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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对面的是一个皮肤古铜色的大叔，年纪在五十岁上下，从开车开始，一直靠在椅子上睡觉，头歪向旁边的一个姑娘肩膀，余尽坐在靠近走道的座位上。
一上车闭上眼睛，并不是试图想要去睡着，他对睡觉的地方要求很高，甚至可以说有点苛刻，不能有噪音，不能有那么多人，至少不能像这样坐着，他只是不想看到这四周的拥挤。
过了两个小时，四周逐渐安静了下来，他们都快要睡着了，余尽拿出手机在看小说，享受着那份安谧，可坐在对面的大叔显然不想给他这个难得的机会。
他醒了过来，站了起来，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一股混杂着腐臭酸的口气充塞了整个车厢，所有人都看向这里，目光如炬，寻找着源头，然后用眼神把他杀死！
大叔浑然不顾，打完哈欠，拧开一瓶矿泉水大喝了一口，重新坐了下来，脱掉鞋子，那是一双白色袜子，准确地来说是一双像黑袜子的白袜子，车厢中的气味更加浓郁了一些，这一刻终于有人忍不住了，纷纷站起来让他把鞋子穿起来。
余尽拿起保温杯离开座位，不敢再呆下去，他有轻度的洁癖，受不了这样的气味，可还没到站，没人下车，想要换座位那是不可能的，他只能离开远一点。
“火车有规定不能脱鞋吗？”大叔目光停留在身旁的姑娘身上，看也不看其他人，扯开嗓子大声吼道。
那股声音回荡间，整个车厢都震动了起来，余尽一个趔趄，装着热水的手偏移了一下，滚烫的热水落在他手上，烫得一片通红。
车厢中已经开始了口水战，唾沫横飞，余尽装完热水，用冷水冲洗了一下左手，拿着保温杯去到了两节车厢中间，远远躲开。
火车即使不晚点，也要到明天傍晚才到，一旦沾上他们的唾沫，他一定要洗澡，不然会发生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所以这种时候，躲开是万计中的上上策。
两节车厢间，站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年轻小伙，此刻正看着窗外出神，余尽站在旁边，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热水。
“哥们，来一根？”大概过了十五分钟，年轻小伙回过神，抽出一根芙蓉王递了过来，余尽笑了笑，摆了摆手手。
“那你不介意吧？”年轻小伙掏出一个打火机就要把烟点上。
“你随意，我就站一会。”余尽露出一个笑容，眼前一黑，火车过隧道。
“你也是去北城吗？”年轻小伙吐出一个烟圈，跟第二节车厢传来的异味混合到一起，变得更加恶心。
余尽有些后悔做火车了，更后悔买了站票，哪怕是硬卧也要好上不少，为了省那一百多块，此刻他觉得有些不值，可已经这样了，他没有更多的选择。
年轻小伙很能说，一连说了半个小时都没觉得累，余尽只是偶尔答上一两句，其他的时间都只是看着窗外。
小伙失业了，独自一人北上去玩，说要独自旅行几个月，过年之后再回来找工作，积蓄不多，算是穷游吧。余尽听到这里，就知道了眼前的年轻小伙是被那些所谓穷游党毒害了，但他并没有丝毫同情之心，也没有必要，他的同情留给自己都嫌不够。
什么穷游能改变看法，能让人重新开始，能让人洗涤身心，不过都是骗点击的罢了，余尽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如果没有改变心态，即使让你穷游一辈子，都一点用处也没有。
年轻小伙兴奋地说着他的计划，余尽不想泼冷水，那是年轻小伙的选择，他无权干预更多，也不想去干预，只是偶尔点头说计划不多云云。
有人陪伴，时间过得快了一些，很快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车厢的口水战停了，异味也淡了一些，余尽回到车厢，那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大叔此刻不但脱了鞋，一只手拿着一瓶矿泉水，一口一口猛灌，另一只手在搓着脚趾缝。
大叔隔壁的姑娘跟靠窗的人换了个位置，此刻正望着窗外，但不难看出她的愤怒，大叔还不死心，隔着同样是大叔的中间那个人盯着姑娘不放，但跟姑娘搭讪的独角戏已经少了很多，只是单纯地看着，喝着手中的矿泉水。
