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部二十二章癫痫女举报丧命
深秋天气转入寒冷,今日倒出了太阳,猪场里很是热闹。阎老师正同几个饲养员在谈论桔城县几个养猪大户得了扶持款。这年头,国家鼓励发展农牧企业,我县作为养猪大县,投入资金几千万用来发展养猪行业,那些养猪商便各显神通,官商勾结,骗取国家一大笔扶持款。正谈着,文兽医一瘸一拐地背了药箱上来说:“告诉你们一个喜讯,王小兵在西山崂坪开办新猪场。”几个人便凑过来,听他汇报详情,据说有六个养猪户联手,不然王小兵的猪场怎么一下子有一万头猪,真是江湖奇闻。
我决定侦查一番,看看热闹,去年茶场几个大猪场各拉帮手,骗得了政府几百万扶持款,搞得人眼心热。
我摸黑出了猪场,在山道上躲闪着前进。到了西山崂,果然一个大型猪场好气派。王小兵认识我,假意客气地打招呼,周猴子一双贼眼睛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彭大姐在办公室烤火。我对彭大姐说:“来看热闹的。”彭大姐知道我是猪场的胡子苏,算客气,给我倒杯茶,我说去猪场参观参观,彭大姐忙领我进去。几个女工下了班在洗衣服,我刚要过去,一个女工在猪栏里铲猪粪,放下铲子喊胡子哥。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尹小樱,我惊喜问她怎么来了,她说才进了几天,一个月七百块,包吃住,还可以。
我看她人也漂亮,若不是有癫痫,早嫁了好老公,何必来这里受罪。
尹小樱领我去她宿舍坐下,说:“这个猪场六个股东,机械厂有三个,周猴子占了两股,彭大姐的关系硬,据说她的舅舅在市里当农业局长。”我说这样好,猪场大,你在这里稳当打几年工。尹小樱白嫩的脸上笑出两朵桃花,她的眼睛好美,黑黑的像新疆姑娘的眼珠,看久了让人有一种莫名的惊惶,似乎那眼神中有什么着迷一样的东西。
可是过了几天,我就听到尹小樱被流氓强奸未遂的消息,口吐白沫,送进了医院。
我请假去医院看她。
尹小樱眼泪汪汪地说:“胡子大哥,我……”话为完眼泪就出来了,我忙拉住她的手安慰,尹小樱说:“就是那个仇光头,那天王小兵请我们吃饭,太晚了,我就在猪场的宿舍睡,平时我都是下班回去睡的,幸亏那天宿舍还有小红,小红本来是回去的,到了路上没车折回来的,我睡到半夜,发现身上好像压了很重的东西,惊醒了,看到仇光头只穿了短裤伏在我身上,我还以为做梦,回过神来时,仇光头已经解我的内衣、内裤,我吓得忙挣扎,脑子一片空白,好像失去了理智,只知双手乱抓,口吐白沫,耳朵听到小红喊着朝门外冲,边冲边喊:“杀人救命啊,杀人救命啊。”
后来彭大姐带人冲进来,仇光头慌乱中没有得逞,提着裤子从后山跑了。
我问:“当时王小兵,周猴子不住办公室吗?”她说:“他们喝醉了,过了好久才来,周猴子还笑着说:“仇光头劫色又失败了,哈哈。”
我又问:“王小兵的反应呢。”尹小樱说:“王小兵同仇光头是老表,他只是说两句安慰话,说又没怎么样,就算了。”
我说:“如此看来,肯定是他们预谋来害你,这个工你别打了,迟早要受害。”
尹小樱愣了片刻,说:“看着办,反正日后决不住在猪场了,也不吃他们请的饭”。
两人唉声叹气。尹小樱突然说:昨天祖医生来看我了,问起你呢。说你是个重情义的文化人呢。我心头一热,问道:那她为什么嫌弃我,还不是因为我没有好工作。尹小樱说:你别误会她了,也许另有原因,下次帮你打听。
我暗喜。尹小樱转换了话题,对我谈起一年多来仇光头对她的骚扰。
