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寒塘 > 第十一章 夜半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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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酒桌上菜冷了又添,酒干了又上,把店小二都忙得晕头转向,赵栓仍未尽兴。奈何做东的船主家银袋子已经见底,他只好丢掉酒杯。

  酒足饭饱的一行人到了渡口,吴全贵一见满地血迹顾不得失礼,慌慌张张地率先跑到船上。扫视船头,发现只有莫枯一个浑身是血地躺在船板上,他松了一口气,手下伙计低声告诉他王麻子来过,联想酒桌上赵栓一再耗时间,吴全贵立马明白了原委。你这娃子惹他们做什么呦,那群人你惹不起,唉,谈公子、赵捕头,你们来得正好,王麻子那地痞打伤了这娃子,这事你们可得管管啊。

  “管!当然管!”谈上流义愤填膺地说:“赵捕头,你这去缉拿那个地痞!光天化日敢行凶伤人,这种目无王法的宵小一定要严办。”

  “谈公子,咱们还有要务在身啊!时间耽搁不得,您看,要不这样,那群地痞自然不能放过,待我送您到了长安,回来一定严办他们!”赵栓信誓旦旦地说。

  吴全贵也赶紧附和了两句,谈上流这才怏怏作罢。离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谈上流瞧着几乎血肉模糊的莫枯,强烈地谴责那群地痞。

  莫枯缓缓伸出两根手指放到谈上流面前,漠然说道:“第二次!再一再二,不要再三!”

  “你这是什么意思?”谈上流脸立马拉下来,“你认为那群地痞是赵捕头找来的?”

  “官匪本就是一家。”船头顿时鸦雀无声,吴全贵无比尴尬,因为说话的正是他那被灌得酩酊大醉的儿子。啪!吴全贵一记响亮的耳光抽了过去,不成器的东西,一句话就浪费了老子一顿饭的人情!他在心底恨骂被伙计赶紧架开的儿子。

  “这小狗种喝醉了!胡言乱语的,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见怪!”吴全贵随即陪着笑脸说道。谈上流一阵尴尬后大度一笑走进船舱。

  过了一会,吴全贵陪同着赵栓走出船舱。吴全贵吩咐挂帆起航,并不管手下船手们的劝告,一意孤行地要星夜兼程。

  如果在渡口停船靠岸,只消付些银子给当地道上的人,停泊期间这一船货物就有了保障。翌日再与别的船只一起结伴而行,即便是遭遇水匪,每船都出些血也能打发掉他们。可现在,这一条孤零零的货船行在茫茫水道上,一旦被蹲守的水匪发现,可不是十几二十两银子能打发了的。长年在这条水路上跑的老船手实在不明白吴老头怎么想的,虽说他们之间只是雇佣关系,一早也都讲好了不会卖命替他抗击水匪强盗,但毕竟还有一半工钱被他拿捏着。如果真吴老头真被抢的连条裤子都不剩,那一半工钱怕是不能顺顺当当地领到手。再说了,万一遇到一群不但拿钱,还喜欢动粗的,那就更是麻烦。

  无论如何,船还得继续跑,因为吴全贵放下狠话,敢停船剩下的一半工钱就别想要了。拿捏着钱,就拿捏着船手们的命门。毕竟还有侥幸心理帮衬着,不确定的凶险阻拦不住求财的心,夹杂着抱怨,船只又缓缓驶离码头。

  赵栓踉踉跄跄走到船头吹风,一双红通通的醉眼有意无意地老是瞟着莫枯。王麻子是他唆使来的,而他不知道莫枯知道不知道打伤他的王麻子是他唆使的,他又不能明面上告诉莫枯说是他叫王麻子打他的。假如莫枯与他身份相仿,赵栓仅仅偷偷的乐着就能无比愉悦。但莫枯没有这等身份,赵栓即便看着莫枯惨不忍睹的模样也乐不起来。如人复仇,你不报上姓名给仇人知晓是你来复仇,即便灭他满门,仇恨也发泄不彻底。

  应该让王麻子把自己“供”出来,反正有的是办法让王麻子“翻供”!赵栓很不尽兴,也许王麻子自己已经说了呢!

