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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神仙姐姐三天三夜之一天两夜
那是个城乡差别很大的年代，在城里人看来司空见惯、唾手可得的事，在乡下却犹如登天。那是个生活靠票据的年代，买米要粮票，买油要油票，买布要布票，买糖要糖票，买肉要肉票。那是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看着街上供销社的柜台上高挂“XX已售完”，排着队的人们无奈默然离去的年代。
神仙姐姐第一天到国良家时已是晚饭时候了，国良手上即接受了神仙姐姐送上的礼物，眼里又满是两位秀色可餐的姐姐，耳朵里又回荡着美髯公的美誉，他沉浸在快乐之中，我居然也随他晕乎着，那天晚餐怎么吃着，晚上姐姐们又做了些什么居然了无印象了。第一夜，神仙姐姐们应该对围垦充满着新奇，就算不习惯，但也不至于马上从感觉上表现出来吧。
母亲为招待两位神仙姐姐煞费苦心。
早餐不能只有稀饭加番薯和南瓜。还得上街去买两根油条，母亲又亲自烙上两个麦糊烧，这两样东西，国良和姐姐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的。母亲为了不让自己的子女直楞楞盯着油条，或背着身嗅着香气流口水，试图支开国良和她姐姐，想让他们等她们吃完了再来吃。姐姐是听话的，她很懂事了。国良也很懂事，说：“大姐二姐是客人，你们吃吧。我吃早饭不要下饭菜的，我只要吃点萝卜干就好了。”说完，就端起一碗稀饭就着萝卜干稀哩哗啦就下了肚，一边对着两位神仙姐姐眨巴着眼睛说：“萧山萝卜干真当好吃哉！真香啊！”也不知道他说的香是萝卜干的香还是油条麦糊烧的香。神仙姐姐来乡下，舅母肯定也是给她们做过功课的，她们听了先前国良的话，总觉得国良话中有话，话里带刺。况且，她们在城里吃腻了馒头油条大饼，现在听到国良说萧山萝卜干好吃，她们真想尝尝乡下菜呢，也就趁势卖个乖，说：“来，我们吃不了这么多的，我们一半就够了，另一半你们吃，大家一起吃吧。”既然神仙姐姐这样说，母亲也就不再喝斥了。
四个小孩风卷残云般地把碗盘翻了个天。国良和姐因为吃到了油条而心满意足，神仙姐姐也吃得很落胃。到底年纪大一点，到底是城里人见得世面多，两位神仙姐姐吃完了，不忘夸赞一番：“小姨做的麦糊烧真好吃！番薯味道真好！最最好吃的是这个萧山萝卜干！”母亲有点尴尬，以为她们是在恭维。母亲老是犯主观主义错误，自以为是，她总以自己的标准和想法去衡量别人，以自己的喜好去惴度别人的喜好，国良有时真的很讨厌母亲把她自己的想法强加到他身上。就象这次，番薯、南瓜对于她那样年纪的人来说是吃厌了的，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们吃不上白米饭，天天吃这些，餐餐吃这些，看到这些都会有反胃的感觉。可她哪里知道，对于神仙姐姐来说，这些乡下粗粮太可口了，番薯还是红心、黄心的！在母亲看来土的不能最土的萧山萝卜干，是不能招待客人的，而放在城里人舌尖上，这却是实实在在的美味。母亲把出坛的萝卜干切成花生米大小的一粒粒，用油炒一下，再加点糖，酱红通透，色味俱全，国良也觉得这萝卜干是不可多得的佳肴。
