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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神仙姐姐三天三夜之第三天
这天是农历的七月初六了。明天就是七月七,传说中,牛郎织女在七夕这个夜晚才被允许一年一度的鹊桥相会,七夕是牛郎织女渴盼的日子,也是沙地人的七夕节。七夕前后,是沙地人热闹狂欢的日子,老有老的活动,小有小的节目。年长的妇人忙乎于“七夕祭星”和“七夕乞巧”的活动,是她们宿山朝佛的最好时机。年轻的男女自已也成了下凡的牛郎织女,情人约会,演绎着自己的鹊桥相会。小孩们则欢喜于热闹的坎山庙会里,嚼着冰糖葫芦,缠着父母买些喜欢的小玩意儿。
奶奶与沙地信佛的老奶奶们提前几天就挎着佛篮去庙堂或佛寺了,她们会在那儿住上一天一夜或几天几夜,这叫宿山。原先的时候,宿山是真的宿在山中。那时沙地刚成,沙地上的寺庙还没有建,只有古海塘大埂以内塘头的航坞山、翕山这些山中有寺庙,白龙寺、接龙寺、地藏寺、极乐寺、陛下庙等一座座寺庙,这些寺庙年代久远,香火旺盛,最古老的算是宋朝古寺白龙寺,最年轻的也是明末清初留下来的陛下庙,她们是沙地人心中的礼佛胜地。后来,沙地上的小庙小庵也星罗棋布了,什么靖江殿、镇海殿、甘露庵、三官庙、娘娘庙、观音殿、包公殿、关帝庙、张神殿、花神庙、土地庙等等,数不胜数,一些行动不便的老奶奶们便省却了远途跋涉的辛劳,就近就便在附近的小庙小庵中宿夜了,为了不让这些老年人有失落感,她们这样的宿夜也被称作了宿山。
去坎山赶庙会,路有点远,要起个大早是头天晚上就说好了的。神仙姐姐们很兴奋,很早起床了,外面黑乎乎的。可还是迟了,母亲说第一拨人已经走了,看她们睡得那样香就没叫醒她们,反正今天去的人很多,总能搭上顺便车顺风船的。神仙姐姐说那我们坐顺便车去吧。国良在一边嘿嘿偷笑:坐顺便车等下看你们讨饶不讨饶!姐姐说:你们以为坐车是坐汽车呀,是拉石头的拖拉机,一路坐下来,会把你的屁股震成两瓣,骨头都震松的;还是坐顺风船去好,不要坐手摇橹的船,坐机动船,又快又稳。
“当然是坐周家班的挂桨机船去。现在还有点时间,我已经弄好槿杞柳了,你们三个赶紧来洗个头。今天一早槿杞柳洗个头,保你一年四季头发清清爽爽,乌黑乌黑。洗过头,等下求签就灵验。”母亲边端出脸盆边说。
母亲说的周家班在沙地大名鼎鼎。围垦需要从山宕大量运石块,沙地路不好走,运输车辆又严重不足,车辆运输量又少,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周家搞了个船队搞运输。开始,是几档牛拖船,后来又从摇撸船到挂桨机船,又有了轮拖船。轮拖船装载着大马力柴油机,一档船有十几只水泥或钢板船串连,运输量极大,成了围垦运石主力。有了轮拖船后,摇撸船逐渐退出了舞台,挂桨机船也主要用于客运了。沙地有的是四通八达的河系,船运是很便捷的交通方式。
母亲说的槿杞柳,国良也是知道的。没有谁去种植,但这种小灌木在沙地的河边池塘边长得到处都是,开得花有点像喇叭花,有点像一种络麻花,给沙地增加了一份亮色。每到七月七,沙地的母亲们便会一早去采摘槿杞柳的叶和花,揉出滑滑的带点泡沫的青汁,这青汁有很好的去油除污作用,是天然的洗发液。母亲们便用这汁加水冲淡,给家中的女儿洗头以图吉利。
