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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洗浴室出来后,裹着浴巾的严唐并没有看到沙发上的以撒。不由得皱了下眉,以前她可都是会很快沉沉入睡。快步走向窗户,拉开窗帘,避开直射入眼的阳光,便看到楼下那个兔子一样仓促奔跑的身影。她身上穿的是他的竖条纹纯棉衬衫,藏蓝和纯白相间,她爱这样的颜色,一眼就看中了。衣角被塞到他那宽大的卡其色休闲裤里,高高卷起的裤脚露出纤细的小腿,脚上还是蹬着那双恨天高。
十年前,她穿着恨天高,爬那棵柿子树,和红山动物园里那只曾被他们戏弄过的猴子一样,“蹭蹭蹭”人就上到枝丫上,侧着身体够着围墙时,她不知道,她那小腰身是多么的妖娆、柔软,曲线分明。她的跑酷技巧高超,落地精准,弹跳力强,常有出其不意的“独门技艺”,尤其擅长“懒人跳”,只要单手撑住障碍物,侧身便轻而易举地翻过。无论学什么,他们三人中,她的悟性是最好的,严唐和炎秋都比不上她。
当时,自己也是这样,站在楼上,看着她张皇雀跃的样子,心却在淌血。她是去会男生的。他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自己为何要违着心鼓励她和男生交往?心里,很疼很疼,被掏空了一样。
脚下突然磕了个东西,严唐低头一看,是纽扣,激情时从以撒身上拽下的。回头看着地上散落的内衣,蕾丝的,黑色,有诱惑的气息。还有丝绸肉色上衣,已被撕裂,边边角角露出针脚。想着她不着丝毫,穿着自己的衣服在奔跑,觉得自己就成了那罩在她身上的那层布料,严唐不觉又热血沸腾,转身又冲进了浴室。
氤氲的水汽再次包裹住他。八年了,以撒走了八年,作为一个正常男人,他却为她“守身如玉”,八年不近女色,甚至有人非议他的性取向。每每听了,一笑而过,心下却明白得很,之所以见了别的女人不动心,是因为她对于他,是生命里的唯一。没有心灵的契合,肉欲便会肮脏。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他们可是货真价实从南京巷子里出来的青梅竹马。中华门外的长干桥,两人的脚步也没少丈量过。
他们心灵相通,一个眼神,彼此就会明了,不是吗?那一年,那件事上,不就是以撒递过来的一个眼神,才让他成功地被解救了吗?
以撒十岁的那年暑假,她和严唐、炎秋天天泡在金陵图书馆。日头火辣辣地毒,图书馆里的电风扇冒出的风都像是从火焰山过来的。七岁的炎秋坐不住了,在姐姐手边蹭来蹭去。本来,图书馆是不让他进的,以撒也不过刚刚达到进馆的年纪。是严伯找了熟人,炎秋才能陪在以撒身边。见弟弟满头是汗,以撒也没了看书的心思,严唐便提议去夫子庙玩。于是仨孩子就坐了公交车,在秦淮河畔跑得满头大汗,未到中午,就饥肠辘辘。
严唐问以撒:“想吃什么?”
炎秋抢着说:“姐姐想吃麦当劳。”
这一年,麦当劳第一次进到南京,地点就在夫子庙。据说刚开业的时候,每天都人满为患。炎秋的好多同学都吃过了,说得绘声绘色。他听着都流口水,就特别想吃。
以撒摸了摸炎秋的脑袋,浅浅地笑了,说:“我们想吃麦当劳。”
严唐点点头:“好吧,今天中午我们就用汉堡包填饱肚子。”他对食物没有特别的嗜好,但是,以撒想吃,那就一定会去吃。
麦当劳里,人没有想象的多。也许是工作日吧。严唐去排队点餐,以撒姐弟俩坐在一边等。旁边有人围坐一起,叽叽喳喳地说话,一口外地腔。以撒听懂了,原来是安徽一所学校的老师们,暑期有旅游活动,听说南京有洋快餐麦当劳,就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来尝尝鲜。
严唐喊以撒帮忙,他一人拿不住那么多的东西。以撒站起身来,还没走到柜台,身后就传来了“姐,姐”的呼喊声,是炎秋,声音是那么苍白和恐慌。她一个激灵,赶紧回头,便看到了骇人的一幕:炎秋被一个瘦长高大的男人扼住了脖颈,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抵在他的咽喉处。人群慌乱,尖叫连连。
“不,”她猛地冲了过去,“你想做什么?别伤害我弟弟!”
