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玠炎听到那三个字，想起上次去哪，不由得一颤。强忍着不适，跟二黑和思旷打了几个哈哈，玠炎就准备离开。二黑并没看出玠炎的异样——任谁也不会觉得，堂堂王土共和国首席执政官卫队队长畏惧女人。只是临走的时候，二黑又拉住了玠炎，一脸期待的问：“玠炎大官人，侍卫队长，我这，算是给执政做事吧！”
玠炎并没料到，他竟然这么在意这个。而思旷却也是同样的表情，“我也是啊，别落下我！”他睁大了眼睛，抿着嘴说。
玠炎觉得好笑。“当然是了，你们是给国家做事。”他忍着笑意，正色回答。
二黑却一脸不在乎，对着玠炎一拱手说：“玠炎大官人，您还真别提什么国家。俺还真不怕犯忌讳。俺们江湖人士，奉的是侠道，讲的是忠义，拜的是英雄。这国家，不怕您不高兴，俺还真不憷。王兴城里，谁不知道，您是一等一的大英雄？您这样的英雄都能心甘情愿的给执政当护卫，俺们这样的蠢人也明白，这执政得是多厉害的豪杰。所以嘛，您要说我们是给执政办事，我们就是提着脑袋也愿意；可要是给国家，俺，还真没这功夫了。”
玠炎听了他的话，不禁大笑了起来。他第一次被二黑这样的人当面称作英雄，又听了他对少宁执政的评价，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会，玠炎才收起笑容，“我这是由心而发的，莫怪，莫怪啊。”随后，他思量了一下，又说：“你们放心，你们就是在给执政办事，执政都知道你们的。”
就这一句话，二黑和思旷一下子都像是山里捡了狗头金一般兴奋。玠炎又想起什么，“之前有人跟踪你们？”
“啊？”二黑愣了一下，“哦，我是怕啊，那些人怎么说都是监国司的密探，不能不小心啊。”
原来这人还是知道些谨慎的。玠炎在心里称赞了一句，没说出来，只是挥挥手，转身离开了。
返回家中，又取了马，玠炎回到了紫旻宫。这几天里，由于叶钧的案子，平日里十分冷落的紫旻宫门口也多出不少车马。只是许多跟这事情毫无关系的人也跑到这来，也不管执政见不见，都在门房里一坐，互相议论着，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这就是都城，呵，这种事情，也想来扯上关系。”在前厅的回廊角落里，少宁执政一脸嘲讽的看着门房里那些官员。
玠炎很是认同少宁的说法。只是他却想起，自己的父亲，十几年前，也是这般在王兴城里各个重臣的官厅府邸间奔走投机，为了他的地位，也为了他们一家的生计。“大概是想补个缺。”玠炎想到自己最初的职位也是父亲这样钻营而来，不由得有些唏嘘。
少宁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做了个动作，示意玠炎跟上。玠炎跟着执政，走过几条回廊，穿行到了紫旻宫的内庭花园中。
“你回来这么早，肯定有什么发现了。”执政停在一棵斜生的老松树旁。
玠炎斟酌了一下，对他说出了二黑告诉他的事情。老人抿着嘴听完，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
“去年的我不知道，前年监国司上报，在王兴的在职密探，共有四百八十名。这个数应该还不是实数，就按这个算，若不是你错的离谱，现在王兴应该有至少一千名密探。”少宁的样子有点难过，“王兴卫戍部队也只有两个统，不到三千人。而若是治安院能跟监国司联手了……”
玠炎很清楚执政说这些话的意思。“他已经贵为执政院重臣了，这又是何必呢？”此前，玠炎一直不去想那样的事情，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从未觉得像监国司使暨祁这样的人有做这种事的必要。
“首席执政是终身制的，可能我活的太久了吧。”少宁笑了笑，伸了两下胳膊。“政变不会是一个人的事。你觉得共和国里，谁的权力最大？”
这个问题，在玠炎少年时，就曾被他父亲问到过。“当然是执政您了。”他选择了错误的答案。
“你少装蒜。”老人十分不屑的瞟了玠炎一眼，让他非常不好意思。“若是执政真有权力，十四年前，东襄执政的事情也不至于搞成那个样子。”说到共和国的开国元勋，上一任首席执政东襄-曲川，老人的木光变得暗淡下去。
