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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死亡只不过是一场不会醒来的长觉。从意识沉寂的角度上讲,的确如此。但死人会不会做梦?这个就无人知晓了,死人大约是知道的,可死人又没法子将自己知道的告诉别人知道。
当莫枯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自己并没死。没有死,当然要睁开眼看看。于是,他看到窗外阳光明媚,鸟鸣悦耳,这感觉真好!下一刻,他看到蹲在地上的四两,这个皮帽少年正在用飞剑在地上戳戳点点,一副无聊至极的样子,这感觉真好!
世上最喜悦的事莫过于失而复得,失而复得中最喜悦的,莫过于生命。
莫枯还没出声,四两的声音就先飘了过来:“大难不死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你一定要对我负责啊!”
这是什么逻辑?莫枯没搭腔,问:“我怎么没死?”
“你这么想死的话,我把剑借给你好了。”四两站起来,真把手中的短剑递了过去。
“你能不能正常点?我的意思是,以那道人宗师境的修为,我绝对活不下了,但现在,我却没死,好吧,我意识有些混乱,说得有些乱,你明白我说什么吧?”
四两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莫枯,说:“我又不是傻子,当然明白你说什么。可是,你问我,我问谁去?”
“你不是修行者嘛。”自己死里逃生活了下来,反而要问人家是怎么回事,莫枯也觉得自己问得白痴。
四两翻了白眼,说:“修行者又不是无所不知的,你以为我是神仙啊。不过,你这事整得挺稀罕的,我得再琢磨琢磨。”说着,四两就伸手往莫枯身上摸去。
莫枯感到一阵恶寒,下意识地要躲,却怎么都动不了。这下把他吓着了:“我不会成植物人了吧?”
四两咦了一声,说:“放心,暂时的。你差点被冻僵了,四肢现在还麻木着,过不了多久就会好的。对了,植物人这个说法挺新奇的啊,你从哪学的?”
“一看你就没读过几本书。”大难不死,莫枯也跳脱了许多,更何况跟四两这种人在一起,也没法严肃说话。
四两不屑地撇嘴,讥笑道:“你读的书也比我多不了几本吧?是顾惜卿告诉你的吧。”
一听到“顾惜卿”这个名字,莫枯又嘿嘿笑了起来,心道:活着真好!
“别跟那发春了,让我再检查一下你的身体。”四两把剑随意一丢,手已经抓住了莫枯的胳膊。
因为无法动弹,莫枯挣脱不了,但被一个男人在全身乱摸,这种感觉真的让人打心底无法接受,再一想四两连续两次说了一个“再”字,莫枯心底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莫名其妙活下来,总得有个说法吧,莫枯忍着恶心,警告道:“检查可以,但别乱检查,特别是有些地方!”
“你这话怎么感觉像是受伤少女在诱惑公子侠客?对了,你不会是女扮男装吧?我得好好看看,万一你真是女儿身,嘿嘿,看你清秀模样勉强能入本公子法眼了,我就凑合就收了你吧。”四两嬉笑了两句,又严肃下来,说:“嗯?你这身体这么奇怪?”
“怎么了?”莫枯一惊,问道。
“你这身体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啊?”
“那你奇怪个什……”么字没说出来,莫枯就意识这事果真很奇怪。如果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自己怎么能在那种冻僵了的情况下活过来?
看着四两凝神苦思的样子,莫枯自己却笑了起来:“算了。弄不明白就别费脑筋了。怎么活下来的不重要,能活着,我已经很满足了。”
四两怏怏地低声嘟囔了一句:“写山而不见山?这是什么境界的手段?”
莫枯没听清楚四两说什么,只听到境界手段几个字,心里一动,问:“那供奉是什么境界?”
“小鲨鱼一条。”四两不屑的说。
“被你打跑了?”那柄竹剑的无限风光,莫枯没见过,只道是四两在最后关头赶来。虽然怀疑,但在狱中听那撅屁股青年说剑修的战力并不仅仅局限于境界,又想到樵易说四两体内有数种剑气,四两以三味末境打跑宗师初境勉强也能说得过去。
四两敷衍嗯了一声,这让莫枯生疑,如果真是四两自己赶跑了那供奉,这家伙一定得意洋洋大肆吹嘘,怎么会只嗯一声便罢。莫枯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吧。老三来过。”四两想了想说道。
莫枯下巴差点掉地上,四两说的老三可不就是三更!虽然他不像一般少年那样把三更视为顶礼膜拜的偶像,但在心底也是无限敬仰的。
竟然是三更出手救下了自己?!莫枯一时难以相信。
“老三跟风至余打完架,从西胡回来路过秦州,恰好被我下山后遇上,于是带他来瞎子观。我本想狐假虎威玩死那名供奉,谁知道,被你捷足先得。”四两说到这里翘起大拇指,说:“宗师境的修士,你拎着刀就砍!当真是牛气哄哄!佩服!佩服!”
