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土魂 > 生与死: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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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晚上,耿家的院子里是一片寂静,耿福地的屋子里黑灯瞎火,但兄弟俩的谈话一直持续到天快亮。而太阳庙村子里却从半夜时候,就有许多黑影子跑来跑去,在耿家的大院外面,在野外的几处路口上,都有人埋伏在黑暗中。天刚亮,耿家的人还没有起来,大门就被叫开了,端着枪的民兵,和不知何时而来的解放军,把院子里里外外查看完后,带走了已知宿命的耿福地。

  这一切都由于耿光亮的出现,他的人马很不凑巧地就在这两天从山里窜了出来,包围了临近山畔边上的几个大村落,枪杀了十几名村干部和积极份子,抢走了骡马牲畜一大批,并放出风声,要所有分了或抢了原东家财物的老百姓,都乘早交给老东家,种地的收成仍然要按旧规矩旧契约来交租纳税。并号令百姓不准与共产党来往,有不听话者按国民政府的律令严加处罚。

  这帮子救国军的武装,在后套的平原上象一阵风刮了过去,并很快又撤回了山里,但其影响非同小可,刚刚建立起来的基层政权,和民众翻身革命的信心受到了沉重打击。

  作为耿光亮家乡之地的太阳庙,虽然位置离出事的几处村落相距甚远,周边也没有出现过救国军的身影,但为了防备万一,共产党还是派了两个排的兵力,借着夜色的掩护,布置在了村子外面,一则保护百姓,二则想借机抓住或消灭有可能出现的匪兵头子耿光亮。

  这一回共产党的判断有误,扫掠后套北部地区的这一股子救国军,并非耿光亮的主力,只是其属下的一个分支。这个分支的领头人,是曾和耿福地一起被押着挨批,并在一处村子里被打得头破血流,差一点一命呜呼的那个长得肥头大耳,有几分恶相的地主的表哥。这位胖地主被医院救活之后,看守一不小心,只身逃进山里,加入了表哥的救国军。在他的极力撺掇之下,原本不敢轻易出山的这伙子武装,打着耿光亮大军的旗号,袭击了那处村庄及其周边地区。

  这股子武装来得快撤得急,政府的两个剿匪骑兵连尾随上去,结果在山里遭遇了耿光亮队伍的埋伏,两支连队被打散了。红马连的大部分都跟着白马连一起撤到了山外,连长和三十多个弟兄,却被耿光亮的骑兵追得走投无路,最后躲藏到了山畔边上的一座喇嘛庙里。庙主是个叫布森的三十多岁的活佛,本着佛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理念,动用大庙中的几十块善男信女拜佛的地毯,铺在了流水潺潺的山湾子里,让躲命的骑兵战士和马匹,没有留下任何蹄印藏进了一处隐蔽的山洞中。耿光亮的人马追到了庙里,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不见了解放军的人影,马蹄印也不知了去向,只能威胁恐吓了一通活佛和庙中喇嘛,在一片呼啸之中到别处追查去了。

  耿光亮的队伍一度消声匿迹,是因为其撤到了阴山的极北地区,位置是现在的外蒙古领土。一年多以后,这支所谓的救国军奉命南下,回到了大后套一带的阴山中,与共产党的军队打了几次小仗,特别是与两只骑兵连队之间战斗的胜利,让原本还小心翼翼不敢冒进的耿光亮有点骄傲起来。他从那位胖地主的嘴里知道了老爹耿福地的遭遇,有的被完全夸大化了。耿光亮的心胸中,一时间新仇旧恨绞在了一起,他开始组织实施一项重大的反攻计划,即“先占陕坝,后占河套,作为根据地,再整个夺取华北。”

  令耿光亮做梦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次轻举妄动,却让刚回太阳庙没几天,与家人团聚了一晚上,似乎有了一点点希望的耿福地,被重新抓回了县大牢,身份也已经由原来的大地主,变为与共产党为敌,与广大人民群众有着血债的反革命分子。而在耿家接手翟家的一些庄园和村落里,许多的老百姓由于惧怕耿光亮的报复,纷纷把已经分到手的骡马牲口,在黑夜里送回到了老东家原来的管家家里。太阳庙村子里的一些群众,也受了这个风声的影响,不管白天石朝阳如何在大会上保证,晚上还是把分到的东西往耿家送。耿光德和耿六心里面暗喜,耿光祖却劝老爹千万不要接收,并出主意把大门紧闭,不与村里任何人来往。结果,分给群众的一部分牲畜就被放了野,而农具和其它杂物,在耿家的院子外面扔的到处都是。这些作为重大的阶级动向,加上那些被杀的革命干部,都成为了加重耿福地罪名的一大主因。

