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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过大唐河北道这平缓的坡,辕门峡的那边,是一马平川的雪原。只要人马都耐得了那种彻骨的寒,完全可以信马由缰。你不用担心马蹄会深陷雪中,来自冰海的凌厉冷风长年不休的肆掠,这雪若是不够坚硬早被摧毁,况且雪中还藏有更坚韧的东西,剑。
这是剑的世界,其次才是雪的世界。这话你早有耳闻,今次你来冰原,不是到北海钓铁雪鱼的,也不是到长白山挖参的,就是冲这话来的。书生赴京考,剑者走冰原,所求都是,证道扬名于己于天下。你不一定如愿,不管你学剑多少年,也不管你有多刻苦!在天生修剑的冰原人面前,你的天赋和刻苦都相形见拙。
你的剑会断,非断不可。
你也不用羞愧,断剑当然不只你这一柄。由此上溯,数十年数百年乃至数千年,无数人像你一样带着求证剑道的心来到这里,同样也就诞生了无数个如你一样的失意者,他们或者重新炼一枝新剑,凭此扬名立万;或者任寄托着毕生信念的长剑被冰雪覆掩,落寞走出雪原。
剑者的幸或者不幸,都在这片冰原,以及冰原上那些剑修。
四两来自冰原,四两用剑。吟吟一阵悦鸣,短剑离膝而起,四两动念驱剑。莫枯目随剑动,双眸空洞无神。四两眉头一挑,暗自惊异。
额头像是贴着一块薄薄的冰片,莫枯身处一片没有色彩的世界。清澈的水的汪洋,没有堤没有岸,没有上也没有下,他被包围着。没有山和礁石,也没有云和鸟和星辰日月,唯一能说明他正在前行的是一道尾随在后的细细水波纹。
如银鱼翔潜底,短剑脱离膝间后,笔直往前疾驰,眨眼来到走在最前方的罩衣人身前。
一层薄弱的纱毫无征兆地出现,他很兴奋,急于破开那层纱去探寻未知。像是世界消失了,又像是他从这世界消失了。黑,比最深的夜还黑,什么都瞧不见,只有温度,血热的温度。他不知自己割破了什么,有一管子风从身边冒出来。有一丝停顿感,他撞在某处,像腐朽的木头碰到了头。
当四两驱动短剑时,四名来人已经意识对方远远超过了他们所能对抗的范畴,但他们不能退,或者没机会退。一道寒光闪过,站在最前方的黑衣人双手捂着血水喷薄的脖子,仆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他们只能看到剑光,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三柄长刀锵然出鞘,剩下三人成三角阵型慢慢逼近。双方都知不死不休,没人有说废话。剑修四两心念再动,短剑从死尸的后颈刺出。三柄刀同时高举,劈向那道明亮的剑光。
透彻的世界在旋转,一道真空的通道出现。在这只有水的单调的世界,没有了水就什么也没有了。忽然一片白茫茫的冰层切在眩晕的脑袋上,剧痛钻入脑髓,他往水的深渊坠下,然后爬行,向上,看到一道纱幔似的墙,他茫然地沿着墙奔跑。半边的身子感受到那种熟悉的火热,另一半是沁凉的,像是站在秋冬两个季节的中间。眼前一半白天一半黑夜,都是一样的单调。身处两个不同的时间和两个不同的空间,头疼欲裂,找不到路,找不到自己。他就这样奔跑着,跑到了无边无际的那边,他看到明亮的星辰,看到云和鸟,他看到了他自己的世界。
莫枯醒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神识险些被一刀砍碎,化为回不去肉身的游魂,眼睛仍盯着甩脱他神识的飞剑,飞剑在天,他其实看不到。
剩下两名黑衣杀手已扑过来。第二个杀手拼死一刀并没有阻挡住飞剑割喉,但无意中砍中莫枯附在剑上的神识。四两为救莫枯,驱剑入云去。两名杀手准确地把握住这难得的一线机会,飞身扑上去,刀锋在月光下泛起寒光,眼看就已经看到四两的头上。
夜幕像是暗室的窗户纸,突然被人用针扎了一个孔,一线刺眼的光芒透了进来,一道锐利的风钻了进来。船板上的某处,似有一个隐形的鬼魅用锋利如针的指尖敲点,灰暗的船板上出现一个白点。木头的粉尘像沙漠上被风吹动的细沙,白点渐渐放大,渐渐加深。万籁相和中有一丝磨刀般的杂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空气在尖锐的嘶鸣。
那短剑从天而降,剑身在离船头一丈高时陡然一横像切菜刀一样切向握刀的两只手腕。
突然地,一团如鬼魅般朦朦胧胧的影子,间不容发地握住四两的飞剑!
