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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直气壮的跟踪祖医生。过了茶山坡和松树山，前面就是茶花寺了。
四周黑暗，祖医生从茶花寺下去了。我怅然若失，从寺庙的窗口看到里面有人在念经烧香，那些信女都在手臂上袖了红布，在观音殿里转圈，念着观世音菩萨经。已近尾声，几个人陆陆续续下山，另有几个到了寺庙厨房。我看清一人是曾大娘，一人是祖医生的娘。一个人冲进来说：“我们当初进来也没谈好工钱，就是没人敢出来说话”。曾大娘说：“各凭各心，还在菩萨面前讨价，经是白念了”。那女的说：“上届的主持，在这干了五年，捞了钱就走人。现在虽是经济公开，捐款和香油钱公布各数，钱在哪里？我不是跟菩萨争，是菩萨的钱不能让主持独占了。我们一天三餐，善事做在哪里。寺里人不会看，寺外的人看得清楚。寺庙几年了还是个破庙，钱哪里去了，基础建设没搞上，谁来烧香？曾大娘说：“主持是老实人，据说唐山地震时一家人死了。他从小出家。云游四海，靠一点医术救济穷人，还是佛教会会长请来的”。那人道：会长姓袁，那主持也姓袁，有这么巧，也许他们暗中勾结好的，这世道有几样真？曾大娘说：“小声点，让人听了”。又说：“我们做善事，自己安心就行，别人做亏心事，菩萨看见的。”那女的说：“我们是干义务工，白做善事。”说完出去了。祖医生的娘说：“人在做，天在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前世今生轮回，佛是有眼看的。”曾大娘说：“可不是，上次那个胡老板，老婆十年没生养，他们拜菩萨做善事十年，现在也怀上了，好灵的。”祖医生的娘说：“县城开店的林氏夫妇，不行子路，生了三个女儿了，修了五年行，也怀上儿子了。前几天找熟人做了B超，还说要来寺庙躲计划生育，让雁儿接生。”曾大娘突然靠过身去，窃窃窃私语，声音小，底气却足，就像古代的铜锣，近处听着小，却传好远。我听她说：“你家雁子怎么还不怀上啊。”祖医生的娘笑咪咪地说：“急什么，以前怕嫁不出，现在嫁了又怕生不了孩子，人心难满，嘿嘿。”曾大娘说：“你想得开就好，心善的人，总会水到渠成。”祖医生的娘说：“他们不骂架就好了。”曾大娘说：“老丁也是小肚鸡肠，唉，过去的事也拉出来提，雁儿一心一意做后娘，已经不错了。”祖医生的娘说：“要吵要离，随他们，人总不能强留。”曾大娘说：“雁儿同苏胡子的事，我也知个大概，苏胡子一个大学生，没混出路，老婆又是泼妇。也不容易。唉，他同雁儿倒是苦命的一对”。祖医生的娘说：“我当初也不嫌他穷，只是他一伙拿离婚来骗人，就不正道，要真离了，我也同意。人老实，不象老丁像个老虎压人，拿着个铁饭碗压人。”她们说着下去了。我心里汗然，又有些欣慰。虽然事情不如人意，她们心持良善，眼睛雪亮，知道我是好人。颇有些侥幸得意，连祖医生的母亲也有惋惜的意思。只有杨婊子那种歹毒的人，才把我说得如此不堪。
我沾沾自喜，兴奋了，又有些热血沸腾。一路上萤火虫在眼前飞舞，飞在荆棘中一簇盛开的野菊上，煊赫出洁白的光泽，我的心里明艳了飞扬了慷慨了热烈了婉转了梦回了春暖花开了。脑子里想起林微因的诗：你是人间的四月天……。我的心情一好，就会从脑子中钻出些名人的诗句。年轻时，我一单相思哪个美女，就会痛苦死了，就会靠中外诗人的诗来驱赶孤独，来麻醉灵魂，这个秘密无人能懂。
我的神经痛好了很多，忽明忽暗，时好时癫，我常常星夜爬出围墙，走到祖医生的卫生院，在远处观望一阵又走回来，绕山坡跑到尹小樱的坟墓上睡大觉。