一个嗝气，顿时车厢中的异味添上了一重浓烈的酒味，源头自然是坐在对面的大叔，余尽把纸巾从鼻子旁边拿开，看了一眼大叔，又看了一眼他手中只剩下半瓶的“矿泉水”，那是酒，烈酒，度数大概在五十度左右，很有可能是二锅头。
二锅头以喝完上头而出名，酒量稍差的人喝上一口酒觉得天旋地转，看来那位大叔的酒量不是一般的好，此刻还能保持沉默。
“你不要再喝了，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啊！你很猥琐知不知道！”跟姑娘换位置的那名大叔终于忍不住了，放下手中的手机，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能明显看到腹部收缩，胸部隆起，破口而出，前后三节车厢都安静了下来。
“说什么？敢跟你爷爷比嗓门，不想活了是吧！”猥琐大叔也站了起来，两人目光相遇，针锋相对，相信下一刻就要从口水战发展到实战。
“有他猥琐吗？拿着纸巾捂住鼻子，像个娘炮一样！”猥琐大叔伸出食指指着余尽，反问道。
另一名大叔看了一眼余尽，没有答话，只是恶狠狠地瞪了猥琐大叔一眼。
余尽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站了起来，走到离他们一米之外，坐在中间的小伙看到他让开也站了起来，走到车厢后进了厕所，眼前两名大叔剑拔弩张，就差其中一人再说一句话便要出手。
“手机没电充电了，充电宝啦……”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手提着一篮子充电宝，声音远远传来。看到这节车厢那么安静，他也自觉地小声了一点。
“充电宝多少钱一个？”猥琐大叔首先收回目光，喝了一口“矿泉水”，转向刚经过余尽身旁的推销充电宝的男人。
“五十块一个，保证能充满三个手机，充不满全额退款。”年轻男人放下篮子，拿出一个盒装的充电宝递给猥琐大叔。
“是不是真的啊？这手机是我儿子给我买的，两个月才冲一次电，你这个能充满三次？”猥琐大叔翻弄着手中的充电宝，脸上尽是不敢置信，卖充电宝的男人蹲下跟他详细地解说，余尽仍旧在那里站着，坐在旁边的小伙上完厕所回来了，站在他身后。
“下个站他再不下车，我就下了，不然今晚睡也别想睡……”小伙嘟哝了几句。
火车刚才已经停了一个站，但很少人下车，再过半个小时就到下一个站了，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再不下车就要等到明天四点半了。
余尽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重新坐下，继续埋头看小说，后面的大牌，前面的独角戏都没有手机中的小说来得吸引人。
卖充电宝的人走了，被猥琐大叔气走了，后半节车厢他一句话都没喊，直接走向下一节。猥琐大叔站了起来，从他的行李袋中拿出一袋大饼，津津有味地和着“矿泉水”吃着。
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重要事情，把大饼递给靠窗坐着的姑娘，用下巴指了指余尽，“姑娘，给你吃点，就你有这福气，像他这么猥琐的人求我也不会给他。”
姑娘没有搭理他，塞着耳塞在看书，但猥琐大叔仿佛肯定她一定能听见一样，叫了几次，可姑娘就是没有回应，突然他转向余尽，大大嚼了一口大饼，说话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哎，你说你是不是比我还猥琐？”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余尽，从一开始，周围的所有人都对他表达了不满，只有余尽一言不发，置身事外，想不到猥琐大叔反倒自己找上门来了，他们都想看看余尽怎么回应，这一回连角落瘦弱的姑娘也用食指顶了顶眼睛，望了过来。
他们试过了所有的方法，真的就只差大打出手了，都不能终结猥琐大叔的独角戏，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余尽身上。
“是。”余尽抬起头，点了点头，吐出了一个字，然后继续低下头看小说。
一个字破灭了所有人的希望，猥琐大叔起初愣了一下，看来他也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很快他就嘎嘎笑了两声，再次把大饼递向姑娘，“你看他都承认他最猥琐了，吃一口嘛。”
