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农历年,商业街上的店家陆续恢复了营业,鹭洲的商户有个约定俗成的惯例——出了正月之后,十六清扫,十七祭天,十八才开门迎客,以取个“开门纳八方之财”的吉祥寓意。醒狮盘龙开道,彩车花灯迅街,几十万响鞭炮从街头炸到巷尾,硝烟散尽后,留下满地姹紫嫣红的鞭炮屑,随着客人的鞋靴被带进各商各铺,开门第一天,商家是不扫门地的,鞭炮屑越多,代表着这家商户的人气越旺,待到关门打烊时,掌柜的便会挑了最得意的伙计到门口高喊一声:“金花满地,大吉大利。”这热闹的一天才算圆满谢幕。
林晚婧与唐晚盈是第一次看这热闹的场面,两人在店门前的廊下倚着,帮店里的伙计们派发利是红包,八千八百个红包面额不等,能拿走多少钱全看各人运气。今年林家有喜,红包里的利是钱自然也比往年要多一些,林晚婧则仿着洋人做法,在红包里放了店面的宣传图片,也算是顺带做了广告。
流言往往如此——越是欲盖弥彰扑朔迷离,旁人越是传的热火朝天满城风雨,但当流言得到证实之后,反而鲜有人再提起这事,林晚婧终于落得耳根清静。
“姐姐,我姐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唐晚盈手中得空,侧头看向林晚婧问道。
“什么姐夫,你就这么恨不得把我嫁出去?”林晚婧伸手在她的鼻梁上轻轻一刮。
“别岔开话题,姐,到底是我姐夫的哪个优点把你征服了?我妈可跟我说了,十几户人家的公子哥你都看不上,你总不能真是因为他长得帅就答应嫁给他吧?”
“没想过。”林晚婧边回答边俯下身,面前的两个孩子看着簸箕中满满的红包袋犹豫不决,久久拿不定主意。
“那……我来猜!”唐晚盈眼珠一转,“体贴?”
“还好吧。”
“温柔?”
“应该算吧。”
“帅。”
“你的脑子里除了‘帅’还有点别的东西不?”林晚婧实在是对这个花痴妹妹忍无可忍了。
“那姐姐你说,还有什么优点?”
“优点……应该蛮多的吧。”
“啧啧,姐,你是真爱上他了吧?”
“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是爱啊?别乱说!”林晚婧白了妹妹一眼,但是唐晚盈的问题确实令她心头一颤。
“你连他有什么优点都说不出来就肯嫁给他,不是因为爱,难道真是因为他长得帅?”
“等你自己知道什么是爱的时候再来跟我讨论这个问题吧。”林晚婧用糖果逗着两个孩子玩,回答应付的漫不经心,“还有,你真觉得他帅?”
“嗯,帅,反正比凌瑞哥帅。”
听见这个对比,林晚婧心中又是一震,隐隐的还带着一丝酸楚。
“好了,别套你姐的话了,让你套点话,反而听的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林晚婧猛然转过身,身后立着的军装笔挺的男人除了刘瑾还能是哪个。
“姐夫,大吉大利。”唐晚盈倒是不客气,摊着手伸到刘瑾面前。
“虽然没达到预期的效果,不过也算有点成效。还有,下次换一个比较对象,记得啊。”刘瑾将两块大洋放进唐晚盈手中,“一块是报酬,另一块是辛苦费。”
“辛苦费?”
“我要带你姐离开一会儿,这儿交给你了。”刘瑾边说着,边拉起林晚婧的手作势就要带她走。
“你干嘛啊,大街上的……”林晚婧挣扎,她还不习惯刘瑾的这种态度。
“你是我未婚妻,难道我牵你的手还要顾及旁人说什么?”
