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龙与右眼 > 第十三章 人心 4

?天正十三年(1585)

  

  在金助的指引之下,小十郎便赶往事发之地。但是,直到小十郎赶到,悲剧发生的高田原一带。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这一场悲剧,死者只有几十人,基本都是畠山家的武士,都横七竖八的乱躺在地上,完全没有武士的尊严。而且,这些武士,基本都是被伊达家的铁炮射杀,没有一个能够切腹的。对于伊达家来说,挟持前代当主的惩罚,这样的击杀根本不算过头。

  

  但是,这样的结果,伊达家没有一个武士,感到一丝的快意。相反地,伊达家的武士,还被惊恐与悲伤交织着。因为,死者当中,不仅仅是畠山家的敌人,还有伊达家的武士。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被畠山家挟持的辉宗。

  

  辉宗的尸体,此时已经安置到河边的巨石之上,也被打理了一番头发,清洗干净了脸上的血渍。此时,辉宗的面容已经没有了血色,身体也有些微微僵硬,却因为夕阳的点缀,依旧洋溢着那股动人的温厚。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辉宗的衣服被太刀砍得有些破损,却也夹杂着一些铁炮划破的痕迹。

  

  小十郎环视周围,发现伊达家的家臣,现在只有一名大将赶到。依照这个情况来看,这名赶到的大将,应该便是经历这次事故的唯一家臣。现在,这名大将正独自瞑目坐在一边,一句命令也没有下达,只有无尽的愁容。至于这名大将的身份,既是辉宗的堂兄弟,又是辉宗的表侄子,不是伊达家其他的亲族,正是伊达藤五郎成实。

  

  如果小十郎想要了解这次事故的始末,现在也只能从成实的口中得知。于是,小十郎便走近成实的身边,也坐了下来。为了防止成实的情绪波动,小十郎也极力掩饰自己的心情,只是平淡地问道:“藤五郎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什么了么?”

  

  小十郎、成实两人,是当年一起在资福寺修习的伙伴,也是极为亲密的朋友。但是,由于两人都是伊达家的重要家臣,经常公务繁重,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聊天了。不过,实在讽刺的是,小十郎与成实即便现在坐在一起,今日的话题,居然还是关于辉宗之死这么一个沉重的事情。

  

  即便小十郎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听到小十郎的询问,成实还是不禁地“呃”一声,眼泪不争气地缓缓流了出来。随着眼泪的流下,成实好像还憎恨自己的无能一般,猛地用拳头捶打地面。就这么锤着,也不说话,即便锤得出血,成实的心里也能好受一点。良久之后,成实才抬眼看着小十郎,眼神之中充斥着无奈、悲痛、愧疚,最后咬牙切齿地自责道:“全是成实无能,没能保护好左京大人!”

  

  看着成实这副样子,小十郎不禁想起辉宗的音容笑貌,想起这个慈祥老人的真诚、努力还有无奈,也几乎控制不住悲痛的感情。但是,小十郎知道,只有自己坚强的模样,才能帮助成实坚强地面对这件事情。于是,小十郎强忍泪水,镇定自己的语气道:“藤五郎是否能够告诉小十郎,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成实的眼泪,依旧汩汩不绝地打在地面,碎成一片热雨。但是,看到小十郎这副刚毅的模样,成实也紧握着拳头,咽下了一口唾沫,渐渐地控制一些自己的情感,这才回答道:“由于无法接受殿下的条件,七郎就来拜访左京大人。至于左京大人,也因为天正四年的事情(讨伐相马家,畠山家曾经支援伊达家,不过依旧战败,导致政宗被迫元服),念在两家之间的旧情,便接见了七郎。”

  

  “可是,即便接见七郎,左京大人也不可能被挟持啊!”听到成实说到这里,小十郎不禁充满疑惑。即便辉宗是隐居的当主,身边的扈从也自然不少。七郎就算是畠山家的大名,却也不是以一敌百的武士,如何能从辉宗扈从的保护之下,公然挟持走辉宗。

  

  “成实是在高田原赶上左京大人的,之前没有在现场,因此也并不了解过程。但是…”成实顿了一顿,勉强才止住了眼泪,瞑目之后深吸一口气,这才说道:“但是,从左京大人的小姓口中,成实听说是:由于左京大人答应帮助七郎,七郎显得十分高兴,便拉着左京大人就要离开,希望左京大人送行。而且,左京大人也没有拒绝。没想到,送到玄关的时候,七郎突然变脸,便挟持住了左京大人。即便小姓赶到,也已经为时已晚。”

  

  “没有拒绝,送到玄关…”听到成实的描述,小十郎不禁地愣住了,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小十郎知道,辉宗的送行,是出于一片真诚与温厚。但是,小十郎没有想到,辉宗的温厚,是最为令人感动的地方,却也最终断送了辉宗的性命。

  

  如果,要道出这场悲剧的根源,只有一个:这便是乱世!

  

  和平年代的一切法则,都不适用这个时代,反而会被这个时代碾得粉碎。和平年代的一切美德,都只会成为这个时代变动的桎梏,成为这个时代的罪过。至于这个时代的法则,只有一条,便是野心。所有乱世的你争我夺,究其根源,都是出自于自我的野心。人们无法抛弃野心,便只能促成乱世。

  

  但是,成实描述到这里,也只是说明了辉宗是如何被挟持的。这件事情,是如何演变成为高田原的这场悲剧,对于小十郎来说,仍旧是一个谜团。很快,小十郎便反应过来,急忙问道:“但是,左京大人也还只是被挟持而已,为什么这里会变成这样一副样子?”

  

  “全是成实无能!”面对小十郎的疑问,成实又是猛地这么自责道。看着成实这般的突然反应,小十郎知道,高田原的悲剧,肯定有成实的在场,甚至是有成实的介入。小十郎尽量保持着冷静,才能听着成实的描述:“成实知道左京大人被挟持,追上左京大人的时候,便已经在此地。由于成实率领的铁炮队,七郎没有妄动。成实也希望借此控制局面,等待殿下的到来。只是,全是成实管教无方,不知道哪个武士,这种时候居然无端地开炮了,将事情变成了这样…”

  

  这时候的小十郎,真正关心的已经不是,辉宗的悲剧是如何产生的。而是,这个悲剧的发生,究竟和成实有多大的关系。在资福寺的时候,成实就已经算是政宗的心腹家臣,在伊达家的刚勇也是公认的第一。如果没有变故,成实便是挑起伊达家栋梁的第一大将。

  

  然而,眼前的高田原,便是一场沉痛的变故。

  

  成实是在场的唯一大将,是这次变故之中,伊达家武士的最高指挥者。即便政宗知道,辉宗之死是出于意外。作为指挥者的成实,也是难辞其咎。更何况,这些日子的政宗,根本不能冷静地处理问题。一旦知道这场变故,政宗甚至都可能直接处置成实,更不要说质问这场变故的过程了。

  

  “一定要阻止殿下做出冲动的事情!”小十郎的内心坚定地告诉自己。他知道,失去刚勇的成实,将会是伊达家最大的损失。而且,政宗最初的三位心腹之中,自己被疏远了,纲元被厌恶了。现在,如果仅剩的成实都被处置,恐怕家臣们都要畏惧绝情的政宗了。

  

  正当小十郎这么告诫自己的时候,政宗,踏着夕阳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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