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芟滕居,遍植毛竹,穿过一处芟滕小桥,便到了马萧的卧室。这让人很容易就联想起马致远的那首“小桥流水人家。”只不过马萧不是“断肠人在天涯。”
华灯初上,月色朦胧,阵阵花香随风飘浮,整座将军府让人觉得宁静而安逸。
不知道是因为打通了仁督二脉、被传了内功,还是因为泡过温泉,向时财觉得四肢百骸都说不出的舒服。有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自从进入百灵宫,住进莲天阁,虽然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生活在那个小楼上,可心里没有一日舒畅过。
白皙的脸上有了血色,乌黑的头发仍然潮湿,自然地垂在肩头。温润的眉眼、宁静的表情,高挺的鼻梁显出高贵的轮廓。
马萧用欣赏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位少年,从他身上见到了自己少年时的影子。微笑的声音中带着宠溺道:“时财,今日你初来,我已命人将晚膳搬到汐亭,你我与真儿三人共餐。正好让你们师兄弟也见见。”
听马萧提到马真,向时财眼前浮现出那位白衣如雪的小郡王,心里微微一动。
“爹爹。”一声清脆的呼唤,马真象只白蝴蝶一般飞了过来,拉住马萧的手,仰起小脸,笑容明媚如花,“你把师兄接回来了?姑父同意了你的请求?真是太好了!”
还没等马萧回答,他又向向时财露出灿烂的笑容:“师兄,今日爹爹在芟滕居设宴,专门为你接风呢!呆会儿小弟要多敬你几杯!”
向时财有些惊讶,一个才十岁的男孩子,居然饮酒?看来这马真不似表面上的柔弱,内心倒是很豪爽呢!马萧的教子方式还真是与众不同呢。
向时财微微一笑,单膝跪下行礼道:“奴才向时财拜见郡王。”
马真一下子呆住,回头看着父亲,脸色有些发白:“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马萧叹息:“是你姑父的意思。他提出条件,若是时财想拜爹爹为师,就必须在将军府为奴两年。”
马真听得目瞪口呆,看到父亲一脸无奈,他心中也是酸涩难忍。怔了片刻,伸手去扶向时财,指尖在微微颤抖,秋水般的双眸中弥漫了一层水汽,低声道:“师兄,你受委屈了,以后不必如此。”
向时财站起来,唇边依然是云淡风清的笑容:“多谢郡王关心。奴才能够有机会拜将军为师,是奴才的福份。所以,就算在将军府为奴十年,奴才都是心甘情愿的。”
马真无声地叹息。
“还有,请郡王唤奴才时财便可,否则,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对将军不好。”向时财低声地叮咛道。
马真柔美的唇角微微勾起,清澈的眼波中照见向时财月白色的身影道:“时财哥这样为家父考虑,真令我感动。”
“奴才理应对将军尽忠。”向时财说得坦然。
马萧已在芟滕溪亭中坐下,招呼二人坐到他身边去。向时财迟疑着:“将军,这恐怕不合规矩吧?奴才身份卑微。”
马萧扬眉道:“在这将军府中,一切规矩自然由我来定。不必多言。”
温和的声音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向时财点头称是,坐了下来。
吃饭的过程中马真敬了他父亲好几杯酒,向时财发现,他们父子二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酒喝得越多,眼睛就越亮。
马真与向时财聊了很多关于百丈国的风土人情,神态亲密,显然他已将向时财当成了自己的兄长。
几杯酒下肚,向时财的脸上泛起红晕,目光变得朦胧了,迷迷糊糊地道:“对不起,王爷,郡王,奴才不胜酒力了……”想站起来,身子却软软地倒了下去。
马萧扶起他,将他送到自己隔壁的房间,脱了衣服放进被窝里。
“将军,对不起,都是奴才的错,害你被皇上责骂,对不起……”向时财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看着马萧,蠕动着嘴唇。
马萧安抚地拍拍他的头,轻笑道:“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冒犯了陛下。你别想太多了,安心歇着吧。”
“奴才不伺候将军了?”向时财喃喃低语,眼神越发迷糊。
“好好睡一觉,记得明日卯时起来,随我练武。”马萧叮嘱道。
“是,师父。”向时财应声道。
马萧一怔,回头看着向时财因为喝了酒而变得通红的脸,忍不住微笑,摇摇头道:“傻孩子,把自己裹得这样紧。心里分明已承认我做师父了。”
正准备转身离去,忽然袖子被向时财抓住。
“师父请放心,时财绝不会让你失望的。”向时财梦呓般地道,“时财一定会成为朝廷栋梁,让皇上知道,你没有收错徒弟。”
马萧轻轻拨开他的手,和声道:“我知道你会是最优秀的。睡吧。”
向时财的手放下去,眼睛闭上,轻微的鼾声响起。
马萧吹熄桌上的蜡烛,开门出去,轻轻关上门。
床上的向时财睁开眼睛,黑暗中双眸闪亮,哪有半分醉意?
