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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嫂说话时露出满口白牙,白衬衣中间扣子松开,半露的丰满诱人的乳沟,想见那乳房是如何白嫩丰满,衣裤将腰身绷紧,那丰韵怕要绷出来似的。一双眼睛温和坚韧,整个一个黑美人胚子。我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小时候在苏家祠堂看花古戏《刘海砍樵》。那个演胡大姐的女子叫苏木婉的,现在嫁到哪里去了?她说:“苏木婉是汰坝苏家的又一大名人,每个来过汰坝苏家的都留下对苏木婉的回忆,她人又美戏又唱得好,却也是克夫相,嫁了三个丈夫都死了,后来嫁到宝庆市花古剧团一个国家二级演员,育有二女一子,据说已退休了。”我说可见她是富贵命,一般薄命的凡夫俗子怎浮得起那样的深水呢?黑嫂说:“到底是文化人会说话。苏木婉是家乡人人关注的大人物,九十年代重修苏家祠堂那年,我最后一次有幸见到苏木婉回家乡探亲,雍容华贵好气派,挽着一堆青玉云髻,眉清目秀,提着一个西式鳄鱼皮包,皮包夹扣是翡翠绿丝扣,走起路来那旗袍裙角衬着一双修长的玉腿,活象电影中的阮玲玉,连我们女人都要倾倒三分。那时祠堂专为她搭戏台,欢迎文化名人返乡,最后一天她同丈夫联袂主演了《刘海砍樵》,四十岁的人跟二十岁的身段一样,全场的人怕要挤破了祠堂,方圆几十里的人都来看,好不热闹。”
说完两人陷入了沉思,象是对美好岁月的追忆和回味,良久我开口说:“你不知道,小时候正月里在祠堂看戏,我天天晚上要去,手里拿着电光和小方凳,外婆常常在深夜里寻我回家,我要等着在台后看苏木婉化妆,戏完了看她卸妆。我那时是懵懂少年,不懂男女情事,只觉得苏木婉太美了,象个仙女,要是天天能看见这个仙女姐姐,那太幸福了。
黑嫂说:“你不知道,汰坝苏家想苏木婉想疯了的也有,想得寻短见的也有,你那时要是长大了,只怕也想疯了。”我说也许是吧,不过我这人天生自卑,怕自己配不上而不敢想也说不定。黑嫂说你这么想苏木婉,明天我拿一盒她主演的花古戏光碟给你看,我从家乡带来的,一般的市场买不到,只有邵东的地下盗版市场才有。我说:“那太好了,你怎么给我?”黑嫂问:“你住哪里?”我说在城南乌石崖,她说她住县城北区太远了,明天赶集时帮我带过来,我问明天赶哪里的场。她说是启蒙,本来去远口的,但圩小且远,就不去了。
回到城南乌石崖,将卖剩的种苗放回笼箱,钱数交清。妹夫见我收效甚微,脸色不佳,说一个好场怎么给赶撅了,彦洞的少数民族很大方的哦。我说来了几家高手,招数厉害,看来不用绝招,彦洞的场子怕要没戏了。他说别急,下次我们去,搭个大棚。两人喂了鸡鸭,才洗澡休息,他在那边数钱,我一搭枕头就进入了黑甜乡。
凌晨四点多我们就起床挑苗装笼,挑着担子打着电筒下山坡的石阶。我们听见路边的乡民在议论纷纷,原来在锦屏上游开山填湖的工程中,昨天倒土石填湖的车子出了事故,有两台车翻到深湖里去了。由于深山老林人烟稀少,打电话过了许久才来了警车抢救,只捞上一台车,里面的四人全淹死了,另一台车还没寻着踪迹呢,不知现在打捞上来没有。人是死定了的,不知谁来赔钱呢。有人说这是承包的工程,包工头要背时了;有人说这是西部开发的国家专款项目,人员伤亡是政府赔的;有人说要看死亡的人是哪里的,有的外地人无人认尸,还不是就地埋了,哪里赔得那么多;有人说政府是照死亡人数把款子拨下来的,但到了基层,那些贪官污吏谎报虚报,克扣脏款,私吞刮分,发死人财。