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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八六年的中秋节——这一年一度的“团圆节”我又是在山上过的。
那天晚上,窗外一轮圆月,冷冷清清地挂在天上,电机房里传出的柴油机声搅得人心乱乱的……我信步走出屋门。并不敢走远,只是站在门前,傻傻地望着天上的月亮。
夜晚冰冷、潮湿的雾气在四周弥漫着。被笼罩的“幸福林场”变得神秘,栅栏和房舍混杂交错在月光中,显得阴森可怖。远处,蛙鸣和着蟋蟀的叫声不断传来。响彻我的耳鼓,扰乱着我的思绪。我在这不断跳跃的思绪里,一下子就想到了春日里被我抓了的那些蛙儿。它们的灵魂会不会不散,在每一个夜晚搅扰着我的心智?那些蛙鸣也许就是一种恶意的诅咒,那倒也好——人有时是这样的——因为你对别人做了错事,便希望别人对你有所报复,这样你的心便会好受些。
我在蛙儿的诅咒中,恹恹地走到了食堂。同事们都在那里看录象,我看了一会儿,觉得那些大喜大悲的情节离现实太远,便又独自回到了宿舍。回到宿舍后,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只觉得屋子里好冷好冷。我想今生我是不会忘记这样一个夜晚了。数年后,我可以回忆,在这样一个中秋,一个少女在远离亲人的地方度过了一个无比惆怅的夜晚……我想到了奶奶,想到了小彬,想到了家……
“幸福林场”真是不幸的。就在那天夜里,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命案,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儿被人奸杀了。
第二天,凶案的传闻到了我们那里,很多人去看了,回来讲那女孩死得很惨。凶手是她从前的恋人,因为女孩提出要和他分手,他便把她杀了。我听了很为那女孩感到惋惜,心中也莫名地对恋爱产生了一种恐惧,接连几天也睡不好。
本来打算中秋一过,就下山看小彬的,而为度过了这样一个中秋而惧怕面对,过了半个多月,我才下山。在见到小彬时,我找机会问他:“假如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会不会杀了我?”他拒不回答我的问话,倒是很认真地问我怎么会有这样的问题?我就对他讲了幸福林场的凶案,他听后哈哈大笑,并不做任何辩驳,也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小彬告诉我:他已经开始上班了,在山下车队的青年点学汽车修理。
我上山后,小彬经常通过熟人捎信儿同我联系。得知他工作很刻苦,我很为他高兴。真希望他能学得一技之长,将来也好学有所用。
那段时间,我坚持记一些日记。日记中多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和对小彬、对朋友的思念。我一直认为:人生是不可以没有友谊的。至今,我也一直庆幸在我的生命里始终有几个知心的朋友——包括你。宝仁,在我做女孩子的时候,真的有几个非常要好的女友,确切地说:是女伴。女伴是女孩子的影子,你可以没有体面的衣服,却不能没有体面的女伴。
宝仁,那时,我、小娟、小光、志友、*、小武,我们常常在一起聚会,每个人都是那么单纯,每个人都对未来生活充满幻想……我们在一起,说啊、唱啊、跳啊……一天无忧无虑的。那时,小娟是我形影不离的女伴。我们在一起时,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我们在一起时,可以为一件本不怎么好笑的事而忘形大笑……
我一直认为:真正的朋友是永远的。我们最后一次相聚时,小娟写下了这样的一段话——
朋友,请喝吧,
这杯特殊的酒
朋友,请喝吧,
这杯忘情的酒
朋友,请喝吧,
这甜中有苦的酒
朋友,请喝吧,
这满载回忆的酒
愿我们的友谊像年龄一样,随着时光的流转日益加深,万古长存。
宝仁,那时我为小娟的这段话感动了好一阵子。这种话太像是一种誓言。而我相信(或者说迷信)誓言是不可以改变的。
然而许多年过去了,我们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家庭,那些说过的话,真的如缥缈的梦一般,逐渐便淡、消散……最初还可以有一些口信到来,或刻意去探听一下彼此的情况,而后的心情就逐渐凋零了。有时昔日的好友不期而遇,你回感受到彼此目光的闪躲;要是不识趣,提及从前的话,你会听到:“是吗?你一定是记错了,那不是我。”
宝仁,你知道这样一首诗吗?