严唐立即拍着柜台,厉声问麦当劳的工作人员:“电话呢?我要打电话!”
工作人员迅速带他进了办公室,严唐给从小就照料他们的严伯拨了个电话,告知了这边状况。挂了电话,他冲了出来,两分钟时间,人群已经形成了个包围圈,他们一方面害怕,一方面又想看热闹。夫子庙的巡警也赶来了,正在劝说挟持者。
“有什么事好好说,把那孩子放了,别吓着他。”
“不放,不放。”挟持者梗着脖子,声音很硬地说。
“别激动,有话你说。”
“不放,不放,就不放。”挟持者有点紧张,还是这样说。
以撒已经受不了了,泪水流了出来:“别这样对我弟弟,他太小了,他害怕。”
炎秋见姐姐流泪了,反而镇定下来了:“姐姐,别哭,我没事,就是勒得我有点喘不过气来。”他的脸已没有血色,小身板摇摇晃晃。
以撒对那男人说:“要不,你勒住我好了,啊,我换我弟弟,成不?”
那男人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又看了看以撒,说:“行,那你过来。”
以撒深呼吸了一口气,准备上前,右手却突然被牵住了,是严唐:“我去。”
“不,别……”以撒还没说完,严唐就已经快步走到了挟持者的身边:“把我弟弟放了,我来当人质。”
“好个兄弟情深,行,你过来……”挟持者胳膊一松,炎秋就软软地瘫倒了。以撒快步冲过去,把他拖远了些。
这时,人群一阵骚动。全副武装的警察赶来了,严伯跟在后面。
严伯看到严唐在挟持者手上,豆大的汗珠流了出来。他看了看一旁的以撒和炎秋,不问也明白其中的缘由。严唐对以撒的好,他怎么会不知道。
严伯对挟持者说:“你放了那个孩子,我们不追责你。”
挟持者不相信:“你骗谁呀?当我是小孩?”手里的刀更迫近了严唐的气管,皮肤上已经渗出了血渍,严唐皱了下眉头,很疼,他何尝受过这种罪。
“我来做你人质,你放了那孩子,挟持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汉?”严伯急了,逼近挟持者。
“站住,你再靠近一步,我,我就下狠手了!”
严伯赶紧停了脚:“你说,你有什么要求,我给你争取,你这么做总有目的吧?”
“目的?我当然有目的。但是,我忘了。我进来,我饿了,我想吃饭,我一看价钱,我竟然连一个汉堡包都吃不起,我一气,我就,就看到一个孩子坐在一边,我就气,他这么小,就能吃到汉堡包,我这么大年纪,我,吃不起,我就勒住他脖子,我,看他怎么吃得下?”挟持者边说边胡乱地摇着脑袋,有点语无伦次。
严伯心里一凛,这人,脑袋有点问题。必须立即解决,怕那人再受点刺激,严唐会有危险。
他看了看身后,围观的群众已经被劝退到很远的地方。三个警察正手托着短枪对准挟持者。他对他们有信心,带队的大个子警察还是刚刚从部队转业的侦察连连长。
三个警察也很紧张。那人的脑袋躲在严唐脑袋后面,右手把持的尖刀却紧紧地搁在严唐的气管上,如果不能一枪毙命,挟持者只要稍稍用力,严唐的气管就会被割破。严伯用眼神暗示警察做好准备,一边继续和那人搭话:“那,我出钱,给你买汉堡,要多少,就买多少,好不好?”
