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网游竞技 > 我的美男子 > 第十四章 跌进流年里的忧伤

?一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乡村、县城养狗,是很平常的事,狗以它特有悟性与灵气,得到了人类的宠爱。小黑是地道的京巴狗,短短的腿,浑身乌黑微鬈长长如丝缎般的绒毛,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总透着让人爱怜的柔光,平时,你几乎听不到它的叫声,它总是默默的跟在你的身后或伏卧在你的脚下,它虽然是超美哥的宠物,但大多时候,它是我的影子。不管我怎样逗它,它从未对我露出过凶态,只要我拖着长腔一喊:“小黑……”它总会立马跑来伏在我的脚下,听从我的调遣。

  可有一天,街上来了打狗队,天天在各院窜,超美哥把小黑锁在了锅屋里,小黑好像懂得似的,一整天、一整天地乖乖的待在里面,不叫,也不扒门。

  提心吊胆三天了,每当打狗队拿着大大的铁铗钳,赶着别院的狗追杀到我们院子时,姥姥都会把吓得直抖的我们姐弟仨拉到屋里,把门窗紧闭。咚咚地追跑和嘈杂的吆喝淹没不了那声声狗的狂吠和惨叫。我天天紧张地揪着心,默默为小黑祈祷,希望它能躲过厄运。

  打狗队又来了,十几个壮汉拿着打狗的家什,直奔超美哥家的锅屋,小黑没有躲过去,只呜咽了两声就被无情的铁铗钳掠夺了生命,后来听说,是有‘正义之士’举报。我的哭叫什么也改变不了。眼睁睁的,看着往昔摇头摆尾的小黑,毫无生气的象一张皮一样地被拖走了。

  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体会到了恐惧与失去,我甚至不明白是为什么?

  自从县城开始打狗,超美哥傍晚训练回来,都是先跑到锅屋去看小黑。那天,训练回来的超美哥,刚刚走到院子中间,还没到他家门口,就看到了半敞的锅屋门和断垂的门鼻儿,立刻躲着脚嚎啕起来,任谁劝也不理,我从未见超美哥哭过,惊吓的也跟着哭了起来。

  “雪儿,过来、过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超英姐递给我了一顶帽子,又朝超美哥努努嘴,我便捧着帽子站在超美哥面前,含着泪说:“接瓜子了,接瓜子。”这是超美哥平时哄我的方式。超美哥停止了呼号,从我的手上拿过帽子,蒙在了脸上,我看到他的双手和身子都在抖动,好像是在努力地将眼泪和伤心压回体内。

  超美哥仍然很不开心,每天练功回来,都会带着我跑到沿河大堤上坐着,默默的凝神看过往的船只。

  沿河在县城的北边,是连接京杭大运河的水上运输航道,通航的日子,载着石头、沙子、粮食、木材的船只,每天穿梭在河道上,流动的水和行进的船,常常让站在岸上用脚移动身体的我,对站在船上不动就渐行渐远的船家羡慕不已。

  沿河是我们常来的地方,不结冰的日子,河水碧绿清澈,蹲在河边的石头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漂动的水草丛中,悠然漫游的鱼虾,可别以为它们对水外的世界毫无警惕,每每当你的手侵触到水面的一刹那,不管是鱼或是虾,都会如离弦的箭一般,蹿出你的视线,迅即毫无影踪。

  夏天,我们经常在这儿洗头、洗澡、洗衣,用脸盆或水舀儿在石缝里捉小鱼捞小虾。大木船经过时涌上的水波总使我们兴奋的尖叫,船上人家孩子们腰间系着的硕大葫芦,更是让我问东问西,在知道那是防止孩子落水被淹之用时,我曾缠了超美哥好一阵,最后他从同学家的葫芦藤上给我摘了一个小葫芦,刚一拿来,还是碧绿的,在我的磨唧下,超美哥将它用绳子拴了,系在了我的腰间。

  一星期了,超美哥都这样不说话,有时水打到了脚上他也不挪动,由于打小黑的时候超美哥去训练了,而我在家,所以老觉得小黑的死,怨我似的,也不敢吭声,只是靠近超美哥坐着。

