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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大事者,以选替手为第一要义,替手越多,替手越强,你的天地就越大。做官尤其如此。”曾国藩深有感触,“农夫以种好庄稼多打粮为成功,做官必须以提拔人才为成功。比如我这个湘军统帅,哪怕我没有当什么总督,而我湘军中能出十个八个督抚,那我也可以高枕无忧了。如果我曾某人,不断升官,我幕府众人却一直盘桓在我帐下,那我就是误人误已。官场中人,大多不解个中奥妙,大权在握时,鼻孔向上,颐指气使,将他人的逢迎巴结,当做效忠亲近,不能提携一二,待到风雨袭来,方觉四边不靠,竟是孤家寡人,悔之已晚。有些大员,将属下谋士幕僚视为私产,得心应手之余,不忍外放,却不知不仅埋没人才,更是自断手足。少荃你记得,将来你做了官,最重要的不仅仅是办事,还要提携人才,如果只管自已高管照做,别人只有给你打长工的份,那当你致仕还家后,连杯热茶也讨不出的。”
李鸿章连连点头说:“这正是大家愿意到老师幕府中的原因。老师的湘军幕府,堪称天下第一大幕!如今巡抚已经出了三个,将来老师的前程不可限量,十个八个督抚或许并不止。”
湘军中的三个巡抚,一个是湖北胡林翼,一个是广西刘长佑,一个安徽江中源(一年前已经战死)。说起这三位巡抚来,曾国藩心里是酸涩的,因为这三个人的升迁,并非全是因曾国藩的推荐而获任,在他看来,朝廷甚至是有些打压他的意思在里面。不过,曾国藩从来不把这种心底的酸涩示人,他笑笑说:“借少荃吉言,我幕中多出人才,是我曾某的极大荣幸。人人都说不要武大郎开店,因为武大郎开店,容不下高个子的人。可是,武二郎开店就好吗?他觉得自己是最高的,人人都不如他,有机会推荐人才的时候,总觉得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一身毛病,都不堪大任,你说这样的人开店好吗?如果我曾某总觉得别人都不如我,看谁都不能独挡一面,那你说入我曾某人幕府,可怕不可怕?”
李鸿章说:“老师哪里是这样的人!”
曾国藩说:“少荃,我和你父亲是同年,我把你当年家子看,更把你当可造之才,你要自惜。”
李鸿章激动的说:“老师教诲的是,学生一世荣辱,都系于老师一身。”
曾国藩摇摇手说:“那倒不至于,关键还是你要克已成材。”
李鸿章回到自己住处,心里无比激动。他投奔曾国藩,现在看来,这步棋走的不错。7年前,他还是翰林院编修,因为太平军进攻安徽,朝廷派安徽人吕贤基回乡举办团练,李鸿章觉得是个进身的捷径,于是主动请缨,跟吕贤基回到安徽。可惜不久吕贤基战死,他又投奔新任巡抚李嘉端,李嘉端因连吃败仗被免职,李鸿章再被新任巡抚福济招入幕中。辗转五年,虽然因战功升到道员衔,但所佐非人,尤其福济,胆小怕事,不懂兵略,以挑动手下将领不和而达到平衡控制的目的,让李鸿章深感前途渺茫。那时候大哥李瀚章在南昌为曾国藩办理后路粮台,知道李鸿章走投无路的情形,极力向曾国藩引荐。李鸿章当年在京城备考时,父亲李文安让他拜曾国藩为师学习义理、古文,两人有师生情谊,其实不必李瀚章介绍,曾国藩对李鸿章相当了解,他觉得李鸿章20多岁中进士点翰林,少年得志,锋芒太露,因此有意要消磨他的锐气,虽然答应让他入幕,却只是让他负责文报事宜,无非抄抄写写。这非李鸿章所愿,他的愿望是自带一军,独当一面,大显身手。曾国藩幕中的文武,以湖南人居多,也都不太看重这个安徽来的年轻人,觉得他就是有些小聪明,舞文弄墨而已。这让李鸿章很是丧气。不过,今天老师的一番话,可算是交了实底,原来老师对自己期许颇深。如今老师是天下瞩目的两江总督,将来有他的保荐,自己建衙开府也不是不可能。当下老师最操心的就是江南局势,老师的意图是先取安庆,由上而下再取金陵,而朝廷的意思是让火速进军,规取苏、常,如何统筹考虑,既达到老师的设想,又让朝廷无话可说,的确需要仔细琢磨。这么一则激动,二则深思,以至翻来覆去,久不成眠。
第二天,李鸿章是被仆役推醒的,一边推一边喊:“李道台,大帅等你去吃早饭。”
李鸿章睁眼一看,天刚亮,而睡意正浓,翻个身说:“我头疼,稍睡一会儿就起,别等我。”
仆役无可奈何的走了。
曾国藩生活非常有规律,每天总是天不亮就起,绕营盘一周,回到大营吃饭,而且所有幕僚一块吃,一边吃,一边讨论一些事情,许多时候曾国藩也给大家讲笑话。李鸿章最受不了的就是早起,何况昨天晚上睡的又太晚,睡意太浓,实在挣不起身。
曾国藩听说李鸿章又头疼,把端起的碗重重放在桌上,说:“他昨天不是刚刚头疼了,今天还要疼?都不吃饭,非等他来了一起吃!”