  “幸亏我回来的早,要不然王麻子那家伙真能把他打死了!”赵栓双肘靠着船舷,对着掌舵的说道,掌舵的年老成精,只笑了笑并不答话。

  “王麻子是莫枯打跑的!你要不是回来的早,他手下那个叫豺狗的就被莫枯打死了!噫——啧啧,太残忍了!”往船桅上爬去的四两扮出一幅不忍心的样子说道。

  赵栓的脸本就酒红如血,也瞧不出变化。“身手这么好啊!夜晚要是遇上水匪,你自个照顾自己。”船头无趣,赵栓又走回船舱,仍不忘找回颜面:“可惜伤得这么重!也不知行不行!”

  “行不行?回家问你老婆去,保管说行!”爬上桅顶的四两嘿嘿地笑道,不等赵栓换骂,就脱裤子作势撒尿,逼得赵栓骂骂咧咧地钻进船舱。

  独坐在船板上的莫枯从这茫无际涯的天地,这奔腾不息的大河,他人嬉笑的冷漠与这船之一角中,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吴老头为什么要冒险星夜赶路,难道他真指望谈上流能震慑那些噬财亡命的强盗水匪?鬼才信!肯定是谈上流的主意。他真那么急迫着去长安?如果真是这样,他也不会选这条慢腾腾货船,更不会在一顿饭上耽搁那么多时间。特别是赵栓最后那句话,更是再明显不过,他还是想借水匪的手跟自己过不去!

  莫枯仰面看着渐暗的天,看着几颗早在后台等得不耐烦不等夜幕完全垂下就跳出来的星子和昏昏的月,抬起右手一一点数着,可越数越多,索性闭上眼。枕着《羊肠道》,他握紧拳头,闭上眼帘。

  帆布猎猎,四两在桅杆上呼号着谁也听不懂的古调:

  我看见一条鲤鱼在跃龙门,渔夫在笑,渔妇在等,葱姜切好,把碗端稳

  ……

  夜半,月是冷的,星子是冰的,夜空那么高远。风不紧不慢地刮着,扬起一叠叠水雾湿漉漉地沾身上,抖掉又潮湿了船板。卧着的人巨大似是倒塌的天神,滚滚雷声抑扬顿挫的,震耳欲聋。翅膀,往天上去,天神变成蚂蚁,可怜地蜷缩着。轻盈的身子,空气稀薄,天阔月明,好一场,壮丽的自由!

  莫枯睁开眼,一柄柴刀悄悄递了过来。从吴老头枕头边偷来的,四两眨巴着眼睛低声说,你凑合着用,将来我问老二要把好的送你。

  莫枯接过横在膝上,瞥了一眼前方不远那影影绰绰的山势。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跳下船,他盯着四两的眼睛问道。

  还没到长安呢,下船干什么。四两在船头负手而立,些许跳梁小丑——我先躲一躲!四两一边朝船舱跑去,一边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不要钱只要命的水匪来了,大家快逃命啊!

  夜半时分,除却掌舵的,满船人几乎全都或深或浅地睡着。这声叫喊,无异在提心吊胆的小鹿耳边一声暴喝,船舱内顿时炸开了,就连掌舵的也被吓了一跳。好半天后也没动静后,四两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船又向山峡深处行去。

  这次只怕不是简简单单的水匪,四两迅速跑回莫枯身前,神情十分凝重地说,不然我一喊,他们就下手了——你也甭想着跳船了。莫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一直持刀在手,绷紧神经提防着。过了好半天,莫枯几乎绷紧的那根弦差点断了,揉了揉额头,松懈下来。

  一箭恰在此时来!

  山峡不过十丈宽,船行中央,箭距只有五六丈,须臾即到,咻的一声钉在莫枯滚开的船板上。这声箭鸣像是信号,箭羽颤颤未停,两岸不同位置又射出五六枝箭,掌舵的伙计刚从扎在莫枯滚开处的箭枝上收回目光,下意识地大叫:“水匪来了!”