  那好像是我童年时光中的第一个阴天,以后,可是阴雨连绵了。

  二

  那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日子了,我跟加班的爸爸去了学校,那时,全县就一所中学,所以,那也是超美哥、超英姐就读的中学,爸爸要忙,让我自己在外面玩,一会,爸爸的一个学生喊我,我被他轻轻推进了爸爸体育室的隔壁,那是个放体育器材的房间,一群学生正拥在墙上,貼耳听着什么,“你们在干吗?”我怯问。“嘘,听房。”不经意回头看是我,一个个像看到鬼,撇着嘴,悄悄鱼贯而出了。关上房门的空屋,即可成为静室、真的很静,不知何处,不断有可怕的呻吟声传来,异常恐怖,我不知所措,用手堵住了耳朵,“嘭”,门被踹开了,是超美哥,他牵起我就向屋外冲,没走几步,我听到爸爸在后面叫我的名字,回头,一个女子从他的屋里出来,溜走了,超美哥对我低吼道“不要回头。说,谁把你丢那的?”抬头,我看到了篮球架下,那个等着看好戏的男孩,用手指去,超美哥跑过去,一脚向那个男孩踹去。那时,我不知道,爸爸做的事,会让我的美好日子,消失无踪。

  就在这一年的初夏,超美哥被选入省体工队,对他的选拔,可说是“一剑定乾坤”,省队来的教练,只看超美哥练了一套自选剑,就决定带他走了,繁琐的基本功考核,统统删减。接着,只有十六岁的超英姐,下放了,去了农村。我成了真正的孤独小人。

  秋天,超美哥休假回来,带我去知青点看超英姐。那是个盛产花生和红薯的地方,黄黄的沙土地上绿中泛红的红薯叶子已显出垂暮的衰败,超英姐带着我们去乡里的供销社,路上,超美哥提议要在地里挖我最爱吃的红薯,我们就蹲下开始了,我正专心用手拨搂土时,只听远处有人喊“抓小偷喽!有人偷红薯喽”,我吓的惊慌失措,抬起头时,他们已无影无踪,待他们笑着从地间的沟里站起来时,我当然不依不饶,疯啊、跑啊、一天兴奋到了极点,因为,好长时间没人陪我玩了。

  第二天早上,我在睡梦中被超英姐唤醒,我感觉不对头,赖着不愿起来,我,尿床了。超美哥知道后,一点也不顾及我的害羞,竟哈哈大笑了好一阵,那一次,我真的生他的气了,超英姐知青点那么多人,他就左羞我一下、右羞我一下,没完没了。

  那天晚上,超英姐和我们一起回到了县城,听说离城很远的城南煤矿有场免费露天电影,他们便带着我去了,我已记不清是什么片子了,只记得黑压压满世界都是人,矮小的我更是连白色的电影帷幕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电影开演了,鼎沸的人声安静了,我清晰的听到了电影对白,站在人群外的超英姐、超美哥也是什么也看不见,最后,超美哥支起了钟大大的大架自行车,爬了上去,站到了后座上:“姐,看得清清楚楚,把雪儿递上来。”他蹲在车座上,伸出了手,就这样,我骑在超美哥的脖子上忐忑地看了场电影。

  假期总是过得很快,超英姐、超美哥又离开了我的生活。对那时的我来说,家居的院子就是我眼中的世界,没了超英姐和超美哥的存在,我的世界是寂寞的,我不喜欢和臭蛋他们玩,只希望自己快快长大,像超美哥他们一样走出这个院子。

  三

  初冬的阴冷,往往是人们难以适应的,阵阵刮过的寒风,仿佛不透过衣服、穿过皮肤吹到你的心里是不会罢休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到处变的嘈杂而纷乱,人们来去匆匆、行色紧张,爸爸不再和钟大大下棋,院子里的墙上到处贴着写着字的纸,还画着狗和小毛驴,爸爸不让我们出门,到苏姨家去也不行。院子里的孩子也不再邀在一起玩了,我感到很无聊,也很压抑。

  忽然有一天,院子里涌来一帮人,推推搡搡的要把钟大大带走,苏姨疯野似的阻挠着,但,一切归于徒劳,钟大大被押走了。

  趴在玻璃窗后的,是一双充满惊恐与疑惑的眼睛,那是我的,目睹着被拥挟而去的生灵,心中充满悬望:明天,我可以出去玩了吗?