姑娘收回了目光，看了一会书，最后干脆趴在了桌子上，闭上了双眼。猥琐大叔却没有因她的冷傲而大受打击，嚼几下大饼喝两口“矿泉水”，然后再次递给姑娘，要她吃一口。
猥琐大叔很有毅力，姑娘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但他坚持了四十多分钟，仍有继续下去之意。
“够了！你的臭东西留给你自己吃，别来烦我！”晚上十一点多，姑娘这样的吼声直仍车厢震了三震，把畏缩在角落昏昏欲睡的乘客直接震醒，更有些人直接蹲了下去抱住了头部，以为火车出轨了……
“性格够直爽，大叔最喜欢这种类型了。”大叔也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在酒精的作用下，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你看那么多人都睡了，就你还在折腾！”姑娘再次吼了一声，然后气鼓鼓地坐了下去，拿出手机按了几下音量键，然后趴在桌子的书上。
“看着你，我睡不着……”猥琐大叔喝完最后一口“矿泉水”，随手一扔瓶子，从大饼上扯下一大块，津津有味地咀嚼着。
余尽还是没抬头，只有在姑娘吼叫的那一刻，他的阅读才被迫停下来，声音一旦被车轮声取代，他又重新投入到小说中，说来他有十多个小时没吃饭了，肚子有些受不了了，可这种情况下吃东西，他宁可就这样饿着。
猥琐大叔不屈不挠地骚扰着姑娘，已经夜晚一点多了，余尽也有了倦意，收起手机靠在椅子上混混沌沌，在睡着和清醒间徘徊，猥琐大叔站起来拿东西不少于五次，对姑娘说话越来越大声，酒劲上来了，是发酒疯的时候了。
混沌中，猥琐大叔好像走开了，空气顿时清新了不少，安静了不少，余尽终于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嘈杂声吵醒，余尽最讨厌别人在他睡觉的时候吵闹，如果是在宿舍，此刻早已发飙，只是这里不是宿舍，是火车的硬座区，本来就是这么吵的，他睁开眼睛，猥琐大叔一手拿着一只鸡腿，用手肘碰着姑娘，看样子是想给一个她，可姑娘连头也都没有抬。
余尽摸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午夜两点，才睡了半个小时不到，他第一次抬起头看向猥琐大叔……
“不要吵了，睡觉呢！吃什么吃！撑不死你！”余尽身旁那个小伙最后还是没下车，此刻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身高一米八的他，比猥琐大叔高上一个头，给人一种很强烈的视觉冲击。
“要你管，又不是要你吃，你睡你的，我吃我的，怎么着！”猥琐大叔丝毫不让，满脸通红，每一个字吐出都伴随着一股浓烈的酒味，这种气味余尽有些想吐。
“就是就是，吵什么吵，无理取闹……”
“都别吵了，各让一步，都休息吧……”
“有完没完……”接着是几声骂声，但这些都没能阻止猥琐大叔的独角戏，反而更加猖狂起来。
“这个鸡腿是我拿血汗钱买的，你休息你的，我吃我的，碍着你什么了，还有人卖东西呢，就不能吃了！”猥琐大叔说着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鸡腿，啧啧地嚼着，发出极大的响声。
余尽身旁的小伙子骂了一句，坐了下来，闭上眼睛长吁了一口气。
“最猥琐的小伙子，姑娘不吃，便宜你了……”猥琐大叔把鸡腿递到余尽面前，一副施舍的口吻。
“如果你再不住口，相信我，我会让你躺着下车。”
没有吼叫，没有站起来，甚至音调都没高上一丝，余尽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目光跟猥琐大叔的相遇。
猥琐大叔首先收回了目光，坐了下去，低着头轻轻地咀嚼着手中的鸡腿，吃完之后，手也不洗，躺下就睡。
活了大半辈子，猥琐大叔似乎也知道什么人可以随便骚扰，而什么人是不好惹，这一刻他只是觉得余尽不好惹，但很久之后才知道，余尽不是不好惹，是绝对不能去惹，谁惹谁就要付出血的代价，更恐怖的是，让其他人生不出复仇之心……
嗯，如果还有其他人活着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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