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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黑夜里沉睡着,或宽或窄的门紧紧闭着,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就连夜猫也学了人类的脾性,见着生人不惊不跳,漠然置之,只在擦肩而过后“呼”地一声窜进墙角。蛐蛐儿趁着花前月下,在卖弄嗓子,一听见有脚步声,就赶紧闭嘴,生怕招麻烦。
奔跑中,莫枯心头疑窦越来越重。先前在医馆里,油灯昏暗,那大夫低着头,莫枯没瞧清相貌,对方站起身那一刻,他忽然发现,大夫的身形酷似秦州供奉!莫枯不清楚那供奉道人的境界究竟到了哪一步,即便要最保守的估计也应该有三味境。一个三味境的修士,为何放任自己离去?
吁了一口浊气,莫枯在繁复的巷陌中趋步行走,同时暗暗提防着。在确信无人跟踪后,莫枯朝瞎子观跑去,即便面对三味境的修行者,莫枯也对自己潜行逃跑的手段有信心。
小时候河州庙会的经历让莫枯养成了记路的好习惯,他还记得瞎子观的方向。是的,不管四两有没有逃走,此刻的瞎子观都绝对是危险的,贸然前去绝不明智。但是,他下山买药时只带了几粒碎银子,剩余的都还在包袱里放着的,他还得吃饭,总不能前脚才越狱,接着又要盗窃抢劫吧。
一路有惊无险到了瞎子观,隔着洞开的柴扉看到那盏昏昏暗暗的烛火,莫枯心里突然踏实了很多。那烛火摇摇晃晃挪到了门口,樵易“看着”莫枯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声音里流露着关切。
莫枯扶着他坐定,心想要是实话实说,您就成了窝藏罪,于是说:“在城里遇到熟人,玩太晚了。对了,他醒了没?”
“傍晚的时候就醒过了来,一听你进城去了,二话没说就下山了寻你去了。你也别去找他了,他寻你不到自然晓得回来。”樵易说道。
四两带伤下山寻自己,应该是出于担心,莫枯有些感动。因为自己的越狱,城里这会应该戒严了,莫枯有些不安,忧心四两能否平安归来。
“别担心。你那位朋友就算带伤,也不是一般人能动得了的。”樵易安慰道。
病虎也是虎,那些捕快还威胁不到四两。可是,万一遇上修行者怎么办,易门海此时就在城中,受伤的四两能打得过他吗?况且,秦州州衙一定供奉有修行者!想到这里,莫枯站起身,然后又缓缓坐下。
“修行界的事,能不搀和就别搀和。”樵易说。
他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句?难道四两已经跟他说了事情经过?莫枯不确定地问:“他都跟您说了?”
“他只是说有人要杀他,你不幸地被卷入进来。”说着,樵易起了兴致:“你那位朋友是冰原剑修吧?”
莫枯心头一动,问道:“您怎么知道?”
“昨夜我替他把脉时,觉察到他体内有几股驳杂的剑气,想必他身怀数种剑道,并且每一种都是极为上乘的。据我所知,全天下只有冰原剑野才会有如此繁多又不凡的剑道法门。”樵易顿了顿,又道:“你那位朋友,也不知是天资高,还是吓胡闹。人的精力有限,他体内的剑道法门,不管哪一道,穷常人一生都未必能悟透,他竟然……唉!”
“那家伙可不笨,他吹牛时说过,他是大鲨鱼以下无敌。”樵易听不懂大鲨鱼是个什么境界,莫枯补充道:“大鲨鱼就是您跟我说的宗师境修士。”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他一定是剑道天才了。”樵易赞叹道,又问:“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高明的境界,他叫什么名字?”
“啊?他没告诉你吗?”莫枯讶然道,同时在心底觉得奇怪,四两怎么会如此无礼,好歹观主对他们有收留之恩啊。
“修行人处处小心,不留姓名也是正常的。”樵易语气淡然,看起来没有见怪的意思。
莫枯出身小村镇,很看重人情礼节,不认同四两的做法,于是说:“他叫四两!”话一出口,莫枯又懊悔,四两的姓名,也许会给观主带来麻烦。是不是正因如此,四两自己才没说呢?
樵易思索片刻,道:“没想到能这里见到他!”说着,樵易像想起了某些趣事,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您笑什么?”莫枯问道。
“先前跟你说过,我年轻的时候去过冰原。大野祭草日那天,我远远见过你那朋友,也就是四两一面。那时他还小,也就四五岁的样子,一下子看到那么多人聚在一起,并且个个都盯着他。四两吓得哇哇大哭,一把将捧在手里的剑丢在地上。前去观礼的皇后娘娘,哦,如今是太后娘娘了,把他抱在怀里,喂了好多蜜糖才哄好。谁知,小四两在她身上尿了一泡尿……”
樵易说道此处,又笑了起来。莫枯也忍不住笑,心想太后当时一定恨不得掐死四两这个让她在天下王公贵族面前出丑的小子。莫枯想象着天下王公云集,万众瞩目下,四两在母仪天下的太后娘娘身上撒尿的画面。嘿嘿,回头一定请四两说说这段光辉事迹。
“当时太后娘娘捏着小四两的脸蛋,亲了一口。”
莫枯一听这话,意识到四两现在好活蹦乱跳的,这说明什么?怔了片刻,他喃喃说道:“大野祭草日?捧剑?你是说……”
“不错。四两就是那一届的捧剑童子!”樵易点头说道。
莫枯震惊不已,他知道四两来头大,但没想到这么大——大野祭草日是剑圣大人订下的,捧剑,当然是捧剑圣大人的剑!四两竟然捧过剑圣大人的剑?那是何等荣耀的一件事啊!难怪太后当时没有发怒,有剑圣大人在场,四两就是在她身上拉屎,她也不敢说什么吧。
要知道,百年来,做皇帝的换了好几个,但剑道至尊,从始至终都是那位隐居在冰原大野的剑圣大人!
