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的月光冷冷的照着咖啡厅前的木质长椅，林晚婧丝绒的衣裙上镀满银辉，薄薄的，像一层霜。
“Vancy，喝点热水吧，你不冷吗？”店里唯一会说中文的服务生端着水壶出来，没等回答便将林晚婧的花茶杯填满。
“谢谢。”林晚婧看着她道，“你们要打烊了吗？”
“还没呢，店里还有客人。没事儿，你慢慢坐着，有什么需要就叫我。”服务生笑了笑，又转身进了屋里。
捧着温暖的水杯，林晚婧确实觉得身心都暖和了许多。原来南中国的冬天中午和晚上的气温会相差这么多，中午出门的时候，她分明觉得不是这样冷的，所以也没有想过回房间拿件衣服再走。
午饭十分，她与姑妈们吵了一架，也许称不上吵架，只是拌嘴而已，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那样顶撞长辈，现在想来有些自责，自责中，委屈也在膨胀着。
农历新年过的很平静，但是大年初七之后，林晚婧迎来了一轮又一轮流水席般的相亲历程。初七一早，一大家子人大张旗鼓的将她从被窝里拖出来，精细的打扮齐整了，将她按在客厅茶几前，第一位来“拜年”客人姓甚名谁她已经记不到了，只记得坐在她对面的男子膀大腰圆，腮帮上还有硕大一颗黑痣，小姑妈殷勤的说那是福痣，说明公子福气好。那个时候，林晚婧还天真的以为这不过是拜年罢了，这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听过的没听过的名字，她只当是为去英国的六年补课。直到昨晚晚饭后，两位姑妈围着她问对哪位公子有好感的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她已经被拽进了相亲的圈子。
今天一早，当一周以来的第十九户人家坐在客厅里的时候，林晚婧选择了锁门赖床作为反抗。
“你这孩子，姑妈是为你好，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当奶奶在中午的饭桌上训斥她的时候，她肚子里的满腔怨气终于触到了底线。
“为什么给我安排相亲？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林晚婧将饭碗放在桌上，也许是情绪比较激动的缘故，响声大了些。
“耍什么小姐脾气？！你在英国就学了这些礼仪？！”这次说话的林熙峰。
“好了好了，吃饭呢，你小点声。”莫织冬在一旁劝解，“楠楠，快认错，姑妈们真是为你好。”
“我为什么要认错？我错在哪儿了？”林晚婧咬了咬嘴唇。
“楠楠，我们给你找的可都是门当户对的名门望族，你也别太挑剔了。”二姑娘林熙蕊轻声细语的打圆场。
“二姑妈，我知道你们的好意，但是我真的不喜欢那些人，一点感觉都没有。”
“喜欢什么的可以以后再说嘛，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自然就会有感觉了，你好歹也挑一个处着试试嘛。”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拜托你们，给我点空间好不好，我有我的想法。”
“你的想法？”林熙雨冷哼一声，“当时让你接手商行档口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说的，接果现在呢？订单数量上不去，还搞的人心涣散一盘散沙。”
“说什么呢？楠楠刚接手，能做成这样不错了，换了你未必有现在这情况。”林老爷子瞪了林熙雨一眼。
“爸，现在的情况你看到了！开年的订单少了四成，若是这丫头当初答应了沈家的亲事，现在什么事都没有，您别说不是！”
林晚婧握着筷子的手骤然一抖，原来为的还是这事。
“熙雨，这种话非要现在说吗？”林老爷子似乎也不太高兴了，放下筷子瞪着小女儿。
