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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凉气卷起街面的灰尘,又悄悄溜进闷热的老屋,逝莲靠着老墙,脚底瓶瓶罐罐已经空掉小半,懒懒的打个哈欠,目光落向老屋掀开的门缝:晶莹剔透的雪花在巷子里漫天飞舞,在橘黄的灯光下如同盛装的“白雪公主”在载歌载舞。
笑容悄悄爬上嘴角,逝莲半睁着眼,轻轻哼起首不成调的曲子。
“——南泥湾?”仿佛生锈的锯齿割木头的那种尖利,周耶唐沙哑的嗓音在老屋另一角响起。
“嗯,”又哼了几声,逝莲才猛然发觉自己哼着什么,用力揉揉酸涩的眼睛,酒瞬间醒了大半——为了琢磨出陆柯备(浦江南桥的疯老头)在浦江南桥留下的谜底,这曲调逝莲哼了有小半日,抑扬顿挫几乎都“刻”进脑子,这会儿瞧见“良辰美景”,原想随性哼个几曲,哪料竟哼出了这首不着调的《南泥湾》。
“和子梁,天峰转悠一天,居然就记下这古怪调子......”这话回得七分懊恼,三分尴尬,逝莲摸摸鼻尖儿,心里直犯嘀咕。
“案子?”喉咙犹如被人从中间切了刀,男人的声音永远晦涩而难听。
“浦江南桥,”逝莲摊开手,赶走脑里“余音绕梁”的曲调,两三句将浦江南桥陆柯备的情况说了个大概,见周耶唐老半天没吭声,逝莲又耸耸肩哼起八十年代的《哭砂》,顺手抓起“大杂烩”里的密封酒瓶,打算继续朝嘴里倒酒。
“下——”如同被鱼刺卡住的尖锐,干涩的嗓音十分突兀的在老屋响起。
“下?”目光挪向周耶唐,逝莲不明所以的重复。
“南泥湾的含义,”男人的声音依旧喑哑而尖利,在黑暗中犹如野兽在嘶吼,“是‘下’。”
见逝莲用手背蹭了蹭鼻尖,仍是一脸迷糊,周耶唐放下酒罐用嘶哑的声音接下,“陆柯备文化不多,南泥湾的含义很简单,放进时代背/景——”
逝莲拎着酒瓶歪了歪头,“和时代背/景有关,我们也推测过,不过——”
“没那么复杂,”瞟向逝莲,昏黄的灯光射入男人眼底,仿佛一簇炼狱跳跃的火种在燃烧,“回到南泥湾所作的时代背/景,含义只有一个——下江南。”
逝莲眨眨眼,“下江南?”
“排除和案子无关的地点,只剩一个字——”
“下?”
下什么?下山,下海——逝莲托起下巴,突然脑里灵光一闪,蹦出三个字,“下水道!”
“如果——”黑暗中,男人重新拎起酒罐,“有水井的话。”
老屋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咕噜噜”的灌酒声争先恐后的涌出。倒尽瓶里最后点儿酒,逝莲埋头笑得有几分感慨,“原来我们都想复杂了,”望向似乎成为黑暗一部分延伸的男人,逝莲揉揉鼻子,莞尔一笑,“下次大概得多准备两瓶了呢——”
眼底跳跃的地狱之火好像逐渐温和了下来,男人只低低“嗯”了声,便不再搭话。
在老屋对角飘荡的酒香终于在中点相遇,激烈的碰撞,纠缠,然后又慢慢,慢慢的融为一股,悄然向小巷深处延伸。夜,更深了。
河边的雾气很浓,初冬的清晨,浦江南桥下江水波涛滚滚,在雾霭中若隐若现,六七点钟的样子,对面的游乐园大老远瞧不见半个影儿。素色的“袍子”似乎过于宽大,睡眼惺忪的女子打了个寒噤,瞄向影影绰绰的浦江南桥,十分干脆的扭头踏入空旷旷的游乐园。
老式挂钟跃过八点,刑侦科大楼最里间房,“半秃头”章华趴在桌面上,整个脑袋埋进资料扎成的“小山丘”,杨天峰推开门的时候,办公室还清清静静的丁点人声都没有。挠挠头,目光停在正埋头苦干的“半秃头”那半面光秃秃的脑门上,“怎么没人了,吴队不说有重要线索么?”
抽空从“小山丘”里抬头,“半秃头”刚好瞥见后面咬着指甲盖慢慢悠悠的玄子梁,咧开嘴“呵呵”两声,“就你俩?吴队可是三令五申下了军令哪,逝莲又上哪儿逍遥快活去哪?”
杨天峰一瞧挂钟也乐了,“这回可让她自个儿解释去......”