来不及思考来人是谁,更来不及能在如此恰当时机伸手去摘四两的飞剑的人肯定不是自己能对付的,莫枯的刀瞬间从膝间斜往上撩起,朝那只苍白的手砍去。
一道诡笑从来人口中呼出,似是讥讽某人自不量力。
能值得杀手和修行者同时出手,只有四两这名冰原剑修才有此分量。修士之战,莫枯当然不会自不量力,他一刀砍出却在中途一折削向两个杀手。
杀手惊退,四两长身而起,按住本可置身事外的莫枯,冷声道:“我杀,你瞧着。”
像是被人附身,四两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从容立在船头,有一种俾睨天下的气势。这孤傲身影和霸气十足的话让莫枯想到一个从未见过但依旧无比神往的人——三更!
两剑指疾刺,飞剑嗡鸣,从偷袭的手中翻身一斩。似未料到四两有如此修为,来人一惊之后立刻缩手,却还是慢了半拍,手上挂了彩。飘身往船尾后退的同时,来人颤抖地双手在身前不停地刻画出种种莫名的痕迹。飞剑进入痕迹范围后变慢了许多,四两冷哼一声,剑身骤然明亮。
像雪夜里火把高举着前行,飞剑燃烧去一条条丛生密布的法痕。没有青烟生起,只有被逼离的紊乱空气在沸沸作响。剑身周围没了空气,便没了空间束缚。那柄盈尺飞剑轻盈一颤,便化身千万,横的竖的,直的斜的,没有固定形状,也没有固定轨迹,那么杂乱,那么狂野,像冰原上铺天盖地的雪粒。
船尾舷板率先经不住如此剑气,纷纷化为齑粉,随风飞舞。只是流溢而出的剑气就有如此威势,可想而知那被剑势笼罩的修士承受多大的压力。莫枯实在难以想象,这名身形很像谈上流的一名随从的修士如何应对。
那修士奋力挥动双袖,口中爆出几个听不清的音符。顿时有暴风起于袖中,散落满船的木屑、石头及五颜六色的香料被肆掠的旋风带起,围绕在那修士身周,成为一道屏障。
船帆猎猎作响,飞剑似不能进。
“雕虫小技!”四两冷笑一声,凝眉弹指,剑影消失,万剑归一。三味境驱动的旋风与肆掠冰原的天然风暴相比,何止小巫见大巫。在冰原风暴中练就的飞剑像冰锥一样扎进风屏。
用错战术的修士一声痛呼,四两屈指收剑,剑上有血。两个杀手止步不前,他们任务就是佯攻吸引四两注意力,主力还是靠己方修士的突袭。既然突袭失败,也就没必再去要送死,两杀手抱刀立在一边,也不知在等什么。
“三味境中期,也敢玩突袭?早等着你呢。”四两把玩着飞剑,回归到本来面目,慢声慢气地调笑对方。
“你的境界比我想象中强。”捂着被剑气浸入的心脉,遁出身形的易门海咬牙说道。他为了等这个机会,一直刻意隐藏自身气息,即便是那捕快骂他没卵子时也没爆发。在他的情报中,四两不过是三味中境的修为,怎么可能发现隐藏了气息的他?