  在内因、外因、国事、家事的推动下,耿福地上了陕坝镇解放以来,第四批将被镇压的反革命分子的黑名单,不日就要执行公审和枪决。

  消息传回到了太阳庙,石朝阳通过老爹之口,告诉给了耿家的人。耿候氏闻讯,一口痰涌了上来,人就昏厥过去,好容易被抢救过来,神智已不大清醒了。耿光德慌得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蹲在墙角哭哭啼啼不起来。耿六毛燥的如同发疯一般,居然与监视耿家的民兵发生了磨擦,结果被一绳子绑了,在区公所里的一间黑房子呆了一晚上。第二天,他承认了错误,才被宽大处理放了回来。

  耿光祖对耿六建议说:“爹,事到如今,咱们家的人是没办法了,只能看石区长能不能帮忙。”耿六一拍脑袋说:“不管咋样,他一定得帮这个忙。”于是,耿光祖避开了村人,把石朝阳叫到了西大院,耿家老小在耿六的带头下,齐唰唰地跪倒在地。石朝阳又害怕又着急,又不敢大声嚷嚷,拉了耿六到小屋里说话,耿光德和耿光祖哥俩也跟了进去。石朝阳表情庄重地说:“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但今天这种行为太冒失了,要是让外人知道,不要说我吃不了要兜着走,你们也会落个拉拢革命干部的罪名。更别说救人了。”耿六自责不是,只求石朝阳能给想个办法,好呆救自己苦命的二哥一条命。

  石朝阳给耿家人出了两个主意,一是尽快交出家里所有的家产财物,以钱物抵罪,争取政府宽大处理。这一点区里会据实尽快上报,也会放耿家人直接到县上去说明。二是得想办法找到耿光亮,让他自首。毕竟他才是耿家真正的罪魁祸首。石朝阳分析说:“这两个办法前一个不一定起作用,咱们可以试一试;后一个要是能实现了,我保证二爷的命肯定能救下的。再说,现在光亮的那点人马跟共产党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力量。对于他来说,被抓住也是迟早的事,还不如站出来主动投诚请降。那样上可以救二爷一命,保全家安全;下说不定还可以将功赎罪,保住自己的小命呢。”这两个办法让耿家的三个男人面面相觑,耿光祖提出疑问说:“就怕时间来不及,还没等咱们把事做了,二爹就让人家给先那个了。”石朝阳说:“事已这样,咱们只能齐头努力去争取了。”

  耿六与耿光德两人互看着憋了半天,交待了藏钱物地点,并愿意把现住的院子,也送给区政府使用。石朝阳心里大喜过望,表面上装得很淡然。耿光祖主动提出要去找耿光亮,只是希望区里能给他出一张通行证。耿六着急说不管怎么样,耿家的钱物全捐献出来了,村里得给开个证明,他拿着到县城去请愿。石朝阳被逼无奈,只好说回去找人开会商量,尽快给他们一个答复。

  临走,石朝阳安抚耿家人说:“交财物的事先不要着急,也不要声张,等我给你们安排一下再说。咱们不要让好事变成坏事,再闹出个窝藏财物不报的罪名就麻烦了。”

  耿家的人如热锅上的蚂蚁,石朝阳处却没了消息。两天之后他才领着区里的几位领导,带着一个记账先生和十几个民兵,先让耿家的人主动当着大家的面,说出了藏财物的地方,和那份以财物救命赎罪的愿望。随后一群人来到了驴坟处,按照耿光德指定的标志,挖出了那几处财物。由于埋的时候是晚上,财物多少只是个大概。开挖的时候是白天,财物一下子暴露在阳光下,显得特别的醒目。

