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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终于停了。
下了半夜的雪在晨光熹微的时候渐渐停住,一切静的让人发慌。尚武堂的学子有早起读习兵书的,也有迎着朝阳打坐吐纳或温习招式的。稚气未脱的少年站在满是晶莹雪花的楚桐树下,声音清彻响亮,在静谧的早晨远远的传了出去。有人在背书,背错了某一段,引得同伴哈哈大笑,嘲讽不止。食堂的上空飘着暖暖的烟火,屋檐上的雪花开始慢慢融化,一滴滴的雪水从瓦片上流下来,嗒嗒声不绝于耳,少时,便有饭香四处飘扬。
少年们觉得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早晨,有雪,有晴天。看红妆素裹,心情也格外妖娆。
但没有一个人知道,在昨日的夜里,发生了一些什么。
昨天的夜里,他们有两个同窗险些送命;昨天夜里,城主府震怒,如今恒熙十二个城门都增派了重兵防守;昨天夜里,一直为人所不喜的学监大人饮鸩自尽。
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儿足以改变整个帝国接下来的走向,但他们一无所知,还在讨论着今天上午是谁的课,昨天的作业是否都已经做完。
西泠鼓揉着发晕的脑袋,有些茫然的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银装素裹的一片圣洁,有点不解的问道:“孙海,什么时候下的雪?”
“我上哪知道!”孙海打了个哈欠,艰难的睁开眼看着窗外,喃喃道:“这雪下的还真不小,今天没有室外课吧?我可不想冻成小鸡子。”
西泠鼓嘿嘿笑道:“人家都说踏雪赏梅吟诗作对风雅有趣的紧,你小子可真大煞风景!”
孙海把身子往被子里藏了藏,笑道:“那你出去在雪地里跟教官风雅去吧。”
西泠鼓撇了嘴,道:“那老子也是风雅骚人,比你小子高出一个档次不止!”
孙海笑了:“你就是个骚包。”
西泠鼓哈哈一笑,又往被窝里扎去,道:“今天早饭不吃了,再睡它一会儿。”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就愣了,早饭的事儿让他想起了昨天拼酒的思辰和楚亭,所以他有点担忧的喃喃道:“哎,他们俩今儿回学堂没有?”
孙海自然知道西泠鼓说的他俩是哪俩,于是挠挠头道:“楚亭酒量不行,昨天被灌成那样,他父母八成会给他请假一天。至于你那兄弟思辰,他酒量还可以啊,你昨天不是让他住在客栈了吗,这个点也该回来了。”
仰头想了想,西泠鼓还是不怎么放心,他翻身起床,吆喝道:“别睡了,起来陪我去菜园子一趟,看看思辰回来没有。我总觉得要出事。”
被西泠鼓一句话吓了一跳的孙海麻利的从床上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会出什么事啊,你可别瞎说。”
西泠鼓没搭理他,系好腰带披上一件御寒的外衣开门出去,孙海被拉在后面,一边登靴子一边追上去道:“可咱们也进不了菜园子啊,你瞎着什么急。”西泠鼓皱着眉头绕过一间房屋,走向补缺屏的宿舍,头也不回的向好友解释道:“咱们先去看看徐达他们昨晚回来没有。”
一语点醒梦中人,孙海不再说话了,他们快速的走到补缺屏院门前,拉着一个刚出来温习兵书的同学,张口问道:“昨儿你们这片有夜不归宿的没?”
那人吃了一惊,待看清是隔壁查漏屏的同学才点了点头,道:“有啊,十几个呢,教习昨晚上都跳脚开骂了。”
西泠鼓脸色顿时阴下来,一圈砸在旁边的楚桐树上,摇下来大片大片的雪花。
那学生吓了一跳,见面前的两个人面色都不怎么良善,加紧脚步走开了。
孙海吸了一口气道:“赶紧去找你那兄弟。”
那还用说,西泠鼓已经抬脚往菜园子去了。他一路上走的极快,甚至走着走着开始了小跑,奔去菜园子。到了园子前的围墙边,门在紧闭着,西泠鼓开始踹门,但怎么使劲都是纹丝不动,孙海和他一起踹,也是徒劳无功。西泠鼓冲着围墙里面大声喊思辰,也没有一丝回应,他开始不安起来,回身要去借梯子爬过去。
正在他准备扭头走的时候,园子里有略显苍老和疲惫的声音传了过来。
“给我滚蛋。”
这声音很熟悉,是菜园子那个圆圆脑袋的老人。西泠鼓不知道这老人是什么来头,但却在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暗自松了口气,他仰起脸喊:“思辰回去没有,人现在怎么样?”
老人没有回答他,依然是给出了同样的四个字,“给我滚蛋。”这回语气里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仿佛下一刻巴掌就会从围墙里飞出来,狠狠的打在西泠鼓的头上。同时,西泠鼓也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这句话里没有担忧与未知,这说明思辰已经回来了,可是情形很不乐观,应该是出了什么事。而且,这事应该能够控制,所以老人只是说“给我滚蛋”,而没有打开园子让西泠鼓进来收尸或者见朋友最后一面。
西泠鼓放下了心,但脸色顿时阴暗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对孙海说:“去补缺屏。”
孙海点点头,跟着西泠鼓扭头走开。
既然出了事儿,那补缺屏的一群混蛋肯定跑不了干系。
正在这个时候,尚武堂的上空忽然有巨大的声音回响起来。
“所有学子,即刻回到宿舍,不许一人逗留学堂任何一处,违者以退学处理。”
这声音极大,应该是高手以独特的法门传音到整个尚武堂的任何一个角落。尽管是很官方的一个通知,但西泠鼓还是不禁的愣了一下。他和孙海对望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不解与迷惑,这是出了什么事?值得尚武堂大动干戈!
