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善民 > 第十一章 伞状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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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晚饭的时候,老太太叫小慈明天去看舅舅(大头的舅舅)。

  她说,下午细毛表哥去镇上买饲料没买着就骑车上街来,来家坐一会儿就要走,说他父亲的脚叫蛇咬了,现在还在床上躺着的。

  晚饭后,小慈要去跳街舞,可刚一出门就撞见了鞠子提箱八宝粥来,于是她们又折转身回屋里。

  小慈进厨房里切了个大西瓜,鞠子随着将托盘端到老太太面前的茶几上,三个人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着西瓜聊天。

  咵到舅舅的脚,小慈忽然想起那个四川女人来,觉得那女人怪可怜的,就问她腿好了没有?鞠子说:“她只是小腿骨折,早好了。倒是那个姓夏的把人给气死了。”

  接着,鞠翠莲就讲起姓夏的故事儿来:

  夏就是把脚掌压碎的那位,“本来厂里跟他协商好了,所有费用加起来五万块钱了断,他也同意,只是合同未签、钱也未付。不料他第二天突然变卦,跑去找律师,那个律师也没来讨钱,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起诉到法院,诉称索要十二万,是呀,狮子大开口,俺当然相信法律,由于差距太大,两边又犟性,调解没调成,最后法院就给判了,说是根据伤残等级判五万二。上诉?没有,都没上诉。”

  “切,折腾了半天,也只多两千嘛。”小慈说。

  “多两千?他亏老了他,实际到手四万五也未必有。”搁下瓜皮,她又拿起一块,“你笑,是真的,说交律师费,还什么汽油费,招待费……”

  “招待费?有没有搞错哦?”

  “岂止招待费,姓夏的还说,连钓鱼日鳖都要他埋单。”此时,瓜子脸像涂了层朱色立邦漆,“这是姓夏的亲口说的。”

  “莫名其妙。”小慈也换了一块瓜,吃着,又说,“四万五不到,那他不是亏了吗。”

  “亏了活该!带得俺妹也跟了倒运。”老太太也为鞠子抱不平。

  “是啊,我明的明亏两千,外加律师费还有什么诉讼费执行费,起脱了五六千呢。”

  “那姓夏的也是。”小慈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可不,到了末了,姓夏的说他后悔死了,不该信律师的鬼话。”

  “律师怎么能那样哦?”

  “也许是俺这里经济不太发达案源少吧,有的律师想钱都想疯了,巴不得把水搅浑,难怪人说,医师杀人律师打劫,都是职务行为。”

  “嘿嘿,行啊妹,不光懂得多,还几多鬼话儿。嗯,好在我家刚儿喜欢理科不喜欢文科。”

  接着二人又聊起孩子,老太太也偶尔插句吧,聊了一会儿见时间不早,鞠子就告辞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小慈说她上午就去舅舅家。老太太掏钱女人说她有钱,又叫给旗伢打电话,女人说不用打,还说自己搭车或者打的去。

  舅舅家并不远,在龙塘镇陶家嘴村,离城区只有十六七公里。

  一出门,潘小慈就给李志方打电话,叫他落了客就来宝仁堂大药房。

  没多大工夫,李志方就把车开到了大药房门口。

  小慈从宝仁堂提了盒益气养血和两瓶人参鹿茸酒出来,看到李志方她笑着招招手,又钻进了旁边的副食店,再出来时又添了一箱酸奶和一箱绿豆糕,这才晃晃悠悠的过来上车。

  她把东西全都堆放在后座上,自己坐在前面。

  车还没启动,二人都相视一笑。

  小慈:“笑什么啊李师傅?”

  “我看你像个打货的——不会真打货吧?你呢,你笑什么?”原打算见面就叫“老潘”,真的见了面他却叫不出口。

  “我笑你脸上一块油饼。”小慈又戏谑道,“留的过夜吧?”

  志方拿手一模,果真一片饼皮贴在嘴角上方,“唉,没法子,有时候忙得吃都吃不成。”

  他猜想她可能是走亲戚,于是就问她去哪儿办什么事,女人便一一地说了。

  车子开出城区了,志方忽然间看了她一眼,显得异常严肃:“我有个问题,一直闹不明白——你那夜为什么肯放我走,而且还送出大门?”