洗好头,一行五人紧赶慢赶来到了老埠头,船埠头上已有七八个在等船了,从后埠头开过来的周家班客船还没有到。这是对的,总得客人等客船,没有客船等客人的。也没等多久,挂桨机船“突突”地从雾气氤氲的河面上冒出头来。
乘客们没有争先恐后,反而是谦让着让别人先下船,这让国良觉得很有面子,在城里人面前沙地的老乡们给他长脸了。船上的人大多是去七月七的庙会的,这个很容易看出来,一个是身上穿的不是下地干活的粗布破衣,而是过年过节时才穿的好衣服;一个是他们很多人背了个香袋,这是为庙会后去进山朝香准备的。也有几个一看就知道是去塘头集市上卖菜去的,竹篮装着南瓜、葫芦、丝瓜、茄子等时鲜蔬菜。
船舱就是一个新闻发布会。谁家生猪崽了,谁家小孩得周了,谁家婆媳吵架了,哪儿的一个大队干部与谁谁有上一腿,等等。这些国良都没有兴趣,今天他坐船感觉有点头晕。平时别人觉得柴油味难闻,他却觉得柴油很好闻,可现在他闻着反胃,想呕吐。难道是昨夜精力释放过多了,难道真是“一滴精十滴血”,这种话就是以前在这种新闻发布会上听人家讲的,记起这话联想到自己从不晕船今天晕船,不竟有点后怕起来。国良庆幸自己终于没有在神仙姐姐面前丢脸,他没有呕吐,他战胜了晕船。
忽然,客船关闭了轰鸣的马达,继而响起了由轻而重的三声唢呐声。神仙姐姐以为是马达坏了:“糟糕,机器坏了吗?”不消母亲解释,其它乘客早就发布新闻了:“没事,没坏,是靖江殿姚家打渔帮河段到了!”。国良瞅了一眼说话的人想:人长得美真不是坏事呀,连问题都有人抢着回答!国良知道靖江殿姚家的打渔帮也是沙地的一霸,与周家班有得一拼。关马达、吹唢呐是周家班与姚家帮的约定。那次这家说那家影响他开船,那家说这家影响他捕鱼,这家说那家的渔网缠住了他的桨,那家说这家的船打坏了他的网,双方大打出手,为此,围垦指挥部专门出面协调才解决了问题。提前关马达吹唢呐,一来是为减少对姚家晨捕的影响,二来也是提醒姚家,现在我们周家班过来了,你姚家也得做好准备让个道了。
姚家个个水性娴熟,个个是浪里白条,是捕鱼的好手,沙地河道上张着的“渔大网”、“跃进兜”、“地龙”等捕鱼网具十有八九是他们的。原来他们还去江里抢潮头鱼,可抢潮头鱼实在太危险了,自他们家在抢潮头鱼中给钱塘海龙王请去两人当保镖后,姚家就放弃了抢潮头鱼的营生,专做内河的生意。内河的鱼生意足够他们做了,沙地大小市场上的鱼基本上是他们的,就是有人想从外面贩进来卖,也得先到姚家报个到、递个帖什么的,否则别想卖成。
船借着惯性前行到靖江殿姚家打渔帮河段的时候,河面一阵热闹,国良也听到了神仙姐姐几声惊喜的叫声:“那不是鸬鹚嘛!”是的,那是姚家帮的鸬鹚船在捕鱼。现在是早晨,正是捕鱼的最好时候,姚家出动了十多条鸬鹚船正在驭使着鸬鹚围捕河鱼。鸬鹚船船身狭长,一个人坐在船尾,手拿一根长竹杆,正把船舷边上站立着鸬鹚往水里赶,又把捕到鱼的鸬鹚擒来取鱼。内河河面本就不宽,一下子这么多船出动,这么多鸬鹚在水里船上扑腾,这么多鸬鹚又搅得水中那么多鱼四处乱窜,好不热闹!船中的乘客跟着连声叫好,自然看得神仙姐姐们连连惊叹。
国良虽然没有呕吐,但精神终究没平时好,他支起胳膊手托着脑袋靠在腿上居然睡着了。他是在迷糊中被母亲叫醒的。他睡眼惺惺,揉眼抬头看了一下,自己坐的船正在往埠头方向靠拢,埠头边已停靠了不少船只,乘客们一群群上了岸。埠头的左边矗立着一幢尖顶的洋房,太阳已经升了上来,明亮的光线斜斜地射下来,上面的十字架很显眼,很显然这是一座教堂;埠头的右边是一座挑檐黄墙古建筑,屋栋上法轮两边写着“风调雨顺”和“国泰民安”,这毫无疑问就是一座寺庙。中国就是这样包容一切的地方,中国人就是这样一群能包容的人,在埠头的两边,两个信仰完全不同的象征相对而立却安然无事,至少现在给外人的感觉它们是和平相处的。