“行，生意的事儿我就不说了，明年的‘监海令’是势在必行的，咱们家除了丝绸生意不受影响，其他哪个生意没影响的？茶叶，大米，面粉，这些东西晚一天风险都无限大，将来洋人市场越来越小，再不拓展内地的生意，我们靠什么活？！”
“小姑妈，您很了解市场吗？”林晚婧冷冷看着林熙雨，“洋人的市场会不会收缩我不知道，但若是出口少了，内地的生意更不好做！”
“楠楠，不准这样跟小姑妈说话！”林熙峰再次训斥她。
林晚婧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看着林熙雨继续道：“若您真了解行情的话就该知道，现在的重点根本不是怎么拓展新市场，而是怎么稳固现有的基业熬过这段时期。”
“楠楠的话并不是毫无道理。”林老爷子点点头，深表赞同。
“好，既然你说的这么头头是道，那你说说你打算怎么稳固基业？”林熙雨咄咄逼人。
林晚婧沉默了。
“我还以为你有办法呢？”林熙雨冷笑一声，“你连牺牲自己的婚姻都做不到，还谈什么稳固基业？你以为我们家有多少余钱能用来铺垫？”
“您的意思是，说到底，我不从这些人中间挑一个，咱们家就抗不下去是吗？”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应该说，自古以来都是这样。你是这个家的大小姐，就该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当初沈家来提亲的时候我还在想，你这丫头有点心计，知道为自己铺路，结果你拒绝了。我以为你还在等李家的橄榄枝，结果李家的亲你又拒绝了，我真不知道你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我没有打算盘，我不认为婚姻这样的终生大事是敲敲算盘就可以定夺的。拒绝李家的提亲不是因为我，而是……是李凌瑞拒绝了我。”林晚婧最后的一句话声音低的像自言自语。
“哈？原来是这样，亏你还跟他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关系还拴不住他的心。”
“够了，不要再说了。”林老爷子试图喝止林熙雨继续说下去，但林熙雨似乎因为抓住了林晚婧的把柄，完全不理会林老爷子的命令。
“丫头，醒醒吧，李凌瑞已经跟苏家小姐订亲了，你把人家当珠玉，人家当你作沙石，李凌瑞这小子倒有点眼力劲，早早就看出你不是能主持林家大局的料。”
“小姑妈，您说的可是真的？”林晚婧似是喃喃自语般问。
“废话！苏家礼金都收了！前两天打牌的时候才发了西饼，我扯谎骗你有钱收吗？”林熙雨怪笑一声，“亏你们俩是一起长大的，他都知道顾全大局，你只知道耍小姐脾气，将来怎么当这个家！”
“他怎么想的跟我没关系！要我牺牲自己的婚姻做赌注的话，我宁可不当这个家！”
清脆的耳光声打断了林晚婧的话，她只觉得脸颊一阵火辣，她抬起头，正对上林熙峰愤怒的目光。
“给我回房间里去！”林熙峰怒斥。
林晚婧咬咬牙，放下碗筷转身离开餐厅。
“你这样自私幼稚，不当这个家也罢。”林熙雨不依不饶。
“够了！让你闭嘴听见没有！”林老爷子将筷子拍在桌子上，惊堂木一般喝住林熙雨，“说楠楠自私，你呢？你们呢？你们当年就不自私吗？！如果你们当年有这样的觉悟，我们家也犯不着把这担子交给楠楠！”
后面的话林晚婧已听不清晰，她赌气回到屋里，越想心中越憋屈，接着，她做了一件从来没有想过的大胆决定——她随手抓了桌上的钱袋子，趁着家人午休溜出了家门，她有种冲动，宁可在街上乞讨，都不回这个只知道拿她卖钱的家。
林晚婧不知道自己冲出家门的那一刻究竟是源于怎样的冲动，几个小时冷静下来之后，此刻望着天幕中的将满的圆月，心中确有些后悔。
店里的客人拉开店门准备离开，服务生们也开始了打烊前的收尾工作。
“也帮我埋单吧。”林晚婧对服务生道。
“不再等等吗？他会来的。”
“你怎么知道？”