  “怕你摔死呗。”小慈斜了他一眼,又笑道,“我可是最怕鬼的哟。”

  志方却没吱声也没心思玩笑,过了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地叹息:“我真浑。”

  “别自责了,现在不是很好嘛。”小慈看着他说。

  “我爸说我两岁的时候得重症吃了朱砂,还说吃了朱砂的人,过后不是傻就是浑,所以只有救命的时候才……”

  “真的吗?”

  “是真的。”

  “我才不信。”

  “我干吗要骗你。记得小时候跟妹妹掐架,爸妈总叫妹妹让着我,说你哥吃了朱砂是浑的,那时候我还觉得是袒护我的。”

  “鬼话。”她瞥了他一眼,性感的嘴角微微翕动,一副轻蔑的样子,“你那是腐倔,俗话儿叫一根筋。”

  “我......”本来他说的是实话,不想却遭到了无可辩驳的质疑,志方有些语无伦次了,“我没说谎哦.....腐倔......不过那次真的犯浑。”

  “我并没有说你撒谎,你也没必要撒谎,对吧。”

  “......”志方觉得自己做人的“资格”又在降低,他知道再多嘴也只会“越洗越黑”。

  车速不快,二人沉默了好一阵子。

  忽然志方又说:“不过说实话,就算腐倔,但我并不傻——这点我还是自信的,我知道,你当时那样做自然有你的理由,只是太出乎我的意料,让我想不通,也许永远都想不通!”

  听他这么说着,小慈低头一想:反正自己已经和他“那个”了,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于是就说:“我也说句实话,我这一生,除了大头,就是我老公,再就你了。当时,既然木已成舟,我也认了,但是若是再让你从窗户爬出去,除了害怕出意外,还有:那,我觉得比先前那个还龌龊。所以那一刻我就想好,无论如何得让你堂堂正正地走出去。”

  女人说话十分平和,可志方却听的像擂鼓似地咚咚咚的直捣心窝子,尤其是“堂堂正正”几个字,杵得他眼泪都快要出来了,突然间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非同一般!因为,打死他也不会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层。

  一时间他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便口不择言而又莫名其妙地冒了句:“老潘你真厉害。”

  小慈没回应,痴痴地目视前方。又一阵子沉默。

  志方突然扫她一眼说,几天过后在银行碰面居然愿意跟他说话,却又是为何?

  “事情明摆着,”小慈说,“打你扔钱的那会儿我就猜死你不是道上人——这不是钱的问题。再说,干那行哪有‘打空手’的,明显不着道儿嘛。”志方感到热,拿过矿泉水递向这边,女人摆了摆手,又说,“不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怎么开起了出租?”

  志方又说了一些那天说过的话,什么想开餐馆想养鸡等等。女人又问,怎不早向叔叔借钱?

  “因为养鸡两家闹了矛盾。鸡场是叔叔他们投资的,结果一下子搞砸了,为这婶婶把我爸妈都骂了,骂得狗血淋头,从此两家就搁生了,所以我连过春节都没跟他们打电话。”

  “现在好了吧?”

  小慈的本意指他们两家关系的,志方却说:“干这个嘛,也还行。不过遗憾的是芦荟没做成,要是做成那个也许钱来的更快,怪只怪我自己不是那块料。”

  “你做过芦荟?”

  “嗯。海南回来,我想把芦荟产品进到宝仁堂和广济大药房去,可人家说,江城人对芦荟根本不了解也不接受,我没做过生意也不懂得什么推销,就拎了回去。是呀,我爸也这么说,说我平常口齿还蛮行,可正儿八经跟人交流这脑子就‘死机’了。”

  “芦荟?都是些什么呀?”

  “有口服液,双清含片,还有护肤的防晒的等等,好多啊,网上都可以查到的。”

  “效果怎样?”又问,“你也上网?”

  “效果不错,说实话,芦荟还真的是个好东西呢。网嘛,我也上一点儿,不过现在只是用手机上点吧。”

  “QQ号呢?”