登上埠头,挂桨机马达的轰鸣声也渐渐远去。向南一望,又是一番景象。埠头上的石板路往南延伸,那儿有一座石门,石门横梁上分两排刻着四个隶体大字“龛山”“下街”,这个门里面就是有名的十里坎山老街了。老街路面铺着的青石板,青石板表面上都是一个个小坑,看到这街路,国良想到了波波满脸的青春痘和史书记满脸的疙瘩,时光和岁月真是一把刀,会在石头上,会在人身上,都留下她的影子。老街两边开着都是店,平时这些店很热闹,可今天开的店的并不多,那是因为很多店家也去赶庙会了,而街上的行人也都是去赶庙会的穿街过客,庙会上自然有很多便宜的东西可以淘到,谁还会今天在老街上买呢!国良一行夹在人群中往前走。
走了约半个多小时,老街的左边出现了一个小广场,是供销社门前的一个小广场。据说解放前这供销社的房屋开的是一家镖行,解放后镖行这个封建余孽给清除了,但老街是沙地通往塘里的必经之地,南北货物交流集散之地,镖行没了,运输的行当不能没有,于是一个运输队就靠在供销社里偷生了下来。现在,小广场上停着的一排三轮车,车边的车夫抽着烟,不时招呼一声:去庙会还有七八路里哦,来,我们拉你们去。
国良停下看了一眼三轮车。母亲嘀咕了一句:乱话三千,哪儿还会有七八路,顶多就六里了。神仙姐姐的脚步也慢了下来,看样子她们走得有点累了,但她们并没有说累了,而是说:“这儿也有这么好的客运三轮车呀,应该很贵吧!”。这话当然是说给母亲听的,母亲不能装作没听见,她说:“不贵,不贵,就是贵一点也是值得的!你们三姐妹坐一辆,我和国良坐另一辆!”
五个人挑好两辆车坐了上去,车夫一蹬腿就要骑。母亲说:“等等,还可坐一个人,再带一个人去吧。”还好,等没多久,真等到了一个人挤了上来。这样一辆车费由三个人承担,给母亲省了一个人的车钱。母亲坐在车上一会儿说车太颠了,一会儿催车快一点,一会儿说明明只有五里路了故意说有七八里路,一会儿又跟车夫讨价还价。车夫有点不耐烦地说:“我这样汗流浃背的,这点钱总要给我赚的。我们赚一天的苦力钱,还不如你们坐在荫凉棚下挑一张花边呢!”还不如挑一张花边这句话,母亲听着有点高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国良本来想提醒母亲别说车钱了,给神仙姐姐听到了就不太好意思了,出了钱坐车还会被她们说成小气鬼,好在两车有一定距离,而且人群嘈杂也不至于听得到。母亲往往犯这样的错误,辛辛苦苦做了事,但不该说的话说多了,反而吃力不讨好。
国良坐在车上,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听着车夫的吆喝声,看着车前人群散开,他飘飘然起来。他用手捋了一下下巴,弄得我有点痛。我知道他肯定在做他的关公梦了,可我还没有长得很长,现在这个样子,就现在他坐在三轮车上样子,我觉得很好笑,更象是诸葛亮坐在轮车上,轻捻胡须,笑看王朗的样子。
坐车确实是值得的,很快就到了庙会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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