“行了,怕了你了。”林晚婧不再辩驳,任由他牵着离开了闹市。
商业街离租界不远,两个区域之间隔着一座人工花园,绿树苍天,静谧怡人,林晚婧挑了个临湖的位置停下脚步,凭栏立着。
“今天怎么有空来?”林晚婧问道。
开年之后,“监海令”颁行,她觉得刘瑾该有成山的公务要处理,在婚礼之前是不会有时间来“骚扰”她的。
“抽空都要来啊,总要关心一下我未婚妻身边有没有居心叵测的人啊。”
林晚婧不由笑起来,他怎么就认为自己身边会有蜂蝶围绕呢?真是那样的话,她也犯不着总觉得寂寞了。
“这地方……不错啊。”刘瑾四下望了一番,赞道。
在认识林晚婧之前,租界区他是不常来的,作为军人,他还是不太能接受租界区的存在。
“是吧?我也这样觉得。”林晚婧伸开手臂,似要拥抱整片湖水一般,“我在英国生活的时候,庄园附近也有这样一片湖水,比这个面积大,冬天的时候像面镜子。空闲的时候,我们就会坐在湖边发呆,风吹着润润的,特别舒服。”
我们?刘瑾心头抽了一下,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外衣脱下,披到林晚婧肩上。开年的第一天,为了迎合农历新年的氛围,林晚婧一改平日的洋装,穿了一身象牙色绣蝶纹的绒锻旗袍,是和风的花色,配着她鬓上珠花相得益彰,只是看上去有些单薄。
“对了,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陶醉够了,林晚婧转过身认真的看着刘瑾的双眼。
“明天我轮岗,吃过午饭就走。”
“哦。”林晚婧想了想,又觉得似乎只说这一个字不太妥当,又问道,“要去很久吗?”
“一个月吧。所以想临走之前再来看看你。”
原来只是一个月啊,也不是很久嘛。林晚婧在心中这样想着,只是一个月,又不是一年,犯得着这样依依不舍的吗?貌似自己对他的感情还没有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
“然后呢?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我从日本订了些布料和服装,如果我没来得及回来,沧瀚会找你的,帮我个仓库的角落暂时存放一下,行么?”
“果真是有事要我帮忙嘛……”林晚婧瘪瘪嘴,她惊讶于刘瑾居然还涉及商业,但转念一想,若非有其他门路赚外快,他怎么可能拿得出二十万大洋的聘金。这样想着,她低声嘟囔道,“马无夜草不肥……”
“什么?”
“你分明知道我没办法拒绝的。一号仓库,行吗?离码头比较远就是了。”
林家的天字一号仓库在英国租界内,存放的都是价格高昂的贵重货物。
“行。随你安排。”
“还有吗?”
刘瑾沉吟片刻,“有时间的话,帮我回家看看我妈,之前每次出海她都是一个人,现在想想觉得挺孤单的。”
孤单啊……林晚婧叹息一声,说到孤单,她何尝不是呢?她在英国度过了将近六年的时光,如今回国了,她的身边能说话的人除了Tina和妹妹唐晚盈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
“知道了,没事的话,回去吧?”
话音刚落,刘瑾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进怀中。
“你干嘛啊……”林晚婧在他怀中挣扎了几下,但她是决然斗不过男人的力气的,只得悻悻放弃逃脱,任由他抱着。
“答应嫁给我,你真的不后悔?”刘瑾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问。
“不后悔。”
“难道你答应我,真的是因为爱我?”
“这个问题等你回来咱们再探讨,来日方长。”林晚婧从他怀中离开,阳光从茂密的树顶上漏下来,洒在她黑棕色的长发上,善睐的双眸像泛着波光的湖面,这双眸子含笑的看着他,刘瑾一时间竟有些心慌意乱。
林晚婧见他傻傻的站着,径自又向前走了两步,回过身来:“走吧?”
刘瑾跟在后面,看着林晚婧雀跃一般在前领路。
“你希望我给你一场怎样的婚礼呢?”
“我可以选择一场西式的婚礼吗?因为妈咪也会来……”林晚婧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恳求,不等他回话,又转过身去继续前行,“前年伊莎贝尔姐姐出嫁的时候,白纱,马车,漫天都是露丝玛莉分红的花瓣……”
林晚婧话中的那些名字,刘瑾并不是听的很明白,但他却能在脑海中看见她描述中的场景,确实是及其美好的画面,他这样想着,嘴角不禁勾起了好看的弧度。
出了鹭洲外港的岛礁链,海域豁然开朗,天海茫茫,夜幕低垂处,一轮新月斜斜倚在海面,月光映照在水波之上,粼粼漾开满目银辉。
英籍货轮“天鹅座”的驾驶舱里,花发斑驳的老船长手中握着玻璃酒杯,望着舷窗外的夜色嘬了口杯中美酒,叹道:
“Abeautifulmoon,right?”
