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长风萧萧 > 第五章 梦魇

?梁军败了。二十二万余梁军败了,除了狼军,其他部队死伤近半,彻底地败了。

  

  “老大,这是十鬼的传信。”秦载林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件。“你总是这么小心。”年轻人笑了笑,接过信件,未拆开便问道:“你为何没有带苍鹰进来?”“老大,这回与前几次不同,是六鬼亲自送的信,随身还带着把银色长戟。我与他说明便取了信件给您。”“你叫他进来见我,以后有此情况都直接让来人进来。”“好。”

  

  不一刻,一个身着黑斗篷将斗笠压得低低的人轻轻地走了进来,见到年轻人后方抬起了头。年轻人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道:“我记得当初我对你们说过,没有极其紧要的事,不要来找我,是吗?”“是的,老大。”“说吧,出了什么事。”“梁军起先一路势如破竹,西路军的三个虎师五个豹师连破安远恒远二堡,东路军的狼军三个鹰师攻克德川衡水两城,接着西路军与东路军在中路回合对顺平发动楔形进攻,顺平守将秦广率军不战而退。”“很中规中矩的战法。”“的确,我们又探知在攻克顺平后的一天伍云鸿突然率领全部狼军走小路偷袭了兴帝仓,却在四日后返回,狼军数目却没有大变化,我们猜测伍云鸿很可能遭到景军伏击却预先知觉,率兵撤离。”“准确的推测,之后呢?”“在狼军回归后梁军除了驻守安远恒远,德川华水,以及顺平的一个虎师,两个豹师,一个鹰师外全部出动进攻长宁。一日后,长宁被攻克,狼军率先冲进城中屠城并散出消息,所有抵抗的城池依例。第二日清晨,赶了一夜路的狼军前锋抵达了长平城,得到了一座空城。过了整整两日,梁军主力两个虎师三个豹师两个鹰师才与长平的狼军会和,一同前往灵州城。中途路经一个叫石谷的峡谷时突然受到景军伏击,景军从两翼向进入谷中的一小半梁军发动冲锋,梁军很快就被切为数段,不能相顾。此时,谷外的梁军在还未入谷的狼军的带领下向山上的景军反扑,战斗开始变得胶着。”“这是翻盘的最佳选择。”“是啊,在狼军的一波波冲锋下,山上的景军开始后退,谷中的梁军也站稳阵脚开始反攻,并有源源不断的梁军登上两侧的山峰。就在这时,一支身着景军衣甲,手执金刀的足有两万人的部队突然出现在谷口,并极其迅猛地向谷中被困的梁军发动冲锋,这些士兵战力堪比狼军,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瓦解了梁军在谷中的抵抗,迅速打通了山谷,并带着其它景军将梁军包围在两侧的山上。”“我终于明白了,这个秦广,是个可怕的人。”年轻人打断了六鬼的话,“而后梁军在狼军的带领下拼死突围,景军尾随其后追击,梁军不甘,集全部兵力倚顺平城与景军决战,却发现得到武都禁卫军增援的景军在数量上已经占有绝对优势。故而梁军在打了一场后卫战后,不得不率军撤离,被景军逐回沙漠。”“老大所说不差,真想不到梁军如此兵锋竟然受挫。”“还有什么重要的细节吗?”“景军在前线各城还留下了部分军队牵制梁军,使得其不得不分兵,我们就曾撞上一支,由于对方不愿恋战,才使我和五哥脱身。在顺平,狼军在撤退之前还向景军中军发动了一次反冲锋,可惜没有得手。对了,我在石谷的山上发现了这杆银戟,十分沉重,又光艳照人,故而带来给老大一观。”“你是翻过绝岭来的吗?”“是啊,为了省些时日,只能如此了。”“辛苦了,你去你大哥那里把情况跟他说一遍,然后听他调遣。”“是,老大,您保重。”“去吧。”

  

  年轻人读罢书信,叫来了四刃,告诉了他们梁军失败的具体消息,并吩咐他们将此书抄写一份,分别寄给东方和军师并命他们速来祁城,然后,年轻人留下了秦载风。“你怎么看?”年轻人问道。秦载风想也不想:“这很正常,骄傲的梁军和愤怒的伍云鸿是赢不了谋定而后动的景军的。景军的下一个目标无论如何都一定是我们。”“对,我想问你,你怎么看他们的进攻方向。”“靠西的边关隋关和黑石城,首当其冲。”“嗯,我知道了,你去吧。”“是。”

  

  见到六鬼的第二日晚,年轻人独自打马出了祁城,在祁城西边的一个山崖上见到了东方和军师。“现下景军新胜,士气正盛,必回挟威来犯,我建议将新兵主力和老军全部在隋关,黑石城一带集结,并严防景军从清岭绝岭向我内地渗透。”军师率先道。“我同意。”东方依旧冷冷地说。“不,只集结五万新军,留下一万新军和老军跟我坐镇祁城。”“为什么?”东方马上问。“因为,你们小看了那两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金刀效节军的战力。”“好。我领兵两万防守隋关,军师领军三万镇守黑石,可否?”“没问题。”军师答道。“行,就这样,你们现在就动身,守住,我们就胜利了,他们的粮食绝无法坚持超过五日。”“是。”二人答道。