去年春天,尹小樱在三联的油菜产地除草,正弓着背,突然感到背后有人,她转过头,见仇光头色迷迷地站在身后,嬉皮笑脸地说:“尹妹妹,你这么漂亮,唉,我来帮你除草,尹小樱早知他的恶名,忙放下锄头,站得远远的,仇光头也不说话,埋头除草,果然半个多小时,就除了一大半。仇光头放下锄头说:“尹妹妹,我不是坏人,我看你带小孩不容易,有心帮你,唉……说着从提包里拿出饮料和干粮,自己喝了一瓶,又拿出另一瓶给尹小樱,此时尹小樱只防着他不近身,不防着那饮料里放的春药。
她拿着饮料边喝边吃干粮。仇光头假装继续除草,侧眼看那尹小樱,焦渴难耐,浑身发烧,不能自已。仇光头忙扑上来,把她平放在地,伸手解开她的衣服,露出一件粉色内衣。仇光头顾不上解内衣,手已伸进去,摸捏那对乳鸽似的奶子。尹小樱已不能控制,神志开始不清,突然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人缩成一团。仇光头一惊,忙站起来,待她缓些,又俯下身去,撕开内衣用嘴去吮她的乳房。尹小樱脑袋里似乎还有一点意识,仇光头一碰她的肉体,她就会全身发麻,继而又开始像先前一样,全身发抖,口里的白沫又出来了,眼瞳变得好大。仇光头此时已解开她的内裤,见这情形,怕她死了,忙停了手,想等她缓和了再行事。僵持之间,山道上有三台板车拉了猪粪上来,轰隆轰隆,非常刺耳,仇光头怕败露。躲进小麦地里逃走了。
有一次她去云回村赶场,在石级路上被仇光头堵住。他阴惨惨地说:“尹妹子,只要你答应我,我一辈子照顾你们母女,不让人欺负。”尹小樱气得不作声,仇光头急了,说:“我哪辈子造的孽,让你如此恨我,我从小死了爹娘,受尽耻辱。”尹小樱咬牙切齿地说:“你去问问街上的人,有一个人会说你是好人吗?你丧尽天良,干尽坏事,哼”。仇光头气急败坏地说:“都是他们逼的,我受人欺负的时候,谁来救过我”。尹小樱不理睬,提着菜篮子去菜市场。
仇光头从后面跟上,趁机抱住,伸手到她的内衣里,揉捏那对奶子,又用嘴吮吸她的后颈,等她大喊救命时,仇光头已抽身从后街跑了。
她提心吊胆了好几天,连农活也不敢去干了,躲在家里绣花。每天晚上,她去母亲房里打了热水洗澡,先要检查后窗,她用木棍和油纸钉死,怕仇光头偷看。果然有一晚,她感到窗外有动静,返身一看,见仇光头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在自己胴体上扫描,她不动声色,用小盆装了一盆水,猛地倒向窗口。那仇光头被洗澡水浇得头脸全湿,不但不恼,反而淫笑着说:“尹妹子的洗澡水好香啊,尹妹子的奶子好白啊,尹妹子的大腿好圆啊,尹妹子的屁股好大啊,尹妹子的穴毛好黑啊,哈哈。”边说边唱地走了,尹小樱将后窗重新用木料钉死,里外用油布封了。可这难不倒他,仇光头居然把后窗拆开,跳进去,躲在她的床下,晚上她从庄稼地回来,见后窗被打开,只好用木棍再钉好,正忙着,仇光头从床下爬出来,从后面抱住,弄到床上,尹小樱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此时他已脱了她的上衣,双手抓住她的奶子含在嘴里,再移开手脱她的裤子。尹小樱边挣扎边大声哭喊,母亲闻讯从厨房拿了把菜刀,从房门冲进来。仇光头何等迅速,起身拉了裤子,用脚勾起一个圆桌到窗下,人跳上去,双脚踩开窗上钉好的木棍,人溜了出去。母亲用菜刀乱砍,仇光头的肩膀中了一刀,仍然大摇大摆地往后山跑,边跑边唱:“尹妹子的奶好白呀,尹妹子的大腿好圆呀,尹妹子的屁股好大呀……。”跑远了又跑回来,对着窗口说:“岳母,你把尹妹妹嫁给我,我天天晚上爱她,总好比守活寡。母亲气得出去叫了父亲尹医生,拿了家伙追打仇光头。
