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茶花盛开的秋天 > 上部十一章卜吉凶黑嫂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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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着几日天气晴朗,秋高气爽,今日固本赶集,听人说启蒙至固本的路段修路时路基塌陷,通不了车,我同妹夫便一同去赶茅坪的场。茅坪市集不大,到中午生意散淡下去,我让妹夫一人守摊,去交易市场寻黑嫂,远远地见她在一堆成衣中低头沉思,近了才看见她手里拿了一张抽签卦纸,抬头见了我,说我刚要去寻你呢,刚才我去那边寺院问了一卦,说近日不得出远门。我说这不是天天出远门么?生死由命,信不得那么多了。我见卦上画了一幅图:“一个农人站在悬崖边喊救命,头上顶着乌云,藤蔓把她缠住,使她不得下坠,旁边是两句看不懂的谶语,落款是茅坪鹿山寺院。我说:“大姐,一语成谶的事也是有的,我看你整天神思恍惚,不如休息几天。”她说:“明天是傲市赶集,生意可好呢,就是上回我们去钟灵赶集的过去一站,在山腰上的街市,一层一层的三条街呢。”黑嫂边说边要她兄弟守摊,返身拉我的衣角出去,说道:“兄弟,刚才想帮你抽一卦,又不知道你的生辰八字,走,姐陪你去寺院抽个签,今天是观音生日,去烧柱香讨个吉利。”

  两人便从交易市场斜坡上去,在山崖旮旯的小路间穿行。才看见远远的山腰古树掩映着一个大寺院,香烟缭绕,走了一百多级台阶,气喘吁吁,到了寺院下一个大敞坪,但见人山人海,一股呛人的香烟味扑面而来,几欲将人淹没。

  黑嫂说我们去观音庙拜观音菩萨,于是两人拉着手挤在人群中进去,到得观音庙,见许多女的在蒲团上膜拜,拜完了就求卦问仙,许多问的是姻缘,也有求观音送子的。黑嫂把我同她的生辰八字写上去,抽出一卦,上面写着“昙花一现”四字,画了一只野猫在树尖上哭,我又把我同顾氏的生辰八字写上去,抽出一卦,上面一对白发夫妇在打架,旁边题了四句诗,头两句是:“由来全是糊涂闹,打打骂骂活到老。”

  黑嫂说:“你同你老婆打打闹闹也要活到老,可见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由不得人,正妻就是正妻,偷来的终归不长久。何况你还有美丽的苏冬梅。”说完长叹一声,神情沮丧。

  我安慰道:“姐啊,何必如此消沉呢,日后不管贫贱富贵,我只记得我们的情义,也值得一生回味了,何必生同寝,死同穴,那些所谓的白头到老都是假摆设,不见得真的就幸福,正如有的人穿着体面,可是体内病已烂到五脏六腑去了。”

  黑嫂苦笑着说:“你真会说话,我爱听。”

  两人依偎着坐在石阶旁的一块突兀的青石上,恹恹欲睡。但见烧香拜佛的人声鼎沸,川流不息。外面天井的几个大香炉小香炉浓烟四起,许多挤不进去的人将香插在寺院空坪两边的崖角旁。人流摩肩接踵将我们挤到崖脚边,黑嫂说我们回去吧。我若有所思地说:“姐你若不想在贵州山上呆了,你回去吧,我也回去,这样我们就可常见面了,这样在贵州山上太累,总觉得头上的岩石要掉下来,反正总有种不安全感,眼皮这两天跳得特别厉害。”黑嫂说:“胡思乱想什么,再说你回去找不到门路,一家人吃什么?”听了这话我真想哭,她总是想着我的处境,而她的苦,她的委屈有多深,却从不向我抱怨。我说:“门路是有,我姐夫他们黑沙冷冻公司将劳改所四百亩地买下了,准备修建万吨冷库,另外兴建万头种猪场,省里挂牌的农牧企业,据说,从湖南农大请专家培训兽医,我去学点技术也好,当个饲养员又清闲。”

