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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灵石观牌楼前,天已入夜。
借着月色,姜望穿过牌楼,向着山门赶去,却见山门近前马道上停着两驾装饰华丽的马车,背靠着马车的车夫手中烟枪里火星明灭,车轮旁地上烟灰满地,似是等了许久。
姜望并未过多留意,与接引道童打个招呼,径直进了门去。
未到灵官殿,只见迎面走来三人。
此时三人背月面西,瞧不清形貌,反倒是当头那人抬眼看见姜望,先开口问道。
“姜望?结果如何?”
是清灵道人。姜望躬身一礼,话含喜意,“恐怕还要多劳烦道长一阵。”
闻言,清灵目中闪过一道悦色,神情却古井不波,“天有好生之德,贫道自当略尽绵力,稍后再细说,贫道先送两位尊客离去。”
原来是昨夜共席的两位富绅,此刻二人跟在清灵身后,手中各自提着一只黑漆食盒,前行间二人朝着姜望微微颔首致意。
不知为何,姜望总觉得这两人与昨夜略有不同,似乎动作有些僵硬。
姜望并未深想,只是站定原地,目送着三人擦身而过,向着山门行去,夜风轻拂,一股有些熟悉的香甜气息从三人走过的路上散逸开来。
那食盒里,装着什么?
……
夜深沉,已近子时。
姜望手拎着盏白纸灯笼,站在了溯溪城外一座园子门前,手中灯笼抬起,照见匾额上两个大字,陆园。举头望去,只见这是好大一座园子,门第森严,屋宇连绵,虽非天上神仙府,也是人间富贵家。
眼前的园子静夜沉沉,四周皆是悄然无声,唯见头顶明月高悬,脚下银光泻地,园中的庭廊水榭、楼台花木,在月影之中看起来显得分外清冷凄凉。姜望到得此处,心中也自打鼓,不由想起前事来。
原来姜望赶回灵石观,清灵道人见他在一日内集齐所需,也是讶异非常,自然问他如何办到。姜望却不能把那巧取豪夺的偏门手段说出来,于是吱唔着左右而言他,清灵道人心有九九,也懒得追问,竟就这般各自把此事糊涂了过去。
有了六人之血,清灵道人便说事不宜迟,让姜望将自己的鲜血献出,说今夜子正就要开坛起法,为姜望行七鼎分格分劫破煞。
姜望本想留下观摩,谁知清灵道人却说姜望眉心怨祟之气未解,不如夜间各自行事,双管齐下,于是令姜望到这溯溪城外的陆园来,祛除怨祟之气,永决后患。
如何将怨祟之气祛除?
原来这陆园之前却是溯溪城最大的豪族陆氏的家宅,可就在半年前,陆家陆老员外六十大寿合族上下皆来拜寿时,竟然闯来了伙不知底细武艺非凡的强人行劫,当时陆园中,合族上下包括宾客仆婢近三百人,竟无一幸免,被杀了个精光。
当时此案甚至惊动了上京天子,其时身在会县的姜望亦是有所耳闻,为了此案,溯溪县乃至临淄府的刑司衙门被迫大换血,但仍是查不出究竟,且刑部督办的紧,下面又不敢胡乱捕些贼匪充数,以致案悬至今。
整个陆家在那夜被灭了族,合族上下百几十具尸体无人认领,最终还是灵石观清灵道人出手拾掇了尸首,又在灵石观中立了牌位,奉了香火,才让陆家老小在阴冥路上,不至做了游魂野鬼,此举却也引来县乡百姓的推崇爱戴,让灵石观和清灵道人的声望再上了层楼。
陆园紧邻着县城,近旁的邻居便是灵石观,陆家死绝,偌大个园子无人承继,便转成了官产,后来也曾有富豪乡绅看上这园子的豪奢,想要接手过来,可最终却都被这园中羁留的厉鬼冤魂给惊的缩回了手。
原来自从陆家上下被人屠了满门,园子就夜夜被鬼嚎魂泣之声笼罩,夜间走在园外都能听见幽泣之音从园中传出,自从上个为官家守夜的胥吏被吓疯,陆园便再没人敢来打搅。再后来据说清灵道人来做过几次法事,竟也道无能为力,从此陆园便成了远近谈之色变的诡怪存在。
反而倒是灵石观就在陆园邻近,一个香火旺盛的道观旁竟是个阴凄诡寒的凶宅,实在令人觉着不可思议,可又无人能道出其所以然。
姜望此刻就站定在这凶宅门外,心中忐忑,清灵道人告诉他,在子时三刻阴气最重时,他需在陆园深处的朱楼中,点燃“养魂香”,引众鬼来“食”,再看准时机,祭出“镇魂铃”,控住众鬼,而后以“养魂香”为要挟,令众鬼吸去身上怨祟之气。
子时将近,想到要与众多枉死的鬼魂打上一场交道,姜望心中自是万分的不愿,但时间无多,他只能推开陆园的门户,跨步迈进了园中。
进了门内,姜望放眼看去,只见这座园子楼阁院落众多,廊壁层叠,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只得先打开了正堂屋门,欲要沿着园子的中轴线穿行而去。但见屋中蛛网闭户,灰尘满布,是个久无人登的所在。房里的家具摆设,早被那贪便宜的乡民搬了一空,只见着徒然而立的四壁和点滴斑驳的黑色血迹,诉说着悲惨的往昔。
见门开门,无门便拍墙而过,姜望秉着越快越好的念头,向着园子深处行去,一路虽然阴森,但还好平安无事,只是经过园子中庭时,一口颇为古怪的水井,曾引起姜望的注意,那水井井口宽阔,径长估有四尺上下,井口上不知为何竟镇放着一块丈许见方的山石,月光映照之下,姜望隐隐看见似是有几支黑色的小旗插在那山石上,也不知是何作用。许是清灵道长放置在此镇压厉鬼的罢,姜望如是想。