时下人们争论谁是天下第一剑,都很自觉地把剑圣大人排除在外,因为大家都怀疑那位剑圣大人已到了不灭不朽的境界,已经是非人间的存在了。
……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剑圣大人并未收徒,所以在大部分人眼中,大野祭草日上的捧剑童子就是他老人家的亲传弟子。
既然四两有如此身份,还有人敢密谋杀他吗?除了疯子,没人敢!如果不是有人密谋,单纯是易门海自己为报复三更的话,军方为什么会参与其中?还有,如果真是如此,秦州牧怎么敢不但不极力追捕易门海以及逃走的军方杀手,反而用那么草率的态度办案,并且还要杀自己这个人证?
“你在想什么?”见莫枯许久没有说话,樵易出声问道。
万一,世上真有人敢动四两,那人的势利一定极度强大,一个小小的传旨太监,还不值得军方以及秦州牧冒死对付剑圣大人的捧剑童子?四两曾说这里面的水很深,如今看来别有深意啊。
莫枯总算体会到戏文里常说的那句“你知道的太多了”是多么危险的信号。他不敢跟樵易说心中的猜测,因为有一句打人类起源就流传的谚语:知道的越多,寿命越短。
“没什么,我只是被四两的身份吓住了。”莫枯也不管樵易目盲,咂嘴不已,说:“这家伙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呢?”
“人各有命,是无法强求的。”樵易叹了一声,又对莫枯说:“你瞧他身世如此不凡,也不一定比你活的舒坦,拿这次来说,他不是差点就被人杀了吗?”
您前一句还无限感慨,似乎羡慕嫉妒恨得要命,接着又来开解我不要眼馋人家命好。莫枯心里好笑,但他识得好歹,知道樵易是好意。
“您说的也有道理,可杀他的那些人也想杀我啊!”莫枯笑道。
“又是杀人灭口这一套?那些大修行者啊,就不拿咱们这些老百姓的命当回事!”樵易又叹,说:“大唐律法,杀人者死,像你我这样的,他们杀了就杀了,谁会追究呢?”
莫枯有些慌。听这位樵大叔的语气,像是和自己猜测到是大人物出手,且隐隐有担心的意思,莫枯赶紧说:“您想多了!就是个找四两报仇的,我不过是帮了四两一把,这才激怒对方,要连我一起杀!”
这句话很有说服力,以剑圣大人的身份地位,总不好一味蛮横不让人报仇吧。
“是这样啊!”樵易果然放下心来,紧接着,他语气又变得焦急,说:“你原计划不是去长安吗?尽早动身吧,到了长安你就安全了——天子脚下,除了剑圣大人等寥寥几人,再厉害的修行者也不敢乱来的!”
原来,他并不是担心自身的安危!从武林镇出来这两天,先是见识了谈上流的假仁假义,赵栓的笑里藏刀,接着是飞扬跋扈的地痞,又遇上一场殃及无辜的刺杀,指鹿为马的秦州牧及一众自私自利的捕快狱卒,莫枯饱受责难欺凌,不说不代表他心里没有害怕和委屈。
天寒时,星火也暖身;人寒时,片语也温心。感受到樵易的关切,又念及之前那些谆谆说教,莫枯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暖意。
终究是看着山长大的,莫枯不善表达内心,只在心底决定,等在京城赚了银子,一定请他去秦州最好的酒楼吃顿饭。
随即,樵易的举动让莫枯觉得这一顿饭即便摆在京城三味楼怕也不为过。樵易在怀里摸出一本发黄的书册来,递给莫枯,说:“我就是在这本书上学会修行的。”
莫枯不敢接,因为他听说过,修行经典都是不传之秘,每个修士都会视若珍宝,轻易不显露出来,更别说给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也不是什么秘籍,就是些浅显的修行法门。你拿去读读,回头记下里面的内容,再还给我。”怕莫枯误会他小气,樵易补充道:“这书对我另有意义。”
前一天,樵易还劝说修行没意思,今天又把修行书籍直接丢给他?怕我去长安的路上被截杀吗?莫枯看着手里的书,感慨万千。
看到樵易往观外走去,莫枯奇怪地问:“您要下山?”
瞎子道人头也不回,道:“四两现在还没回来,我去找找他。”
莫枯暗叹了一声,注意力转到手里的道书上。
多少年的梦寐以求,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像多年后的新婚之夜挑盖头时,像解衣时,像在那峰与溪之间游走时,莫枯的手有些颤抖,他小心翼翼地翻开那本带着樵易汗渍气息的修行书籍。
秦穆公论道章句。
首页只七字,铮铮笔意刺痛了莫枯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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