尹妹妹一口气说完这些事,我跟着她气愤填膺,咬牙切齿,碰上这样的流氓无赖,真是无计可施。她有些憔悴,眼角有了很粗的鱼尾纹,只是那张姣好的脸,白里透红,好妩媚,好白净,让人暗生怜爱。我安慰她几句,说:“你的癫痫一年只有油菜花开的时候才发作一次,可见不严重,若去广西找名医治好,就去广东打工,这样就可摆脱仇光头的纠缠。尹妹子叹息一声,望着窗外发呆。
过了半个月,尹小樱在麦地除草,以为躲了这么多天,仇光头不敢再来了,何况今天休假,她瞅准了地里有好多人在除草。谁知仇光头跟踪她好久了,他躲在麦地后的山坡上,等众人散去,突然出现在尹小樱面前,这次他从包里拿出一包核桃,说:“尹妹子,我买来送给你,补脑的。谁知尹小樱二话不说,接过核桃就丢到水里,她做好了准备,右边山坡还有干农活的,只要他耍流氓,她就喊。仇光头露出淫笑着,涎着脸说:“我这里有一份合同,可以帮你报仇,如果我帮你报了仇,你就得从了我。尹小樱想:“这个地痞无氓,想诈我,我与人无冤无仇,要报仇,也是报你仇光头的仇。不理他,谁知仇光头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二十年前,你在田里剥玉米,被周猴子强奸了,你家怕坏了名声,又知周猴子是地头蛇,所以不敢声张。尹小樱心头一惊,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又在面前显现,那时她才二十岁,周猴子四十多了,遭了强奸,只能忍受屈辱。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难怪她在猪场打工,周猴子总是不动声色地凑上来同她说话,以为她软弱可欺,所以不死心。有一次,他竟凑到她面前说:“尹妹子,我老婆也死了,要是你愿意,我的二十万存款全放在你手上。尹小樱对这个六十岁的老鬼充满仇恨,猛地一口痰吐到他的脸上,说:“老流氓,滚。”这是她积了二十年的仇,终于发泄了一回,周猴子尴尬得满脸通红,灰溜溜的走了。尹小樱心想:“若是这些人心术正一点,她也会考虑,可是她这些年,就没有一个正规老实的人来提亲,而周猴子和仇光头人面兽心,都不是好东西。现在仇光头把周猴子当情敌,所以想陷害周猴子来讨好她。
尹小樱正犹豫,仇光头说:“这本合同里有六大养猪户合伙的文字依据,他们想捞政府一百万的扶持款,名单已经报上去了,周猴子占了两股,哈哈哈,只要复印这份合同,来个匿名举报,不仅他们得不到扶持款,连猪场都封闭,到时损失最惨的就是周猴子。”尹小樱想:“这能行吗,就算行,但王小兵、彭大姐,还有那些入暗股的,与自己无冤无仇,没必要打击一大片”。她沉默了许久。仇光头看出心思,说道:“你不是嫉恶如仇吗,这些人虽与你无仇,但都不是好人,王小兵曾与梁书记合伙卖了五十吨茶叶,三十万块钱的旧机器,他娶的老婆,也是先把人家诱奸了,又软硬兼施,才到手。至于梁书记,大家都知道是个坏得透顶的贪官,他还陷害祖医生一家,祖主任降为一般职工,梁书记的老婆又臭了祖医生的名声,祖医生同你玩得那么好……还有彭大姐,表面上是好的,却是个偷人养汉的,她老公得了糖尿病,床上功夫不行,她就去外面偷了几个男人,还有冷冻厂的羊新华和杨凤文,据说也是奸夫淫妇……
尹小樱心动了一下,他们都不是好人,周猴子和梁书记都是自己的仇人,而今听到这个杨凤文,曾多次陷害胡子大哥,哼,与胡子大哥有仇,也就是我尹小樱的仇人了,她主意已定,不动声色地说:“人家有关系的,告也未必灵”。仇光头急忙说:“你不信去县城打听,去年养猪户弄虚作假,骗的扶持款太多了,今年省里下了文件,欢迎群众举报,已经揭发了三起了,黄桥一家,竹市一家,县城一家。尹小樱说:“你先给我看了,明天我打听清楚再回话。”仇光头信以为真,当天下午尹小樱把到手的合同拿去街上复印了一份,第二天退回仇光头说:“你先去复印一份,把原件放回去,别打草惊蛇,待我去县里打听清楚,再从长计议,仇光头见有希望,忙一一照办。
