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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望去似乎看不到边的菜畦。
这是撞入眼帘的第一幕场景。思辰眨了眨眼,有点没反应过来,直到身边的人拍了他一下他才回过来神,但看着眼前这个圆圆的脑袋,思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喊老师还是喊教习?或者叫先生?大爷?似乎都很不合适的样子。所以思辰只是向后退一步行了个礼,然后就一言不发了。那圆圆的脑袋倒也不以为意,只是饶有兴趣的盯着思辰看,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显得十分高兴,双手也背在身后,一副猥琐的大反派样子。思辰被盯的有点发毛,清了清嗓子,道:“呃……您好,我……”
脑袋道:“叫我徐老。”
“哦,徐老……徐老好。”思辰道:“我……”
“你初来七屏菜园,可有什么想说的?”圆脑袋的徐老再次将思辰的话打断,笑眯眯的道:“嗯,我应先欢迎你加入七屏!”
思辰道谢,然后再次开口:“我……”
“哈,其实咱们七屏菜园也是很不错的,你看,整个尚武堂吃菜做饭都离不了菜园子,你我任重道远啊。”徐老毫不客气,又一次将思辰的话头抢掉,一只手还伸出来拍了拍思辰肩膀。
思辰点头,“其实我……”
“咱们这菜园子现如也算人丁兴旺,有我有你,哦,还有个老家伙。不过这家伙经常足不出户,每天就是伺候自己的那些花儿,待会你就能见到了。”
思辰哀叹一口气,道:“是。”
“哎,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
徐老也不追问,笑嘻嘻的指着菜畦边上的一个小竹屋,道:“你以后就住那了,看见不远处的那两个竹屋没有?是我的跟那个老家伙的。你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儿,可以去那找我们。我倒是挺欢迎你来找我,每天对着那老家伙,三年说不了三句话。不过我很不建议你跟那老家伙打交道,他性格古怪,你最好离他远点。你今天刚来尚武堂,总需要收拾整理一下,先去吧,今天晚上的时候为你接风洗尘,就在你这屋里,如何?”
这话说的又快又急,好像很久没说话憋了一肚子不吐不快似的。思辰听的费劲,不过还是心中感慨了一下,至少这菜园子的老农十分殷勤,对自己也颇为亲和。思辰点头称了声是,又行了一礼,然后才带着自己的行礼走向那边的竹屋。
思辰的东西并不多,满共就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一本秦老师交付的旧书。衣服简单朴素的紧,然而尽管朴素,在黑窟里,已是所能搜罗到的最好!那旧书倒是常见,市面上随意几个铜板便能买到的《蒙学初读》,全是基本的字形与写法,更像一本字帖。
竹屋里空间不大,能放下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一些零散的椅子凳子等等。布置简易,所含家具也少的可怜,但好在都是竹制品,再简单的东西也多了一份清雅与自然。对常年住在黑窟低矮房檐下的思辰来说,这里已经是得之不易中的得之不易了。
简单收拾一下,铺床叠被,很快便整理齐当,思辰往床上躺下,情不自禁的呼了一口气。
从三叔告诉自己要去尚武堂进学开始,到如今他真的已身在尚武堂,已经是过去了七八天,但思辰总觉得恍如隔世。似乎昨日他还在潮湿发霉的房子里伸个懒腰,一转眼间就已经来到了昔日从不敢想的巍峨殿堂。城市的繁华与壮观总让他觉得难以适从,更觉得失落无奈,但无可置疑的是,这个城市已经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这种印象在与黑窟两相对比之下,让他从未像今天这般更迫切的希望去改变黑窟。
平哥四年前的暴动,也是进行改变的一种方式,但这种暴力的手段并不适合黑窟。秦老师曾经说过,对于黑窟来讲,期望自上而下的改革已成梦幻泡影;然而自下而上的改革,又没有足够的力量。黑窟陷入这个死循环始终不能逃脱,而这一点,也势必成为帝国日后积重难返的一个天大弊端。
秦老师也曾叹息过,肉食者鄙,很少有人能够洞悉这一点,所以也就很少有人能够推动对于黑窟的逐步改革。然而拥有这种敏锐洞察力的,又无一不身处复杂的政治斗争漩涡之中,自顾不暇,更不愿拉上黑窟这个包袱。这就像你身上长了一个红斑,你知道它早晚会变成毒瘤,但身处群架之间被围殴的你肯定也不愿意不顾四周席地而坐开始看病。道理大同小异,但对黑窟来讲,却是近乎百年的折磨与痛苦。
……
这么胡思乱想着,思辰竟然悠悠的睡着了,当他再次抬起眼皮时,天已经开始慢慢变黑。思辰愣了一愣,自言自语道:“我睡了一天?”