那失落的是我宝贵的然而我却寻它不着……
追寻那失落的,
就像追逐那缥缈的月儿一样
那失落的昨天
我再也寻它不回了
剩下的只有你——
今天我最宝贵的
难道你也会失落
这首诗真的说出了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和感受。
第七章
小彬在修理部干了几个月,因为对有些事看不惯,又爱打抱不平,跟领导的关系闹的很紧张,就不再去上班了。而我所在的招待所因为生意不好,就全归到了处里,我们也“放假”了。
小彬的朋友交给他一台解放车,联系了一些活儿,往山上运送物资什么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一心扑在了车上,倒也忙的不亦乐乎。我在家无所事事。每天除了做三顿饭,剩下的大部分时间是在无聊、寂寞中度过的。
在整理从前的日记和书信时,发现了你曾写给我的几首诗,才想:很多书还是宝仁留给我的呢。我想起了同你在那条小路上的相约,我知道那是一段被自己淡忘了的美丽。同在一个小镇里,你知道我,我知道你,互相没有真正地忘记,却无缘再见一面了。人世间果就有那一种感情吧,无须经常提起,却永远不会忘记。
一九八七年,春天。我开始了向命运抗争的第一步。在此之前,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命运”这一个词和我有什么关系。小时候,奶奶说我命好,我就以为我的命一定错不了。而做为一个女孩子,“命好”的解释往往就是可以嫁得一个好人家,可以衣食无忧。那时我和小彬的关系已成定局,至于婚嫁和婚后的生活,在我的思想中早已罩上了理想的光圈。可宝仁,你知道的:我绝不是那种安于现状的人。
妹妹和弟弟们都一天天长大了,我在家中的地位由长女逐渐有点寄人篱下的味道了。我得靠自己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先是去卖干豆腐,那时我家开一个豆腐房,做好的豆腐没人去卖,我呆在家里又是个闲人,只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了。开始的时候,我真的很不好意思,碰见熟人就脸红,也不敢叫卖。每每这个时候,我就对自己说:有啥不好意思的,凭自己的劳动挣钱,又不是啥丢人的事。慢慢地也就适应了、习惯了。怎么说也比在家无所事事强,而且在外面走一走,心情也能好一点儿。
一天,许鲁萍来找我。我也记不起来是如何知道的——她是你的妻子。我从没和她有过任何接触,也没有和她说过半句话,只是知道她是你周宝仁的妻子罢了。
她把我叫到一边,说想要拿回你放在我那里的那些书。
我对她说:“时间过了那么久,有些书都不知道有没有了,等我回去找一找吧。”
她好像并不是急于取回那些书,倒是让我感觉她是有一些话专门来说给我听的。她对我说了一些关于你的情况,还说你常常提起我……
小萍的许多话让我听了感觉莫名其妙,不过她给我的印象是很开朗、很大方、很容易接近的那种人。
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飘了好几天。小彬无法出车,每天可以在家陪我。整整一夏天呆滞在心中的块垒随着冬季的到来反倒融化了。
小彬对我说,他有个朋友开了一个饭店,缺服务员,问我愿不愿意干,我爽快地答应了。就这样,我在这家饭店做起了服务员。每天下班,小彬都去接我,把我送到家。那时我感觉很幸福,心中也清纯明亮,生活又恢复了从前的活波开朗。
妹妹真的长大了。所谓女大十八变,妹妹真的变了。妹妹的变化仿佛是在一瞬间的事——昨天还是个毛丫头,今天一下子就出落成了个大人儿。仿佛昨夜是笋,今晨为竹,仿佛刚刚还是毛毛虫,此刻却成了蝴蝶。妹妹变得漂亮可人,也变得自私、实际了。这种成熟对于我这个一直长不大的人来说,有些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我感觉有一种隔膜,把我和妹妹的心分开了。
如果说我是陈家的女儿,实际上在我和小彬的关系公开后,家里人就已经当我是泼出去的水了。这不光是我的感觉,就连小彬也感觉到了。有一次,小彬问我:“你家里人是不是还对我有啥看法?”
我笑着说:“别神经了!能有啥看法。”小彬很认真的说:“你没注意你妹妹对我的那种态度吗?”我说:“我看你多心了。再说了,她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呀?挺大个男人怎么像小孩子似的?”
