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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坎山惊鸿

  老街,七月七的早上。

  国良醒得很早,军良还躺在身边打呼噜,国良不打算吵醒他,就静静地趴在床旁窗台边。国良睡的是楼上临街小阁楼,从窗台往外望去,可以看到老街在薄雾中往南北两头延伸,老街并不是一条直线,有点弧度,这样的曲线很优美,连成一片的、高低不一的黛瓦粉墙老屋还罩着轻纱,有几家的烟囱里已升起了轻烟。老街实在太长了,而他正处在中间的中街位置,老街的头尾淡入在这夏末早晨的薄雾里,显得恬静柔和,国良想这是老街还没有梳妆打扮羞于示人吧。

  东方的天空已从青灰色变成了土黄色,隐约可见南边的航坞山山顶,山寺的晨钟已经传来。新的一天就要开启了,这老街就要醒来了。

  国良听到了街面木门开闭的吱呀声,没有指挥,没有节奏,开门声七零八落,继而是清脆又轻柔的脚步声,听得出这些出门人显然是特意放轻了脚步的,这让老街显得既有韵味又有意境。这第一拨的出门人是家庭的女主人,也有些老太太,她们一手提一个小马桶,一手拿一把马桶刷,有的则提的是一把夜壶。这些排泄物,对老街来说真是伤脑筋的废物,可对围垦的庄稼汉来讲,这些东东却可沤藏成好肥料,沙地地广人稀,新围的围垦又最需要这些天然肥料去改善土质,勤劳吃苦的沙地佬每天一早都有运粪船停泊在下街码头,然后拉一辆收集车沿街收粪水,这是相互受益的事情。离码头近一点的人家,她们喜欢自己提了过去,这样既是走走锻炼身体,又可避免收粪车在自家门前停久了或溢出粪水来,到了码头顺便就在河里把马桶洗干净了,这样一举三得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沙地佬在这儿收粪是没有人会奚落的,因为坎山老街这地方的人也算得上是沙地佬,或者就是沙地佬的亲戚。如果再往里,越过古海塘,那边的里畈佬和上山佬就神气多了,他们会数落沙地佬的穷困,连人家拉出来的粪,连人家灶头灰仓里的灰都要,他们会告诫儿女说:“宁可嫁个讨饭佬,弗可嫁个沙地佬”。扒人家的灰仓,舀人家的粪坑,总不是件体面的事,如此人在囧途,在他们面前,沙地佬只得忍声吞气,矮他一截,要想出口气,也只有在回家的粪船上唾口口水,骂几句“看你们上山佬、里畈佬神气到何时!”

  运粪过后,街面又得到了暂时的安静。军良翻过身来,伸了个懒腰,他起床的时候到了。突然他一跃而起,问国良:“下面跑步的队伍还没有跑过吧!”国良说:“什么跑步队伍,没看到!”军良说:“运南农中进修班学生的跑步队伍呀!他们每天早上跑步,男生绕老街跑一圈,女生跑半圈。”

  运南农中在沙地是很有名的学校。“运南”是国良知道的,就是杭州通往宁波的杭甬运河南面的意思,他昨天和神仙姐姐坐船上下街河埠的那段河就是杭甬运河。这个学校就坐落在杭甬运河南岸的教堂前面。但为什么叫“农中”,到底是学习农业知识的中学呢,还是招收的是贫下中农身份的学生呢,国良没有搞清楚,他也不想搞清楚,虽然同学中有少人的目标是想以后上运南农中读书,可他不想。国良说:“他们跑步关你什么事?”

  军良狡黠地一笑,低声说:“她们中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生,我感觉她好象对我有点意思!哈哈哈!”国良也哈哈一笑:“你这个神经病!”

  跑步队伍整齐的脚步声和口号声由远而近了。军良带着国良已经走上街,在一家早点店前一边买油条一边等队伍的到来。国良拿着油条顾自吃了起来,用手肘碰了下军良:“快吃呀,等潮了就不好吃了。”“等下,她们马上要过来了,我吃油条的吃相很难看的。”“哈,你以为你真当是在相亲呀!”

  队伍的头已过去一部分,国良感觉到军良碰了一下他的手臂,估计是军良所说的目标出现了,国良马上提高了警惕,注意观察。队伍又过去了一大段,一个扎马尾辫的女生忽然侧身闪出了队伍,一双含水欲滴的眼睛流盼即过,对着路边的阿姨欢快地叫了一声:“嗯妈!”甜甜地嗓音还在回响,她已一脸灿烂地闪回到队伍中去了,留下一个马尾甩动着前去的背影。

  国良愣住了,感觉刚才闪过的是一匹靓丽的白马,那眼神让国良知道了什么是明眸善睐。国良不知道《洛神赋》里的女神,更不知道“望余帷而延视兮、若流波之将澜”这句话,但他有过那种感觉,那就是站在围垦钱塘江堤上,望着白茫茫东逝的江水了无生机,忽然一羽白鹭欢叫一声直上云天掠空而去,那种惊鸿一瞥的感觉是何等的美妙!