“线索?”玄子梁瞪着一双毫无机制的眼睛,把杨天峰后半截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撂下厚厚沓资料,“半秃头”神情变得十分严肃,“宏嵩大厦年前有翻修记录——”
宏嵩大厦是“捷达出租车命案”里大伙儿公认的作案线路“起始点”。
玄子梁“倏”的睁大眼睛,“半秃头”慢腾腾的点燃根“云烟”继续,“大厦翻修期间换了装修队,连工头也一并撤了,”见俩人都听得很认真,“半秃头”终于扔下“重磅炸弹”,“换工头的时间恰恰与‘捷达抢劫案’开始作案的时间吻合!”
白得透明的雪花被捂着军大衣的“黄衣清洁工”沿街扫进下水道,凉风“呼啦啦”的卷起汗衫,一大清早,浦江南桥对面的游乐园老半天瞧不见个人影,逝莲站在绿幽幽的草坪前,仰头瞄了下与草坪紧紧相连的卫生间,摸摸鼻尖儿,逝莲呼出口白气,散乱的画面仿佛找到“凝聚点”,一幅幅清晰的“跳”至眼前。
见大约十米不到就有个公共厕所,也不远,我反复叮嘱孩子几句就去了,来回最多不过两三分钟,哪想到一回来孩子就没了!”失去孩子的母亲在凄厉哭喊。
“那草坪上坐了个糟老头子,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念叨什么——”清洁工张大姐絮絮叨叨当日陆柯备(浦江南桥的疯老头)跳河的经过。
“我明明亲眼看见晓雨进去的!”美丽娇柔的妻子走入卫生间一去不返。
“那地方原来是个‘三不管’地带,抗战前后林林总总没少挖地洞,后来改革开放堵了不少,就地建了个小仓库——”老人“老范”一张老脸白得有点煞人。
“咯”脚底让“铁块”硌了下,逝莲停在黑乎乎的水井盖前,蹲下身食指蘸了点井盖缝里的污水放在鼻尖嗅了嗅,“原来在这里......”摇摇头有几分感慨,逝莲露出笑容。
白雪渗入刚刚“浇灌”好的沥青路,近几日竣工的“城市道路整改”工程给贯穿南北的“新南天路”又新添了几条岔道。
“子梁,你说咱赶死赶活的上天锦医院瞎晃悠,算个什么事哪,”这时候,杨天峰正使劲搓着被撞得生疼的鼻头,亦步亦趋的跟在玄子梁后面喋喋不休,“老章不说吴队带人勘察作案线路去了么,咱不在原地待命候着——”
“时间,”埋头匆匆赶路的青年,咬住指甲盖十分不快的翻起眼皮,勉强从嘴里挤出几字儿,“节约。”见杨天峰搔头,张嘴打算锲而不舍的追问,玄子梁一个“急刹车”,扭回头恶狠狠的瞪向人,“假账。”
——假账?杨天峰瞅着远远离去的背影傻了眼。
天空开始飘落小雪,不是很凉,细细密密的十分黏人,逝莲甩甩头,抖落肩头的小片雪花,“终于有个好理由......”逝莲揉揉鼻子掏出手机。
悠扬的旋律在按键前两秒响起,杨天峰大大咧咧的嗓门透出一股子得意,“还在蒙头睡大觉吧,子梁好像在天锦医院发现了点东西,还不赶紧过来将功补过哪?”
逝莲歪歪头,乐了,“我也在草坪上发现了点——线索,要不你们顺道过来瞧瞧?”
“浦江南桥?”突然窜出的调子显得十分呆板,玄子梁“拎”起手机,呆滞的眼神瞬间变得十分丰富。
“陆柯备(浦江南桥的疯老头)死前留下的谜题,”耸耸肩,逝莲认真接下话,“我大概猜出谜底了——”
杨天峰和玄子梁赶到的时候,逝莲正努力尝试让水井盖“挪窝儿”。
“下,水,道!”目光重重“钉”上水井盖,玄子梁咬住下嘴唇,仨儿字好像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往外蹦。杨天峰挠挠头,瞅着玄子梁“苦大深仇”的模样,识相的把满肚子疑惑咽了回去,撩起袖子和逝莲一道干起了“苦力”。
黑黝黝的下水道常年不见光,刚挪开一股子陈年的鱼腥味就喷涌而出,将探头探脑的杨天峰呛了个正着。
玄子梁咬着指甲盖,飘乎乎的目光“飘”过杨天峰,吐出三字,“下江南。”
“啊?”杨天峰张大嘴,傻愣愣的回了句,“江南和这儿八竿子打不着哪?”