一个天高云淡的夜晚,尹小樱打电话叫我出来把那份合同交给我,我打开电筒一页页看完,见上面居然有杨婊子和羊新华的大名,大吃一惊。他们为了谋私利,竟然将B区五百头种猪移到王小兵猪场。我想起上次羊新华和杨婊子亲自指挥,叫我们将五百头仔猪装上车,说是我们猪场是重疫区,必须转移,想不到这里有如此大的阴谋。
我对尹小樱说:“你明天去县城打听一下,我连夜起草举报信。”尹小樱说好。
第二天晚上,我继续翻出围墙,在柑桔林约见尹小樱。她说:“畜牧局、检疫局、农业局门口都贴有欢迎群众举报的通告,在农业局门口,我还听到群众议论说,黄桥挖出一起官商勾结合伙捞扶持款的大案,检疫局副局长受牵连,黄桥防疫站站长畏罪自杀。”我说:“形势大好,一切由我来安排。”
轮到我休假,我将起草的举报信和合同复印了三份,给市纪委、省纪委寄一份,自己留一份,
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这个月,我不敢夜里爬围墙出去,怕遭人怀疑。直到月底,才听到一个好消息说,省纪委、省畜牧局来了几台车,将王小兵的猪场封了,相关人员全部带走。可惜杨婊子和羊新华居然没带走,还坐镇工程部指挥,拆除原来的旧民宅,兴建万吨冷冻厂的宏图。
只有尹小樱打来电话,说:“那些人全抓了,仇光头来威胁我,说是我举报的,如果我不嫁给他,他就把事情说出去。”我说:“无凭无据,其奈我何,你就说合同是他偷出来的,就算他供出你,你反咬一口,说是他干的,说他与周猴子垂涎自己的姿色,所以报复他,叫他有口难辨。尹小樱说:”他天天纠缠我,软硬兼施,弄得我神经错乱了。“我说:“你先稳住他,说肯定是养猪户得罪了人,另有人举报,另外又假意答应他,说只要他拿出五万块钱去上海治好你的癫痫,就答应他。”
这一招果然灵验,仇光头被镇住了,他虽然是个穷光蛋,却有偷抢扒的功夫,当即拍着胸脯说:“一言为定,我去广东干一票,捞了钱就回来,到时你若反悔,就别怪我无情了。
仇光头果然跑到广东去了,尹小樱安静了下来。
经过几日折腾,我感到身体疲惫,不过精神还好。我一生颠簸流离,也许是受屈原,杜甫,诸葛亮,曹雪芹这些人的影响太深,总是按道德和良知的原则办事,总以为读书人就要心怀天下,为民请命,而这个世界不是心里所认识的世界,我早就头破血流,一事无成。想起自己一个下层农民,居然有机会做了一件读书人做的事,颇有些志得意满,精神胜利了一回。我找到了当年读书人的感觉,跑出猪场站在那排红旗下好一阵遐想,激情澎湃。这阳光明媚的感觉只维持了一个下午,傍晚听水天师说羊总在指挥人推倒下面的旧房子,挖基脚修万吨冷库,心里又郁闷起来。
晚上与苏科长溜出去散步。我们朝云回村方向走过去。那边的黄土坡一层层裸露的黄土散发着黄澄澄的光。说明这黄土坡没有环境污染和人工践踏。我同小苏便坐下躺在黄土里,好温馨清爽的黄土气息,以及江南丘陵地带特有的明艳氲氤。这时马路上开过一台车,强光照的我们睁不开眼。小苏眼亮,认出那是朱大驴的运煤车。朱大驴下车同我们打招呼,问我们怎么到这荒凉冷静的地方来了?我们说爬围墙出来散心。朱大驴说太好了,今天我去云回村送煤,打了两只老鹰,一支野兔,哈,要不一起吃野味?我们大喜,小苏早起身下去。我说我再睡一会儿,等一下再来。我睡倒的黄土地上,月光像银子,黄土像金子,满山是青蛙的呱呱声,夏夜虫鸟鸣啼。我沉浸在月华温馨里。无数的蝴蝶,萤火虫飞来飞去,向一个地方流动,我起身跟着蝴蝶的花影移去。仿佛前面有神灵指引,那五彩缤纷的光色,倒影在池塘中。远远地见蝴蝶花影的中间,有一个人背着背篓朝池塘方向走去,从身影我断定是尹小樱。我心头一热,这么晚了,她才收工回去。