  军良说:“喂,看到了吗?怎么样?”国良说:“哪个?”“那个剪童发的,穿回力白球鞋,跑在男生后面第四个的。”穿解放鞋的多,穿回力白球鞋还真不多的,在一大群军绿色解放鞋堆里,一双白球回力鞋是引人注目的,当然穿白色回力鞋的也不只一个人,但女生加上剪童发,第四个女生,这样明确坐标的就只可能是一个了。国良经军良这样一说,有点印象了:“是不是圆形脸、颧骨有点突出、细眼睛薄嘴唇、大胸脯的那个!”当时国良瞄见这个人时,马上想到了小人书《西游记》,感觉好象就是连环画小人书里白骨精的翻版,军良应该不会就是说她吧,这个白骨精与那个马尾辫真是天壤之别啊。可当得到确切回答时,国良明白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的道理了,如果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审美观,那不得拼个头破血流!本来喜欢大胸脯的国良觉得那样的胸长在她身上真是太可惜了,甚至因此还有点对大胸产生了些许的反感。这个白骨精的印象象一个恶梦一样在他脑海里存了许多年,以至于日后他坐在T台边欣赏国际时装名模走台时才没有失魂落魄。

  这老街是军良的家,是军良的一部分,他对老街了如指掌,太熟悉了反而觉得这老街的寻常了。但对于国良来讲,这老街散发的古色古香充满着神秘感,诱他深入,把他融化。他跟着军良走在街上,他的眼睛却忙不停地看着两边的店铺,那店铺上镏金大字的匾额和招牌,那马头墙和檐下的牛腿木雕,都是那样的古老和安详。

  走到一处,国良感到脚下的石板发出的声音有些异样,原来他正踩在一座“双板桥”上。这桥由两块长约三四米,宽各七八十公分,厚二三十公分的大石板铺设而成,小溪自西向东

  下穿而过。走过双板桥,他们已经从中街的居民区来到了中街的闹市区,坎山照相馆、坎山旅馆、邮电所很是显眼。往前走,一块石刻界碑突入眼帘“同泰墙界”,前面就是有名的同泰当了,虽然早就没有了当铺,但依旧可以从她大气的飞檐和精美斗拱找到当年的风采。再往前走,出现了一个大道地,国良记起来了,这就是昨天去庙会坐三轮车的地方,因为还早一点,供销社的门还没有开,一些早来的自产自销农副产品小菜摊摆在街边。抬头一望,招牌林立,坎山医院、坎山花边收发站、中西药店、理发店、老街饭店、同兴布行、正大棉花加工厂、老街粮店等等,有这么多店铺,这老街该是多么的繁华!

  眼前出现了一个台门,门楣上镶嵌着青砖刻就的“戴家台门”几个字。国良不知道什么戴家,但一看就知道这儿曾经是一个大户大家,可以想见原来这台门上一定有两扇朱漆大门,门上一定还有铜钉铜门扣,而今台门已经拆了,已没有了往昔的荣光,可以直接走入甬道进到里面院中,里面的房屋已经被很多户不相干的人家分住了。国良感到一丝怅然。甬道的一面粉墙上用红漆工工整整地写着毛主席的一条语录: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不知什么人在旁边涂鸦了一通,胡乱写着“大海航行靠舵手”、“只要肯攀登,世上无难事”那样的标语,不是毛体,也不是楷体,很是难看。在甬道粉墙一块不显眼的地方,国良发现那儿居然用粗黑铅笔写着一首诗,笔迹绢秀,应该是个女生写的吧。国良默默读了起来:《雨巷》,戴望舒,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撑着油纸伞/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地/默默彳亍着/冷漠、凄清/又惆怅/她静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飘过/像梦一般地/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像梦中飘过/一枝丁香地/我身旁飘过这女郎/她静默地远了/远了/到了颓圮的篱墙/走尽这雨巷/在雨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飘过/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国良心里念完这首诗,痴痴地怔住了。这首诗写的难道就是这十里长街吗?雨天这老街也会那样寂寥吗?这戴望舒是谁,怎么能写出这样好的诗句来呀,说不准是这戴家台门的主人?早上那一闪而过的女孩会不会就是那个紫丁香一样的女郎呢?

  军良也注意到了这首诗,说:“别愣着啦,这戴望舒是杭州人,是大诗人大名人,与这戴家门堂是亲戚也说不定。你要说我们这儿有没有大名人?那倒还真有几个呢!说出来你也不知道的。”

  “知道了还要你烦呀,我不知道才要你说呀。快,说来听听。”

  “不知道沈定一吧,他可是共产党上海小组的创建人,那个时候中国共产党还没有正式组建呢,他就是前面沈家门堂里的人。不知道杨之华吧,她是原来共产党总书记瞿秋白的老婆,现在在北京当大官了,经常见毛主席的。说起见毛主席,我们这儿还有一位叫施今墨的老中医,毛主席等中央领导有病就要请他去看的。”军良说的是不是真的国良不清楚,但随后军良带领他看了那些老墙门,指点着说这是中华门就是当年孙中山给沈定一家门的题字,哪儿又是施老先生的家,哪间是杨美女的闺房,使国良确信老街确实藏龙卧虎。

  远处上街传来了喇叭声音,播放的是被周总理称为中国《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张桂凤饰演的祝公远正在逼祝英台嫁给马文才。这个张桂凤,国良是知道的,她倒是个听得到看得见的大明星,她倒是千真万确的坎山人,是越剧十姐妹中的“头肩老生”。母亲挑花边的时候,不管是原来的老式五灯机收音机,还是后来先进的半导体收音机,只要能收到越剧,她就听,什么《红楼梦》、《西厢记》、《牡丹亭》、《九斤姑娘》、《打金枝》、《碧玉簪》等等,听到张桂凤的唱腔时,就不无自豪地说:“哦,坎山的,原来也挑花的。”

  沉浸在丁香女郎的惆怅里,沉浸在一个个大人物的故事里,沉浸在缠绵绯侧的越剧唱腔里,国良有点恍惚,他穿行在十里老街上,仿佛穿行在时光的隧道里,古老的建筑,陈旧的街铺,崎岖的街路,深深的庭院,幽静的石弄,厚实的墙门,都是那样静谧,那样幽远,那样深邃和多情。国良想,老街,我记住你了,我以后还会回来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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