  这年的冬,冷酷而疯狂,北风裹挟着鹅毛大雪不停地在窗外旋舞者,一连四天,雪不停的下,刚刚被人踩过的略带污渍的脚印,眨眼,就被新雪覆盖,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老天真是功力超凡,它不想看这斑驳世界的时候,只要摇摇头,甩下一点头皮屑,一会功夫整个世界就变成纯纯的银色了。

  可凡人是没有超然的力量来拿捏世界的,甚至自己的命运也无法左右。

  钟大大走后没有回来,说是被送到了市郊的某个学习班,在那个砸烂公、检、法的年代,作为一名法官被揪出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就在飞雪停止的那天清晨,人们发现他吊死在学习班宿舍里,说是自杀。

  苏姨躺在床上好几天了,从知青点赶回来的超英姐,眼红肿的几乎睁不开,超美哥也回来了,一向黑白分明的眸子忧伤而冷峻迷离,原本黝黑的方脸庞因消瘦而显得有些狭长。一切都在默默中进行,三三两两的相识静静的进出,人们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似的,相互守着这个没有约定的默契。

  终于,苏姨的惨烈哭嚎打破了静寂,在超美哥抱回钟大大的骨灰盒的那一刻,看着一个一米七八活生生被拉走的人,变成一抔灰回来,苏姨再也控制不住了,撕心裂肺的嚎啕,仿佛是对全世界的声讨,可任她哭到嗓子嘶哑,灰怎么都不会变回人了。

  出太阳了,冬日短暂的阳光使融化的雪水才刚刚流到房檐,就凝结了,檐下结满了一尺多长粗粗的冰柱,远远看去,仿佛一把把随时准备刺向大地的晶莹剔透的利剑。

  超美哥没有急着走,她要陪苏姨一阵。钟大大是行伍出身,虽然家乡已没有亲人,但他在解放后还是响应组织号召,回乡支援苏北建设,从省城来到了这个小县城,身为银行职员的苏姨,虽然有一百个不情愿,但赶时髦嫁了个英俊军人,怎能让他说自己是小资产阶级呢?更何况自己的确不舍得和他两地分居,可没想到,他一撒手,倒把她孤零零的丢在了异乡。

  超美哥带我去了一趟大屋,老教练已告老回乡,大屋的训练也已经停了一阵了,几个从打破的窗子爬进大屋的孩子,正在已看不清花纹的地毯上翻滚、打闹着,没有武术队的大屋显得陈旧破败,超美哥扶着大屋的窗台,望着大屋里的一切,久久不舍离去。

  回来后,超美哥就爬上枣树锯下一截树干,精心的削刻,两天后我看出他是在磨制一把木剑,他仔细的在剑身刻上了七朵梅花,在剑的手柄处,又镂上了两朵雪花,他精心用粗沙打磨,又用细沙纸慢慢摩,直到拿在手上滑润为止。

  “雪儿,你不是特别喜欢剑吗?这个送给你。”望着超美哥手里的剑,我的脑中闪现出来的是超美哥演练时用的那把古铜色的剑。

  “这不是真的,我喜欢你用的那样的。”

  “小丫头,等超美哥有钱了,一定给你买。”

  “说话算数。”

  “一定算数。”

  “那我们拉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们叫它白雪梅花剑好吗?”

  “超美哥,叫白雪剑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带上梅花呢?”

  “因为我练的剑法是梅花剑法啊?”

  “什么叫剑法?”

  “嗯,等你长大些再讲给你听吧,以后,我也许不会常回来了,想超美哥时,可以看看剑啊。”

  当时的我,对于离别没有触动心灵的感觉,只为得到一个喜爱的礼物而兴奋。那是个纯净、木然而幸福的年龄,丝毫不用忧虑:有一天,超美哥会真正的远离我的视线。

  超美哥走了,正像他说得那样,他已难得有假日来看苏姨,随着武术运动的逐步恢复,各种形式的比赛相对多了起来,超美哥已成为省体工队的主力,在那两年,他在参加全国武术比赛中,拳术和剑术都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渐渐跻身全国武坛名将之列。倒是苏姨,常常要回到省城小住,最终,苏姨在频繁往返了几次省城后,也走了,把家搬走了。在那个秋风扫落叶的季节,调回了她的南方老家。再后来,超英姐也调到了南方的某个知青点,不再来看我们了。我童年的欢笑和幸福似乎也被锁在了那段时光里了。在我以后的生命里,我再也没有找到过那种无拘无束、敞开心扉的快乐感觉。

  四

  “沿河的水都哪去了?”声音真得很大,我们坐的又很近,让陷在回忆中的我,着实被惊住了,超美哥像不解,又像和谁生气似的冲河大喊,仿佛不这样,就不能将我拉回现实似的,过了一会,我明白了,他和我一样在梦回人生,他不是在喊我,而是在喊回自己。