醒来时，已是寒冬的大雪了，寒冬的一场雪将满山银装素裹，月明星稀之夜，祖秋雁穿一身肥大的棉袄，紫色的蝴蝶花面料镶有青色，白色细如发丝的小草，一漾一漾的。一双绣花的女式棉鞋，上面绣有一朵菊花。我茫然不知所措，躲在尹小樱的坟墓后不敢出来。
我真切地看清她的脸色忧郁，一点光泽也没有。她幽幽地低泣了好久，失声痛哭起来。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踏雪而去，我失神地坐在雪地上，看着她的身影在松树尽头消失。
也许生命中有太多的无奈，太多遗憾，我辜负了她，我伤害了她，害得她流了产。心中的酸楚一阵阵涌上来，在冬月飘雪的风里，化作伤心的哀嚎。我在无限寂寞的伤痛中打发这易逝的韶华。我捡起一片一片的叶子抛向对面的绿茵地，绿茵地上开着无数的草花，在冷艳的月色中散发着寒香，被败叶盖住了，雪花飘在草花上就消融了，我想起绿茵的草花，一定是种奇花异草，由奇花异草又想到身边尹小樱的坟墓，几个花圈已经凋败倒伏，坟墓上盖满了雪，也许明年，这坟墓之上是芳草萋萋，但她的遗像在雪光中异常清晰地对我笑，好像昨日的事，活生生的一个人，就没了，心里一阵惊寒。我暗笑自己一个为生存而麻木的人，也伤春悲秋起来，想起林黛玉的诗：“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香榭，落絮轻沾扑绣帘，闺中女儿惜暮春，愁绪满怀无着处，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无去？柳丝榆芙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觉得我也是个多愁多病的人了。
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像黑嫂、尹小樱一样，葬在这块黄土里，那时会有谁在我的坟前徘徊呢？不禁黯然泪下，落寞神伤。我茫然地在一层碎玉般的冷月里彷徨。不知不觉已到了猪场内的草坪上，那时我们几个人从苗圃移过来的几盆花已经凋败，唯有几株山茶花换了新叶，盈盈地立着。四周的枣树，桃树、李树、杏树、梨树、板栗、柑桔都在雪地上苍白的立着，生命开始冬眠，驿动的心已渐渐平息，而人却全无睡意。一个人在荒地上走，前面是一片沼泽地，曾经是稻田，如今长满了绿茵茵的水草，碧绿如黛玉，无数的萤火虫聚在绿叶上，或跟着雪花飘舞，就像澜沧江边的蝴蝶会，五彩斑斓，争奇斗艳，光的流动，生命的流动，像银河系的繁星，又仿如海市蜃楼，我看得有些惊惶，不会是幻影吧，把手伸进嘴里，咬咬牙，好痛，是真的，在这枯燥，阴暗，单调的封闭式猪场内竟然还有这绝美的风景，萤火虫越来越多了，点缀着，涌动着，交织着，飞舞着，缠绵着，照得这一片沼泽地灯火通明，一层层光华流过来，涌出去，像钱塘江的潮，又如逢来仙境的锦幂，这无限的静美，这妙不可言的意境，这黑暗冷寂包围着的冷艳凄美，令人想起洪荒深处的美丽爱情，无限神往，心中呤咏起席慕容的诗句：楼兰空白繁华/我的爱人孤独地离去/遗我以恒古的黑暗/和恒古的甜蜜，与悲凄/而我绝不能绕如你们/这样鲁莽地把我惊醒，暴我于不再相识的/荒凉之上/敲碎我，敲碎我/曾那样温柔的心/只有斜阳仍是/当日的斜阳，可是/有谁、有谁、有谁/能把我重新埋葬/还我千年旧梦/……。
这样凄美的意境，这样凄美的诗，勾起人过往岁月的回味，对美丽的爱情的憧憬。凄美只是她的色彩中暗淡的一部分，更多的是甜蜜，是亮丽，是春暖花开的萌动。因此这时的心境更适合席慕容的另一首诗来描述：在那样古老的岁月里/也曾有个同样的故事/那弹箜篌的女子也是十六岁吗？/还是说今夜的我/就是那个女子/就是几千年来弹着箜篌等候的/那一个温柔谦卑的灵魂/就是在樱花烂漫时蹉跎着哭泣着的/那同一个人/那么，就算我流泪了，也别笑我软弱/……。