“不,”那人叫嚣着,“我现在不想吃了,我想要别的,要什么呢,要什么呢?我要好好想想,你们有枪,你们干吗用枪指着我,你们想杀了我,我,我……”那人眼神恍惚起来,手也开始抖动,摩擦着严唐的皮肤,道道血迹渗了出来。严唐闷哼了一声。
以撒知道再这样下去,严唐一定会受不住。汗水自额上滑进眼角,下意识地眨了下眼睛,眉头一挑,思绪豁然开朗,虽然有点冒险,但总比现在束手无策好。想了想,她快步走到大个子警察身边,踮着脚,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大个子警察犹豫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神坚定,便点了点头。
“哥,是我不好,我要是不提出吃麦当劳,你就不会遭这罪。”以撒把严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她在向他眨眼睛。
这是他们之间的游戏。
左右眼同时快速眨两下,这是准备。眨左眼,头往左边偏,眨右眼,头往右边偏。
顿了几秒钟,严唐的双眼也快速地眨了两下。以撒知道,他做好准备了。
她看了看大个子警察,微微点了点头。
她眨了左眼。
严唐胸口一含,脑袋迅速地往前略微一冲,让脖子与刀锋露出了些许距离,然后往左一偏,挟持者的脑袋露出了出来。与此同时,一声枪响,子弹穿过挟持者的眉心。
“哐当”一声,尖刀应声落地。
挟持者后仰倒地。
严唐也瘫坐在地上,精疲力竭。
严伯、以撒,还有缓过神来的炎秋,一齐冲了过去。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
他们的默契,是十多年的相濡以沫。他们的情谊,建立的基础强悍,撼动它,没那个可能!他们俩人,就是为了彼此而存在的。
严唐摸了摸脖子上的玉观音,系着的丝线已褪去了原本的鲜红,露出肉色,玉观音色泽喑哑,握在手心仿似无物,那是他们仨在明故宫旧货市场淘来的。以撒用暑假期间发广告传单的辛苦费,给自己还有炎秋一人买了一个,几块钱而已,对于他俩,却有着千钧的力量,十几年了,玉观音一直都贴在胸口。以撒失踪后,他也曾看到无眠的夜里,炎秋靠着窗户边摩挲着胸前的玉佩便想念着以撒。
心里倏地又疼了一下,松了手,摇了摇脑袋,水珠将往事四处溅去。
得打个电话给炎秋,让他细细查查以撒现在的生活状况。
八年了,自己和炎秋满世界地找,就是没有想过她会到南京来。大家是从南京出去的,这里对于他们三人来说,原本充满了纯真的少年往事。却因为那场从天而降的挟持事件而仓促离开。以撒在这之后,每天晚上噩梦连连,一会儿喊着炎秋,一会儿喊着严唐。严唐和炎秋,也沉默了许多。到底是孩子,一个人的行为再罪不可恕,生命却只有一次,但因他们结束,这心里到底还是有了负担。严伯见了,决定带孩子们去青岛,换个环境是解决现状的唯一办法。南京就这样一下子就成了记忆里最不堪回首的地方,原本值得留恋的东西,也就不是很喜欢。想着以撒也不可能回到那里,况且,严伯一直在联系以撒待过的福利院,也被告知没有她回南京的迹象。“唐以”今年春天入驻南京,自己一直没有过来,若不是秋天是一个让人愁绪百出的季节,他也不会去颐和路上的老宅子怀想过去,若是不去,就不会见到以撒在秋风中踩着落叶张皇远去的背影。
所以,这一切,是注定的,他们的缘,是三生石上镌刻好的。以撒在这儿,就等着他来寻找。
只是,八年前,她为什么突然要离开自己?
八年了,一无所有的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这一次,再也不能让她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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