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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小慈一大早就把老太太的早餐买了回来。
老人还在卫生间里洗漱,她于是扯着嗓门喊:“妈,早点搁在这儿哈。”
“晓得了。”正在洗漱的老太太居然也听见了,又大声说,“叫刚儿玩的早些回呀,听见了没?”
“知道啦!”小慈于是和儿子去新春阁过早,然后再由那儿去江边锻炼。
今天比小慈平日早了许多,所以体育活动中心到处都是人,有的悠闲自得,有的汗流浃背,有的哼呀哈的练功夫,有的气喘吁吁地跑步,还有几位并拢双脚像蛤蟆一样跳台阶…..站走跑跳,五花八门,目的好像都是一样的,为了消化食物跟消耗脂肪。
玩儿的人多,翻单杠的却很少,上来个把人掉摆一两下就走,顶多也只做几把引体向上。陈刚领着母亲先来翻单杠,他一口气连翻六个,引来一些赞许的目光。
“儿子啊,教教老妈。”小慈说。
小陈刚还真的当起编外指导,教她先做引体向上,说重心提起来了,再曲臂再收腹。
女人接连做了几次,硬是没一点进展,总算领教到决非朝夕之功,只好作罢。
走在绿草如茵的江堤上,儿子挽着母亲,娘儿俩说说笑笑地直奔农贸市场而去。
农贸市场里,各式各样的蔬菜琳琅满目。几家卖猪肉的,肉凳的上方,电风扇悬着纸带不停地呜呜旋转。卖牛肉的只有一家,却不敢用那种方式驱赶苍蝇——生怕注水被吹干了。卖鱼的有好几家,大盆里增氧机不停地喷出水泡,大大小小的鱼儿盆里在游弋。江城人做生意不兴吆喝,因此这儿声音并不太嘈杂,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腥臭味。小慈已经好多天没来这里,今天来是因为唯独这里有新鲜河鲶买。
从菜市场出来,手提河鲶的小慈,看到了那天帮她解危的那个保安,她正准备上前跟贵人打招呼,忽见那保安大声喝斥——他正和另外两个城管一起驱逐马路上的菜贩(多数为菜农),这一行身着制服的汉子显得很凶、很暴力,于是她觉得不好意思打照面,扭头由旁边绕了过去。
路上,她煞有介事地考问起儿子:“刚儿,你坐公汽给老人让座吗?”
“让。”陈刚说。
“要是看到老人跌倒了呢,你扶吗?”
“嗯,你说呢?”又拍了母亲肩头一下,“妈你认为扶是不扶?”嘿,不曾想反让儿子把自己给“考”住了,她竟然一时犯懵嗔目结舌,不知如何说好。末了,还是儿子厉害,小小人儿叫她刮目相看,“我认为,找个人一块儿扶,省得惹麻烦。”
“好你个臭小子。”她觉得儿子居然有从政的潜能,成熟了。当然是早熟。
下午,烈日隐退,彤云密布,小慈一个人去了农行营业部。
她是要把中午杨建国还来的钱拿去存,建国说这钱本该早还的,因为妹夫酒店交了一年的租金没有资金周转,又给他转了一下。
自动存取处并排三台ATM机,全是取款的,最里边一台可以存钱却被贴了张“故障”字条。于是她只好走进营业大厅。
大厅里冷气开放,一侧有电视播放,人还真不少。小慈在抽号机上抽了张排队号,她没去那排铁椅上坐(有许多空座位的),而是去看门边的一个大牌牌,上面大字是:“金钥匙交你理财。”是有关买基金的。
此时,亭亭玉立的小慈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很兴致地看了起来。
不料,旁边立着一个似曾熟悉的身影。她拿眼瞥去——正好那人也在瞥她,于是四目对视,二人几乎同时吃了一惊,却都有一些慌乱。
“你叫什么名字?”小慈似乎显得老练一点儿,刻意捏着声调说。
“李志方。你呢?”
小慈没有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却还用那种装腔作势的语气挖苦道:“志,在,四,方——哼,名字倒是蛮漂亮的哈。”语气冰冷,凸显揶揄,敌意藏在讥讽里。
“没法子,这是我爸取的,叫,叫了30多年了。我,我,啊,对对不起哈。”
“什么哦?”
这李志方低着头红着脸,嘴巴蠕动足有十几秒钟才挤出几个字来:“把,把你吵醒了。”
一句话把小慈说得有点儿想发笑,但她还是暗暗控制着脸部肌肉。
不过气氛却一下子改变了不少,说不上友好但至少不再充满敌意。
接着顺便闲聊了几句,这才知道了李志方是西郊村的人,在海南工作多年,近一二年在家混。前天他叔父给他汇些钱,叫他买车开。上午看好了一辆二手车,下午来取钱的,不巧就碰上了她。
这时,扬声器传出了“请112号到4号窗口”的提示语音,于是小慈没打招呼就走了。
吃过晚饭,空气有些燥热,老太太叫孙子陪她去公园溜溜,陈刚说要玩电子游戏,是什么三国大战,正玩到惊险刺激的地方,不肯去。小慈见儿子的学校是封闭式管理平素也没怎么玩,因此她也没有吱声。
老太太于是嘟嘟囔囔了好一阵子,继续看她的电视连续剧。
“潘——小——慈。”
门外忽然有清脆的长音在喊她名字,女人一看,喜的一惊:“郝青呀,死鬼,你怎么回了?”
