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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和鲁阳往常任何一个晴朗天气一样,早晨冉冉初升的太阳,光线相当之好。子贡一向有早起的习惯——除了在奔波列国的任务完成后,子贡会犒劳自己睡个两天懒觉。而平常在鲁阳的日子里,子贡是仅次于子路的早起户。这是子贡在鲁阳难得的闲适日子,照例起来远远听得子路的动静。
子路有军伍作风,加之年龄大,因此全鲁阳里常常是他第一个起来,然后到兵营各处踢门大吼,叫起他那帮兵崽子。这七十兵车,数百甲士,一阵集合倒也气势颇大。而等他们集合完毕,这喧闹声也惊醒了学习射、御两科的弟子,有心的识相的早已随着子路踢兵营门的吼声中自动起来,那些偷懒的,若运气不好,最后会被子路揪着耳朵拎出来,然后要他们全副铠甲围着鲁阳跑个半天。
看来这又是一个无比美好的日子,子贡伸个懒腰闭目感受着初升的太阳晕染自己的身体,就像远处的青翠群山被晕染的金黄碧绿透明色一样的惬意。然后他信步走到鲁阳的街道上,听着耳边的鸟鸣、微微的风声,还有更远处校场子路练兵和孔门射御二科弟子出操的声音。
再晚一些时候,其他弟子也会陆续起来,现在鲁阳弟子总计大约有三四百人,加上这跟随孔门建立而渐渐聚居在城邑中的一千多居民,引车卖浆,每日早晨倒也算热闹非凡。但此刻的时间已然还早,街道上依然四下寂寂无人,子贡享受这样的静谧祥和。和征战中的列国相比,鲁阳这里真的算是世外桃源了。
“再过一段时日安顿下来,事情皆有了眉目,定要告诉家里那位……”子贡的心思飘到了遥远的故乡卫国。
然而忽地耳旁一阵和这静谧安详格格不入的噪杂声打断了子贡这美好感觉:
“这,还有这,快把这给我卸下来!对就是那个门板,给我拆了先,回头换新的!”
一个子贡无比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我的范大姑奶奶范大老板,你怎么到这了?”子贡惊的下颌都要掉下来了,凑到那颐指气使的女人面前道。然而眼睛却四下里看,怕有熟识的人看到这一幕——子贡倒并非有什么暗地里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是他知道按照常理来说,眼前出现的这位,可能让他孔门精英弟子、鲁阳执事院首执的形象不保、内至人格外到肉体备受摧残。
这一天,端木家的商号开到了鲁阳。子贡知道这不仅仅是在鲁阳开一家商号那么简单。
“嚯!你谁啊?别挡道!”那女子听到子贡的话,假模假样端详了他一番,柳眉一挑,星目一转,直接将子贡无视掉。叉腰继续指挥仆役搬东西。
没错啊!是家里那头灾星啊!我还不至于外出两年就不认得她了!范姝,端木子贡之妻,这些年子贡在外,其父端木巨已经年老,母亲蘧夫人是大家闺秀,不治产业,故而这家中的产业全凭端木娘子范姝操持。
范姝是越国大夫范蠡的幼妹,亦算出身名门,她当年嫁到端木家,虽然年龄比子贡小了四五岁,但自幼受其兄长影响,办事举止深得公婆夸赞,就是子贡的外公蘧伯玉,也对范姝夸赞有加。且她在货殖计然之术上,才能丝毫不逊子贡和范蠡这样的人精。但因为范蠡现在的身份,以及子贡入了孔门的关系,孔门中恐怕除了夫子,其他如宰我者,也只知道子贡有位悍妻,却不知她是大名鼎鼎的范蠡之妹。
范蠡早年赴越国出仕,直到家中亲人去世,族内凋零,才将亲人如幼妹范姝等接到越国,故而范姝童年至婚前是在越国长大,旁人都认为她是越国人,但若溯源她还是楚地宛城人氏,(即后世之南阳郡)南阳有丹水、淅水,直达汉江,山清水秀之地孕育的范姝也是生就一副美人胚子,端得是清扬婉转,颜如舜英,对得起她名字中这个“姝”字。但她是人前一副模样,人后一副模样,能争得公婆长辈夸赞,背地里子贡不知被她虐过多少遍。
后世的人们,出于八卦的兴趣或对久远年代生活史发掘的需要,一度相当感兴趣于谈论孔子帝国早期那些士人的婚姻家庭问题,因为当时一些现象在我们今天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孔子可以离开自己的妻子丌官氏十多年在外游历……但考虑到隳三都后孔子流亡列国,他已经是五十五岁的人,所以倒也不需奇怪了;而他曾发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牢骚,而几乎略晚于孔子时代的西哲苏格拉底,也是“受虐”于悍妻,可见一物降一物,他们对女性总体上是颇为无可奈何的。这一点,东西方的贤人大哲所见略同。子贡大概对此也不会例外。