玠炎有些无奈。他自然明白，共和国的大权虽然在执政院，可真正能掌握国家的，却是几个大家族。可他也没办法当着执政的面说出这种话来。“是否应该与其他执政通个风？”他赶紧转移话题。
“也许人家早就知道呢。”老人叹了口气，“就算不知道，我们怎么说，说暨祁纠结了几千密探，要搞政变，哄我下台？你觉得其他重臣能怎么说？”
这又是个玠炎不能回答的问题。可执政却死死盯着玠炎，似乎一定要他说出答案。玠炎犹豫了一下，完全想不到符合自己身份的回答。“属下不知。”他只能这么说。
“他们会直接让我退位。”少宁平淡的说，“可就是这样，也还好。”他仍然看着玠炎，只是目光不再那么逼人。
玠炎一下子觉得有些窝火。“属下绝不会让奸人得逞！属下必以性命保卫执政！”他后退一步，低头拱手，大声说出。
少宁却又笑了，还笑得十分爽朗。笑罢，老人开口道：“你要保卫的不是我这个老头子。你要保的，是共和国，是人民。”少宁变得严肃起来，“定不能让十四年前之事重演。”
“属下绝不会。”玠炎答应着，纵使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个能力。十四年前，闹得最凶的地方是南方，但北河一带也没能完全幸免。而在动乱后，由各大家族主导，监国司执行的“清理”行动，却让惨剧重演。
“我差人去探几个家族和副执政的口风，先看看形势再说。你那边继续盯紧了，但千万要注意着，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属下有个想法，还需要执政同意。”
“你讲。”
“按照我那线人所讲，现在王兴的密探全部是外地来的，而且在大肆招揽本地闲人流民。我想，我可以找一个新来的年轻侍卫，跟着我那线人一起混入其中。一来能多搜集些情况，二来若是真起事端，也好有个照应。”玠炎说出了自己之前的想法，只不过在最初的设想中，执行者就是他自己。
“这样啊，”执政捏着额头，“也好，人你来挑吧，就是得小心。”少宁顿了一下，“我也有个想法，看看你愿不愿意。”
“执政吩咐的，属下必定听从。”玠炎拱手回答。
“不忙答应，你先听着。”少宁摆摆手，“我想荐你去城南的治安厅去做治安官，你肯不肯？”
玠炎没说话。他绝不是不肯。只是他并不觉得在这种关头，这算得上是个好主意。“执政吩咐，属下自是会听从。”过了一小会，玠炎才回答。
少宁捻着下巴，想了想说：“我知道，这不是个办法。只是现在我能安排的只有这个。或者把你送到卫戍部队去，也是可以。只是那里你做不了正职，倒不如做治安官了。”
“属下明白。”玠炎怎能不懂此时这安排的用意？“……”他犹豫了一下，话终究没有说出口。自己面前的，是共和国的执政，是光复共和国的元勋之一，玠炎觉得，自己并没有质疑他的理由和能力。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少宁的样子显得有些无奈，“你跟我这些年，我知道，你性子其实最是温和，又不喜欢计略诡谋。让你做这些事，不合适。这次算是我赶你上架子了。可我的状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哎。”
玠炎顿时觉得万分惭愧，眼圈一下子红了，鼻子也有些发热。难道自己还要这位老人恳求自己吗？玠炎刷地一声单膝跪地，拱手说道：“属下不才，但请执政放心，属下定会竭尽所能，拼了性命也要完成执政交代之事！”
少宁看着玠炎，轻轻笑了两下。“你起来。”可老人脸上的表情却更加无奈，“明日或后日，我会给你安排妥当。”
玠炎起身，对少宁又拱手深鞠一躬。“那三户人家，是不是要直接去问监国司要？”
老人点点头，“都这个地步了，也只能这么办。我去差人要人，你就别管了。”
“是属下办事不力。”玠炎低下头，感觉很惭愧。
“诶，这样的话就别说了。”少宁拍了拍玠炎的胳膊，“你去办你的事吧。”
玠炎又朝着老人行了礼，才转身离开花园。思量了一下，他直接去找来了叶非。本来，玠炎并没想找他。思旷已经被自己扯进了这件事中，他不想再把他家的人都牵扯进来。可想遍卫队里自己熟悉可靠的人，也只有叶非符合。而且有思旷这个浪荡货打前站，再弄去个本家的侄子，也说得过去。
