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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亲人的嘱咐和叮咛声中,我坐上了森铁的小火车。
小火车是在上午八点正慢慢地起动的,一路上开得也特别的慢。宝仁,在这之前,我还从没有坐过这种火车,想在那儿停,就在那儿停、想停多长时间就停多长时间。坐火车是一种寂寞的旅程,你得有十分的耐性;而坐林业局的小火车,你就得有百分的耐性。一路上,我所能做的就是放下身上所有的力气(当然心里总有放不下的),睁着眼睛研究窗外。
小火车到茂岚站时,就已经下午五点多了。“火车好坐,茂岚难过”,在茂岚苦等了一个多小时,火车总算又慢慢地爬动了。
到了都鲁河已经晚上八点多了。队长把我安排到女工宿舍,说了一句:“太晚了,先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就走了。
说是宿舍,实际就是一架破旧的棉帐篷,中间用木板隔开,一头住男同志,一头住女同胞。同室只有两名女同事,我的到来使她们非常高兴。帮我铺好行李后,和我聊了一会儿。无非是:你多大了?家里还有啥人?等等。我显得很愉快地和她俩聊着,实际上我的内心很不平静。我一定要刻骨铭心地记住这一天,记住。多少年以后我就可以回忆,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一个花一般的少女,孤身一人到离家几百里地的大山里……
夜间,我躺在用木板搭起的铺上久久不能入睡。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哀。今天是我离开家门的第一天,今天是我孩子时代的最后一天。此时我的心既感到新奇,又感到孤立无助。同室的两位同事早已经睡了,我猜想她们来时也同我今天一样?
夜深了。
帐篷外面好大的风,我披衣下床,往炉子里面加了些木材。炉火不一会儿就劈里啪啦地烧旺了,我坐在火炉旁,一直到天亮。
在山上呆了一天,我就和大家伙儿一块儿到林场上班了。嘟噜河工段真可以算得上是在大深山里了,山上积雪很厚。针阔混交的原始森林,冬天的景色也很美。被晚霞的红光照耀的落叶松林,如不看地上的积雪,会让人感觉是到了春天;白桦树的树干也涂上了深情的红色。那些背阳坡的虬枝怪冠的树互相缠搭着,托着雪蓬,在绿和白中呼唤生命和纯洁。
验尺的活儿很简单,一学就会了。就这样,每天吃完饭出工,直到很晚了才回来。
集体的生活平淡无奇,但很有意思。队里数我年龄最小,大家都把我当成小妹妹,对我非常好。在林场,我又认识了很多人,其中有很多女工。她们大都是家就住在山上,对山外面的世界她们仿佛已经淡忘,又都充满新奇。她们都喜欢同我聊天儿,传达一下山里山外的消息、奇闻怪事;谈论一下林区的兴衰;感慨感慨、长长见识、开开眼。她们聊起天儿有的是时间,她们有的就是在聊天儿中成长起来的。我想,她们也许还会在聊天儿中老去。也有同我一样刚刚参加工作从山下来的姑娘,像夏广芝、刘玲燕都和我年龄相仿,所以我们走的很近。说是走的近,是相对而言的。你想啊,林场就那么大小天地儿,你选择朋友必然不能太苛刻了。女孩子嘛,可以一天不吃饭,但不可以一天没有女友。不是有这样的话么——女友是女孩子未嫁之前的影子。
转眼就到了一九八四年的春天,我们队搬到建设林场。住的是铁皮简易房,屋子里很潮,耗子还多;食堂的伙食也很差。真希望冬运能早点儿结束,我也好下山过个轻松的夏天。(木材检验科一般到了夏天就没什么活儿了)
夏广芝那段时间经常下山,听说她有了男朋友。她每次下山都要在山下呆很长时间,山上能和我要好一点儿的常常只剩下刘玲燕了。
有一次,她们两个都下山了,就只留下了我自己。在我的生命中第一次品尝到了孤独的滋味。晚上我不敢在宿舍睡,只好到林场借宿。我整天都打不起精神来,心里总是盼着她们能早点儿回来。这也是我生命中第一次真正地体会到了友情的分量。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刘玲燕总算回来了。
刘玲燕对我说:本来家里人让她在家多呆几天的,可她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山上,就赶着回来了。
听她这么说,我的眼泪差一点就流了出来。既感动又内疚——参加工作以后我也下山好几次了,可从来没有想过她们的感受。
刘玲燕带回来一包耗子药。我们俩用米饭拌好放在了床下。第二天,我刚要洗漱一下睡觉,谁知拿出脸盆掀开盖着的毛巾,一只耗子死在了里面。吓得我尖叫一声,把脸盆都摔了。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刘玲燕也慌了,跑到林场的男宿舍把王伟找来了。王伟把死耗子弄走后,好半天我们才静下心来,洗了脸,铺好被褥躺下来。
躺下后,我想起了刚才被一只死耗子吓成那个样子,自己就不好意思了。为了掩饰,我就取笑刘玲燕说:“小燕,你刚才是怎么想的——怎么把他找来了?是不是看上他了?”
“去你的!你才看上他了呢。”刘玲燕娇声到。接着她又对我讲到:“小华我对你说,我这次上山碰上一个小子……”她说到这停了下来,似乎在看我的反应。
我赶紧接过话来问到:“是吗?快讲讲是怎么回事。”
她便对我讲起了在上山小火车上的一小段经历:“……我坐火车从来没晕过车,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一过天龙山(天龙山是林业局的一个小火车站名。宝仁注)我就觉得头晕。胃里也不得劲,直想吐。车厢里也没个认识人,我就一个人走到车门口,寻思着见见风能好一点儿。谁知到了车门口让风一吹,我就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下子就呕吐起来。这时,有一个小伙子刚好路过车门口,看到我的样子,迟疑了一下,问我:‘怎么你病了吗?’因为是陌生人,我本不想答理他:可见他一脸的真诚,我便说:‘我没事,只是晕车’。我说完这句话又开始呕吐起来。这时火车经过‘灯包线’,差点把我闪出车外。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说:‘你这样站在车门口很危险。’我这时也顾不得别的,只是一个劲地呕吐,便任由他扶着。他用拳头在我背上轻轻敲打着。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感觉好了一点,回过身来发现自己一直是让他扶着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放开我的手,关切地问:‘好一点儿了么?’我点了点头说:‘我好多了。谢谢你了。’他说:‘谢什么,人生在世,难免会遇到什么事,互相帮助一点不好么?’”刘玲燕讲到这里便没了话。
我笑着问到:“还有呢?”
“没有了。他说完就到车厢里去了。”刘玲燕说。
“不对,你一定隐瞒了什么。”我不依不饶地说。
“真没了。”她深怕我不信,很认真地说。
“那他人长得怎么样?”
她坐起身来说:“我觉得他长得很深刻。”
“什么?长得深刻!你是说耶酥吧。”我发现她尽是些奇谈怪论。“——你这个病西施是不是忘不了人家了?”
“没有!”她急了。过了一会儿才幽幽的说:“我只是觉得他这个人挺有意思的……”
宝仁,现在回想起从前的事情,有很多真的是很难忘的。你总会有这样的人生体验吧——旧书重读、旧信重阅,字里行间,都会涌现许多缤纷的怀念。不是么?岁月无情,而人却是有情的。想一想呢,那时的故事,也许真的就是今天生活的因;而今天的一切也许就是那时故事的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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