“《南泥湾》的含义,”逝莲耸耸肩,脚尖在草堆里画了个圈儿,“排除无关的地名,这草坪上和‘下’字有关的东西不就剩下水道了么。”
杨天峰挠挠头,瞧瞧这个又望望那个,老半天憋出俩字儿,“所以?”玄子梁用余光瞄了下不明所以的人,勉为其难的张嘴补上俩字,“手法。”
“鲨鱼在浦江南桥和游乐园作案的手法大致是这样——”逝莲揉揉鼻子接过话。
七八岁的小男孩正是贪玩的年龄,当看见母亲急匆匆的跑向卫生间,小男孩一蹦一跳的跳到卫生间旁的草坪上玩起了泥巴,当被带着汗臭味的粗手臂紧紧箍住时,男孩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妈妈”,就被永远的拖入了充满腥臭和肮脏的下水道。
整个过程仅仅只有半分钟不到,在游乐园里兴高采烈的游客没有一个注意到走丢的小孩,几分钟过后,欢腾的游乐园里多了一个因丢了孩子而伤心欲绝的母亲。
几个月后,这一幕再次在一对晨跑的夫妻身上上演,妻子离开卫生间,左等右等不见丈夫,索性坐草坪上喝起矿泉水解渴,当强壮有力的罪恶之手伸向妻子时,她不是没有奋力挣扎,但清晨游乐园的人实在太少,尽管整个过程持续了好几分钟,妻子依旧被拖入了那个肮脏而常年散发霉味的下水道。
匆匆赶回来的丈夫只来得及看见冬日影影绰绰的浓雾里有个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幸运的是,那并不是他见妻子的最后一面。
“——这就是‘鲨鱼’,”瞅着杨天峰好像恍然大悟的样子,逝莲摸摸鼻子,摊开手接上最后一句话,“在游乐园和浦江南桥作案的手法了。”
杨天峰认真的点点头,想想又感觉不对,“不对哪,这和浦江南桥有什么关系,还有这鲨鱼把人塞下水道里,不熏死也给憋死了哪?”
玄子梁撑起眼皮,眼珠子朝上一番,用眼白对向杨天峰吐出两个字,“地洞。”
“还记得当初老范查到这里有关‘地洞’的历史不,”逝莲沿着草坪“辟”出的小径往外走,开口的这会儿多少有点感慨,“我们推测的方向没错,只是找错了位置,推倒仓库以后建起的不是卫生间,而是种上了这块草地,那抗战时期留下的地洞也成了如今的下水道。”
杨天峰挠挠头,一时半会儿也接不上话茬,只得盯着玄子梁一个劲猛瞧。
逝莲停在草坪外,仰起头眼睛在冰凉的冷风中微微眯上,陆柯备死前的画面鲜活的浮现眼前:
蓬头垢面的疯老头蹲在草坪上,用破了音的嗓门哼起七十年代的下乡曲,不顾年迈的身躯,一蹦一跳的跑完生命的最后一段路程,然后纵身跳进波涛滚滚的江水。
“他其实很早就告诉了我们鲨鱼的作案手法,”逝莲哈出一口白气,很快消失在初冬的空气中,“陆柯备书读得不多,只想出了这粗糙却直白的法子——”
“他为什么不直说,非搭上自个儿性命不可。”杨天峰用力搓了搓发酸的鼻头,感觉心里像被股绳拧住,十分不舒服。
“陆茜(疯老头的女儿)的死,他大概归咎于自己,”逝莲一头乌丝被凉风高高抛起,“老头不懂法,前半生他相濡以沫的妻子被鲨鱼掳走后,再杳无音信,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成人的女儿也因鲨鱼丢了命,或许鲨鱼在他眼中已和阎罗王无异,他不想再牵扯进任何人,只想着在生命最后一刻能让我们了解真相,”黑发在半空中像波浪般翻滚,又重重落下,挡去了逝莲的大半边脸,“可惜,我们一直没能琢磨出老头的真正用意。”
冬日的游乐园,连涂满喜庆大红色的摩天轮也染上了一层细密的白霜,空旷旷的街道只远远听见“黄衣清洁工”用扫帚“拖”过街面的“沙沙”声。
“走。”约莫过去七八分钟,玄子梁突然一迈腿,闷声闷气的憋出个字,埋着头一路小跑,一副被踩中尾巴的兔子模样,少见的脚下生风。
“子梁,”杨天峰抓了两把头皮,扯开嗓子卖力高喊,“你这是上哪儿去哪?”逝莲将头发撩到耳后,耸耸肩神色如常,“我们该沿着老头的路线去瞧瞧那个‘地洞’的出口了,还记得浦江南桥下的淤泥滩不?”
“淤泥滩?”杨天峰搔搔脑袋重复,依旧一脸迷糊,逝莲摇摇头,瞧着杨天峰发呆的模样,偏偏头突然莞尔一笑,“一路上顺道给我说说那个能让人‘将功补过’的,子梁在天锦医院发现的线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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