转眼到得后院,这是片荒废园林,种着许多花木,如今这些花树多半都已枯死了。枯树在月光下枝杈戟张,犹如一片片狰狞的鬼影。仅是半年时日,满院子已全是没膝深的荒草,草窠墙缝中没有任何虫鸣蚓叫之声,一派死寂中,忽然一阵断断续续的女人啼哭声,从草木深处隐约传来。
姜望脚步一顿,心下又惊又怕,难道是凶宅中的横死女鬼开始作祟了?彷徨中,姜望想及清灵道长的吩咐,此行本就是来与鬼魂之属做交道的,况且身上包裹中还有道长授予的法器,胆气顿时壮了三分,便循着哭声找去。
拨开面前一片枯枝败叶,却见到树丛中竟有一座两层的木楼,碧瓦朱漆,楼阁玲珑,门窗也都漆做朱红,怪不得唤作朱楼,只是长久无人打理,已显得有些破败颓废。
在楼前站定了脚步,耳听哭声甚近,触人心神,姜望心下便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闯进去看个究竟,一番寻思,便举起手中灯笼,就着破漏的窗洞透进光亮,往着楼中探看,就见黑暗处,隐约好像有个白生生的影子在缓缓飘动,只是恰好是灯笼光亮照不到的所在,看不清是个什么事物。
难道是那女鬼?姜望连忙取出“镇魂铃”来,来时清灵道人曾言,有此法器傍身,可保姜望绝无性命之忧。法器在手,姜望左右看看,心道人既已在此处,怎都算不得安全,不若雷厉风行些,早早将事情办妥,方为上策。
推门而入,姜望左手擎着灯笼,右手举着镇魂铃挡在身前,一个箭步窜向了方才白影的所在,口中大喝一声,“呔!”那阵势直如千军万马吾往矣的决绝,却不想还未到近前,一片白影已然扑面而来,姜望瞬间被一未知事物盖在了脸上,顷刻间感官全无,便如没头苍蝇般乱了脚步,又走得两步,姜望只觉方才的勇武全消,一片冰寒涌上心头,忽的脚下一软,竟是坐在了地上,口中只道:
“鬼女勿要作怪,小爷有通灵法器在此,再不速速退去,打的你魂飞魄散!”
说完姜望便把那镇魂铃胡乱摇起,霎时只听得叮当一阵乱响,过了十数息,面上的事物却未有反应,姜望觉着有异,便右手依然把那铃儿乱摇,左手松了灯笼往面上摸去,却是个布质的东西,就扯了下来,再看去,白绫一段而已。
原来姜望在门外见着的白影,不过是楼里顶幔上垂落下的一段白绫,夜风吹动,自然飘来荡去,姜望猛的推门进来,门风涌动,那白绫吃不得力飘落下来,便落在姜望脸上盖住了头面。
被一段破布给唬住,姜望自是羞臊,幸而左右没有旁人,不然将是如何自处。静下心来,想到先前鬼哭之音闻之凿凿,姜望仍自警惕,不过经此一吓,胆气却是壮了许多。便就着灯笼在这楼中查探起来,一圈下来,楼上楼下不过两间空屋而已,并未有什么发现,眼看着时辰已到,姜望便回了一楼,在大堂中央点燃了“养魂香”,人又挪到了大门旁边站定。
养魂香,据清灵道人所言,可作鬼物食粮,有强壮魂魄之神效,点起后其香寻常鬼物不能抵,必然趋之若鹜,故可作引鬼之用。
一点香火燃起,缕缕无质的隐暗香气在楼内逸散开来,姜望背靠着楼门旁的墙壁,手擎着镇魂铃与灯笼,略带紧张的关注着楼内周围的情形,若是稍有不对,他便立刻穿墙退走。
而此时楼外的夜空中,却不知何时飘来了一朵黑云,正正挡在在那朱楼之上,渐渐把那高悬的明月遮得是严丝合缝,透不下半缕月光来,楼里的姜望也没察觉,等他发现屋中好似黯淡了许多时,门窗洞缝之间,已是寻不到半点银色的月华了。
朱楼之中一片沉沉的黑暗,只有姜望手中的灯笼发出点点微光,照着他身前这点方寸之地,平添了点滴踏实。
忽的,楼中虚无里无端生出了一道邪风,那邪风在楼中兜来转去,无头无脑的乱撞,忽然又像得了指令,先围着大堂中燃着的养魂香旋了数圈,却又陡然向着姜望冲了过来,可风本无形无质,加之楼中黑暗,姜望如何也是注意不到的,便只任那邪风一头撞进了手中擎着的白纸灯笼里,就见灯笼里本平稳燃着的烛火,忽然晃了几晃,呲的一声,灭了。
顷刻间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见着远处养魂香的一点微弱红光闪烁,姜望慌了手脚,忙要放下灯笼往怀里去取火折子,却听原本异常寂静落针可闻的楼中竟是忽然有了声响。
像是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紧不慢正向着楼中走来,先是像只一人,忽然又来一人,而后再来一人,过得片刻,那脚步声熙攘嘈杂,竟像是有那一群人正往着朱楼中赶来。姜望强自定下心神,暗道莫不是如清灵道人所言,群鬼来“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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