叶非听罢玠炎的话，便显得异常兴奋。“莫不是那监国司使要造反！”他虽然压着嗓子，可声音里满是冲劲。
对于这个不到十九岁的年轻人，玠炎毫无办法。他板起脸，死盯住叶非，好一会，叶非才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当，收起了兴奋的表情，讪讪的低着头。
“队长，我，我能行，您别生气。”半晌，叶非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看着叶非微微鼓起的脸颊，玠炎不知该说什么。“万分小心。不要乱说话，不要自作聪明，有事情一定找我。”该交代的，已经交代过了，若是聪明人，自是知道该怎么办；若不是聪明人，嘱咐再多也无济于事。玠炎只能相信自己没选错人。“出来岔子，可不仅是你自己身家性命的事！”纵使如此，他还是恐吓似的补充了这句。
叶非确实像是被吓到似的，一个激灵，然后昂首抱拳，大声说道：“愿为执政效命！”
玠炎很是忐忑的度过了余下的工作时间。若是让他自己去做这事，他定不会如此。可现在，要送一名年轻的下属身涉险境，他心中却很不是滋味。
叶非被玠炎说过以后，沉静了不少，但仍是一脸的期待。
傍晚，夜色还未来临，玠炎带着叶非离开了紫旻宫。玠炎仍是之前的青布襕衫，叶非却不知从哪弄了一套不太合身圆领袍衫。二人走在一起，显得十分奇怪。
步行到了清水街，叶非明显有些不大好意思，看来这小子似乎没有跟他家叔一样的嗜好。玠炎却也没法安抚他——他自己能压抑着强烈的不适，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又来到梦红楼，装潢布局以及门口站着的人都没什么不同，只是这个时候，里边的人明显比上一次多了许多。
带着探头探脑的叶非踏入大厅，思旷便不知从哪窜了出来。
“玠炎大……老爷！”玠炎笑了一下，平日里思旷是不会这么称呼自己的。
“这里有他们的人吗？”拍了拍思旷的肩膀，玠炎靠近思旷的耳朵说。这不仅是怕被人听到，也是因为怕思旷听不清。在他们不远处，就是正在奏乐的乐队，以及一名用玠炎不太能听懂的温软语言和唱的小姑娘。
“我们认识的都在楼上，这里有没有我也不清楚，应该是没有吧。”思旷也凑近玠炎肩膀说着。随后，他退了半步，打量了一番他的本家侄子，正色朗声说到：“人既然已经来了，您就请回吧！”
玠炎一是甚至没反应过来，原来思旷也能有张如此正直的面孔。忍着笑意，他朝着思旷拱了拱手，又轻拍了一下叶非的肩膀，便转身离开了。
出了梦红楼的大门，玠炎想着赶紧离开这条街，找地方吃个晚饭。他自顾自朝前走出了十几步，却觉得有些异样的感觉。抬头超前一看，竟瞧见自己的父亲站在不远处的路口，望着自己。
这情形下，显然没办法装作没瞧见他。玠炎苦着脸，来到父亲贽嵩面前。走到身边，玠炎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父亲也是一脸愕然。
“你好胆！竟然会往这地方跑了！”父亲先说话了，虽是骂他，却没什么底气。
“执政派我来办事。”玠炎不想看他，“您不也是吗？”
“我？……”贽嵩竟然迟疑了一会，让玠炎颇感意外。
“可别叫母亲知道了。”当年父亲来到王兴，奔走之下，凭着祖上的名号，在枢密院某了个差遣，却因为受枢密院政变之事牵连被撤职，自己也被停职了一段时间，家中再没有收入，逼得母亲卖掉了自己的嫁妆，又去做女红成衣贩卖赚钱，才勉强度日。而他父亲，却连续几日不回家，最终还是思旷告诉他，他父亲那几天都在清水街的私开半掩门中。玠炎永远记得，找到父亲时，父亲正搂着一个没穿裤子的女人，喝得烂醉，身边有几个不认识的人，也是同样的扮相。虽然后来父亲解释说，亏了那些日子他没命的喝酒，跟同僚和几个上级交集，才让玠炎能够复职，自己虽然没有实差，但多少也有了一份俸禄。可玠炎才不相信他的鬼话。他只知道，母亲从那以后，再没跟父亲说过一句话，除了自己升值为执政卫队队长的时候，也再没露出过笑脸。
“这次又是在钻营什么？”他用略微嘲讽的语气问。