  李志方报出了他的QQ号码,小慈却掏出了手机按了起来。

  二人正说着话儿,出租车到了陶家嘴村。

  这是一个绿树环绕的小村庄,几排坐北朝南的村舍和一排朝西的村舍成一个直角,前面围着一口大水塘,后面拱着一个小山包。水塘里密匝匝地铺满高矮不一的荷叶,一朵朵白色荷花或藏身其间或半遮半掩或亭亭玉立。山包背面不远有一条河,当地人叫西港。

  一条窄窄的水泥路直通村里。车子可以开到每一家的,小慈却让志方把车停到村口的一棵大枫树底下。

  舅舅家也是一栋小楼,外墙红砖没粉刷。老人躺在一楼侧房的一张竹床上,一只脚踝肿的老粗,可精神还不错,见了外甥媳来嗓门儿大了,话也多了。

  他说是被一条红花蛇咬的,用过蛇药也叫村里卫生员打了针,“没事儿了,我还叫细毛莫跟他姑说,怕她瞎担心。她又骂我了吧?”

  “嗯。”

  “骂什么啊?”

  “她说,我那个鬼哥的总不愿上街,该不是要我打轿去接他。”

  “哈哈哈哈。”

  小慈把表嫂倒的茶递过去,舅舅抬了下手:“你喝,我不要这个。唉,大热天儿的,要你跑路。大头还没回?”

  “没有。”她呡一口茶,“我反正没事儿,也一直想到舅舅家看看。”

  舅舅这时吩咐她表嫂张罗饭菜,说街上的人饭吃的早。

  “别弄了。”小慈忙说,“我刚吃过,现在还一点都不饿。我玩一会儿就走,出租车还在外头等呢。”

  听她这么说,舅舅有些生气:“干吗这么急呀。你们是躁性呢还是生怕挨着舅舅?我那大头外甥也是,回回车儿滑一下就跑了,连个话都没咵几句。”

  表嫂忙说:“妹,我邀人陪你打麻将吧,要不我带你去三婶家......”

  “鬼话,咱小慈是玉人儿,跟你们那些黑皮糙手的玩?”老头一发话,表嫂乖乖儿闭嘴。

  小慈忙说,等大头回了接舅舅去多住几天,好好咵咵,又说天气实在太热,还是趁凉走好。

  于是舅舅只好吩咐表嫂给外甥媳带点东西。那女人就从另一间屋里拎出个布袋子,里面装的黑豆,黑豆上面放好些土鸡蛋。然后她又叫小慈再等一下,说她到瓜田去摘几个瓜带去。“姐,我跟你一起去瓜田。”小慈立即说。

  尽管来舅舅家好多次,可这条路小慈还从未走过。

  经过的是一条羊肠小路,其中一段两边长着齐人高的芭茅,过了芭茅林又穿过一座长满灌木的土丘。在土丘下边水田上边的墩子上,孤立着一棵樟树,算不上巨大,可有些稀罕:树干笔直直到丈余才长树杈,众多树杈突然向四周伸展开,活像一把巨伞。

  小慈走近大树,就觉心里有些发慌,她仰头望着遮天蔽日的大树冠,觉得似曾熟悉,又有一种莫名的压抑感觉,好像一张大网要从天上直扣下来。目光落到中间的树杈上,便突然间由灵感唤醒了记忆——这不是重梦里梦见的那棵树么?

  此念只是一闪,立即头晕目眩。走在前面的表嫂听到“嗵”的一声,回头一看,小慈已经侧倒在地,脸色发白,不省人事。

  表嫂慌忙放下袋子去掐她人中,掐了五六下不掐了,就脱下自己的长裤搭在她的头上,又从自己头上取根簪子刺破右手中指,将挤出来的血抹在樟树上。

  歇了一会儿,再一次掐她的人中,小慈突然间醒了,竟跟没事儿一样,她扯开头上的裤子,感到莫名其妙:“姐,你干吗呢?”

  “你撞到邪啦,妹。”

  “哦,”小慈似信非信,惶恐地看着表嫂,“什么呀?不会吧?”