那身影在月光下立了很久,并不朝前走。我便绕过去想靠近那个身影,那身影不见了。我突然听到落水的声音,我暗叫不好,忙飞速奔过去。果然见那个橙黄的背篓滚在杂草中,一个人在水中扑腾着垂死挣扎,发出喊救命的声音极微弱。我来不及细想,跳下水,游过去,抓住一只手拼命游回来。可是垂死的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衣领,我往下沉,潜意识觉得完了。忙松了她的手,运一口气沉入水把她顶在头上,踩着淤泥往塘岸走。那塘的淤泥深,我走不了几步,一口气上不了,拼命挣脱她的身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近了岸。水浅了,我从后面抱住那人身体,奋力一推,两个人的身体倒在塘岸边。我踹着粗气,看清那人果然是尹小樱。我停了几分钟,待精力恢复了一些,我才爬上塘岸,拉着她腰身拖上去,再上了池塘的岸,放倒在一个平整的地方。我吓懵了,心想如果她死了不知道怎么办?
只见她面色苍白,神志不清,我自己也有点神志不清了。用手不停地按她的胸部,不久她吐出好多水。我顾不了许多,边用手指按她的鼻下的穴位,边用口对她做人工呼吸。她慢慢地清醒了,或许是挣扎太久,所以浑身无力的样子,只有眼睛在转动,苍白而空洞的眼神让我心里发麻。心想若是她死了,我一个人又惊又怕,还要戴个强奸杀人的罪名,那时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摸摸腰上的手机,已经进了水打不开。我头脑处于混沌状态,不敢看她那张痛苦而扭曲的脸。
过了十多分钟,我看到那身体抖动了一下,我一个冷战,摸摸手是热的,可是面无表情。我忙将她扶起坐起来,我坐在后面抱住她,这样可以捂热她的身体。我生平胆小怕鬼,这次却咬牙豁出去了,心想就凭她送我草药的恩情也拼死救一回。这样坐半个多小时,听到她均匀的喘气声了。她疲倦之极,头沉沉地靠在我肩膀上睡去。听到那均匀的呼吸声我松了一口气。再过了半个多小时,她才发出嘤嘤的声音,幽幽醒来,脸形没有先前可怕,眼神仍然是空洞。我在她身边说道:“尹小樱,你认识我吗?我是苏胡子苏大哥”。她侧过头看着我说:“大哥,谢谢你救了我”。听到这话,我头脑清醒,想起刚才的死里逃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边哭边捶她的肩膀,将头轻轻撞她的头。
我激动地把她紧紧抱住,痛哭不止。她清醒了许多,说道:“你以为我们两个差点死在鱼塘里,现在活过来了,所以喜极而泣,对吗?”我见她口齿清晰,才镇静下来,擦了眼泪,哽咽道:“尹妹子,你一个女人家,干活也不看天色,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女儿多可怜啊”。她浅笑道:“你帮我照顾玲儿”。我沉默不语。她娇嗔道:“哥,给你开个玩笑,玲儿有我爹妈照顾呢,你别担心啊”。我说:“听大哥的话,以后庄稼活少干些,你的身体又不好,你要活得好好的,玲儿才有幸福,像我从小没爹没妈,谁看得起,多可怜啊”。听到我说这些,她突然哇哇地大哭起来,哭的惊天动地,欲罢不能。我抱住她,让她哭个痛快,许久她才将嚎啕痛哭变成嘤嘤抽泣。我百感交集,黯然神伤,泪水又涌出来,跟着抽泣,想着人生短暂,命运的残酷,真是万念俱灰。
尹小樱说:“大哥,今晚不是你,我已经死了,我这病……唉”又是泣不成声。我说:“难道就没有根治的药吗?广西有一家医院专治这个病,去试一下啊”。她说:“已经打听到那家医院的地址了,打算秋收后去治”。我说:“那就好,那就好”。我突然想起帮水天师打探她的口风的事。就说了。还说水天师愿意带她去广西治病。她嗯了一声,就不做声了。两人坐起来,我问她还能走吗?必须马上回去换衣服了。她说行,我去背背篓,她走在我前面,两人借着皎洁的月色,一路迤逦而行。