  黑嫂说,什么劳改所?我说就是宝庆市茶铺茶场劳改所,里面打了围墙,还有监狱,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黑嫂说:“茶铺茶场,不是个市级企业单位么?好多年以前我还去摘过茶叶呢,我那里有个远房表亲,小时候一起玩的,叫祖秋雁,现在茶场卫生院当医生,人漂亮又有文化,三十多岁了却嫁不出去,唉,这人真是命中……”一声轰响打断了黑嫂的话。抬头看时,但见金沙江汹涌而来,白浪翻涌象一条百幡,我心一惊,说道:“姐,你情绪不太好,不如明天休息一天,傲市那个圩集太远了。”黑嫂满目憔悴地说:“辛苦也不辛苦,就是心情太坏。”两人默默地回去收摊,搭车回去。回到家黑嫂突然对我说,你真的要去劳教所养猪吗。我说,要是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反正两人在一起还是好。她说,我是说劳教所那个表姐妹祖秋雁….我们的感情很好,当年我们修房子的时候还借了她三千块钱呢,她说了不用还,可心里总是不踏实。哎…..。我安慰道,你也别想太多,日后有钱了还给她就是了。黑嫂说,你要是有机会见到她,就代我向她问好啊。听了这话我心中好温暖,黑嫂是个老实的苦命人,欠了人家的情就心里不安,要我代问好是提醒对方,自己记着这笔债呢。

  第二天,妹夫同我一起去平略赶集,平略集小而近,来往的人不多,难怪黑嫂舍近求远。幸亏我们挑来的种苗不多,到下午时零七八落地卖得差不多时,我们收了摊,去马路边的小店吃米粉。其时马路上热闹起来,许多人将余货装上马车回去,一辆马车下坡时滑下了山坡,坐车的人血肉模糊,被人拉上来送去医院,几只老鸭在崖中呱呱乱叫,叫得人心惶惶,我颇有些坐立不安,想起昨天抽签的事,又想起那晚帮黑嫂看手相说她今年本命年有凶灾。一种不祥的预感将我打了个激凌,撑不下去了,对妹夫说我先回去有事,问他要了十块钱,搭了货车回去,到县城下车,又搭人力车去她租住的房子,门锁着,我返身回车站,见从傲市返回的人说,从钟灵到傲市路段路基塌方,翻了两辆车,车上几十人全死了,一个不留。那么深的万丈深渊,车子翻得碎零碎脑的。

  我暗叫不妙,心里一黑,不祥的预感几乎已经被证实成噩耗。一股电流撞击全身,心沉重地暗下去,打了几个冷颤。忙坐了去傲市的车,一路上心急如焚,过了钟灵,在山路间迤逦奔波,到了出事的地点。我忙喊下车,许多人站在路边和山坡下的半山腰指点观看,我见到抬上来的尸体摆在半山腰一个平整的地方。每具尸体上都盖了白布,我见到黑嫂的兄弟跪在一具裹着白布的尸体旁痛哭不止,声音都哑了。我感到全身的电流又冲上来,天旋地转,脑子里嗡嗡作响,几乎麻木地失去了知觉。猛地冲下去,掀开白布,黑嫂慈和温爱的笑容还在,我跪下来,将黑嫂的头抱起来在胸前捂了许久,手触到的是冰冷的遗体,极度的悲痛和郁闷沉积于心,又想起自己多年来的身世遭遇,突然象火山爆发一样,我抱紧尸体嚎啕痛哭,直哭得天昏地暗,天地为之动容,草木为之含悲。旁边的人都用惊异的眼睛望着我,远处胆小的人也走近来看着我哭。