象去年黔东大桥倒塌,死亡民工一百多人,按规定每人赔二十万,但锦屏去了的民工死了好几个,据说只赔了八万。这还算好的,还有许多无名尸和没打捞上来的尸体,下面的人还不是按名单报上去,无人认领的钱,还不是他们吃了。到手的钱他们会交还政府么。许多人便大骂贪官心太黑,吃这种死人钱是要绝子绝孙的。骂着骂着,班车在淡霞白雾的山石草木间驶来,众人便上去占了座位,骂贪官的呼声越来越高。这时一个肥头大脑,额上有痣的中年男子说道:“一部西部开发史就是一部西部地区贪官的发迹史,多少贪官一夜之间成为暴发户,多少工程一夜之间横尸遍野。”他说得慷慨激昂,义愤填膺,象个为民请命的侠士。
见众人凑过来听,他继续道:“我去年在云南丽江亲自参与了丽江西二大桥的监督工作,总包头是云南一个副省长的内弟,由于工程材料和施工错误,大桥从中而断,死亡一百多人,惨不忍睹。国务院直拨安抚费几千万,可死者家属只拿到一半钱,还有的尸体无人认领,有的尸体被水冲走,但人头上的钱却在他们手上,还不是私吞了的。虽然在查案,但下面捂得严,假帐做得周密,查个卵,还不是不了了之,我们外省派去的调查组只是个摆设。唉,清官难做,我这人见不得龌龊事,所以申请调回来了。我回锦屏纪委干了两年,参与了几起工程大案,象秀山高架桥倒塌死亡二十三人案,黎屏水电站开山填湖死亡十八人案,锦屏隧道塌陷死亡二十七人案,南伽山体滑坡死亡三十二人案,锦屏高速公路大桥断溃死亡四十三人案,每个案子都有贪官黑箱操作,贪官们做尽手脚,绞尽脑汁从死人身上捞钱,令人毛骨悚然。唉,我们纪委的权力太小,最多只是法律机构下的一个小马仔,眼见天下不平事而不敢吭声,郁闷啊。”说完长叹一声。
有人问:“你是县纪委的,去办案为什么不坐小车?”他说当然有小车,我家住在乌石崖,顺便坐班车嘛,一路上了解民情民怨,我这人从不摆官架子的,我们苗人就这样。我望着那满脸横肉,觉得这副尊容怎么样也不象个好人。有人说:“昨天出事故的锦山湖就在前面不远,拐两个弯就到了。”于是众人停了说话,都探头望着窗外,车子在崇山峻岭间左拐右转,下了一条长坡,果然远远地看见前面群峰围着一个深水湖,靠马路这边已经填了很多黄土,车子沿着山腰边一条紧身飘带的公路慢慢驶近。
车子过了隧洞,在松树林边驶近了填湖的出事地点。填湖的黄土被夯实了,平地上一架吊车,一台吊上来的卡车,地面上用席子盖着几具死尸,冷风吹过来泥土气息和尸臭味,让人不寒而栗。心中的恶心象翻江倒海,只觉千山万壑如妖魔鬼怪的脸,在清冷死寂的山雾间悠忽隐没。车子拐过弯下了坡,那个额上有痣的纪委下了车,朝悬崖边一座平房走去,可能是临时的工程指挥部,路口空地上停着一辆政法委的车,几个人远远的向他打招呼,车一拐人影不见了。
启蒙的圩集略大,大部分是破旧的木房子,还有山崖间的吊角楼。最醒目的是抗日战争时期留下的一座青砖大雕堡,每一层都有八方小窗台。据说这里曾是国民党阻击红军的据点,后来红军又抢过来用它打鬼子。这里果然地势显要,盆地呈布袋形,只有一条栈道可进,栈道边是犬牙交错的溶岩,下面的绝壁下是潺沱河的上游,易守难攻,形成关门打狗之势,赶集的除了苗族人和土家族人,大部分是彝族人。彝人豪侠粗犷,买东西只求好,不喜欢讨价还价。彝族女子不仅秀美挺拔,亦有天然的巾帼之气。