还没等他细细的想,门便被人一脚踢开,圆圆脑袋的徐老两只手提着两个食盒,笑着走了进来。
“小子睡醒了?来来来,今天徐老为你接接风,也正式祝贺你来到七屏菜园子。”徐老哈哈大笑,将食盒放在桌上,从里面端出尚冒着热气的饭菜来,不时便摆了一桌子。思辰忙上前帮忙,二人将饭菜碗筷摆好,相对落座。
思辰往桌上瞧,不禁怔愣了一下。一盘炒青菜,一盘炒青菜,又一盘炒青菜……竟全部都是炒青菜。徐老嘿嘿笑道:“菜园子特色嘛,你且来尝尝我的手艺。”
思辰笑了笑。炒青菜放在恒熙城里,十之八九的人都会觉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但对思辰来说,这可比麦饼好太多了。西泠鼓曾说萍逢酒居秋雁鱼是如何如何的人间美味,如何如何的齿颊留香,但思辰始终觉得,最为熨贴的吃食,莫过自己亲手烤的红薯、三婶烧的麦饼糊糊,还有像身前的这几盘青菜。
徐老一边招呼思辰尝尝手艺,一旁叹道:“本来今天人该聚齐给你接风,但那老家伙实在犟的厉害,就是不愿意来。这也没办法,谁让他脾气古怪呢。”
思辰点头道:“学生明白。”
徐老嗯了一声,看着思辰吃的正香,嘱咐道:“味道还不错吧。你多吃点,日后就按这个味道做了。”
“嗯?”思辰抬起头,有点没听明白。
徐老道:“啊,忘了告诉你,既然你来了,那么今后做饭浇地之类的杂活,自然由你来做。可有问题?”
思辰点了点头,认真道:“这个当然,我没问题。”
徐老笑了,拿着筷子敲了敲碗沿,道:“那就好。我且来跟你说说日后你在菜园子应做的活计。”
“咱们菜园子,总共分两个部分。一个是菜园,一个是花园。我跟那老家伙一个管浇地,一个呢,只种花。种花倒是不用你忙,那老家伙可不愿意让你碰他的宝贝花儿,你以后只管浇地就是了。还有要做好一日三餐,不过我嘴不挑,你大可放心。至于那个老家伙嘛,不用喊他吃饭,我做的都不吃,更别说你个新来的了。另外尚武堂各屏的食堂师傅隔段时间就会来收一回菜,你要应付好。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事儿了。”
思辰点头。
徐老赞赏的为思辰夹了点菜,道:“进来已是不易,少年人可要多加珍惜!”
思辰愣住了。几日前他照三叔吩咐去拜访学监大人时,学监大人也曾对他说过这句话,不曾想刚进七屏菜园子,徐老竟也对他如是说道。思辰不知这是巧合还是什么,凝神想了一想,也猜不出其中有什么联系,看看徐老,徐老却在说完这话之后开始吃饭,不时的道:“哎呀小子,这可是前两天刚出的小白菜,你来尝尝……”
想不通的,便暂时不要去想。
这是秦老师教过自己的。思辰摇了摇头,不再想那句话,毕竟睡了一天,腹中正是无比的饥饿,便也大快朵颐起来。
吃罢饭,徐老舔着肚子吩咐思辰将碗筷刷洗刷洗,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牙签,一边剔牙一边跟忙着的思辰讲些少年你稳妥扎实,听话勤快,是个好苗子。在咱们菜园子里待三年,出去垦二亩荒种一片菜,不消一二年,定然能够富甲一方。思辰知道这话纯属调侃,也就随意嗯呀应了两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将手上的碗筷再涮洗涮洗。
清洗完毕,徐老晃悠悠的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小子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就要开始干活了,徐老我就不打扰你了。走了!”
思辰点点头,道:“先生再见。”
徐老打了个饱嗝,转身出门。
……
夜朗星稀,一轮明月从天边慢慢扬起来,捎带着的还有秋夜沁凉的气息。徐老走了两步,忽然站住,回首望向绿油油的菜畦,撇着嘴道:“不是不来吗,忍不住?”
那菜畦中缓缓浮现一个人影,黑色的长袍遮住了他整个身子,在月光下显得高大而孤傲清冷。这人影却并不说话,只是望着思辰的竹屋,一动不动。
“是个不错的苗子啊!”徐老感慨:“就是经脉有点问题,可惜了姓秦的一身扶龙真气,搞不好可要浪费喽!”
那人影偏过了头,依旧一言不发,但空气中似乎弥漫起了一丝愠怒与责问的味道。徐老尴尬的摸了摸头,不好意思的道:“实在好奇,就给这小子下了点迷药。”随即面色一变,道:“我看过了,那姓秦的将一身扶龙真气渡给了这小子七层,大手笔,了不得!”
人影低下头,若有所思。
徐老道:“顾老头子前几日来找咱们的时候我就觉得事情不对,如今看来这个当了大半辈子学监的糟老头确实一肚子坏水。老齐,你倒是说说,咱们怎么办。”
人影抬头看着那轮月亮,然后望向徐老。
徐老轻声道:“确实是有点麻烦。那小子骨骼惊奇,天资是不错的,心性也扎实稳妥,可他的经脉却……也算异于常人,不过却是堵的不行,自丹田而起通四肢百骸,似乎都被寒冰覆盖一般,了无生机。如今姓秦的七层扶龙真气全都蛰伏在寒冰之下,像休眠一样,教这样一个小子,咱们可要费太多功夫。”
人影似乎在想些什么,他伸出手,好像在触摸承接月光,然而却佝偻着五指,不停翻覆。良久之后,人影无声的叹了口气,松开了手掌。
徐老一拍脑门,道:“罢了罢了,谁让咱们两个三十年前输给了那姓秦的!既然你都答应了,那咱们就教。不过我可不能打包票一定能教的好!”
绿油油的菜畦里,一个老人寂静无言,另一个老人却唉声叹气。两个人站在清冷的月光下,背影犹似水墨画。
两个老农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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