“我错了!成不?可你也别翻脸不认夫君啊!”子贡涎着脸赔不是。
“你哪错了啊!大禹爷当年治水还十年奔波,三过家门不入,你不也就一年多没回家而已,错的是奴家,眼巴巴千里迢迢跑过来见夫君,惹人耻笑……”
“这话进屋说,别满大街的……”子贡欲拉她进屋背静地方说话。
“拉拉扯扯算是什么!没看到本范老板正在忙着!”范姝抽出子贡拉着的衣袖,继续把脸甩给他。
若说子贡在外奔波这些年,不想念家中二老和新婚妻子范姝,那是不可能的。但关山阻隔,远道迢递,思念也是无法,只能想趁年轻建立功业,能够早日奉养双亲、陪伴妻子。且范姝再“跋扈”,其实也是能够理解子贡的,但这次却不知为何亲自带人跑来鲁阳,若说生意重要,但鲁阳目前远远不是通都大邑,连临淄、郢都这样的地方都不用老板娘亲自出马,何况一个小小的鲁阳?故而子贡见到范姝亲自前来,且火气极其的大,也是相当纳闷,不得其解。
此时路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包括宰我等人路过,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呦嫂夫人你怎得来鲁阳了?这是和子贡闹什么别扭呢?”宰我凑上来不怀好意说道。
“是宰我啊!嫂子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寻思到鲁阳开几家分店,譬如让仆役们在这做些杀猪宰鹅的营生,我听说往来好多孔门弟子,有些都带几头大肥猪做束脩,这宰杀营生,正是我赚些零碎地方啊!”范姝也是一双眼恶狠狠盯着不怀好意的宰我。当年孔子带弟子在卫国的时候,这宰我没少仗着子贡同门的身份,到端木家的店里好酒好肉赊账不还,至今还欠着一笔,不由范姝对他如见了宿敌一般。
“宰鹅……好吧……”宰我自讨了个没趣。只要她没说让宰我还清欠账或者要把宰我当只鹅给宰杀掉,随她怎么说,宰我就当装聋作哑。此刻恰瞅见子贡对他使眼色,宰我也心领神会。
“嫂夫人,这趟来,生意可不小吧?要在鲁阳盘桓一段时日吧?”宰我一边问范姝,一边跟子贡“眉目传情”。子贡正是想知道这灾星要在鲁阳待多久。
“可不!宰我兄弟,刚才嫂子和你说笑呢,这屠宰营生利薄,端木家向来也不曾做啊,就是做的话,开个屠宰铺怎需要我亲自前来?如今我是打算在这开家酒垆,再开家布匹行、车马行,质店、还有粟米山货收购……这么些店铺开下来,可不都得我一个个盯着,花个好长一段时间?”范姝指着街上三三两两的店铺,一副指点江山模样。
子贡闻此言,脸上更是一副被狂抽的痛苦神情:看来流年不利,鲁阳对自己并非可久居的世外桃源啊!
不过他也不得不佩服范姝的眼光,这鲁阳虽说目前并非繁华都邑,但弟子逐渐增多必是趋势,若加上他们的亲人家眷前来停驻些时日的话,鲁阳长住人口将增加数倍!
且鲁阳的平民亦有十数万人,唯一不足的只是这些居民都散居在鲁阳二邑的广阔田野间,除了部分简单的村社易货和更广泛的自给自足生活方式,没有形成明显而普遍的聚邑交易的市集。但有孔门在此经营,且该地有南接宛地,北通郑国、洛邑的地利,成为繁华都邑是指日可待,所以范姝也是睹其未萌,提前下手。
宰我闻此也是直咂舌,他一向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四处蹭酒饭,闲了和人斗嘴过瘾,从不曾为这治生考虑,但他也如子贡一样是能够想到这鲁阳发展的大势的,看到范姝随手一挥将一大片鲁阳的民宅买下,他只恨自己手头没钱,要不也能趁机凑分入股一二。
“来来来,咱自己家的酒垆还需过一个月才能开张,今儿没法让你赊账,但嫂子岂能记住你在卫国欠下那几个碎钱?今天嫂子请你到这鲁阳现今最好的酒垆吃上一顿!”范姝对宰我是连拉又打,一来提起宰我之前欠的钱款,二来又假意大度说不会介意,又慷慨做东请客,连子贡都觉得范姝这样做其中必然居心叵测。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这位爷,看在宰我的面子上,您要不也一块来?”这范姝才不会在他人面前留下自己跋扈嚣张的把柄——虽然她无意间已经声名远播了。收起方才对子贡恶狠狠的嘴脸,脸上荡漾着无比迷人的微笑,如果此前不认识范姝的人,没有见识过她的另一番“风采”,必然会以为这是一个风华绝代、温柔贤惠、知书达理、宜室宜家的美人。
却不知子贡如何应对范姝这居心叵测的宴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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