彝的本义是法度,如彝宪,彝训,可能远古时就有法律,于是便称自己的民族为彝族了。有人类学家把彝族人看成是犹太人的一个分支,或至少含有犹太人的血胤,犹太人爱书如命,当小孩懂事时母亲就会翻开圣经,滴一点蜂蜜在书上,然后叫小孩子吻圣经上的蜂蜜,这仪式的用意不言而喻:“书本是甜的,”古代犹太人的墓园常常放有书本,因为在夜深人静时,死者会出来看书。犹太人的格言是:“为使女儿嫁给学者,即使卖一切家当也值得,为娶学者的女儿为妻,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彝族人虽然不象犹太人那样真读书,但这几样风气却大同小异的传承下来。譬如他们把滴有蜂蜜的书放在床头以杀牛鬼蛇神;在死者棺材中放上书本以保灵魂不被侵犯,这在人类学上成为千古之谜。也许他们在千百年的生存竞争中为避同类残杀而逃到深山老林,因无书可读或无法读书,只好向自然寻求智慧。
一整天的买卖忙得不亦乐乎,同彝人打交道就是爽,从不拖泥带水,尤其那些穿着奇特的民族服装高大挺拔的女子,让我想起传说中的楼兰古国,那些美丽的令人神往的爱情故事。群山深处与世隔绝的彝人,也许他们住在自己的楼兰古国里,因此他们的举止同远古人一样浑朴清纯。
看着面前走过的彝族女子,我便想起健壮挺拔的黑嫂,心思便恍惚。我挤过人群,过了乡政府木屋,向右拐,走下木板台阶,进了一座老式祠堂改成的交易市场,在成衣摊上找到黑嫂,黑嫂正同那满脸胡子的丈夫在忙生意。看来今天生意不错,黑嫂笑容可掬,不住地用手返过去拉背上的衬衣,可能出了汗,衬衣贴肉不舒服,等她停下来,我才打交呼。
黑嫂热情地搬出凳子说:“昨晚试了几盘苏木婉的光带,可能潮湿久了,放出来图像不清,又卡带,下次让老袁回去打货时帮你带几盒上来”。我说:“好,好,什么时候带来都行。”老袁见是苏氏本家,忙递上一支白沙烟,笑时露一口粗黑的爆牙,我见他眼角的黑圈冥癯非寿者相,心里一个格登,接烟的手一抖颤,把烟掉了,忙捡起来。老袁说:“你们把苏木婉夸得象神仙一样,我看跟电视上的美女差不多。”黑嫂将刘海掳到耳后,现出几根白霜鬓角掩着一颗黑痣,笑容如一池秋水的涟漪,对老袁说:“我们从小听苏木婉的戏长大,使人在穷困愚钝里有了无限的憧憬和美好的回想,这种感情是你无法感受的。”
顿了顿,象陷入往事的回忆道:“唉,那时方圆十里的山民都翻山越岭打着电筒去看苏木婉的戏,有个邻村的老农晚上去看戏,下山坡时不小心掉进水塘,急急赶回去换衣服,因为冷,喝了半壶烧酒驱寒,返回祠堂时,戏台下的位置已占满,戏已开了一半,老农钻到戏台下侧头看,看得头颈酸痛无法复原,他回来时一路唠叨说:“花了半壶烧酒,看得脑中风。”从此人人称他脑中风,他也不恼,说是看苏木婉的戏得了脑中风也值。谁知一语成谶,后来这老汉果真得脑中风死了。”
“还有两夫妻去看戏的,常常傍晚早早料理了家务,两口子便背着长凳拿着电筒翻山越岭去看戏,那天男的犁田归得晚,见妇人早去了,便打了火把跟去,在山道上经过一座破庙时,见庙前的荆刺小道上挂着一双破布鞋,象极了妇人那双。男人心头一惊,前几天还听说狼咬死人的事,心想怕是被狼叨去了。心急如焚地回去报信,喊了几个人打着火把沿庙门赶去,在庙宇前后屹崂里寻了半个多小时。其中一人说:“兴许狼没有叨去,看戏去了也不一定。”那男人六神无主,只好带着腿脚快的往苏家祠堂赶。
这时苏木婉正唱花古戏《苏三讨米》,唱得悲悲戚戚人心惶惶。男的道:“糟了,戏都在唱哀乐,不吉利,怕是没救了。”几个人分头钻到人堆里找,一个眼光敏锐的在前头看到这男人的堂客正看得入神,这汉子尖着嗓子大声喊:“毛氏三姑娘,你男人以为你死了呢,你还在跟着要饭的哭?”毛氏的男人听着声音挤到跟前,哇哇大哭道:“三姑娘我以为你死了呢,你咋这么安心看戏?”毛氏问怎么回事,那男人便把发生的事告诉她。毛氏说“你真是老糊涂了,不认识我这双单布鞋是斜面穿白细线中间绣了两只紫红蝴蝶,样式和苏木婉的一样,这民国时的布鞋哪里还能找出第二双来。”男的道:“心急火燎的顾不得看仔细了。”