中餐和晚餐很伤母亲的脑筋。还好，众人拾柴火焰高。肉票是很宝贵的，幸好有个好邻居，母亲早几天就向史书记家借好了肉票，史书记说不必还了，可母亲坚持说下个月发了就还他们。旁边几家邻居早就听说国良家来杭州客人了，母亲也跟她们打过了招呼，到时要借鸡蛋的。母亲的小弟弟知道大侄女来了，也是兴高采烈，一大早就背了夹网去捕鱼，收获不少，几尾小鲫鱼，几十条烂眼鳑魮，还有一些螺丝。
有了这些原料，中餐的饭桌上显得十分丰盛，咸鲞炖白肉、清蒸小鲫鱼、韭菜炒鸡蛋、油豆腐嵌肉、油炸花鳑魮、螺丝干菜汤，五菜一汤摆了满满一桌。这确实是够丰盛了，乡下头娶亲嫁女办酒也才十碗菜，叫“十碗头”，平时有鱼有肉相待非贵客不可。母亲招呼大家坐下来吃：“来！来！来！吃饭哉！文化、卫红并排坐横头，国良、国琴坐对面，啸宇坐这边。五菜一汤六碗菜，吃得很乐胃的哦！”母亲很讲迷信，也很会得彩头，这个“六”土话发音就是“陆”，“陆”与“乐”的土话又是相同的。母亲指定座位是有道理的，桌子是张长条桌，长方形的，两边长的可以挤两个人，两边短的各坐一人，六碗菜排成两排，把鱼、肉、蛋放在靠神仙姐姐那侧。中餐，杭州姐姐吃得很欢畅，国良、啸宇也揩油吃到了点肉。
太阳还有两络麻高的时候，晚餐开始了。长条桌摆在屋子外面的道地上，外面通气又明亮。为了驱赶蚊绳，母亲已经生好了烟堆，烟堆的烟飘进鼻孔虽然有点呛，但这是不可避免的，要发挥它的优点，你就得忍受和包容它的缺点。菜基本上还是中午的那几碗，少了的补了些满，只是炒蛋换成了水波蛋。
晚餐一开始，大家还是吃得热火朝天的。卫红夹了一块白肉正往自己碗里送，忽然，她轻声惊叫一声：“哇，蛆蛆！腻心煞哉！”一边迅速把肉放了回去。声音虽轻，但大家都听到了。母亲脸色也变了，赶紧端过碗去，仔细检查起来。她有点不相信，因为菜端出来之前，她已经检查过一遍了，但这事居然还是发生了。咸鲞是很容易吸引苍蝇的，白色的一簇苍蝇卵附在一块白肉下侧，在另一块鲞上，有几条细小的肉肉的蛆，它们并没有蠕动，它们是给煮熟了的。母亲用细竹丝把这些蛆和卵一一挑了出去，把那块鲞赏给了桌边翘首祈盼已久的猫。母亲又仔细检查了一边其它几碗菜，确认没有遗留下那些高蛋白富营养的小东西后，带着愧疚地说：“都蒸过的，熟了没关系的，其它几碗都没有的，放心吃吧。这碗肉今天不想吃就不吃吧！”
“那是肉芽，很有营养的！”国良看到两位神仙姐姐刚才的表情，有点幸灾乐祸似的，又带着点鄙夷，这下总算有城里人少见多怪的事了，这个肉芽一说是原来母亲常说的，国良一边说一边居然真的夹了一块白肉吃了起来。看着国良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神仙姐夫姐掩着嘴发出“咦咦”的声音，她们对眼前的几碗菜是一点食欲也没有了。母亲也不知怎么说。还好，文化开口了：“小姨，我们喜欢吃萧山萝卜干，早上的那碗很好吃！”母亲连声说着“有有有”转身进了屋里去拿了出来。
归心似箭，这种心情大家都差不多，就连太阳也是。成为夕阳的太阳很快一脚跨进了她自己家的屋里，门一关，天空暗了下来，泄出的一丝光亮也在络麻蓬的摇曳婆娑中显得可有可无,然后，倏地一下子，她把这点尾巴也收了进去，似乎对这个尘世没有一点儿倦恋，把世界整个儿交给了月亮。蚊子冒着被烟堆熏死的危险前赴后继地出动了，噼噼啪啪打蚊子的声音响起来，神仙姐姐小心地提防着蚊子的侵袭，国良家的晚餐也在国良赶蚊子夸张的手舞足蹈中结束了。