然而这声音毫无情绪波动的将通知重复了两遍,整个校园就寂静下来。
孙海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办?”
西泠鼓想了想,道:“思辰应该没什么事儿,现在要担心的是楚亭,可楚亭是外宿,暂时见不到。咱们先回寝室,如果是楚亭有什么变故,学堂应该会通知。”
为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孙海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实在是没想到喝一次同学会的酒,竟然会出这么多的乱子。
两人紧着两步往宿舍走去。
……
整个尚武堂,被笼罩在一片迷茫和莫名的恐惧中。早起的学生听到了空中响起的通知,纷纷收拾书本往宿舍赶去。而起的很早已经出门吃早饭的学子,意外的发现尚武堂的门口,竟然多了不少重甲士兵。他们一声不吭的将整个尚武堂围了起来,许进不许出,也不多话,偶尔与学生对望一眼,目光中的冷酷与漠然便能吓这些学子们一跳。
娘的,这些当兵的绝对杀过人。
一些被吓住的学子不住感叹,那种冰冷而无感情的目光,一看就知道在边关染过鲜血,是实打实从战火里磨砺出的冷血。感叹的同时,这些学生们也禁不住的在想,到底尚武堂发生了什么事儿?这些当兵的又来干什么。
他们当然百思不得其解,除了按照通知匆匆回到宿舍楼,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学监大人和学督大人一一解释。其实如果他们认真一点,或许能够发现今天的尚武堂来了一些不一样的客人,也可以称为不速之客。
因为有一辆纯黑色的马车缓缓驶入了清晨雪后的尚武堂。
这辆马车径直停在西北边的那个小屋子前,从马车上下来一个很高大的中年人,然后马车上的车夫弯了弯身子,像是在对那个中年人行礼,又像是在低声诉说什么。然后马夫推开这个小屋子的门,躬身退后两步,站定,守住了整个屋子的四周。
他一个人,足够守住这个屋子了。
中年人仿佛有点发愣,然后他毫不客气的一脚将开了一半的门彻底踹开。
屋子里是一个矮矮的老人,正襟危坐。在老人的身前,是一具已经冰冷的尸体。那尸体同样是个老人,青色的尚武堂教习服饰,很朴素,朴素的有点普通,但踹门走进来的中年人却被这朴素的老人尸体震的愣了一下。因为他知道,这个看着十分朴素的老人其实是尚武堂的二把手,整个恒熙城都要为之侧目的学监大人,顾垣。
所以中年人眼神中也露出了一丝悲哀,然后这丝悲哀又很快被愤怒和不满取代,他哼了一声,冷冷道:“死的倒是早!”
说完这句话后,他转了个角度,看着矮矮的那老人,声音冰冷的反问道:“这就是尚武堂给我的交代?”
他的语气始终很不客气,甚至说非常的恼火,十分的没有礼貌。但不管是于情,还是于礼,他都不应该客气,不应该礼貌。因为他的千金女儿,在昨天夜里差点被人打死,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去讲什么狗日的礼貌客气,如果可以,他甚至很乐意大手一挥,用自己养了很多年的重甲直接屠了整个学堂。他有这个魄力,更有这个能力。因为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是整个恒熙城权利最大的男人,他是恒熙城的城主:楚千里。
矮矮的老人很能理解男人的心情,所以他站了起来,叹了口气,极力的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卑微一点,轻声道:“是的,城主大人。”
楚千里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变得安静下来,相反他在冷笑。
“用顾老头的死做交代?”男人又反问了一句,像是在嘲弄着什么,冷声道:“你是眼瞎了还是心瞎了?我的婷婷差点就死了,你以为这是在衙门里打人命官司吗?抵命就行了?!”
学督大人微微低下头,道:“是顾垣下的手,但他已经死了,城主大人难不成要我整个尚武堂都赔命吗?”
出奇愤怒的楚千里嘴角一直带着一丝冷笑,这冷笑所包含的内容很简单:此事不可能善了。
“我只想讨个说法,弄明白怎么回事。”这句话说的好像他很委屈一样,就像在衙门口击鼓鸣冤的老头。但学督大人听明白了怎么回事。顾垣杀人,总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动机。那这个动机是什么?我想杀就杀?我愿意杀?顾垣是学监,不是变态。那么这个理由就很明显了,他是为了别人而杀,或者说,是别人命令他来杀。谁能够命令学监大人呢?只有京都……而和尚武堂牵连最为紧密的,是元老会,是开阳元老!
学督大人忽然想到在京都里有个传闻很是流行:
北斗缺一,花落恒熙。
开阳长老去世后,谁能接手空出来的这一个职位呢?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手握半个江南的恒熙城城主,楚千里。
“开阳家已经开始有人等不及了……”楚千里瞥了一眼学督大人,笑了起来:“尚武堂的这个交代,我很不满意,非常不满意。”
学督大人了然,躬身道:“尚武堂是恒熙的尚武堂。”
楚千里嘴角上扬,道:“好在婷婷没事……既然顾垣已经死了,那么这件事,跟尚武堂也就没了多大的关系,剩下的……”
楚千里远远的望着北边,那里是京都的方向。
剩下的,自然是城主府和京都开阳家族的博弈。楚千里只是在提醒,在这么个紧要的关头,你尚武堂,千万不要站错了队。
楚千里喃喃道:“开阳的小崽子们,等不及了?其实我也等不及了……”
学督大人闭上眼,脑海中只有四个字一闪而过。
算无遗策。
这是在说已经死去的顾垣,还是在说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秦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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