“Yes.Sobeautiful,Sobright.”船长对面的李凌瑞凝视着杯中酒,絮语着,“Ithinkofyou,whenthemoon‘sglimmerisreflectedinthesprings.”
“JohannWolfgangVonGoethe?”老船长笑起来,“Soromanticyouare.Leo,Areyoumissingsomeone?”
李凌瑞笑着沉默不语,许久才昂首喝了一大口酒,道:“Yes,Abeautifulgirl,herbrighteyesliketheseaunderthemoonlight.”
“Yourlover?”
“Yes.”李凌瑞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Once.”
他补充的那个单词说的很轻,轻的几乎听不见。
叩门声响起,两人暂停了对话,转头看向门外进来的军官。
“二位先生好兴致。”刘瑾将披风脱下交给随从,“介意我加入你们吗?”
“Ofcourse.Ifyouhavesomegoodnews.”船长起身为刘瑾到了半杯酒,后半句话似是喃喃自语。
“少帅,我无意冒犯,但您能不能明确的给我个靠岸时间?”李凌瑞将酒杯送到刘瑾手中,言语间有些急切。
“我说过,你们的这批货没有出港证明,按照今年颁布的海监令需要重点盘查。”刘瑾呷了口酒,赞道,“好酒。”
“我也解释过了,我们出港的时候并不知道有这样的规定。今后我们公司的所有货物都会按照新的规定配齐证件。”
“天鹅座”上的货物已届交货期,再耽搁下去,恒光远东集团将要面临高额的延期赔偿。
“其实我今天来是要通知你们,你们的船可以进港了。不过在那之前……”刘瑾顿了顿,目光转向男子,“李凌瑞先生,你可否告知我你的箱子里装的那些白色颗粒是什么?”
“那些东西是药,救人命的药,我已经递交了医院的委托证明!所以,麻烦您帮我们安排第一时间靠岸,我真的一刻都不能耽误了。”
“我可以问一下,你这样着急是要赶回去救谁吗?”
李凌瑞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咬咬牙,正视着刘瑾冷冷开口:“你的未婚妻,林晚婧。”
银辉在眼前划过,下一秒,幽黑的枪口已经指在了李凌瑞的眉心。
“再说一次?”
“我说,这些药必须马上送到岸上救林晚婧,你的未婚妻。”李凌瑞的牙槽咯吱作响,“未婚妻”三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wow,Sir,Calmdown,please.”船长站起来,从驾驶台的镇纸下抽出几张纸递给刘瑾,“readthemfirst.”
刘瑾将枪收起,目光飞快的在纸上扫过:
“3月26日:Vancy入院,船上是否有药,勿传。”
“3月27日:药品告急,请速靠岸。”
“3月28日:病情好转。”
“3月29日:停止进食,恶化,急需.”
“3月30日:何时靠岸?危急.”
无线电内容长短不一,发报方是“庄正帆西医院”,正是早前林晚婧店名要去的那一家。
“勿传……”刘瑾默念着这两个字,忽然将纸紧紧攥起,“通知旗舰,即刻安排英籍货轮天鹅座入港。”
“是。”
“你们也准备下,即刻起航。”丢下这句话,刘瑾带着部下拂袖离去。
出了驾驶舱,刘瑾在船舷上凭栏站着,想着电报上的内容,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勿传,便是嘱咐李凌瑞不要告诉别人,包括他。3月28日那天,天鹅座数十次申请靠岸,却都被他拒绝了,“暂未得到货品确认”只是一个合理的借口,他从心中不希望李凌瑞回来,特别是在看见他右手中指上那枚雕花的玻璃戒指之后。
轮机轰响几声之后终于持续运作起来,汽笛声回荡在原本寂静的海面,不远处的巽龙旗舰亮起航灯向天鹅座发出引航指示。
“少帅,回去吗?”随从问。
“不用,我随船入港。”刘瑾答,林晚婧病危,他生怕自己一个转身就会错过任何一条消息。
天明时分,“天鹅座”在港外滞留一周之后终于抵达港口,靠岸突然,恒光集团甚至来不及安排卸货的工人,李凌瑞独自拎着行李箱下船,交代了侍从把其他行礼送回家后,急急上车离去。刘瑾在港口目送着李凌瑞的车离开,转头看见陆家的轿车朝他开来,心想陆晗不愧是患难与共的好兄弟,真了解他的需要。
车在刘瑾面前停稳。
“怎么提前回来了?听说了?”