“宗师境又怎样?就算是破妄境的修士要杀我,我照样砍过去。”莫枯冷冷说道,下一刻突然朝四两怒道:“我拎刀砍那供奉的时候,你就已经在了?”
“这个嘛……嘿嘿……我本来想早点动手的,可他硬要我等等。你知道的,他比我拳头大,我不敢不听。再说,有他在,你就是只剩一口气,也绝对死不了。”四两也知道那声再等等差点玩得有点冒险,偏生又不能解释,四两只得承受着莫枯的怒气。
莫枯一怒之后也没穷追不舍,说道:“所有一切都是因你们而起,最终又是你们救了我,两两相抵,这事就这么算了。”
“你因我们而受牵连,背上逃犯罪名还连杀两名捕快,这也算了?”四两道。
“咱们可以翻案,这逃犯的罪名能洗脱。至于杀捕快这事——”莫枯看着屋外的灿烂阳光,轻声说:“我想如果让船上那群死去的人来选择,只要能活过来,别说杀两个捕快,就是让他们去杀那个胖州牧,他们也愿意。”
四两沉默片刻,继而哈哈笑道:“为了保命,秦州州牧那个死胖子答应洗脱你所有罪名。”
“三更去过州衙?”
“当然。”
野剑三更这次竟然没有杀人?莫枯陷入沉默,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四两有些忐忑。
……
能活动后,莫枯独自一人走到他杀死张捕头的地方。地上有水洗的痕迹,血污已不在了,莫枯嗅着羊血红的腥味,呕吐不止。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莫枯擦了擦眼,回头看见瞎子端着茶水朝他走来的樵易。漱了口,莫枯扶着瞎子往大殿走去,一边歉意说:“连累您了。”
“四两传了我一式剑术。”
莫枯的手微微一顿,道了声:“恭喜。”
“对修行失望了吧?”
“谈不上失望,只是觉得修行者与我想象的不大一样。”莫枯扶樵易坐下,也不管他眼睛看不见,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现在想来,您给我说得那些话,都是肺腑之言。小子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你还想着修行?”
“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遇到像秦州供奉那样的修行者。”
“我想,像那样的人也不多吧。”
“终究还是有的,不是吗?”
就算修行也不能超脱世俗,修行者与普通人一样得在俗世摸爬滚打,像渭河箭修和秦州供奉为了自身升迁阿于权贵,像樵易刻意讨好四两这样的名门修士,莫枯也还是想修行,且这个念头比以前更加强烈,因为清楚了修行者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后,他觉得自己活着的世界是危险的,唯有修行才有保命之机。
樵易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问道:“那本《秦穆公论道章句》都记住了吗?”
莫枯从怀里取出书册还给樵易,老实地回答道:“都记下了,暂时没有什么感悟。”
少年语气里没有一点颓败感,樵易嘉许赞道:“当初我初次接触这书时,读了两遍没摸到门路就气馁了,在这点上,你比我强多了。来日方长,以后勤加念诵,我相信,你一定会有生念修行的那一天。不过,如果你一年之后还不能生念的话——我是说万一出现这种情况,你就把它忘了吧。”
“那些大修士都说,修行首重心性毅力,其次看天赋资质,但我觉得还是天赋资质重要些。有人要努力半辈子才能生念,有人一朝启蒙便能生念,其中差距又岂是心性毅力能弥补的?”樵易感慨道。
这一年期限,想必是樵易以自身生念花费的时间订下的。如果逾期,说明修行资质还不如他,继续修下去也难有成果——樵易修行这么多年,才持守境而已。在修行界,这境界实在太过低微。
普通人之所以羡慕修行,因为他们眼光都聚焦在像三更这样的大修行者身上。归根结底,普通人只是困于俗事泥淖的虫蚁,见到鹰击长空,理所当然会心生向往。如果那鹰是只雏儿,飞不出沼泽,与他们一样沾满泥污,你认为他们还会去羡慕它吗?那时,他们将极尽嘲讽之能事,说得你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比如什么做人不踏实,没有自知之明,也不撒泡尿照照……
莫枯听出樵易潜在话底的意思——如果没有修行天赋,就不要在这上面浪费功夫,以免让人作践。在这个虚情假意的世界,人与人之间奉承多于规劝,能跟你说逆耳之言的,都是最交心的。莫枯又朝樵易行了一礼,道:“我谨记您的教诲!”
如果一年之内不能生念的话,自己真能放得下这份野望吗?扪心自问,莫枯的答案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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