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熙攘，门庭若市。
攒动的人群将原本就不宽敞的街道塞的满满当当，这是新年前的最后一场大集，街两边排满了南来北往的各色杂货。林晚婧挽着莫织冬贴着骑楼檐下慢慢走着，身后跟着的司机与男丁手中已经提上了大小不一的各种袋子。
林晚婧一身鹅黄色洋装，手中抱着一大束半开的牡丹，这个季节还能看到牡丹本就是新奇事，自然是价格不菲，路人频频侧目望之。莫织冬从手中的纸袋子里拿出一小块桔红糕放进女儿嘴里，顺势摸了摸她的手。
“这么凉！”她惊道，“早说让你别捧着花到处走了，你喜欢，差人送回家里就是。”
“妈，我没事。因为实在是太喜欢了嘛！”林晚婧小心翼翼的将花型调整好。
凌乱的马蹄声从街道远处传来，飞快靠近，人群纷纷避让开，林晚婧没见过这种阵势，探过头来看着马队从远及近。领头的棕色马背上，军官模样的男人对着四周的骑楼一指，身后的随从立马四散开去，在人群中穿梭查找，见到女人便拉住端详长相。
“楠楠，走吧，别看了。”见女儿好奇的很，莫织冬轻轻拽了她一下，“这世道本就不太平，想过太平日子，做自己的事，少看，少听，少说。”接着，她又转身看着身后的司机与家丁，“我带小姐去订两身衣服，你们先去开车，到路口接我们。”
两个大男人应声，快步离去，虽然言语中没有任何意思表达，行动上看却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恩许一般，林晚婧见状，不由得轻笑出声来。
莫织冬领着林晚婧进了一家挂着“锦珮年”招牌的绸缎庄，店里人头攒动，热闹的很。
“有客到！”门口迎宾的小儿还未看一眼来人，只听到脚步声便高声喊道，之后，他抬眼看了一眼来者，立马改口道，“有贵客到！”
柜台后的掌柜听闻，忙抬头忘了来客一眼，立刻将手上的工作交给旁边的小二，快步迎向门口：
“太太，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这不是楠楠回来了，打算在年前给她备两身新衣裳么！”
“哦，我说这是谁呢，敢情大小姐回来了！您看看哈，这么多年，我都认不出来了。”掌柜边说边唤来丫头，“彩凤，过来陪大小姐挑些好料子到后面试试，吩咐后面把炭炉点上，天冷。”
彩凤领着林晚婧走向后厅，掌柜则陪莫织冬到旁厅坐下，又吩咐小二端上热腾腾的姜茶。
“太太尝尝可合口味。”掌柜亲自将红枣姜茶水端到莫织冬面前。
“还是芝姨你最贴心了。”莫织冬喝了一口，顿觉全身的寒冷都被驱散了，“最近店里的生意可好？”
“都好，咱们老客户多，现在厂里又有大爷亲自管着，品质上去了，回头客自然就多，太太尽管放心。”
“恩，我放心，这里有你芝姨管着，我更放心。”
掌柜听了这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对了，佟叔身体可有好转？”
“还是老样子，天气冷了就咳的更厉害些。”
佟顺是林家纺织厂的老员工，早些年因咳疾离厂只靠老婆陆芝的家传布店维持生活，一家人的生计都成了问题。林熙峰在那时提出了合作的意愿，双收渔利。
“太太，前些日子三姑爷拿了几箱料子来，说是想放在店里一起卖，我给否了，之后就一直忐忑着……”
“什么样的料子？”
“都是些精纺的绸缎，但全是些我没见过的技艺。我担心是些以次充好的东西，不敢收了卖，怕砸了名声。”
“他可说过来历？”
“这倒没有。”掌柜摇了摇头，“太太，我这做的可对？”
“对。你的决定没错。”
“太太，我不是多话的人，只是想给您提个醒：我不收，指不定其他布行会收。万一都是次品，砸了我们万利行的名声，这不值当。但如果真是些新奇物件，让旁人抢了先机，我又怕咱万里行要有损失……”
“行，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事儿我回去找云泷问清楚，你就别太放在心上了。”
“诶。”掌柜应声。
后厅里，炭炉暖着，林晚婧在屏风之后试着款式，彩凤则在屏风外站着，手中担着林晚婧换下的洋装，厚实的天鹅绒在窗口透进的阳光下闪着一层细密的光泽，那料子她只在路过的洋女人身上看过，却从没这么近距离的瞧过，她不由得伸手轻轻碰触，只一下便快速的缩回来，要是被掌柜的看见，八成要打手了。她这样想着，吐了吐舌头。再转头，却见炭炉里稍稍暗了。
“大小姐，碳火不够了，我去添些，您在这儿等我啊。”
“行，你去吧。”林晚婧回应，“衣服帮我放边上，没事。”
可能是太久没有穿旗装，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都不是那个味道，她哼着小调，抬手将披散的长发松松挽起，随手找了个夹子别上，看起来似乎有点感觉了，看来自己还必须换个发型才是。林晚婧这样想着，弯腰拾起方才碰落的面料，手风带起了一旁盖杂物的红色绒布，绒布下露出一只女人的手来。林晚婧吓得往后一缩，良好的教育让她克制住了尖叫的冲动，绒布滑落，女人的脸和上半身都露了出来，她的神色安详，胸口平稳的起伏着，睡的安稳。十足的好奇心促使林晚婧非但没有躲开，反而大着胆子走上前，伸手试探她的鼻息。
林晚婧的手刚伸上前，女人的眼睛猛的睁开了，迅雷不及掩耳，她伸手捂住了林晚婧的嘴：