“上次他也来了，可是他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服务生接过钱：“我去给您找钱，您觉得冷的话，就进店里来。”
是啊，上次他是来了，但是这不代表他每次都会来，或许本来就不该期待他会来。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在港口那个叫千黛的女孩亲昵的挽着刘瑾的样子，林晚婧心中的悲凉又多了几分。
餐厅里，刘瑾与夏千黛对面坐着谈天，旁边坐的陆晗无暇闲聊，自顾自的往嘴里塞肉。
“云柔哥，教我洋文好不好？”夏千黛忽然对刘瑾道。
“好好的怎么忽然想学这个了。”刘瑾看向她，顿了顿，“你能学的进也行，从哪里开始？”
“这里。”夏千黛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了好几层的纸，展开了递到刘瑾面前。
刘瑾接过纸片，眉头一皱：“哪儿来的？”
“捡的。”
“说实话。”
夏千黛瘪瘪嘴：“今天在大厅，一个女孩给我的。”
“上次在港口见到的那个？”陆晗嘴里塞满了肉，嘟囔问道。
“不记得了。”夏千黛话音刚落，却见对面的刘瑾已经站了起来，拿起外衣便要离开，“云柔哥，你去哪儿啊！”
“沧瀚，麻烦你吃完饭送千黛回家。”
“哦。”陆晗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声算是答应，见千黛依然注视着刘瑾离去的背影，又道：“吃饱了？”
“没！”夏千黛没好气的拿起刀叉，将气通通出在了盘中的牛排上。
“这是找您的零钱。”服务生将钱递回给林晚婧，一起给她的还有两枚酒心巧克力，“最后两颗送给您，新年快乐。”
“谢谢。”林晚婧笑着接过。
“那您慢走，欢迎下次光临。”服务生向林晚婧道别。
离开了咖啡厅，林晚婧忽然不知该去哪里了，下午司机就被遣了回去，包里还有些钱，找家旅馆住一晚该是绰绰有余的吧。
锃亮的军靴忽然闯入视线，林晚婧定定站着，原来他真的会来。
“不是说等我吗，还没等到就要走了？”刘瑾边说着边将军装外的羊毛呢大衣脱下，披到林晚婧肩上。
是你来迟了啊。林晚婧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我应该说过，最近不要单独出门，不记得了？”他又道，可是林晚婧却依然沉默的低着头。
“怎么了？”刘瑾直觉她有些异常，柔声问道。
“你上次说的，要我嫁给你，是认真的吗？”
林晚婧忽然问道，刘瑾丝毫没有防备，言语一顿。
“你觉得我像开玩笑吗？”短暂的木讷之后，刘瑾反问。
“可是你说过，你有喜欢的人。如果你娶我，你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她……”刘瑾沉吟片刻，“应该会觉得幸福吧。”
“是吗？”林晚婧蓦地笑了，她向前一步，将额头抵在了刘瑾的肩上，“你还真是幸福的人呢……至少我做不到……”
刘瑾本还想说什么，但终究话没有出口，他感觉到肩膀上一阵温热的湿润。
林晚婧的眼泪似乎不仅仅渗透了他的军装，还透过的他的皮肤直到心里，胸中一阵刺痛，他抬起右手，将饮泣的林晚婧搂进怀中。
“你啊，有些东西明明会将的自己伤的体无完肤，又为什么还要握在手里舍不得丢掉呢？”
刘瑾的左手掌心里有一方金丝绒布，绒布中包裹着一只摔碎了的手镯，玻璃材质内绘着娇艳的牡丹，断裂的地方还残留着干透的血迹。牡丹的花叶下微雕着三个小字，拼合在一起依稀能辨认出李凌瑞的名字，这个名字沾染了暗红的血滴，像是牡丹凋零的花瓣。
正月十六，林家新年宴会的日子，宾客名单上的权贵尽数出席，完全超出了林家原本的预期。林晚婧着了一身白色露背的及地礼服，过腰的长发用火棍烫了大卷，颈上戴着的满钻项链是公爵夫人送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除去生日那天，这是第二次戴在她脖颈上呈献给世人。