马萧回到芟滕溪亭,见管家支因迎了上来,低声问道:“将军,时财公子他……?”
“他喝多了。”马萧道,“这孩子到底身体差,还需要慢慢调养才行。”
“将军……”支因眉心微动,欲言又止。
“支叔,你想说什么?”马萧奇怪,今日支因是怎么了?马真也奇怪地看向支因。
“将军今日是不是因为要收时财公子为徒,所以皇上……?”虽然支因说话吞吞吐吐,但马萧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正是。陛下盛怒,因为我怪他对时财太过刻薄了。”
“将军……”支因微微俯身道,“莫要怪皇上,我看这时财公子城府极深,绝不象他这种年龄的孩子那样简单,还请将军小心提防他才是。”
“管家不必担心。”马萧道,“这孩子本性纯良,我看人一向不会错的。”
马萧再次去看了一回向时财,红烛的光晕中,向时财的面容十分平静,只是紧抿的唇角隐隐透出一丝坚强。
马萧眼前慢慢浮现出向金山的样子。第一次见到向金山是在飞水山庄南边边境,马萧初战告捷,将入侵的飞水山庄部队击退五十里,溃不成军。那一次,他看到了飞水山庄的国王向金山,那个男子年龄比自己大几岁,同样是轮廓分明、线条冷硬的脸,只是目光中充满了鹰一般的冷利、火一般的炽热,没有人可以想象这样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会那样统一地出现在一个人的目光中。马萧从他眼里读到强烈的要一统天下的欲望。
可惜他的欲望刚刚发芽,就被马萧连根拔断了。
当他站在承恩台上受降时,他注意到了跪在向金山身后的那位飞水山庄王国皇子,那样一位清秀苍白的少年,落在人群中绝不会引起别人的关注。可是马萧却注意到他了。他从那双沉静的眼睛里看到了倔强、不屈以及内心的悸动。这孩子,绝对是与众不同的。
马萧将向时财带回百灵城。一路上这少年安静得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从头到底,他好象在看着别人的事,波澜不惊,淡若轻尘。
后来在皇后马莲英的生辰宴上,莲花王的干亲家蒋家庄庄主蒋石山故意折辱向时财,要他当场弹琴一曲。当时蒋石山眼里流露出来的不屑是那样分明,令公主百灵几乎忍不住冲上去跟他吵起来。马萧及时拉住了她,然后他们看到向时财不卑不亢地站起来,道了声“时财献丑了。”太监总管安福便命随侍的小太监取了琴来,从容弹了一曲。
那一支曲子马萧从未听过,想必是他们飞水山庄王国的曲子,令马萧惊讶的是,从琴中他只听到一种清风明月般的淡泊宁静,似乎这位少年从未为自己的处境担忧或郁闷过。
“时财哥,这支曲子宛若天籁之音,它叫什么名字?”公主百灵好奇地向向时财询问。
向时赌徒明净的目光掠过众人,波澜不惊道:“公主它叫过山调。”
“过山调?”马萧怔住,竟有这样的巧合,自己的一本词集也叫过山调。这位少年,他的心思竟和自己如此相象?即是父子之间也没这样默契吧?
从那天起,马萧更加关注这位内敛的少年。没来别的理由,马萧欣赏他,想要栽培他。
“我看这时财公子城府极深?”支因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马萧伸出手,轻轻握上向时财的手腕,搭上脉搏。
向时财的脉搏很平稳,毫无异常。
马萧在心中沉沉地叹息,放开手,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
丑时,马萧准时开门,却见向时财已恭候在那儿,正想行礼,马萧轻轻摆手:“时财不必多礼。在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
“是,奴才遵命。”向时财道。
“以后你白天在厨房做些杂活,但只要我回来,你就跟在我身边,晚上睡在我隔壁房里,我不仅要教你武功,还要教你兵法、阵法、奇门遁术、天文地理,等到把你教会,我就可以退隐江湖了。”马萧自信道。
“退隐江湖?”向时财又是一愣,“将军是百丈国的朝廷栋梁,皇上怎会放你退隐江湖?”