“你的情报过时了。我出门时是三味境中期,现在,你猜猜?”四两贼赃地笑着,“哈哈,我是三味末境!是不是很后悔不该卖弄这种华而不实的伎俩?”
“说吧,为什么偷袭我?”四两疑惑地挠头。
“我和你三哥不共戴天,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其实根本不用加后一句,易门海咬牙切齿的表情已足够说明他的恨意。
“冤有头债有主,你找他报仇呗。”四两又翻白眼,然后恍然大悟地小声问对方:“是不是找不到他?没事,我告诉你,他去西胡那边了,找风至余打架去了。我猜他这一架打完就该挑战燕王或是长空阁主了,你在这里等着肯定能遇到他。”
“不用刺激我了,我承认杀不了他,”易门海哈哈一笑,说不出的苦涩,而后冷冷说道:“但我可以杀你!”
“给你再试一次的机会。”四两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反正这个月还没满四个。”
“这么说来,当年他没杀我,是他已经杀满三个了?”易门海忽然问道。
“嗯?”四两楞了片刻后哈哈笑了起来,直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你以为按号排啊,那老大岂不是每月只能杀一个?那他当个屁的大将军。”
“好了。你伤也养的差不多了,赶快打吧。我都有些困了。”打个长长的哈欠,四两将那柄短剑抛弃,短剑下落过程中,他活动了一下手脚。
飞剑落下,悬停身前,四两面容瞬间萧杀:“易门海,我三哥留你一条性命,是给你悔改机会。既然不思悔改,那便去死!”
话音未落,四两的飞剑便疾驰而去。
“终于记起来了?”易门海竟然不理会迎面而来的飞剑,双手张如鸟翅,疯狂地吼道:“我就是被三更割了鸡巴的易门海!”
莫枯从他那狰狞的样子以及粗鄙的话语中体会到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同时也震惊于心中那个得到确认的猜想,四两果然是三更的师弟!
飞剑愈来愈亮,易门海双手骤然合击,剑光敛。
易门海衣袖飞舞,血溅肉飞。
四两前踏一步,闲庭信步的落足震得船头一沉,船尾翘起水面一尺还高,石头箭枝滚滚往下,哗哗啦啦的。
剑光从易门海白骨磷磷的指缝间溢出,他肩头的锦衣被剑气刺破,露出白花花的肌肤,如宣纸画梅,殷红的丹墨晕开,墨不够浓被纸张吸收变浅,成了一滩水红。
剑气所指,便是血也被激的原路退回。
易门海知道自己肩头已快被剑气击穿,更严重的是剑气侵伐下,血脉一路溃散蔓延快到心源,但他不在乎。你修为高,我杀不了,那就杀你手足情深的兄弟!你是不是后悔当初所为?男欢女爱,你凭什么从天而降,不由分辨就阉了我?断了人根,怎么有脸见父亲母亲。我好想见你们!京城好大雨,夹着尾巴狗一样的腥臭,路人都捂着鼻子,厌恶,唾弃,这狗屎世界。都是你!滚你妈的三更野剑!
任凭飞剑冲开双手的束缚刺向肩头,易门海疯狂地提升压榨生命力换来的短暂境界,夜风从四面八方朝他涌去,似海水灌进无底洞,山谷两岸的风顷刻间被抽空。
四两眉头紧裹,识海剑意山崩海倾,灌注飞剑。飞剑扑棱棱,像被掐住脖子的鹅鸭,痛苦呜咽。七孔流血的易门海死死地按住肩头飞剑,任那挣扎的飞剑将肩头搅烂也不放手,他残忍又痛快地盯着四两,咆哮道:“你去死!”
巨吼如霹雳,整片峡谷都被震得摇晃起来。
河面上水浪翻涌,像是河床被震裂了,河面出现一道极深的沟壑。
沟壑那头是一道沉如山岳的肃立身影,弯弓搭箭未松弦,气势已滔天。
这才是对方蓄谋已久的必杀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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