“不要叫，拜托你不要叫。”女人小声道，声音颤抖着。
“难道外面的官兵要抓的就是这个女人？”林晚婧在心中暗呼不妙，但是她也明白，此刻越是挣扎，她的处境越危险。
见她没有喊叫的威胁，女人慢慢松开了手。
“拜托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里，我不是坏人，真的。”女人道，声音很小，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外面那些才是坏人，他们要抓我！”
“果真是这样！”林晚婧心中悲叹。
“那些人是大太太的人，她讨厌我，所以要抓我回去！”
“大太太？”林晚婧索眉看着女人。
“恩！我真的不是坏人，拜托你帮帮我。”
“你要我怎么帮你呢？”林晚婧觉得这是逃跑的好机会。
“去找大帅，只有他相信我。”女人似乎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你带着这个去找他，他就知道是我了。”
她将一块绣着桃花的帕子塞进林晚婧手里。
“大帅……难道你是付……”林晚婧的话没说完，女人着急的伸手将她嘴堵住。
林晚婧打量着眼前人：秀气的脸庞，精致的五官，发髻有些散乱，却还是看得出装扮的精致，从她涣散的眼眸与过于紧张的神色中，林晚婧想起书中描写过的一种精神疾病，书上也说，面对这种病人，讲道理或者硬碰硬都是不明智的。
“你想喝点水吗？”话刚说完，林晚婧就像咬掉自己的舌头，这种转移注意力的措辞还真是够乏味的。
付诗恩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点了点头。
林晚婧见她同意了，便牵着她绕过屏风到桌边坐下，给她斟了杯茶，她想也没想，仰头喝下，喝完还咂了咂嘴，似乎冷茶的味道不错。
“啊，对了，我又没有告诉过你……”付诗恩忽然想起了什么，可是话到嘴边，眉头又簇了起来。
“什么？”
付诗恩的眉头越聚越紧，想的很努力的样子，林晚婧则歪头看她，等着答案。忽然她一拍掌，抢过林晚婧手中绣蝶纹的厚缎子，“这个蝴蝶，绣的很糟糕啊！你看这个纹路，应该是这样顺着走的，还有这个尾巴，明暗布色的方法也不对。”
“看起来你很了解绣工呢……”林晚婧凑近她，跟着她的手打量着面料。
“那是！以前大帅最喜欢我绣的帕子，从来不离身的！你看这个！”她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巾，角落里绣着半只彩蝶，“这蝶我与大帅一人一半的，他说看到帕子就会想起我。”
她这样说着，眼中满是温柔。
“你……想他吗？”林晚婧轻声问，付诗恩的传闻她是听过一些的，她忽然有些可怜起眼前的女人来。
“想？”付诗恩先是喃喃自语，接着又大声道：“我为什么要想？我们天天都在一起的！你听，他叫我呢！他来找我了！”
不等林晚婧反应过来，付诗恩已起身跑向大堂，林晚婧赶忙追出，却见大堂里已站满了士兵，见她俩出来，立刻将她们团团围住。林晚婧见状，一把拉过付诗恩护在身后。莫织冬想保护自己的女儿，却也被士兵拦住，不得近前。两方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急促的马蹄声停在店门前，刘瑾翻身下马，急急走进店里。
“林大小姐，”刘瑾打量了一番眼前人，“别来无恙。还是这么有精神，刘某羡慕的很啊。”
“你想怎样？”林晚婧警惕道。
“我能拿你怎样？只是要带你身后的人回去罢了。”
“她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对她？”
“我有说她错了吗？况且，我怎么对她了？”
“她是女人，无论怎样你也应该尊重她！”
“不好意思，林大小姐，我实在没有时间在这儿听你的人权宣言。这是我的家事，我想你管的太宽了。”刘瑾似头疼一般揉了揉眉心，“妈，跟我回家，你这样乱跑我会担心的。”
林晚婧闻言，呆若木鸡：他叫她“妈”，这次糗大了。
付诗恩乖乖的走向刘瑾，璎珞为她披上裘皮，扶着她往店外去。
“等等！”林晚婧追上前，“她生病了，你应该带她看医生！我认识一个很专业的医生，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
“林大小姐，我说过这是我的家事，你管的未免太宽了。”
“可是…”林晚婧的话没有说完便被莫织冬拉住，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刘瑾见没有下文，先行提步离去。付诗恩跟了两步，忽然回过头大声对林晚婧道：“漂亮的姑娘，那匹玫红色的锻子最配你，听我的！”
“谢…谢谢…”林晚婧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得傻傻应道。
刘瑾骑马在前，付诗恩乘车跟在后面，林晚婧呆呆的站在店里听着车马声远去，莫织冬在她耳边数落她的话她也没听太清晰，只觉得大脑空白，脸上像发烧一样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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