一个月后,再见尹小樱,是在黑沙镇的菜市场。她在卖西瓜,笑逐颜开的,穿一身紫色连衣裙,裙角镶了金色的菊花,在微风中一吹,像蝴蝶的羽翼。她硬要我拿两个西瓜回去,我不忍心拒绝。她笑容里一朵红云,说道:“大哥,我一想起那晚的惊心动魄,就想哭,若不是你在场,哪还有命”。我说:“老天有眼,你人这么好,不会那么轻易就走了”。她语气里带点娇气:“有大哥这样的贵人做朋友,我才会逢凶化吉的,等卖完西瓜,我就去广西治病”。我说太好了,不过要尽早才好。她说:“大哥的心真好,谁嫁给你真是幸福”。酒窝里一朵羞涩的红云飘散开来。为掩饰窘迫,她转口说:“大哥,祖医生和她老公过得不好,她老公发现了你给她的信和她吵,她有时一个人偷偷的哭,大哥,你千万不要怪祖医生啊”。我听着我听着这话心就软了,原先对祖秋雁的仇恨也消失了。哽咽道:“我不怪她,只希望她过得好,只希望来世,我能给她幸福”。最后一句也许是一时冲动说的,因为我对黑嫂也说过这句话。难道来世我要面对黑嫂和祖秋雁两个女人的爱吗?尹小樱笑如桃花,令人迷醉,她的笑里永远有天真烂漫。她永远有一颗少女般的心。她说:“大哥能这样,祖医生也算不枉此生,一生能被一个人放在心里怜爱着,温暖着,也是一种幸福”。我说尹小樱你的内心也蛮丰富的,有时候一语惊人。她莞尔一笑。
我忍不住问,祖医生原先是答应和我好的,可是为什么又结婚了,就算分手也要打个招呼啊。尹小樱说:真的吗,这事我也不清楚她是怎么想的,她去长沙培训了,等她回来我一定问她。我心里暖暖的,觉得我同祖医生之间还没完似的。我提了尹小樱送的西瓜走远时,在拐角处,仍能看到她的黑眸里迷雾般的沉静和痴怨的一汪秋水。我的心好一阵惊慌。
再过半月,某个晚上,三个人在猪场的宿舍乘凉,瞎聊,小苏突然问水科长与尹小樱进展如何?为什么突然没动静了?是不是被世俗的唾沫淹死了,说起“淹死”两个字,我的心一阵紧缩,感到有什么恶兆似的。水科长说:“要冷静头脑,打持久战,我与尹小樱谈过两次话了,哈哈,还问到了她的电话号码”。我们说水科长果然聪明。
一直两天,我们几个的心思都盯着水科长的手机,我们心思飘荡荡的,像雨打的浮萍,冷冰冰的集中不起来,上班总是心不在焉的。我笑自己为什么也跟着急,关我什么事呢。又觉得这事与我应该有关的。当初我与祖医生,水科长的拱手相让虽有顺水推舟之意,自己得不到乐得装大度,但毕竟未曾从中作梗,也算有良心。如今他们孤男寡女,我若无成全之心,也不太仗义了。何况尹小樱这么惹人怜爱的女子,我也希望她有人照顾,不再孤孤单单地讨世人嫌。她太不幸了,这次一定要成全她们。水科长虽然说话颠三倒四,总遭人耻笑。但全无心机,直率、讲义气、这世上能有这种美德的人,也不多了。我决定明天找尹小樱谈一次,唤起她的信心。
可是第二天上午还辣辣的太阳,人都躲在家里。到中午突然一声炸雷,好沉闷,忽然下起了滂沱大雨,几个人百无聊赖地上班,搞卫生,拉饲料,全身湿漉漉的。等忙完了,雨也停了。几个人在水龙头边洗脸。我忘了雨伞还在七号栏,便走回七号栏找伞,里面忽然变得阴暗,一只斑鸠从黑暗中窜出,差点碰到我的脸。我惊魂未定,但见屋顶上的椽皮突然断了,掉下几片瓦,正好是站的位置的脚前面一点。我心一个冷战,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跑出来对小苏说:“真是怪事,好好的掉下瓦来,刚才下那么大的雨都不掉”。