小慈要领她去楼上书房,这郝青不要,两人就在吃饭桌上坐了,餐厅与那边的客厅虽没阻隔,却也离的很远。
郝青比小慈略微矮些,体态丰满,皮肤白皙。她与小慈是高中同班同学,又最要好,那年高考考取西北政法学院,现在耀州中级法院工作。
女人平时多穿制服的,今天穿件连衣裙却显得不怎么合身。“你胖了哇,鬼。”小慈拍着她肩膀,接着又说,“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我妈做阑尾手术。”
“哦,没事儿吧?”
“没什么。记得我们小的时候一听说开刀不得了,现在割个阑尾就跟挑根刺儿似的,非常简单。”又捋了一下自己的裙摆,对着小慈一笑,“我是胖了哇,鬼,你这家伙倒还和做姐儿的时候一样样儿,一点儿都没变,真让人嫉妒,我要是个男人呐,非得把你爬了。”
说完俩人都哈哈大笑。
小慈:“法官还这么粗俗。”
“法官不也是人嘛。”郝青接过西瓜,吃下一小口,又说,“在别人面前道貌岸然,在你面前我可是无拘无束没大没小回归自然了。”
老同学长时间没见过面,咵了几句家事,不免又聊起了过去,互通各自熟知的某某某。
当年那个重点班几个成绩好的女生,除了潘小慈以外都考上了大学,如今混的都不错:宋爱华出国了在德国,考取师专的陈雪容去年由本市的团委书记调去外县当副县长,刘素梅大学毕业分到上海,郝青赴沪办案她还招待过郝青一行——这就是当年班上的“五朵金花”。
“世上事说不清楚哈,那时其实你成绩最好,结果反而没考上,唉,末了你就跳了江了哈。”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如此讳莫如深的事儿竟然脱口而出!随即,又觉得失言,就自个儿转个弯儿,“不好意思哈,我太冒昧。”
“切!这有什么呀,”小慈不羞不恼,“我自己都不以为是丑事,经历而已。现如今奇事怪事多着呢,你说是不是?”
郝青便来劲儿了,咽下西瓜,竖起拇指:“嗯,不错,一次历险,”还嫌不够损,又笑道,“不不不,免费漂流,哈哈哈哈。”
“一场噩梦倒是真的。人问一百回,我想一百次,想破头了都,却硬是想不起当时的情形来。”
“唔,也是。”郝青把瓜皮搁到桌上,掏出纸巾拭面,像是自言自语,“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真是哈,现在同学当中属你最好,不用上班还不用操心,儿子房子票子全有了。享福,享清福。”
“享——福。”小慈苦笑。
郝青注视着她,好象读懂了什么似地,认真地说:“‘女人变坏就有钱’这话不尽然;‘男人有钱就变坏’倒是有点儿铁定。我告诉你,”她看了看那边的老太太,稍稍压了点儿声音,“男人花心咱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什么呀。”小慈没有迎合她,却说,“他有那样的本事,就好嘞。”
“哦?”郝青于是又判定她老公有功能方面的缺陷,于是改口道,“哎,找个蓝颜知己呀鬼。你不象我,成天忙死了。”
小慈莞尔一笑:“你上班怕也尽故事儿吧。”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郝青于是便咵起一些笑话案例,咵到末了,还说了件稀奇事儿。
说那耀州有个大老板,养了四个老婆,而且四个女人都相安无事地住在一起,打麻将都不用出门刚好一桌。四个女人以年纪互称姐妹,除了老四,她是80后的,都叫她小妹,其余通通称“姐”,老大叫老三都叫“三姐”,即大姐二姐三姐。
“姐。”二人正说着笑话儿,突然闯进了一个瘦女人。
小慈连忙起身:“鞠子,今晚没打牌呀?”