马萧淡淡一笑道:“我用我大半的生命去尽忠,剩下的我该用来尽孝了。”
见向时财露出困惑之色,马萧解释道:“我有一位老父,他是前朝大将军,前朝溃败后他就隐退在神龙谷。现在天下未定,我已为皇上尽忠。等我为他培养出传人,我便可以翩然而去,与鸥鹭为盟、与风月为伍了。”
向时财心中又是一阵波动,还未开口,马萧道:“好了,我们有时间再聊,现在先练武。”
“是,奴才侍候将军梳洗。”向时财恭顺地应了,去准备洗漱之物,然后再帮马萧梳好头、戴上金冠。
“爹爹,时财哥?”马真长发未挽,随意地披在肩头,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裙,外面罩着紫罗兰色的斗篷,俏生生地出现在门口。
“真儿?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马萧奇怪地问道。
马真嫣然一笑:“爹爹与时财师兄这么辛苦,孩儿想为你们做一点事。你们先去练功,孩儿为你们煮一杯莲子羹来。”
“郡王……”向时财不安地道,“奴才不敢当。”
“好了。”马真瞪他一眼,虽说是瞪,那样子却说不出的动人。向时财不禁又是心中一动,这孩子好帅。那双眼睛清澈得不见半点杂质,跟他在一起,真的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我又不是做给你一个人吃。”马真抛下一句话,转身翩然离去,小小的背影看起来美得如诗如画。
“没事,时财。”马萧在旁边道,“真儿从小就懂得孝顺我,每次我深夜读书,他都会给我煮莲子羹。这孩子……”没有说下去,语声中却有太多宠溺、自豪与隐隐的心疼。
等马萧去上朝,管家支因便将向时财叫了去,丢下一身下人的衣服,冷着脸道:“向时财,现在你既已是将军府下人,便该守着将军府规矩!以后天天要穿这身下人的衣服,天天到厨房去做事。我们将军府不养闲人,你若还当自己是尊贵的王子,拈轻怕重的,就休怪我不客气!”
向时财分明从非常因的态度中感觉到了敌意,忍着气恭敬地道:“请支管家放心,时财一定好好做事,绝不敢偷懒懈怠。”
“这就好。”支因的脸色却没有缓解半分,“还有,你若仗着将军疼你,在将军面前放肆,就小心家法伺候!”
“时财不敢。”向时财道。
“向时财,我告诉你。”支因好象在思索该不该说,却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家将军心地善良,总是不忍心伤害别人。为了你,他已冒犯了皇上。以后你在将军府好好干,不要惹是生非,否则被皇上知道,我家将军又要被你连累了!”
“支管家多虑了。”向时财轻轻一笑道,“时财心甘情愿到将军府为奴,哪里敢生是非?将军对时财有再造之恩,时财此生必定衔草以报。支管家对将军忠心耿耿,时财心中实是敬佩。若时财有什么行差踏错,支管家只管教训时财便是。”
支因听他说得诚恳,脸色稍缓道:“你跟我来!”
向时财跟他来到厨房后院,见后院堆着一大堆柴禾。
“你今日将这些柴劈完!劈不完晚上就不要睡了!”支因道。
向时财毫不犹豫地应了声是,拿起斧头就劈了起来。
支因转身离去,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向时财一眼。见这清秀少年面容沉静如水,仿佛对他这样的刁难根本无动于衷。
支因心中暗叹道:“这孩子真让人看不透呢。”
向时财举起柴刀,一刀刀劈下去,觉得自己精力充沛,完全没有一点体虚气弱的样子。暗想自从马萧输了自己两成功力,自己就真的脱胎换骨了。
可是面对这一大堆柴禾,他心里还是很担心,一天怎么可能劈完呢!这个支因究竟想怎样折磨自己?
正埋头苦干,忽然闻到一股如兰似麝的香味。清脆而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财,让我来帮你好么?”
这时候马萧已被莲花王叫到了皇宫,在莲花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注视下,他觉得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得,低头跪着,一言不发。
陛下还在恨自己忤逆他么?马萧心里想着,昨夜……罢了,这孩子注定跟自己有缘。不管他如何用心,他终是不忍……
莲花王浓黑的眉毛紧紧皱着,盯了马萧良久,一言不发地阅读起奏折来,竟将马萧晾在那儿,也不命他起身。
(https://www.mangg.com/id27464/1620560.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