  我仍如刚才,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其实,别说沿河了,就是十几年前,超美哥的小学周围,他捉水鬼的地方,也早被夷为平地了,人们在上面盖上了房子。

  想当年,县城到处是河塘,房前屋后、学校内外、道路两边、机关围墙外,水,清澈的水,无处不在,夏天的水中嬉戏,冬日的溜冰打陀螺,而今,除了沿河,那臭得不能下水游泳、不能洗头洗衣、不能存活鱼虾的水,整个县城,难觅水踪。因汉高祖刘邦的缘故,有些大家喜欢把县城叫做汉城,而今倒真成了“旱城”,用我这个只有短暂成长史的生命体来看,县城干涸了。

  水是灵气之宗、水是生命之源,看着逐渐消失的城镇之水,我杞人忧天般地感到嗓子发干,人真的要自掘坟墓吗?这天王宝地,真的要变成枯萎之城吗?我为县城水的消失而烦忧。

  对于城里渐渐混浊的水域,我的感慨不仅如此,还有很多,但我未发出声音,只是在心里应和超美哥。在心里同自己说话,这是母亲走后,我最好的交流方式。

  “你不太爱说话?”得不到应和的超美哥,将视线从河床转向我,微笑着。

  “嗯。”我在心里同你说,我很高兴陪你到处走走看看,我感受到了幸福。

  “听周杰说你很爱读书?”

  “还好,我觉得看书让我很自在。尤其是诗,能把我带到另一种境界。”

  “你更爱诗?”

  “是,与小说比起来,诗更简洁、更朦胧、能给人更多的梦想,而不是残酷的现实。”

  “在省城我能买到很多好的诗集,有机会,我会给你寄来。”天,不要这样,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及地位,我不打扰你,求你也不要来打扰我。

  “还记得我吗?”我感到心一阵狂跳,他认出我了?“我曾背过你。”他接着说:“那次在扬州,真得很吓人,你不觉得,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吗?”

  噢,我还以为他说的是“雪”,仍是梅,我将斜放的两腿稍稍收拢,使双膝可以支撑我无力的头,我知道自己平日里是坚强的,但在梦幻中的超美哥那里,我一向是脆弱的啊,当梦幻变成现实,我要怎么办?压抑,还是倾泻?一滴泪,又一滴泪,滴到我脚下的泥土里,每滴好像都很大、很重,一刻,就将泥土阴湿一小片。

  “我觉得我们以前认识,你对我有记忆吗?不包括省比赛。”他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小心机,继续着他的追问。

  又开始了,我觉得心跳加速,脸微微有点红。有些情感是我在潜意识中一直培养着的,它从未中断并逐渐丰满。

  我为什么不能和他相认?为什么?是因为苏姨?还是他的女友?好像并非完全如此。对我来说,如果作为一个平平常常的邻家大哥,我是可以大方相认的,可现在,我不能,这么多年来,我把他放在我心中的特殊位置,在我为自己打造的假想世界里,向他倾诉烦恼、和他交流思想、表达爱慕,把他当成我抵御外来感情的盾牌,他是我的防线、我的铜墙铁壁,一旦我和他相认,我的虚幻世界将会被打碎,我是醒还是睡,醒,就是接受一个对我毫无感情的大哥,那么我将如何继续自欺欺人的活?睡,我就可以继续做梦,继续做残酷的梦。

  我摇摇头,看得出,他很失望。

  虽然那个可以让我恣意亲近的超美哥,在我童年的时候,就脱离了我的视线,但他却从未离开过我的生活,他是我练武术后的第一个奋斗目标,为着能再次见到那个会武术的邻家大哥,也为着让那个邻家大哥再次见到那个长大的“雪”,我是那么刻苦练功。自我在练武术后第一次遇到他,几乎每年,我都会在省比赛的竞技场上,看到他矫健的习武身影,直到我不得不离开竞技武术,他仍驰骋拼杀在赛场。截至今年,他的省比赛的剑、枪、男子全能的冠军、他的在全国武术比赛中的出色表现,以及作为国家武术队代表出访加拿大、丹麦、挪威、墨西哥、日本等国家的辉煌经历,让我的视线和心思,始终追随着他的脚步。他的体坛地位攀的越高,也越让我看透:这优质美男,和我这县城不起眼的小女子的人生轨迹,只会渐行渐远。

  岁月似水,好渴望,岁月能消融那些跌进流年里的忧伤。

  

(https://www.mangg.com/id31896/1723720.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