一坐进车里,刘瑾便听见了陆晗问他。
“嗯。”
“28日收到消息,我还以为是开玩笑呢,原来是真的。”
“嗯。”
“怎么办?”
“能怎么办,去医院啊。”
“去医院?”陆晗一愣。
“不然呢?难道她不在医院吗?”刘瑾看着陆晗,这货脑子进水了吗,怎么会问这么傻的问题。
陆晗叹了口气:“我们说的真的是同一件事吗?”
车内安静了片刻。
“晚婧生病了。”
“裴玥怀孕了。”
异口同声,接着又是长长的寂静。
裴玥是去年秋末刘瑾偶然认识的歌女。其实说是歌女算委屈她了,她的父亲本是刘道麟麾下猛将,母亲则是鹭洲第一大夜总会的头牌姑娘,只可惜她的父亲在承认这对母女之前暴毙身亡,她这个“将军女儿”的名号也就成了永远的故事。
“现在怎么办?”陆晗又问。
“裴玥那里不管她,先去医院。”刘瑾道。
司机点点头,开车离开了港口。
“我建议你还是先去看看裴玥比较好,你再不去,她都要闹到你办公室了。等满城风雨的时候你再想哄住她就迟了。”
“她现在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
“找到她,藏起来,总之这事儿绝对不能让晚婧知道。”刘瑾静默了片刻,又问,“你说孩子真是我的么?就那么一次,有没有这么准。”
“难说。”陆晗答,话锋一转,“你打算藏她一辈子么?”
“先这么办吧。”
陆晗算是听出来了,此刻刘瑾根本没有心思考虑这事儿。
“你有没想过,裴玥现在可能就在医院等着你?”陆晗又问。
“……停车。”
司机一脚刹车,轮胎在尖锐的刹车音后猛的停住。
“她有那么聪明?”刘瑾蹙眉看向陆晗。
“难说,那小姑奶奶可不是省油的灯。”陆晗严肃,“这样吧,你先回家,反正你是提前回来的,我对外就说你还在海上没回来。裴玥那边我去找,找到了按你说的先藏着,林小姐那边我也帮你去看看,一有情况就告诉你。行吧?”
刘瑾沉默,他想说不行,但转念一想,若真如陆晗所说,裴玥此刻正在医院里守株待兔,在病房外闹起来对林晚婧更没有好处。
见刘瑾犹豫不觉,陆晗索性替他做了决定:“掉头,去御鲲台。”
既然已经被做了决定,刘瑾索性也不再出声,任由陆晗的司机开往御鲲台的方向。
李凌瑞来到西医院门口的时候,天还没大亮,街道冷冷清清,他拍门的声音于是越发响亮。值班的护士打开门,睡眼惺忪的还带着床气。
“谁啊……”护士揉着眼睛迷糊问道。
“我是李凌瑞。”
“李凌瑞?”护士反复念叨了两声,立刻清醒过来,“哦,李医生啊,庄医生交代过!您跟我来。”
护士直接将李凌瑞带进了林晚婧的病房,清晨的阳光从病房窗户透进来,便是如此熹微的晨光中,李凌瑞看到了床上人青白的脸色和干裂的嘴唇,他将手中的箱子往地上一放,顾不得带口罩便来到林晚婧的床边,先用手摸了摸她的颈部,又翻了翻她的眼皮。
“她的情况很不好,已经四天没吃东西了,昨晚还在流鼻血,我们医院的阿司匹林用完了,那个什么监海令又搞的货船不能靠港,我们都以为她撑不到你来了。”
李凌瑞默默听着,手中的检查工作片刻没有停下。
“这几天可找到病源了?”李凌瑞问,“她可说了接触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
护士还是摇头:“病人每次醒来庄医生都问这个问题,但她只说不知道或者不记得了,庄医生说可能是发烧的缘故,她的神志不太清晰。”
李凌瑞哦了一声,待大致检查了一遍才又问。“给她吃过药了吗?”