  

  作别二人,年轻人又是独自一人了。他松开了缰,任马立在这长风呼啸的悬崖之上。大战即将来临,他忽然觉得了一丝迷惘。从前他一直相信,自己和自己的兄弟们正在一步步走向成功,而现在,他竟有一种不知命运将带自己到何方的失落和怅惘。第一次,他不知道前路将会通往哪里,第一次,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肩上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忿怨与仇恨,自己的野心与骄狂,还有六翼,十鬼,和四刃的性命,还有对整个北原的不舍与留恋,第一次,他省得了,自己还缺少肩负这一切的勇气和魄力。他伸手取下了那管许久不吹的洞箫,轻轻放到了唇边。呜呜的箫音在空谷中传响,像是梵唱,更像是祈祷。

  

  他开始做梦了。总梦见那个秦广托着自己的长剑坐在自己的床头,总梦见如潮的金刀撕开自己的部队,像当时狼军屠杀景军骑兵一般,屠杀自己的士兵,自己的子民。噩梦惊醒,总不免一身冷汗。他开始怀念有义父庇护时安宁的日子,甚至怀念义父去了后自己亲手训练六翼十鬼的时光。他可以舍弃一切,舍弃除了自己生命的一切,只是,他不愿再在午夜梦回时,面对更多索命的冤魂,不愿让一声声老大,一声声大哥,变成永恒的梦魇。少一份落拓,少一份痛苦,多一份牵挂,多一份心安。

  

  索性,他将所有政务交给了四刃,自己骑上马,又换上那身白袍,回到了那片壮阔的荒原,只为自己的六万余人马,自己的弟兄们,有一个清醒英明的统帅和大哥。

  

  一路东行,年轻人又来到了长风谷。站在谷中整整两日,年轻人用心去触摸来去不定的每一丝微风,将自己与马匹融为一体,与这荒原融为一体,与那漫天风沙融为一体。心中装下了荒原的广阔,又何在乎这黄沙呢?

  

  “你在做什么?”清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这声音与荒原似格格不入,却也有着一丝契合,像是大漠中露珠的晶莹,像是夜空中寒星的明亮。这一瞬,年轻人愣住了。像是骏马驰骋千里后遇到丰草,大鹏翱翔万里后看见醴泉,他惊愕地回过头,看到了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你在做什么?”她又问了一遍。他却只看到一身火红的衣裳,和红艳艳的双唇。“你在做什么?”她笑着问了第三遍。他终于回过神来,笑了笑,反问:“你又到这里做什么呢?”“我去看望我守鹏翼关的哥哥,顺带给他送些东西,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年轻人搓了搓手,说:“我也是去鹏翼关,去找那里的林齐将军有要事商量,刚刚想起了些事情,发了会愣,便被你看到了。”“哦,什么事情,能和我说说吗?”望着那几乎泛起涟漪的双眸,年轻人不自主地问:“如果一个人忘掉了杀死他全家的人,那他是不是应该被人神共弃?”“不会啊,人为什么要活在仇恨当中呢,快快乐乐的生活才是死去的家人最愿意看到的结果吧。你为什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没什么。”年轻人逃避一般喃喃道,“我送你去鹏翼关吧。”“好啊,我正愁没人陪我说话呢,而且我想,如果你在,那个守门的士兵应该就不会再截下些我带给哥哥的东西了。”她狡黠地笑着,年轻人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一泓秋水当中,清澈而温柔,难以自拔。像是忘记了即将展开的大战,忘记了自己的兄弟和六万多士兵,年轻人伴着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走向了鹏翼关。

  

  “喂,你叫什么?”“嗯?”“我问你你叫什么。”“哦,你呢?”“你怎么那么喜欢反问我。我姓伊,名川,你叫我川儿就好。快告诉我,你叫什么?”“楚霜。”“那我叫你阿霜你看怎么样?”“嗯。”“你是哪里人啊,阿霜?”“不知道。”她摆了摆脑袋,不紧不慢地夹着马,“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父亲就去世了,娘将我和哥哥拉扯大。一年冬天,在我也就五六岁的时候吧,那时我们的口粮也十分困难,家中来了一个流浪的孩子。哥哥本待将他轰走,娘却拿出了我们不多的口粮给了他,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了什么才是快乐,你可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那种感觉...哎呀,你有没有在听?”楚霜冰雕一般看着她,问道:“你们以前不住在这里吧。”“是啊,我们之前住在衡阳一带,后来由于那边不安定,才搬到了这里。怎么了?”“没什么。”躲着她的眼睛,楚霜压了压斗笠,“今晚我们住店吧,何必每晚露宿呢?”“住店很贵的啊,阿霜。”“没关系,我来付钱。”“那,好吧。”

  

  半夜,伊川已经睡熟了,楚霜坐在一旁,看着她恬静的笑容,想起了那个冬夜,自己刚离开那片大火后的第一个冬夜。冬天,是那样冷,冷得刺骨,就是那一大块面包和结了冰的一杯牛奶,让他看到了生的希望。不知不觉,两行眼泪滑落,他流泪了。