  登记造册之后,耿六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又不敢乱说,只管盯了石朝阳看。石朝阳不理睬耿六,指挥人们遍地开花挖了起来,结果连那座无字驴墓的棺盖也给开启了。令人奇怪的是,原本缠驴身子的白布还在,但驴的尸骨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一时间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有人说这驴怕是成仙而去了,要不然怎么会连根骨头和驴毛都没有呢?有人说那驴死的时候浑身就一根毛都没有的!耿六心里也暗暗纳闷,只是他的心思不在这里,着急催促石朝阳赶紧给他出证明。另一名区干部看着众人把一块地全翻过了,挖出的财物也堆了一堆,他拿起这个元宝看看,又拿起那个镯子试试,突然说耿家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大地主,这些财物虽然多,但谁能保证他们不在别处还藏着更值钱的东西没告诉政府呢?耿六的眼睛一下子红了,拳头握得“叭叭”响,但为了二哥又忍气吞声没有发作。

  又过了两天,耿六终于拿到了一纸盖有红印章的证明信函,标题为“太阳庙大地主耿福地家人主动捐献家产财物,请求政府宽大处理,容其将功补过,戴罪立功,给其重新做人的新生机会。”底下是捐献的物产名单,落款处工整地写着“陕坝县太阳庙区区委。”耿六满怀希望拿回家来,耿光祖看了半天不吱声,耿光德提出了谁去向上面递交的问题。按石朝阳的要求和安排,耿家的三个大男人,最多只能有两个人外出,留一个人在家中料理搬家献房子的承诺。

  耿六瞅着耿光德说:“这事看来咱们只能三头并进了,石朝阳他走政府的路子,我去县城向上面直接申述,看能不能把时间拖一下。要是不行,再去山里找光亮。那个浑小子要是还有点人性,他就该主动投降,救一救自己亲爹亲妈。”耿光德和耿光祖争先恐后都要出去,耿六阻止说:“不要争了,家里现在事这么多,你娘的身体眼看是不行了,你们兄弟俩留下来,遇事也有个商量。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兄弟二人只能做罢,耿光德提醒耿六带上那把手枪,说遇上坏人也好防身。耿六说:“现在世道变了,那东西带在身上反而惹事。”耿光祖赞同老爹的话,说还是多带上几块银钱备用才对。耿六瞅着耿光德说:“家里现在还有钱吗?唉!咱们不应该头脑一热,就把什么都献出去了。”耿光德死气沉沉摇头。耿光祖说:“我屋里还藏着十块大洋,等一下你全带上吧。”

  翌日一早,耿六穿了一身破烂衣服,分散装了那十枚大洋,带着两个侄媳妇烙的大饼,灌了一皮筒的凉开水,往肩膀上一搭出发了。这一回他学乖了,遇村子绕过去,遇桥溜过去,遇到行人的时候,也都装着到一边蹲下拉屎。

  当陕坝镇上的一片房屋遥遥在望的时候,落山的太阳把满天的云影都燃烧成了火焰,连旷野上的树木和土丘,都被这把天上的大火,映得红彤彤的。已经很疲劳的耿六顿时来了力气,脚步快快地只身走进了城里。天空已经布满了星星,黑黢黢的街道上,谁家的油灯光从纸窗户上亮出一团虚而黄的微亮,有几个小娃从黑暗里跑了出来,又嚷嚷着不知了去向。耿六顺着街道走,就看到了一处挂了红灯笼的车马店还开张着,心头顿时踏实了。耿六不作别想,径直到店堂里打了招呼,有小伙计领着他到了一间平房中,与已经先住进来的十多个客人,在炕头上分配了一段只能容下身子的地方。等他认下了睡觉的地方,走出来向店家讨了一碗热水,边喝边啃面饼。眼看着店家忙乱,客人进出,他却不敢乱发言打听自己牵挂的事。

  耿六最后还是决定去拜访一下唯一可信赖的老乡胡广平。谁知他刚走到大门口,就被店家给叫住了,问了情况说不能出去,街上这两天晚上都戒严了,乱走动会被抓起来的。没办法,耿六早早上炕睡了,却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着明天的事该如何做,如何说。

  耿六不知道,自己入住的这个车马大店,正是他当年从老荒地回来后,所住的那个让自己丢了银钱的地方,只不过物是人非,新老板变成了他人罢了。更令他没想到的是,耿光亮的匪兵南下,造成了后套地区的形势紧迫,当地新建立的政府除了调兵遣将,积极应对外,对已列入第四批反革命名单中的十二个对象,采取了更为简单快速的审批程序,红头文件和大红印章带着政府决不示弱和针锋相对的政治意志,就公示在陕坝镇的几处主要街道上。耿六要是白天进来,自然会看到告示的,可惜在黄昏时分耽误的什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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