  黑嫂的兄弟提醒我该办事了,我同他去打电话叫家里人来,这边又找客运公司理赔的事,才知道此事又牵扯到贪官暗箱操作发包工程的案子来。原来那段路下面的桥墩全部陷入泥土下面而使水泥路面断裂。修建桥墩钢筋不各格事小,桥墩深入泥土的部分是二十米,可施工方只钻挖了十五米。这样的豆腐渣工程,贪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验收了。忙碌了几天,由于死的人太多,每人只赔了5万元的丧葬费,还是上面出面施压。几天来我心力交瘁,守着黑嫂的遗体茶饭不思,瘦了好几圈。有时坐着发呆,又忍不住掀开白布去抚摸黑嫂的脸,她的脸上爬了几只蚂蚁,我轻轻地一只只捉去,又盖上。起身朝平地那边一块巨石走去,巨岩中一个天然的溶洞,钻过去,我才发现原来这边凹陷的地方背阴,溶洞那边的地方当阳,满山遍野一坡一坡地种满了茶树,绿油油地在白雾间涂抹上了一幅高山秋景画,茶树吸足了阳光雨露,居然在这个深秋的季节开满了白色的小花,如家乡的茶籽花,又像蔷薇花。一瓣瓣,一粒粒,在阳光白雾下,闪着洁白的光泽,白雾轻柔地漫溢过来,含着散淡的清新的茶花馨香,又似草药的花香,清凉辛甜,酽酽欲醉。一些蜜蜂和蝴蝶留连其间,在这一望无垠的洁白里,我感到一种生离死别的茫然,又联想到茅坪交易市场上空的白色塑料布,还有寺院远远看见巫水在天边翻涌的百幡似的浪,涌过来似乎与这茶花的白浪相连接,一涌一涌地随着白雾渐行渐远,我边返回边联想到生命的无常,其实冥冥中含着许多暗示,只是普通的人未曾留意。

  黑嫂的兄弟在那边喊,他一个人怕,我们回到黑嫂的遗体边。黑嫂的兄弟哽咽道:“出事那晚,黑嫂一夜未眠,梦见死去的两个老公来帮她挑担,又梦见我把他们打跑了,拉着她在悬崖边跑,跑着就失足坠入深渊,醒来后出了一身冷汗。清早起来,见有人影晃动,开了门又不见了,煮面时油在锅里毕剥剥地响,煮熟了忘了放盐,倒下去加水再煮。临出门时发现穿的鞋一只布鞋一只解放鞋,又返回来开门换。一路上不停地说,苏兄弟今天不知道是去傲市还是去平略,我要交待他一件事呢。”到了车站,她突然想起锁在柜里的钱包,要她兄弟回去拿,她兄弟回去拿了钱包再到车站时,已发了车,只好坐下一班车,幸亏他回去拿钱包,不然也惨遭厄运了。

  我等着黑嫂家里人来了,帮忙把她的遗体入殓,装上车,才返回乌石崖,一路上想着她要交待我什么事?肯定不是解梦的事。在乌石崖呆了十来天,我神思恍惚,无精打采,又得了场重感冒,怕打针,去寻苗家的土郎中捡草药。昏睡了数日,想起两个月来在贵州山上发生的事,与黑嫂的相识,同黑嫂一起回忆小时候的苏木婉,深夜里黑嫂背我上台阶去看茶花,去当家教时与黄苏原谈到爱情的颜色,又想起诗经里的那首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突然灵感来了,诗兴大发,半夜爬起来,展开纸,写下一首诗题名为《青色的守望》。我想我一生数次与真爱擦肩而过,不留痕迹,这样美丽而痛苦的体验,只是我情路历程中一段一段的插曲:

  青色的守望

  谁在青葱岁月里浅吟低唱

  谁在青丝白发间轻拂了惆怅

  谁将青青子衿浸染了凄凉

  谁将青睐的目光碰碎了我的心伤。

  历史的沧桑中我找寻着生命的方向

  生命的轮回中我找寻着爱的方向

  爱的悲欢中我找寻着你的方向

  你温柔而冷漠的柔情中我迷失了方向

  哦,茶花盛开一片,我的相思无限

  哦,茶花盛开一片,无梦的季节我的泪光也缠绵

  蓦然回首,你已在远方,在我的胸膛

  茶花盛开的秋天,我捂着创伤,守望着美丽和善良。

  过了几天,我打点行装回去,因为我一想起黑嫂就会揪心的痛。回去那天,妹夫挺惋惜地说:“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你又走了,唉,看来我一个人孤掌难鸣。我想叫黑嫂的兄弟过来帮手。”黑嫂的兄弟说:“卖完这些成衣快入冬了,只好等明年再说。”

  黑嫂的兄弟突然说:“你去茶铺农场养猪,我那里还有一个远房亲戚呢,姓祖,她兄弟姊妹五个,她在诊所上班,三十多岁未出嫁,你一说起我苏六狗崽子的名号她就知道。”我说:“这事黑嫂说过,碰不碰得上还不一定呢。”一路上车子颠簸,想起生命的无常,岁月的艰辛,不觉心灰意冷,只想陪着黑嫂双双死了,免受尘世的活罪,不胜身后魂归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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