护士明显叹了一口气:“29日服用了最后的剂量,然后就停药了。”
“你知道从入院到现在,她一共服了多少计量吗?”
护士摇了摇头:“但是听庄医生说,大概超过了三千毫克。”
“太多了……”李凌瑞心中凉了半截,回头对护士道,“我来照顾她,你去忙吧。”
如果真的像护士说的,林晚婧从入院到现在的五天半时间里服用了超过三千毫克的阿司匹林,那这个剂量真的是太大了,而且在这样大的剂量下她都没有好转的样子,情况不容乐观。
兴许是听见了李凌瑞同护士的谈话,林晚婧醒了过来。
“你怎么回来了?因为听说我生病了,才回来的吗?”
“傻瓜,怎么可能……”李凌瑞到她身边坐下,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也是啊,我才病那么几天,你坐什么船都到不了啊……”
听了这话,李凌瑞暗自有些欣慰,虽然高烧不退,但她的意识还清晰着,这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知道吗,我都以为我真的见不到你了……”林晚婧絮絮道,“你回家了吗?见过你的未婚妻了吗?我只是听说,都没来得及去看过她……”
李凌瑞心中一阵刺痛,打断她道:“嘘,别说话,我先给你检查。”
听诊器在肺部触到了杂音,很细切,却真实的存在着,他的眉头微微簇起,重复确认了几次之后才扶着她重新躺下,在回国之前,他曾在英国的报纸上读到一则新闻,说是不知名的流感正在大洋彼岸的美国传播,已经死了很多人,他特地为这个同导师讨论过,据说那些病人都是突然发病,高烧不退伴随没缘由的大量出血,病理特征同林晚婧极其相似。
“你好好想想,最近去了什么地方,接触过什么人,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李凌瑞边备药边问。
特别的地方她确是没去过,但若说情况比较异常的人,她还真见过一个——刘瑾的货是由美籍货轮运来的而非英籍货轮,货轮水手中有一人面色苍白脸颊凹陷,眼眶变透着青黑的颜色很是吓人,他总在不停的咳嗽,充血的双眼飘忽不定,整个人虚弱的似随时会昏过去似的,因为承运文件是经了他的手交给她的,再加上面相吓人,林晚婧对他可谓是印象深刻,至于船籍的变更,林晚婧想着许是刘瑾记错了,便也没多探寻只不过货轮是半夜靠的岸,会安排在这样的时间卸货,林晚婧直觉刘瑾是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件事的,所以但凡有人问起,她一概说不记得了。
“没有让伯母陪着你吗?”见她还是摇头,李凌瑞换了个话题,她神志明明还清晰着,但她说记不得,恐怕不是真的不记得,而是不想说。
林晚婧摇摇头:“庄医生说担心会传染,说有情况会通知他们。”
“嗯,庄医生是对的。”
“诶?你呢?你不怕被传染吗?”想到庄医生的话,林晚婧才发现李凌瑞没有带口罩。
“我什么时候怕过呢?”李凌瑞回到她身边坐下,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我若是害怕了,还有谁能帮你?”
林晚婧微微笑了,李凌瑞也用微笑回应他,只是那笑容有些牵强。
“Will,Mylittleprincess,haveagoodrest,andthen,youwillbebetter.”李凌瑞握着她的手在唇前轻轻一吻。
眼前的世界重新陷入黑暗,但林晚婧却觉得踏实,病房外似乎有吵闹的声音,但她只觉得疲惫,疲惫的什么都不想管。
病房外的躁动引起了李凌瑞的注意,他蹙眉打开房门,却见身着军装的男子同一个女人正纠缠着。
“麻烦你们注意点影响,这里是医院!”李凌瑞严肃道。
“不好意思,我们马上走。”陆晗不认识李凌瑞,以为他是病人家属,赶忙赔礼,一转头又对女人道,“听见啦?你这样会影响到别人的。”
“我不管,我要见少帅!我肚子里坏的是少帅的骨肉,少帅却要娶那个女人,凭什么!”
“哎呦,姑奶奶诶,您别闹了行不行?”陆晗彻底头大了,“少帅还没回来,这不是让我来接你了么。”
“真是少帅让你来的?”