  “走吧走吧,到了别处再说。”表嫂穿好裤子提着袋子仍带前走。

  小慈好像意思到了什么,就说她血压偏低,做姑娘的时候就时常发生晕厥,正说着,突然又“啊”的一声尖叫,立在那不敢动。原来水芹边上一条蛇正缓缓地滑向路边。

  “不怕,这是水蛇,没有毒的。”表嫂说。

  小慈还是等蛇游去好远,这才迈脚。

  舅舅的瓜田在一个坎儿上,足有二三亩,却没见到看瓜棚。田里种的全是那种小香瓜,绿绿的藤蔓里满是大小不一的瓜儿,有白色圆形的,有金黄色椭圆形的,可再朝前看却是零乱不堪,好一些个断藤残瓜。

  “姐,咱田里有贼光顾啦。”

  “嗨,现在,哪有人偷瓜哟。”表嫂在刨一个瓜,“那些是叫狗獾给糟践的。”

  “狗獾,还有这个?”

  “可不。好些年头没见了,近几年才有的。”表嫂把刨好的瓜递过来,她却从表嫂手里接过刨子自己刨一个瓜。

  田边一棵苦楝树,不是很大却也枝繁叶茂,足可遮荫,二人便在树荫底下吃瓜。好奇的小慈却一个劲追问起“邪”来,本来不想说的表嫂经不住她的纠缠,只好讲出了一个故事。

  20年前,村里有个叫铁头的男人娶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媳妇,名叫艳兰。那时候这段西港没有桥,铁头一家自他爷爷起就在这西港摆渡,算是个殷实人家。艳兰家里很穷,头上三个哥哥因为穷而没讨到媳妇。她是经媒人牵线许的铁头,可结婚的第二天艳兰就跑回了娘家,对她母亲哭诉:“妈呀,是个花生米呀。”

  原来她指的是铁头的生殖器。虽说是夸张,可一经传开,“花生米”一词几乎成了经典。

  再说,尽管如此却没法儿离婚,因为据说她家收了铁头家很大的一笔彩礼。

  离不了婚的艳兰,便开始放荡起来。可是陶家嘴这一带民风淳朴,加之“花生米”经典尽人皆知,所以一般有头脑的谁愿意背恶名去趟那个浑水?

  某一天,艳兰突然跟一个炒米的(爆米花)跑了。据说炒米的有老婆也有儿女,这倒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艳兰的“瘾”太大,夜夜都要,炒米的根本对付不了。后来那个炒米的不知用个什么邪法儿——据说是性交后往那里头弄了些冷水,结果艳兰就丧失了性功能,之后只要一做就痛,反倒是怕起了炒米的。末了,她又主动跑了回来。

  按说已经是个幸事儿,一个做不得,一个“花生米”,扯平了不是。

  表嫂的故事只想到此为止。可小慈硬是死缠烂打,她有时候跟个孩子似的,硬要打破砂锅纹(问)到底。表嫂把个瓜蒂往远处一抛,一脸的伤感:“唉!扯平了,平平淡淡过日子,多好。可那女人好像专门为做这个事托生的,天天对别人说‘活在世上没意思。’怎么叫‘没意思’?无非就是做不得那个事,做不得就等于白活?不给男人*就活着没意思?什么人嘛。”表嫂望向樟树,神情黯然,“果真,突然有一天,那个死鬼就在那棵树上吊死了。说是半夜里扛梯子爬到树杈,在那上面上吊的。”

  听到这里,小慈唏嘘好半天,末了喃喃地嘀咕:“那,那,她娘家人呢,一定来闹事了吧。”

  “当然闹哇,不过也只是表面上咋咋呼呼的,一则他们也知道自家姑娘是个什么样人,二则铁头又狠狠给了些钱。铁头家没路子,只有拿钱出气。”

  太阳光开始打晃,时候已经不早了。小慈又去田中间,挑选了一个好瓜。表嫂却望着她憨笑。

  “怎么了姐,我脸上有瓜子?”小慈问。

  “不是,不过你别见气啊妹,我看你走路模样儿好像艳兰,真的,尤其从后面看,越看越像。”表嫂说完竟撇开双脚模仿着扭了几步,屁股明显有点儿夸张,扭得像不像,天知道。

  小慈却看着她傻笑着,竟然没有感觉到害怕,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却把个粉脸儿臊得通红。

  她把那个刨好的瓜装进塑料袋里,表嫂又摘了几个瓜装进蛇皮袋里,二人就提着瓜和黑豆离开了瓜田。

  出了瓜田,二人没往来时的路走,而是拐向南边。因为下了南边坎儿,再往西拐不远就可以直截到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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