读着这样美丽的诗句，心便牵回到久远的青春年少时代。席慕容影响了我的一生，包括思想情感和文学创作。记得九十年代初这位著名女诗人来湖南师大讲授诗歌史。和我有单独的交流，我拜她为师，诗歌风格上模仿她的冷艳凄美，由于我的诗歌创作的天赋和成就，席慕容公开在诗坛称我是她最得意的关门弟子，而她早已成为我年少时的梦中情人。我梦想着在人生的某个路口，遇上像席慕容一样有才华，有思想，懂我的心，能住进我心灵深处的女人，刘骅、康慧玲、钟离静不都是席慕容的影子么？后来经历了坎坷磨难，风雨沧桑，诗和浪漫的席慕容开始淡化，而生活中那个不卑不亢，不争不夺，恬静博爱的席慕容开始在心中占据了主导地位，黑嫂、尹小樱，祖秋雁不是有生活中席慕容的影子么。她们心地善良，追求真爱，憧憬幸福。这一生，隐秘的情感世界里都有席慕容的影子。我被席慕容的影子牵引在个人的情感世界里寻觅了好多年，千回百转的奔波中，千帆过尽的云烟里，我不知疲倦地寻觅着真爱，寻觅着心灵的知音，心里充满激情和灵感，是什么让我怦然心动？是什么让我诗情满怀？我情不自禁的写下了一首诗，是我的心路历程的一个最真实的流露：
我的知音我们一起走吧
我的知音我们一起走吧
当启明星惊醒了生灵
金风玉露滋润了草色碧青
呢喃的紫燕徘徊在晨曦的光影
花开的呼吸陶醉了山水的宁静
淡紫的虹霞在柔风中翻飞着年少的情韵
我们嬉风饮露怀抱星晨
我们莺歌燕舞如绿洲的精灵。
我的爱人我们一起走吧
远离城市的干燥和芜杂
远离世俗的喧嚣和浮华
我们将流言的种子埋在戈壁荒沙
我们将蹒跚的希望投映在冰清玉洁的雪地
我们将美丽的爱恋盛开如绿洲的草花。
我的爱人我们一起走吧
你智慧的双眸已在暗夜里睁开
那是蝴喋是夜萤的光
引路的归雁已为我们准备了启程的帆
我们在莺飞草长的季节看人世冷暖
我们在平淡自然的纯净里感受快乐的光芒
我们快接近生命最美的家园了。
我的知音我们一起走吧
我的寂寞洁白如花
你的笑容轻淡如花
留下你的躯体我带着你的心浪迹天涯
你永远是我幸福的伤口
不管咫尺或天涯
不管伤口腐烂老化
因为你是我爱的源泉
所以那里永远盛开着爱和诗的鲜花。
吟完这首诗，我泪流满面，谁是我的知音？谁是与我共度一生的人？那些风花雪月中的如烟往事，都已飘散在历史的尘埃里，一张张美丽的容颜已模糊，若隐若现，最后只剩下祖医生清瘦的娇弱的背影，她的冷艳的如王姬的秀脸，如这扑朔迷离的光影，如这冰清玉洁的月华。原来逝去的终将成为甜美的回忆，留下的仍是抹不去的伤痛。
我情怀落寞地离开这变幻莫测的萤火虫的美景，在B区左边的黄土坡上，开满了牵牛花，满上满坡的紫色，嫩嫩的，艳艳的，有水颤动，有蝴蝶飞动，如出水芙蓉，又如凌波仙子，万般娇媚，美是惊艳的美，与那洁白的光华相映成趣。我神智开始不清，一阵惊悸，怕是真的碰到聊斋中的艳鬼了，忙定定神，拼命用牙齿咬破手指，咬破血，钻心地痛。我拼命地朝路上奔去，上了水泥路面，往A区奔跑。到了A区猪栏尾当头，看着里面苍白的月光，照着物体影子，不敢进去，打电话叫小苏出来接，小苏从九栋里面跑出来，问出什么事了，我说这月光太惨白，反而不敢进去了。到了宿舍，先洗个冷水澡，躺在床上不敢睡，翻着《简爱》，想简爱看到的牵牛花和萤火虫肯定没有这样冷艳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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