  

  帮她腋了腋被角,楚霜轻轻吹熄了灯。

  

  第二天一早,楚霜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舒服地睡一觉了。没有思虑,没有恨怨,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地睡一觉。

  

  就在这天傍晚,他们在荒原上遇到了二十个手执弯刀的马匪。许是看上了他金光闪闪的长剑,许是看上了她,这二十个马匪说笑着向他们*来。楚霜心中忽然有种什么珍视的东西被人觊觎之后的愤懑,这种愤慨激发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恨意。他抚了抚紧紧拽着他的衣角的小手,缓缓举起了长枪。

  

  这一天,他在荒原上留下了二十具尸体,然后紧紧地抱着一直在他怀里发抖的伊川,走了一夜。慢慢的,她睡着了,他将她裹在自己的袍子里,搂得紧紧地,像是怕失去一般。

  

  第二天,她仿佛忘了前一天发生的一切,又将笑容挂到了嘴角。那笑容,又成了这荒原最美的风景。

  

  每一日,看着伊川的笑脸,楚霜都有种莫名的欣喜,有着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他开始刻意逗她笑,给她讲各种见闻。看着她的眼波,他的心中便有了种不曾有过的满足。

  

  每次提到战争,她总是轻轻地叹一口气,说:“又有多少妻子没了丈夫,多少孩子没了父亲啊。”每每如此,楚霜心中总不免一阵刺痛。

  

  四日过后,二人到了鹏翼关。看着伊川在他身边朝着守门的士兵示威般地瞪瞪眼睛,楚霜忽然有种想笑的冲动。头一次,他在笑的时候心中并不如湖水般平静。

  

  他惊觉。

  

  她会毁了我的。她会毁了我的。她是一个恶魔。楚霜的按在佩剑上的手不停地抖动,嘴唇也不停地开合。滚开。他想怒喝。

  

  楚霜闭上了眼。

  

  杀,杀了她。汗珠不停地掉落。

  

  蓦地一睁开眼,迎上她的双眸,一切都被融化。对着一脸困惑的她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楚霜立刻转过了头去。

  

  别了伊川,望着她如一朵红云般飘走,楚霜整了整衣冠,去见赶来的林齐和彭淇。

  

  第二日,楚霜吩咐过火药的使用方法后便告别了林齐彭淇二人,离开了。没有再见到伊川,楚霜心中不免有一丝失落,但想起即将到来的战争,他不得不将心中的温馨全部驱赶,赶回去,去面对鲜血和死亡。

  

  值得欣慰的是,四刃将一切后勤保障打理得井井有条,前线五万大军拥有可以坚守两个月的粮草,西边的绝岭和南边的清岭均安置了三十个岗哨,时刻监视。一待楚霜赶回,整个北原就变成了一个强大的战争猛兽,准备撕碎一切来犯之敌。

  

  在祁城,所有新老将领看到的是一个意气风发,运筹帷幄的统帅,而没人看到那个在城楼上,悬崖边喃喃自语的楚霜。“得到了,失去了,醒了,醉了,川儿...”

  

  很快,就在楚霜返回后的第四天,东方便传来了隋关遭到攻击的消息,隔了一天,黑石城也遭到景军骑兵的突袭。楚霜只是命令二人死守不出,*退景军,并要二人对士兵们宣称援军正在由祁城赶来的路上。同日,西方岗哨传来消息,说发现了绝岭密林中有部队行进的迹象。

  

  过去了三天,三天之中,楚霜一直在等待。虽然守卫祁城的将领们无一不焦急不堪,然而在看到面色冰冷的楚霜后,便将请战的话咽了回去。

  

  终于,东方向楚霜发出了第二封信件:贼愈五万,搏弟益疾,弟以为绝岭清岭方向难有贼犯,此贼举力之所为,故乞兄长发老军一千,以解隋关之急。切切。

  

  才不过两个时辰,楚霜又接到了军师的传信:贼以砲车冲车日夜搏城,日甚一日,在下以为贼将不日粮尽,故作困兽之斗,是故乞老大发老兵一千,以振我军之气,并作追歼之用。切切,稽首。

  

  楚霜望了望桌上摊开的这两封信,闭上了眼睛。整个议事房中没有人出声,一片死寂。过了不一会,楚霜蓦地睁开了眼,用漆黑的瞳仁望向西边漆黑的夜色,向驻守祁城的六翼和四刃下达了命令:“金鹏玉雕,领新军四千为左翼,赤鸢墨鹄,领新军四千为右翼,青鹗率新军两千为后卫,我领四刃自率老军两千为前锋,碧隼留守。现在启程,向西挺近!”“是!”

  

  选择总是艰难的,但是,也总有一个是对的。

  

  终于,在出发后的第二天正午,楚霜接到了麒陵遭到不明敌人偷袭,危在旦夕的信件,就连老鬼也发了急件,说明来犯之敌人数不足四千,衣冠不整却凶悍异常。楚霜一直紧握着的手终于松开,道了一声:“还是来了。”

(https://www.mangg.com/id31120/1661875.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