别之处。莫说平常人伐竹为求省力,伐竹声节奏呆板,而这伐竹声却错落有致。单是这伐竹之声竟隐隐能辨宫商之调,让我不由得大为惊叹,忍不住抚掌击节而和之。
“看来是个乐道行家。”林中传来一年轻男子嗓音,随即一张俊秀脸庞却从声响的另一个方向出现。我心中一跳,自幼我便少与同龄男子交往。之前只为乐道而来,怎料这林中樵夫竟如此年轻?
“这伐竹之声乃是见面之礼,以区分来人乐道造诣。若是不懂音律抑或造诣不深者,我便不会出现。你既然过了这第一关,当有资格来求乐器。敢问姑娘专攻何样乐器?”樵夫泰然自若道
我一怔。这樵夫果然脾气古怪,若非我通乐律,只怕在这林中站上再久也难见得樵夫一面。
“这位...这位公子,小女慕名而来,求乐器为次,前来对曲论乐为主。不瞒公子,小女擅琴。”我恭敬地说道。在这么位俊公子面前可不能失了淑女形象。
樵夫眼神一亮:“姑娘擅琴?有趣。须知琴乃四雅之一,乐器之尊。”
我没来由地被抬举一番,只觉双颊有些红烫感觉。
樵夫道:“既然如此,我便不才,与姑娘对曲一首。”
“敢问公子要对何曲目?”
“凡俗曲目,先人备述,不知姑娘可有雅兴合奏一曲我自谱之《伐竹》否?”
我一怔:“莫非就是适才伐竹之韵?”
樵夫哈哈一笑:“正是。只是这次需姑娘用琴,我用笙。”
“笙?”我讶然问道,“琴之变幻多端,公子用笙与我对曲,未免吃亏。”
樵夫笑道:“有劳姑娘操心。这便由我先奏曲一遍,姑娘随后跟上。”
说罢,笙已在口,笙音顿时破空而出,恍如从四面八方而来,空灵悠远而不知其所从何处。我登时全身一震,再也不敢轻视。须知用笙与弦类乐器完全不同,全凭自身气息控制。吹笙高手我虽见过不少,但却难免单调,无法与弦乐相提并论。能吹至如今摄人心魄地步者,绝无仅有。于是我难按激动心情,不由赞道:“不料这一日之间,我竟连遇三位乐道奇人!”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樵夫乐声一个起伏后蓦地终止,开口问:“姑娘此言何意?莫非附近还有高人?”
我一怔,不料这奇人居然对此有兴趣,便将前夜客栈中那让我终身难忘的经历全盘说出,只是将那满脸刀疤的男子略去,只因他在我心中已留下了一点阴影,实在不想提起他。
不料樵夫听毕后显出惊容:“姑娘的意思是,自己在那二人斗曲时立于其间却能泰然自若?”
我奇道:“对啊,怎么了?”
樵夫跌足道:“姑娘可知那二位女子是何来历?”
我见他脸色不对,也学着凝然道:“请赐教。”
“那使胡琴的女子乌兰托娅,乃名驰武林的蒙古第一高手,也是个重情重义的烈女子。最近数年传言其武功练至了以音伤人的境界,即便在中原武林中,能匹敌她的,除去三大听剑师,便已不出寥寥数人。”
我大吸一口凉气。虽然早就猜到那胡女乃是武林中人,但她的名头居然如此之大,连这樵夫这等奇人也谈之变色。
樵夫皱眉道:“至于另一人,虽然姑娘未见到她容貌,但听你描述,那西域女子能与乌兰托娅斗法,应唯有与乌兰托娅齐名的另一塞外高手,西域毒女秋叶兰。此女与乌兰托娅早年因一男子而争风吃醋,从此成了对头,不料如今也已练到以乐伤人的境界。”
我几乎未能站稳:原来那秋叶兰来头也如此的大,难道自己适才竟是经历了一场武林中极为盛大的对决?
“这两大塞外高手已许久不曾入关,此次突然同时现身这十方镇,定是为了群乐大会了。”樵夫道
我两眼放光道:“公子也知晓群乐大会?”
樵夫一怔———我确信,自己在那一刻看到了他眼中一丝转瞬即逝的惊诧。这种惊诧恍如无可奈何的痛苦,可又那样捉摸不透。
“既然话已至此,我便不瞒姑娘了。这次群乐大会的发起人,三大听剑师之一的洞箫神翁,正是在下的师尊。”
“什么?!”我顿时忘记了樵夫的那个表情
“师尊令我隐伏此地,以比乐赠乐器为由,以引来一位与师尊齐名的乐道隐士高人。只是我已在此地比试过许多人,却未有结果。”樵夫道
我恍然道:“难怪你会在这里搞什么古怪的比乐赠器,原来是这样。只是那位乐道高人却来了没有?”
樵夫道:“不怕姑娘笑话,至今未能发现。只是如今听姑娘一说,只怕那位前辈派来的,多半便是姑娘你了。”
我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那隐士与你家师尊齐名,当是相当德高望重,怎么可能与我这丫头有关系?”
樵夫笑道:“那乌兰托娅与秋叶兰本领之强,我也只能勉强与之斗成平手。按姑娘先前描述,不如我先与你比上一曲,便知分晓了。”
我一听这樵夫说到底还是要比试乐曲,便来了兴致,“单是比试乐曲,我能奉陪。”
樵夫闻言,也不再回答,但笑吹笙。先前那围绕耳周的笙乐便又再次响起。这《伐竹》曲乍听下毫无特别之处,却暗藏众多崎岖,极难把握。我皱着眉头听全了曲子,便抄出琴来奏了起来。
指尖方触及琴弦,那股熟悉的热感又侵袭而来。原本晦涩的曲目此时竟自然而然地破空而出,登时将那笙乐压了过去。原本静谧的竹林瞬间风声大作,仿佛都成了我琴音的帮手。樵夫脸色顿变,笙音全然没了先前的悠然自得,而竹林似乎成了背叛者,倒戈而向原本浸透这里的笙乐而去,一时间,《伐竹》破洞百出,眼见便要断了点。
樵夫此时已面红气粗,看得我脸色一白。为何如今我一出手弄弦,与我对曲的人便要这般模样?
不多久,林中已全无了笙音。反倒是后来居上的琴音反客为主,在竹林中掀起一阵肃杀之风。一时间竹叶纷飞,以我为中心翩然而舞起来。樵夫早已放下手中之笙,既惊且喜。待得《伐竹》奏毕,他已抚掌大笑。奇怪的是,他再无任何不适迹象,更无乌兰托娅当时吐血之模样。看来他较那二女的内力只强不弱。
“姑娘如此本领,可还有理由谦虚?”樵夫笑道
“哪里哪里,我只是在乐道上有些小成,却不是你们说的什么武林高手。你看,我连那什么听剑师、什么西域蒙古高手都不知道,对吧?”我急忙道。若是他把我误认为高手,然后拉去和谁比试什么的,那可就糟了。
“姑娘想必常年跟随那位前辈修行,对外界武林之事不闻不问,也是正常的。总之,姑娘与我同去群乐大会便是。”樵夫道
我一听群乐大会,登时又按耐不住。心想此人是主办人的弟子,若有他在,我要前去观摩大会应不会有任何问题,于是再一次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萧湘啊萧湘,你可真是无可救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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