这时旁边一个精瘦汉子尖着嗓子喊:“活见鬼的事你们回家再说,别作声,苏三姑娘要讨米了,”果然台上那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苏三姑娘哭得天昏地暗,凄惨悲切,观者无不落泪,台上的主持不失时机地将苏三手中的讨米钵和讨米袋伸到观众面前,许多人几毛钱几毛钱的往上扔,有的将准备好的半碗米用纸包好丢上去。精瘦汉子问那女的道:“毛三姑娘,你带了钱吗,借五毛给我,总要给你老华意思一下。毛氏摸出五毛零钱给他,才想起找人的事,问苏老五,庙前找人的还有几个不知回去了么。
苏老五猛拍脑门说:“我这个砍脑壳的记性,快走。”招呼跟来的几个人,跟来的几个早在人丛里看戏去了。夫妻俩只好往回走,半路上遇见那几个在山岭上寻人的打着火把近前了,内中一个脾气暴燥的骂道:“找着了你要回来报信嘛,害我们找得苦,找到山沟后脚老木屋前,那家刚好昨晚丢了两担包谷,今晚放暗哨,把我们当贼捉了,不是苏老九的姨娘嫁在这个庄上,还真难得脱身。”苏老五忙赔不是说:“你们先去看戏,回头把那几个叫上,我回去宰只老母鸡下酒。”后来生产队便传出顺口溜:“毛三姑娘去看戏,慌得老五去收尸,寻人寻得当贼捉,好戏没看成,赔了一只老母鸡,三升米,五斤烧酒来收魂。”
黑嫂说完,同行的几个老乡笑得前俯后仰,凑过来的几个也不明就里的笑。
我便接着黑嫂的话说:“小时候我在外婆家,和几个表兄弟贪玩,天天在祠堂的后面看苏木婉化妆。外婆便给每人发一个小菜篮,说现在开始每人要摘一蓝子野蘑菇回来,不然晚上不准去看戏。大家被吓住了,天不亮就跟着外婆往山上跑,等八九点钟的时候每人就完成任务了,喜的外婆说这些小鬼一到看戏就来劲,还不是想看那个苏木婉。外婆说出了我们心中的秘密。只要有戏看,我们做事就来劲,常在戏未开时,我们爬到屋后的草垛子上隔窗看苏木婉化妆,一双脚夹住草垛上的树杆,夹得发麻,被后面的拉下去,掉在地上忘了疼痛,爬上草垛子把别人拉下去,自已又去占了位置。记得有一次外婆亲自带我去后面看唱戏的化妆,我盯着那个美丽的苏木婉看得入神,嘣出一句道:“这个仙女姐姐象个西施。”外婆说:“你三猴子这么小就知道西施,日后恐怕是个贪色多情种子,多情要象苏东坡那样盖世才华才有出息。”我问苏东坡是干什么的,外婆说回去慢慢告诉你,他是苏家大文豪,你长大了要读他的文章呢。可看完戏回去我早把苏东坡忘了,睡梦中只见苏木婉的美丽身影在缠绕,半夜里发现短裤湿了大半,忙摸了电筒去撒尿。外婆说:“三猴子近段时间你怎么夜尿越来越多,明天外婆去弄个猪尿泡放些柏子熬汤给你喝”。我刚说完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这时妹夫寻过来说:“收场了,准备回去了。”黑嫂说:“还早呢,多聊会儿,咱们一起走。”我们边聊边帮黑嫂夫妇收摊,一起出了市场。去老街第一胡同挑了竹笼子,便朝停车的地方赶。今天的集赶得太顺利,心情格外爽,晚秋的阳光从高山的岩缝散射下来,万道金光将村庄和山道涂了一层五彩霞光,山鸟在晚霞中聒嘈徘徊,增加了宁静和柔美,我开始迷恋这穷山寨的静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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