“没有。跳了一会儿街舞,把屁股都扭痛了。”鞠子说。
这个时候郝青也觉得咵的差不多了,见来了个“桔子”,她也不想掺乎,就跟老太太打过招呼告辞了。
鞠翠莲吃过一块西瓜,连她吃的和郝青吃的西瓜皮一起倒到垃圾桶里,然后说:“我好几天没打,小牌儿打的没味。”她拿过小慈递的毛巾擦过嘴和手,“这几天我家也乱七八糟的事儿多。”
接下来,鞠子就咵她家的事,其实是她老公石材厂里的事。
原来老公那石材厂上周出了一起工伤事故:工人排一个哑炮,炸倒没炸着,却让一个滚下来的巨石把一只脚的脚掌压碎了一截。那对面不远的山上有个小道观,道观里老头儿对她老公说,你厂里近两天还会出事的。他以前也问过老人一些事,觉得他说的话全都灵验,于是很信他,停几天不做,反正生意也不好。厂里停工了,别的人都回去了,却有两个四川民工,一男一女,跑去江边玩。
“你说气死人啵,这大江边上有什么好玩的?连个贝壳都没得,两个苕偏要去那。正玩,突然山上响,一个大石头往下滚,男的就叫快跑,你说那个死女的多气人,石头直的滚,横着一步就避开了,她却直跑,结果咣地一下,正好把腿砸断了。”说着,鞠子掏出一个小折扇扇,“早上我老公说他眼皮跳,要去厂里,我说停工有什么事,他说上次停工贼不是把补偿器偷去了?于是就开车去了,刚一到就发生了这个事,那个男的还在车上用四川腔说,‘老板儿,你比120还快哈’——气死人不?又起脱了我上千块。你说责任?没法子呀,人是俺厂的人,石头也是俺厂的石头。”
二人又咵了些闲话,末了才说了件正事:原来最近没有修路,石子不好销,她想让小慈给金丽公司说一说,进她家的石子。
“你老公姓曹哈。”小慈问。
“姓钞,钞票的钞,叫巨钞石材厂。”
小慈寻思,鞠子平日那么操心还忙里偷闲的玩,这会儿细看,她人瘦了许多,瓜子脸已经有些尖削了,眼圈也黑了,胸脯更平了,便悲天悯人地说:“妹,你熬夜了吧,有哪儿不适吗?”
“没有。啊,前几天在医院照顾我妈,没休息好,饭量也减了,你晓得我是个爱玩的,我跳舞也只为了开心。跟你一样,我根本不需要减肥。”
“你妈得什么病?好了吧?”
“嗨,说起来,还是得我那嫂子。那天,一盘豇豆炒肉给我侄儿留的,后来侄儿没回也忘了放冰箱,第二天变味儿了,嫂子叫我妈拿去倒掉。你说,这顺手的事儿,自己动一下就是,偏叫我妈倒,正是啊,明知我妈生怕糟了东西……”
突然她拿眼一挑,小慈顺势一看,那边的老太太像抽风似的直弹腿,慌忙跑了过去:“妈,你怎么了?”“没事,脚麻了。”鞠子听到说脚麻,忙去厨房垃圾桶找一根捆菜的稻草,掐一段递给老太太,老太太把那段草放进嘴里一呡,随即粘到眉毛上。小慈大惑不解:“这是什么名堂哦?”鞠子:“你没听说,手麻犟脚麻老,贴根草当时好。”
果然,只过了一会儿,老太太说:“没事儿了,你们聊吧,我把这一集看了就睡觉去。”
二人重新入座。
鞠子接着说:“吃了馊菜,我妈当天就拉肚子,我送去泻痢停吃了也不管用,去医院一检查,急性肠炎。妈本来就肠胃不好,住了几天院,全是我陪着,没日没夜的。”
“现在呢?”
“好了。这种病说好就好,又没什么后遗症。”
老太太起身上楼去,她朝鞠子一挥手,鞠子也回了个手势,接着又说:“好在我哥不在江城,不然又会跟我嫂干一仗,那样,老妈夹在中间会更难过。”
“你哥不是在港务局上班?”
“你还不知道吗,港务局去年就撤了。我哥调到峡江海事局了。”
“哦。”小慈又说,“看来你哥的脾气比你爆哈?”
“哥跟我个性相反,他最火爆脾气,每次看到妈吃剩饭剩菜,总是一呼二吼的。”
“嘿嘿嘿,儿子再怎么吼,她也不会生气。”小慈笑道。
这时候鞠子的手机响了,她从手包里掏出来:“喂,在姐家,潘姐呀还有哪个姐,就回就回,跟催命似的。”
挂了电话一看:“哟,这么晚了。走了哈姐。”
“好。那个事儿你放心。”
翌日吃过早饭,陈刚要妈妈陪他去游仙姑山,小慈说她上午要看病人,因为江城习俗,看望病人必须在中午之前。
早餐过后,她先去了宝仁堂,买的不是那种精美包装的补品也不是什么“金”,她尤其讨厌一种广告做得很差劲的某某金。她买的是一棵野山参。
从郝青她母亲家出来,小慈没有回去,就由凯丽超市那条路去往金丽公司。
走到市委会门口,看见那里围着好些人,好像是在围观什么,好像唐智权也在里头,有人打着一个蓝布横幅,横幅上面很大的白字:“公民合法房产不容侵犯。”她不喜欢凑这种热闹,低头快步走开了。
在金丽公司,她想找陈浩,陈浩没在。旗伢就叫舅妈在总经理办公室等,正说话间陈浩急急呼呼地来了。
陈浩问嫂子有什么事,她就把鞠子托付的事儿跟他说了。陈浩拿笔记下了“巨钞石材厂”,说:“嫂子你放心,这是点小事儿,没问题,况且那石子我们总是要的。”
临走时女人还一再叮嘱,叫这件事情千万不要给陈卫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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