“你敢跟老子这么说话！”贽嵩一副恼羞的样子，却也没做什么。玠炎十几岁时就比他父亲高出一头了，当了侍卫以后，体格更是日益健壮。而贽嵩虽是在枢密院当值，做的却是文职，这些年下来，倒是愈发虚胖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玠炎一点都不想看到他。
“走什么？有什么事？你连腰牌都没带，能有什么事？”贽嵩一把拉住玠炎，翻了翻他的腰带，“跟我回家！”他像是怕玠炎跑了似的抓着他的袖子往前走，却明显拉不动。
“你多久没看见你母亲了！你母亲时常自己流泪！”贽嵩回头狠狠地说。
玠炎长叹了口气。母亲那个样子，还不是因为你。即便这样想着，他却也不再推脱，跟上了父亲。
二人走的不快。回到官区的家中时，天已经黑了。玠炎的母亲明显没料到儿子会回来，惊讶之余，更是欣喜与激动。
饭菜都是现成的，应该是中午剩下的。似乎是因为玠炎回来了，厨房又多炒了一个韭黄炒蛋，一个樱桃梅肉，都是玠炎小时候喜欢吃的菜。看着桌上的菜色，家中摆设与母亲的衣服，玠炎对父亲的态度稍稍缓和了些。至少父亲还知道拿钱补贴家用，没全都拿去浪了。
“儿啊，你可是吃了苦了……”饭后，玠炎母亲絮絮叨叨的开始从玠炎少年时就被送入卫队讲起，又讲到他一人斩杀数名叛臣成名，再讲到他二十出头就当上了首席执政官卫队队长。讲到动情处，老太太眼圈微微泛红，却仍绘声绘色，比起瓦肆酒楼里的说书先生来都绰绰有余。虽然也觉得絮叨，可玠炎十分喜欢听母亲讲话。
“诶，你跟我出去走走。”贽嵩站起身，打断老太太的话，拉着玠炎朝外走，“我跟他谈些公事，你等等在说啊。”
玠炎有些诧异。以往回家，父亲也会假模假样的拉着玠炎谈些“公事”，可早就没了实职的他，哪有什么公事可谈？但想到父亲去了清水街，可能又有什么交际——毕竟在那次以后，他也没再发现过父亲去清水街——虽然也仅仅是他没发现。
来到自家的小庭院里，父亲却没开口。玠炎也耐着性子等着他。半晌，贽嵩终于开口说道：“儿啊，最近的事情，不知执政如何处置？”
闹了半天，就是被人说得来探自己的口风？玠炎觉得不可思议。纵然父亲委实不善为官，可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能干这种事情？想了一下，却又有些不对劲。“怎么了？您是知道些什么？”
贽嵩看着自己的儿子，轻轻点了点头。“外边瞎说的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执政就更不用说了。可有些事情，上边的人知道的不多，下边人却知道得清楚呢。”
听着父亲的话，玠炎斟酌着意思。可父亲却又开口了：“别想了，咱爷俩还打什么哑谜啊？有人知道些事情，这是要站队，你明白吗？”
玠炎冷哼了一下。他再不清楚官场上的事情，这一点他还是明白的，“爹啊，您都这个岁数了，还站什么队啊？”
贽嵩一愣，随后笑了起来。“儿子，你行，厉害了。”
玠炎心中想着，这实在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干过太多这等事情了。可他也的确关系父亲说的话，“你知道了什么？”
“现在你已经替执政处理事情了？”贽嵩又是一喜。玠炎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我告诉你，现在这等事情只能告诉执政一人。”贽嵩握着儿子的胳膊，“那个治安官小子，是被监国司的人杀的。这几天，还会有人一样。”
“为什么？”虽有些吃惊，玠炎也没有太过于惊异。
“他们在收买治安院，前些日子还办了些脏事，那个叶钧什么的拿了钱，却又反悔了。”
“我是说，这都是为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贽嵩笑了笑，“可前两天，却也有人拿着钱来找我。好几袋子金币啊。你说，儿啊，我该不该拿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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