终弦轻颤，余音绕梁，林晚婧坐在与她等高的竖琴边，端庄高雅的宛如殿堂里的天使。掌声想起的时候，宾客们忘了迎合，只是循着掌声向拍掌之人望去——刘瑾一席笔挺的白色军装，腰间的配枪换成了西洋剑，这样正式的装扮便是在历年盛典中都不曾见过。他信步向堂中而来，胸前的流苏掩映着各色的勋章，向满堂宾客炫耀他的地位与身份。
刘瑾的名字并不在宾客名单，林家长辈们一时有些迷茫。
“刘某不请自来，还请各位见谅。”刘瑾这样说着，神色中却没有分毫愧意。
“无妨无妨，少帅光临，蓬荜生辉。”林熙峰客气道。
“刘某此次前来，不为别的，只为令千金，林家大小姐晚婧。”
刘瑾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又转向了台上依然镇定坐着的林晚婧——她心中是早有准备的，但却没想到他会选择今天这个场合，用这样高调的方式昭示天下。
“林晚婧，我要你嫁给我。”刘瑾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手指不慎从琴弦上抹过，她赶忙扶稳，留下似有若无的尾音在耳边缭绕。
“少帅，婚姻之事不可儿戏，我想，小女可能需要一点时间考虑一下。”林熙峰以为女儿受到了惊吓，上去圆场。
“刘某并非儿戏，而是父帅首肯，今日若能得到林大小姐应允，改日刘某定当与父帅一同登门提亲。”说这话的时候，刘瑾的目光片刻未从林晚婧身上移开，见林晚婧迟迟没有说话，他向前走了两步，又用英文重复了一遍，“晚婧，Merryme.”
“Mygod！Vancy，younevertoldmethat……”
Tina小声的惊呼将林晚婧唤醒，她向身边的好友抱歉一笑，而后在众人的各色目光中站起身，定定朝刘瑾走去，刘瑾伸出手，脸上带着成竹于胸的笑容。
“我愿意。”林晚婧道，声音轻柔却清晰坚定。
“楠楠！你可考虑清楚了？”女儿的回答出乎林熙峰的意料，他瞪大双眼看着林晚婧，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我想清楚了。”林晚婧将手交在刘瑾的掌心，他的手掌很厚实，关节处有长期持枪磨出的茧。她抬头看他，他深邃的双眸带着笑，是她想象中那种足以将她融化的温柔。
短暂的插曲之后，林家的舞会继续进行，刘瑾则带着陆晗先行离开。
黑色轿车里，陆晗看着刘瑾，忽然叹了口气：
“云柔，你可真想好了，今晚这一步跨出去，天子八骏都拉不回来了啊。”
“我为什么要回头？”刘瑾反问，片刻后又补了一句，“只要她不回头就行了。”
“虽然没见几面，但我觉得林晚婧是个好姑娘，既然走到这一步了，你可别负了她。”
刘瑾思量着这句话，似想说什么，却终究转了个话题：
“下个月咱们从日本订的那批货，到近海找个英国的船公司运进来，进港的时候通知我。”
“嗯。”
“还有军港仓库里的那些东西，找亲信全部整理好封箱，箱子上就写是服装，等我消息。”
“要转移吗？”
“嗯，我找到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刘瑾莫名的觉得有些疲惫，他倚着窗框，透过窗子转头看渐渐掩映进树丛当中的灯火通明的林家大宅，月光下的敬山道19号恍惚间令他想起传说中的瑶池仙境。
“我的世界是烈烈火海，你轻柔的羽翼真的可以承受这样的煎熬吗？”刘瑾闭上眼，他明白这桩婚姻对于林晚婧来说是不公平的，但相较公平而言，他更清除自己不想失去她，仿佛有她在，灼灼烈焰之中便有了方寸的清凉。
他将右手紧紧握住，似乎这样做便能将她掌心的温度留存的更久，这个动作陆晗看在眼中，他有很多话想说，沉在心里却最终成了一声叹息。
(https://www.mangg.com/id31943/1729855.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