“是啊,还让我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给你养身体,他一回来就来看你。”
“这还差不多。”裴玥似是满意了。
目送两人离开,李凌瑞无奈的摇了摇头,但是女人的话却令他十分在意:少帅的骨肉?是哪位少帅?他的心中墓地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转头看一眼病床上的林晚婧,这种预感越发强烈起来。
“晚婧?”李凌瑞回到林晚婧身边轻轻唤她,他担心林晚婧听见了裴玥的话会胡思乱想,可是唤了几声她都没有反映,李凌瑞便以为她真的睡熟了,这才放心的同庄医生讨论病情去。
李凌瑞刚离开病房,林晚婧的眼睛便睁开了,她不只听见了李凌瑞唤她的声音,也听见了女人在走廊上的喧哗,更听见了陆晗耐着性子的抚慰,陆晗口中的少帅,除了刘瑾外再无他人。彻骨的寒冷刺痛了她的心,刘瑾离开前的那个问题此刻听来无比真实:
“嫁给我,你真的不后悔吗?”
林晚婧将手掌握起,指甲深深扣进肉中,原来她终究还是选了一条错误的路,赌了一把注定会输的局。
当晚,当刘瑾听见母亲付诗恩第三十次问他“楠楠什么时候会来看我”的时候,他实在没办法继续呆在家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在他回家之后的12个小时里,付诗恩在他耳边不停的说林晚婧的事:
“楠楠很善良,她刚来看我的时候啊,我还把她当坏人呢,可是她一点都不介意。”
“楠楠对我很好的,我说我喜欢吃鸡蛋羹,她就隔三差五的给我送来。”
“楠楠什么时候会再来啊?是不是你回来了,她就不来了?”
“楠楠说要跟我学刺绣呢,还说要让我当老师,教很多小姑娘绣这种花纹。好看吗?”
“楠楠教我唱歌咯,我唱给你听啊!”
……
这样想着,付诗恩又在一旁哼起了那个调子,刘瑾按耐不住,放下餐具站起身。
“少帅,不吃了吗?”琼鸽在一边问道,他的晚餐还剩了一大半。
“嗯。备车,我要出门。”
黑色轿车载着刘瑾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下班了,护士见刘瑾穿着军装,不敢怠慢,带他来到了林晚婧的病房,刚要敲门,却见李凌瑞开了门出来,两人照面,彼此都愣了片刻。
“她怎么样?”刘瑾问。
“还不稳定,不过你可以去看看她。”
“你呢?”
“我回家了,再不回去,等我妈也来这儿闹,对她不好。”李凌瑞苦笑一下,毕竟自己也是有未婚妻的人了。
刘瑾不答话,纵然李凌瑞话中那个“也”字令他十分在意。他越过李凌瑞便要进房,擦身而过的时候,李凌瑞低声道:
“少帅,晚婧是病人,您自己私人的事我不便过问,但若是对她康复不利,有些事还是不要让她知道比较好。”
刘瑾脚下一顿,而后径自往病房里去。病床上,林晚婧的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憔悴,他想伸手触碰她,却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就在他踌躇的时候,林晚婧醒了。
“不是明天才回来吗?”她问他,声音虚弱的几乎听不见。
“提前回来了,不放心你。”刘瑾在床边坐下,将她搂进怀中。
“凌瑞叫你回来的?”
“不是。”
“上次你问我,是不是真的不后悔答应嫁给你,我曾经后悔过。”
“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刘瑾心中一惊。
“以后不要再让我后悔了好吗?”
转折的太快,刘瑾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迟迟才答了一个字:“嗯。”
“你的东西我都安顿好了,在一号仓库里,是24日入库的,陆晗知道。”
“嗯,这些事你就别惦记了,你要好起来,我妈很想你。”
林晚婧听了,淡淡的笑起来。
“你要好起来,已经四月了,我们的婚礼订在5月17日,按照你的心愿,有白色的婚纱,马车,你要在我身边,接受全城百姓的祝福,当最美的新娘。”
门外,李凌瑞听着刘瑾的话心中苦涩,这些他曾经在心中重复了无数遍的承诺,如今从另一个人口中说出来,怎么听都觉得刺耳,可是又无可奈何。他提步离去,脚步声回荡在医院空荡荡的走廊里,仿佛回荡在他同样空洞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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