这时突然从机械厂那边传来喊叫声,开始嘁嘁喳喳的,后来呼叫声越来越大,最后又变小了。我们刚侧耳想听清什么。阎老师从大门外进来说:“尹小樱掉在鱼塘淹死了,才几分钟以前的事,好多人都跑去看”。空气一下子凝固了,我的心狂跳不止。许久才听水科长说:“我去看一下”。几个人跟在后面不约而同地走出去。奇怪,门卫老曾也不像以往了,主动拿了钥匙开了小门。果然见天槽下的鱼塘边围了许多人,还有三三两两的看客跑过去。尹医生坐在地上,旁边一个药箱,可能抢救不成功,尹小樱的母亲抱住尸体哭的死去活来。老一辈的人中也有掉泪的。我不敢去看那遗容,整个人都神志不清了。想到生命中的生离死别,今后永远也见不到她了。咬咬牙,壮着胆子看了一眼,安静祥和的一张脸,像个睡美人。她对世界充满了爱,而世俗的黑手最终扼杀了她。她的遗容让我想到黑嫂,好像一模一样的,心中百感交集,无限悲动。我挤出人群,奔向一片陌生的果园,想起过去种种,倒在地上失声痛哭,直哭得天昏地暗。心内轻松了些,恹恹的回去,全身虚脱了一般,只剩下一副空壳。这次我整整睡了一个星期,得了重感冒,去尹医生的诊所打吊针,诊所的大门依然开了。尹医生没有往日神采,眼神灰暗,头发凌乱,这个变态的男人老来丧女,倒也悲痛,我的内心涌起一阵哀怜。过了三天,我隐隐约约听到,尹小樱掉落池塘中挣扎的时候,有人在山顶看到仇光头从天槽走进柑橘林里去了。我心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尹小樱的死同这个流氓有关?想起以前的经历,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我花了一天的时间去打听仇光头的情况,才知道仇光头又下广东了,我更加怀疑尹小樱一定是这个流氓害死的,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与尹小樱是什么关系,如果报案,说不定把自己也牵进去了,我气得人都疯了,就是想不出头绪,我自身难保,我能把仇光头怎么样?人世间就是这样,明明敌人就在眼前,却没有能力制住这个流氓,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几天来我失眠了,尹小樱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惨死,而我却无能为力,真是生不如死。
间接打听到尹小樱埋在黄土坳,就是那晚我睡的那座黄土坡。当晚我就去吊唁尹小樱的新坟。月色凄迷,远远地看见黄土坡的半山腰一座新坟边立着几个花圈。人赤裸裸地来到这个世界,又将赤裸裸地离开世界,人一生的旅程终归不是奔向这三尺黄土吗,这才是生命的归宿,是生命的永远的故乡。等有一天我归依黄土,还能见到黑嫂,尹小樱这些与我的生命失之交臂的人吗?
终于到了新坟前,月色照得见眼前的一切。凄冷的光影,几只蝴蝶立在花圈上不动,青蛙凝住了叫声,一切是冷艳凄美。我一阵晕眩。睁开眼突然见不远处一个人打着电筒爬上山坡。我忙躲到花圈后面,等那人走近,从棱角我认出是祖秋雁。
我想起当初她那么决绝,一声不响地结婚。对她仇恨了好久。现在才知道我心中一直有她,放不下她,所以尹小樱亲近我,根本无法让我有所感觉。我的心早麻木了,也许只有祖秋雁才能唤醒我的心灵。我如此爱她,而她只当是一夜情而已。躲在坟墓后看她。祖秋雁黯然地摸着墓碑前尹小樱的遗像。我颇有些失神,无限落寞寂廖。只望着坟前凄冷的花圈发呆。身心疲惫的无法支撑,倒在坟前,沉沉睡去。醒来时想起她结了婚而一声不响,我毫不知情,为什么我不问清楚,心中好生烦闷。
(https://www.mangg.com/id34742/2000432.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