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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会就在坎山十里老街的南口,那儿也是地藏寺山门前的大广场,在这儿举办庙会是最好不过了。还没进庙会门,就老远听到庙会里传出的大喇叭声音以及鼎沸的人声。然而,最是嘈杂,国良依旧能听到寺里传来的“叮叮笃笃”钟磬木鱼之音,这声音缥缈忽定,若有若无,却始终执着地从嘈杂从脱颖而出,让你感到佛的无处不在和无所不能。
庙会里多半是女人小孩,没有女人小孩的庙会和集市是无法想象的。国良的兴趣在于跟着神仙姐姐转悠,神仙姐姐自己没带多少钱,当然也不想小姨给她们买单,很多东西拿起来看看就放下了。母亲是打算好要在庙会上买点东西的,要买什么不买什么心里清楚着呢!缝补衣服的钮扣、挑花的针、挑花保护手指的顶针这些都要买上,年底做新衣的布料也要带上几块,这些东西在庙会上品种多,挑选余地大,价格也便宜多了。家里的盐囟吃起来有点涩,精制细盐也要买几包回去。冬天的帽子手套不用买了,但得买点毛线回去,到时自己动手打毛线做。给国良他爸的胶鞋也得买一双了。当然今天来这个庙会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那就是给侄女和堂哥堂嫂带点什么回去。除了家里自己做的、神仙姐姐她们城里人喜欢吃的萧山萝卜干和笋干菜是必须送给她们的,母亲准备在庙会里选一套花边送给她们。
萧山花边是萧山一宝,送人是很上档次的。母亲走到一摊卖花边的摊前停了下来,顺手拿起一块花边仔细看了起来。萧山的花边,都是她们这些沙地妇女一针一线挑出来的,是出口到外国去的,她们自己辛辛苦苦挑出来想自己留一块也不可能,就如种粮食一样,种出来的粮食都要投售给国家,自己反而要凭粮票买米吃。母亲知道,能在这儿卖的花边肯定是次品,肯定是有瑕疵的才会流到这小摊上来卖,所以她要看仔细些。这是一块花边茶几罩,做工还算不错,线脚平整,条线均匀,线头不多,里面一朵荷花造型也很饱满,收边也很结实,这应该是件很不错的花边呀!摊主说:“你真有眼光,你手上这件很好的。”母亲当然不相信这会是件好花边,把花边拿起来让阳光照在上面。摊主看到母亲又摸又照,知道母亲是个花边好把式,还没等母亲开口,就先说了:“一看就知道你是懂花边的,识货的!那就不瞒你说,这件花边你也看到了吧,就是左上角稍微有点发黄。你要就给你便宜五毛!”母亲不但看到了这个发黄的瑕疵,而且还出了病症所在,很为那个挑花人可惜:“可惜了,肯定是挑花前手上的汗没有擦干!”母亲没有理会摊主的降价,这下心里更加有底了,继续不动声色挑选花边,她又看了一件梳妆镜罩、一件五灯机收音机罩、两块手帕大小的方形花边。然后,母亲才开口说话了:“这五样,一共多少?”摊主说:“一起给我七块九毛。”母亲说:“贵了,七块!”“没有这样便宜的,加一点,七块五拿去。”“不依你不依我,折个中,七块二毛五分吧!”“拿去拿去,就赚了你一毛!”母亲对这个价这个货还是很满意的,一边付钱一边把手帕样的方形花边一人一块给了神仙姐姐。神仙姐姐说着谢谢接了过去,显然很喜欢。母亲让摊主把其它的几块包好,放进了自己背着的一只布袋里,对神仙姐姐:“这几块花边带给你妈妈。等下回去上车的时候我再给你们,还有那些萝卜干和笋干菜。”
买到要买的东西,回送的礼物准备好了,母亲心情大为放宽,走路也轻松多了。神仙姐姐在人群中被挤着推着感觉不舒服,也想早点出了庙会,这正合母亲心意,那就早点出庙会去看宿山的婆婆吧。
出了庙会的南门就进入了地藏寺的山门,一进山门,那个场面让见过大世面的神仙姐姐也咂舌不已,灵隐寺的七月七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从地藏寺的寺前庭院一直延至大雄宝殿,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排排香桌,这些香桌是由一张张门板大小的木板铺设而成,宽一米左右,两边放着竹椅,香客对面而坐,香桌上铺满黄纸、银纸、锡箔和其它一些如水杯毛巾之类的手用东西。随着大雄宝殿里传出的浑厚梵音,里里外外的香客们随音而动,响起木鱼和钟磬的敲击声,传来喃喃的诵经声,以及手中折“元宝”的沙沙声。