夜幕下的先锋河，月笼轻纱，月光泄在河面上，月光似水，水波流银，静谧宁馨，万般阴柔。这时候的先锋河，女人们或二三人一起，或独自一人，或坐在河埠的石板上，或将身子浸没在河水中，可以听到轻微的拨水声，有时也能听到细微的谈笑声。聊聊白天的活儿，谈谈公婆的家长里短，但这些事情是可以在白天谈的，在这儿谈这些事情显然浪费了大好时光，这个时候是谈论闺房秘事的最佳时候，脸红了没人看得到，又不必担心有别人在场。
神仙姐姐没有到河里洗澡沐浴，国良躺在外面桌子上仰望星空的时候，看到母亲给她们端进两盆水，她们在屋里草草抹了个身算是洗过了。
“嘀铃铃”，国良听到几声自行车铃声，能有自行车的没几户人家，一听就知道是史波波来了，国良心里说，“这只小花狐，来得还真是时候！”傍晚洗澡的时候，国良已经跟史波波说过了有两个杭州姐姐来家里的事情。一想到胖胖的波波细眯着眼看起来色迷迷的样子，国良就觉得好笑和过瘾。
“走，看电影去！公社操场上在放《刘三姐》和《甲午风云》！”波波跨在车上，一脚点着地说。
“你两个轮子快，我们只有两条腿，跟不上你的，你先去，帮我们多占几个位子吧。”国良有口无心地接了话，他很想和姐姐们一起去看，但谁知道杭州姐姐们喜欢不喜欢看这种露天电影呢。如果她们不去，今晚他也宁愿在家里。可喜的是，他们的话都给母亲听到了，让她们去看电影是个好主意，感受农村的夜生活总比窝在屋里喂蚊子好，母亲跟姐姐们一说，居然得到了热烈响应。
国良们去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场了。远远就看到银幕上的人物，银幕在风中微微舞动，人物也飘起来，脸和身形都扭曲了，神仙姐姐说那是邓世昌。操场上，看电影的人很多，因为前面坐着站着的人不少，后面的看不到，有的就爬在边上树上看，有的站在晒麻架上看。国良叫姐姐们站在一个地方还等，他自己绕到前面去找波波，看有没有占到位子。前面有几排长条木凳，是公社会堂里的，村民们自己带来的椅子小凳凌乱地挤在银幕前。波波自己坐了一个位子，还算有本事，居然还占了一个，“这么多人，你们来得又这么迟，我哪里还占得了呀，占座位都差点都要打起来了。你叫她们过来，我不坐让她们坐，她们挤一下吧。”胖子也有好处，一个人的座位加上占的一个位子，三个姐姐还真挤下了。波波和国良盘腿就直接坐在旁边的地上。
《甲午风云》是战争片，国良觉得还有点好看，特别是那个将军站在船头手握望远镜的镜头很有范儿，颇有关公一手握青龙偃月刀一手捋长须的英雄气概，他不由自主地摸了下自己的下巴。他能这样摸我我感到很舒服，我虽然已稍成气候，但要让他成为美髯公还需借以时日。
国良对《刘三姐》没兴趣，这会儿他可以不时留意三位姐姐了。
忽然，看电影的人群里一阵骚乱，有骂人的，有哭泣的，有劝架的，有起哄的。这种场面国良遇到过几次的，听人说起的就更多了，他完全可以猜到，肯定又是那个小流氓吃了人家豆腐，可能是摸了人家姑娘的乳房，也可能是捏了人家姑娘的屁股。没有灯红酒绿的农村，露天电影场就是年青人释放青春活力的场所。
场面还好没有失控，但神仙姐姐显然没见过这种场面，都伸长了脖子看热闹，连声说：怎么会这样呀，怎么会这样呀！她们没心情看了，国良和波波本来就不想看《刘三姐》了。
电影场上的骚乱，没有影响国良的好心情，只会增加他的骚动，这一夜又是一个甜美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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