他听我这么说更不言语了。其实,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妹妹已然把自己当成一家之主了,而我一天没嫁出去,她的这种地位就无法确定。
张小娟和冯冬梅一块儿来看我。谈起了旧日的朋友,小娟就提到了你。她说:“小华,多亏你那时和他没成,要不,你可咋办呢。”其实,宝仁,你出事不久,我就听说了。一直以来,我都怕谁在我面前提到你。我对于你除了怀有一缕淡淡的忧伤,更多的是替你感到惋惜。你那么有才情、明事理的人,怎么会犯罪呢?我无法明白。
小娟她们走后,我独自走了一趟屋后的那条小路。一直走到东边的小铁路口,在那里我们曾经有过一次约会。那是一个怎样的夜晚呢?当我走过那条小路的时候,我的心开始怦怦地跳动起来,我不知道会有多少往事在这里埋伏。
那个夜晚,我们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眼前这个黄昏,似乎和三年前的那个黄昏有些相似,只是那个黄昏在春天,而这个黄昏是在冬季。
三年多啊,世界就完全变了样子。
一丝寒意袭来。一滴泪从我的眼角滑落。
我来这儿干什么来了?是寻我曾经失落的一次感动、一个瞬间吗?昨天的一场雪,如今凝在了小路两边的栅栏上,这也许是一种诱惑,却在渐浓的夜色里失去了光泽。
我是爱他的,我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我被自己这一瞬间心里的声音下了一跳,脸有些烧。但是我想:这种爱与所说的爱情有着很大的不同。
如期而至的月光,仿佛在提示着什么,是该回家的时候了。
“你放心,我不会成为你不希望的人。”我终于听到了在岁月深处的这样一句自己说过的话。这话一定会左右我一生的。我想。
回去的路,我走得很快,也很从容。
无论宝仁你曾经做过多少错事,我都不会对你产生一丝一毫的鄙视,相反我认为人们应该原谅了你——毕竟你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法律会对你做出严厉的惩罚。
漫长的冬季,日子总是沉闷着的。我除每天坚持着那份服务员的工作,余下的时间我都感觉像是在瓮中憋着似的,真想大喊大叫的,只是在寂寞的深处,一切都无声无息。
小彬终于还是和妹妹吵了起来,我说谁,谁都不听,两个人越吵越凶。妹妹冲小彬大喊:“这还不是你的家,你以后别来了。”
小彬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一气之下走了。而后妹妹也没事似的走出了家门。
我整个人像傻了似地,呆呆地只是流泪。好半天,我才清楚地回想起小彬临走时说的话——“以后我再也不会踏近你们家门半步了。小华,从今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谁也不认识谁。”我“哇”地哭出声来。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没有人管我怎样我无法止住自己的泪水,我想起了自己和小彬认识后的一幕幕……从一开始的家人反对,到今天的形影不离……一切真的就这样说完了吗?其实我也知道小彬不见得会真的就此离开我,只是心里有太多太多的委屈无处倾吐。我拿出家里剩下的两个半瓶的白酒,和着泪??一口气??喝了。
这下子,我想我真的是醉了,整个人瘫在了炕上。
朦朦胧胧中,我做了一个梦。如今想来我都有些奇怪——这是我第一次在梦中梦见了你。你还是那个样子静静地看着我,带着许多笑意,是那种凄楚的、无奈的、慌乱的笑,在转身离去的时候,我看见你哭了……我想说什么,却终于没能说出来……如果那时死于梦里,也许会是我这一生最完美的结局!
等妈妈回来后,见到我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吓得跑到了小彬家把他父亲找来了。那时我心里也明镜似的,就是想借着就近闹一闹,也好让大家都明白我的心我一遍遍喊着小彬的名字,叫他不要离开我。过了一会儿,小彬也知道了信儿跑来了。他抱着我的头对我说:“小华,你咋就这么傻呢?我那会真的离开你,我的那些话只不过是和你妹妹赌气罢了。今后我再也不会说这种话了。”我听了小彬的话,我虽然被酒闹的胃里好难受好难受,可心里还是十分得意的。
我醉了整整一夜,吐了不知几回,小彬一直在我身边首着我,替我清理吐出的秽物。
宝仁,你看到这里一定会笑我吧?是了,我就是这么傻,这么“天真”。现在想一想当时的情形,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第二天,我醒酒后,很认真地对小彬说:“小彬,我们结婚吧。”
这一日清晨的阳光非常之灿烂。阳光温柔地披在我的身上,仿佛向我宣扬生命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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