神仙姐姐有点蒙了:这么多人怎么找得到人呀?母亲说:“问一下就知道了,一个地方来的都会聚在一起,她们知道哪个地方的人坐在哪个方向的。”果然,一问就知道了她的大概方位,再找就容易多了。
国良找到奶奶的时候,奶奶也发现了他们,奶奶笑呵呵地站了起来,坐在奶奶旁边一起来的老太太们也都笑呵呵地看着他们。家里来人探望宿山,对在此宿山的人来讲是很体面的事情。母亲相信菩萨,婆婆在这儿宿山也算是吃苦了,她为了给家人祈愿求福在这儿宿山,作为小辈的来看望是应该的。母亲给奶奶带来了一瓶绍兴腐乳,一瓶霉毛豆,一包香糕和一包干炒笋干毛豆。香糕和笋干毛豆是可以当零食吃的,奶奶接过去,拆开分给了一旁边的老太太们,也分给了国良他们一起吃。老太太们接过去边吃边说着夸赞的话:“你这个媳妇大人真当不错,介记得阿婆!”母亲则谦让着说“哪里,哪里,这是应当的。”而这时婆婆在众人面前也是很摆体面的,说:“国琴娘是懂道理咯,很孝顺的,到底是大人家里出来的。”奶奶说着离开椅子拉着国良:“走,国琴娘,我们一起去点柱香,到地藏王菩萨面前许个愿心去。很灵的!”
点香点烛是要香烛钱的,这钱用在菩萨身上用在庙里,母亲舍得花,一点都不肉痛的。点香的老太太一边点一边念念有词:“点柱大高香,儿子做丞相!”等到她看到还有三位大姑娘,她又说了:“再点一盘大盘香,女儿赛过七仙女!祝你们女儿心灵又手巧,早点找到牛郎星;儿子聪明又能干,中个状元做丞相!”国良不相信迷信,说:“现在没有丞相了的!”神仙姐姐也说:“我才不要找牛郎,找个牛郎一年才能鹊桥会一次!”
奶奶还想留他们多等一会儿,让他们吃了斋饭再走。斋饭自然是有得吃的,但这么多人什么时候轮到吃是个问题,母亲等不起这个时间,还得送神仙姐姐们赶公共汽车回城里去。母亲说:“饭来不及吃了,她们还要回杭州城里去呢!我给他们做了几个饭团,还带了干粮和几个烤番薯,她们喜欢吃的。我还要到中街头新华娘舅家去一下,给新华妈带个口信。”奶奶又客套地挽留了一番。
对呀,国良一个激灵,这个怎么没想到呢!邻居小伙伴新华的外婆家就在这坎山中街呀!他舅舅的儿子军良经常来新华家的一起玩,是国良的好朋友,好多次邀请国良去他家玩。到了军良家,国良就跟军良在一起,军良又热情地发出了邀请,要国良住几天。国良隐约听到母亲与军良妈妈说:“新华他奶奶明年就六十岁了,做九不做十,想在今年做一下寿。但几个儿子媳妇女儿女婿的意见不一,新华他爸跟他妈吵架了。新华妈想让娘舅去做个大人说句话。”军良妈说:“这一两天他舅倒也没什么大事了,要不过了七夕去吧。”
军良来到他妈妈前面说:“我想叫国良住几天,到时跟爸爸一起去好了。”母亲有点难为情的样子:“国良你都这么大了,还象小孩一样住别人家呀,这样不好的。”军良妈却开着玩笑地对母亲说:“就是,你管得太牢了吧,国良都长这么大了,还没在我家过过夜吧。现在不住,等以后娶了媳妇还请得动呀!我家又不是别人家!哈哈哈!”国良第一次听到女人那样开怀大笑的样子,也许也只有坎山女人会有这种气质吧。自从踏上船埠头,看到坎山的教堂和寺庙,听着老街石板路的回声,和远处山寺传来的梵音,国良总觉得坎山是个美丽之地,美丽之地必定会孕育出美丽的女子。
母亲同意了军良的邀请,让国良留了下来,自己带着三个姐姐走了。国良站在军良家门台前的老街口,向神仙姐姐们挥了挥手,他感到有一种酸酸的东西涌了上来,一丝离别之情居然就这样不期而至。
母亲带着三个姐姐渐渐远去,零乱的脚步声在坎山这条老街回荡,在国良的耳边回荡,在他的脑中回响,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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