李鸿章刚要睡个回笼觉,曾国藩幕府里最受器重的赵烈文亲自来了,说:“少荃兄,大帅等着大家吃饭,说人不齐了不吃。你最好马上过去,十几个人都等着你呢。”赵烈文比李鸿章小九岁,因此一直称李鸿章“少荃兄”。
赵烈文虽然年轻,但目光敏锐,见识深远,李鸿章也是深为佩服。他亲自来叫,而且老师非等他去了不开饭,知道老师真生气了,所以连忙穿衣,匆匆忙忙赶过去。
见李鸿章到了,曾国藩连看也不看他,闷声说:“吃饭!”
大家都闷头吃饭,只有碗筷汤勺碰撞的声音。各位吃完了,陆续起身走了。曾国藩也吃完了,站起来要走,又回头正色说:“少荃,既然入我幕府,就应该遵守这里的规矩,我幕府中,最讲究的就是个诚字。”说罢拂袖而去。
这顿早餐,李鸿章吃的味同嚼蜡,连吃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吃罢饭,他独自在餐厅里坐了一会儿,决定去见曾国藩。他走进签押房,曾国藩正在看文报,头也没抬,说:“你头疼好了?”
李鸿章只好实话实说:“学生头没疼,是昨天睡的太晚,起不来,想了个由头。”
曾国藩见他说了实话,心情稍放松了些,抬头说:“少荃,凡成大事,都要有始有终。养成每天早起的习惯,对人有百利而无一害。你入我营中已经一年有余,这么一个小小的习惯还养不成,你不觉得心有不安吗?”
李鸿章垂首说:“学生惭愧,昨天晚上半夜还睡不着。”
李鸿章身高一米八,比曾国藩高出一大截,看他垂手含胸诚恳认错,曾国藩放缓了语气说:“实在起不来,也无妨,实话实说就是,何必编造头疼的理由?你昨天早晨刚刚说过头疼,可是昨天你精神焕发,起草的折子那么漂亮,可见不是真头疼。”
李鸿章说:“学生谨记老师教诲。”见曾国藩气已经消了,说:“老师,昨天晚上我仔细想了一下当前局势,老师说的有道理,安庆之围不能撤,朝廷要撤安庆之围去救苏常,更是拆了西墙补东墙,东墙不一定扶住,西墙却是必倒无疑。”
“是啊,可是怎么才能说服朝廷,这是个难题,不妨说说你的想法。”曾国藩有意要考一下李鸿章。
“朝廷要老师救苏常,可以理解,因为那是朝廷的钱袋子。如果苏常没丢,那就无条件提兵赴援。问题是苏常已经丢了,所以必须有个统盘考虑。这个统盘考虑,最重要的,就是老师说的,取金陵,必须踞上游之势,建瓴而下,由西而东。因为金陵是依长江而形成的大码头,要取这样的码头,必须借舟船之力,借舟船之力,必须由上游搏下游。当年西晋大将王濬取东吴如此,蒙元取南宋也是如此。还要告诉朝廷,江南江北大营,建了两次竟然两次被破,不是兵力不够,不是将士不效命,也不是粮饷不足,而是由东取西、由下取上的大势就错了。如果继续走由东取西的老路,难免重蹈覆辙。所以,不要说没有兵去苏常,就是有,也不能如此布局。”
李鸿章说到这里,曾国藩连连点头:“少荃此议甚高,先把大势说清楚,我不赴援,是大势不宜如此。”
李鸿章受到鼓励,思路更加开阔:“接下来,还要让朝廷明白,如果把安庆九叔的兵力撤走,不但围困安庆一年之功尽弃,而且安庆北面的桐城、东线枞阳之湘军都无以互应,也要被迫南下,那么皖北局势难免动荡;而旦皖南皖北不能连贯一气,那么湖北东门也如同自撤屏障,湖北必然震动。所以撤安庆之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动一子而满盘皆输!”
“好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动一子而满盘皆输!”曾国藩击案叹赏,“安庆不能动,但朝廷的迫切心情不能不顾,我已经决定,要把大营从江北移到江南,到徽州某地驻扎,此地应位于苏浙赣皖四省之界,东可顾苏常,西可连赣北,南可及浙西。关键中的关键,徽州更是江西的屏障,江西是大军的饷源兼后路,必须确保不再被长毛蹂躏。少荃就按这个意思起草个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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