  莫枯横刀敲在他腿弯,没等他完全跪倒就一把扯过来。嘶鸣的羽箭擦着那舵手的头顶射进木箱,披头散发的舵手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到船角蜷缩着,抖个不停的双手死死地抱着头,几乎钻进自己的胯裆。

  船头咄咄的箭钉进木板声以及舵手那声叫喊,所有人都清楚发生了什么。船舱下起初还有一阵慌乱,这时连喘气声都听不到,那些伙计像鸵鸟一样将头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即便是船龄最长的老手也没见过这阵仗,按水匪的一贯作风,船一进伏击圈,便有人先叫两句黑话,若是试图逃跑也不会放箭,只消拉起潜在水中的缆绳勒住船身,上船顶多动手教训一番,也断不至于缺胳膊少腿的重伤。水匪亦有道,若真有死伤,且不说官府那边过不去,便是同行也不会放过他们——兔子逼急了还咬人,万一把跑船的都逼得死命反抗,这无本买卖可就难做了!

  现在船头这声响哪里是劫船,简直像是攻城!攻城已是这些平头百姓对于凶猛的想象极限。

  箭势越来越密集,如暴雨一般噼里啪啦的扎过来,吃水满尺的船身竟开始左右摇晃。

  弓弦嗡鸣,箭矢尖啸着撕裂空气,货箱木板发出此起披伏的破裂声和箭羽长长的颤鸣交杂着连成一片,压抑得万籁俱寂。货箱里香料顺着贯穿的箭洞冒出来,细细的一条线迹不等夜风吹散,就被箭羽旋抽出去和木屑一起四处横飞,溅在脸上生痛。插满羽箭的舱门不堪摧残,吱吱呀呀地塌倒,哗哗啦啦的箭枝随着左摇右晃的船身来回滚动。

  一枝长箭呼啸着破门而入,也不知射中了哪个,船舱内哇哇啊啊地叫了起来:大爷们,我们不反抗。要什么只管拿,我们也不报官!要什么请尽管拿!

  然而,在这样暴风骤雨的箭矢下,求饶声无力地被覆盖被淹没,恐惧滋生蔓延,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一直这样放箭,把船射沉,然后射人如射鸭。

  货船已经千疮百孔。横七竖八的箭枝,蓄水缸的碎片,撕裂的布匹,木屑、五颜六色的香料和水一起肆意流淌,找不出一样完整物件的船板上一片狼藉。

  箭雨稀稀落落地停了下来。

  能单凭几只弓箭便造成如此大声势的,又岂会做水匪。若不是水匪,他们又是何人?莫枯缩在一堆破烂货箱中间,拿眼询问身边的四两,后者吐掉满嘴的香料渣子,摇头不知。

  似乎就连那些虫豸也被吓得屏气敛声,箭雨停歇之后,茫茫大河上异常的安静。莫枯耳朵一动,河面上响起一阵滴滴答答的水滴声。

  一道碗口粗的缆绳被人从河水中拉起,横越十丈河面勒住船基,绳上的积水淅淅沥沥地滴落,栓着绳头的两棵大松只颤微微抖了一下,船便弹得缓缓向后退去。做戏做全套,这些人准备充足得很。莫枯透过箭洞看着外面,心想:这阵势真大,咋不干脆弄个修行者过来。

  像是竹篙入水,一声水嘟在船后响起,莫枯耳尖一动,那声响渐渐连成一串,正急促地逼近,最后归于无声,想必人已到船下。登登,两只甩勾被扔上来,船晃动起来,莫枯握紧钢刀,准备砍他个措手不及,却被四两拉住。

  来者四人,刀在手,弓在腰,罩衣蒙面。四双招子冰冷地扫视一周,停在四两身上,寒光隐隐的眼神与杀了一辈子猪的吴屠夫别无二致。

  莫枯寒毛乍起,即便是那名巫修也没给他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并非因为来人实力有多强,而是那种漠然生命的态度,散发出一种直达心底的冰冷。

  四两朝莫枯眨了眨眼,像杂耍艺人登台献艺那样抖动双袖,露出空无一物的双手,然后在膝上一抹。

  一柄长不过一尺的短剑凭空而生,横呈膝头。四两面向杀手,双袖轻挥,做了个抚琴起手式。

  四杀手同时大惊失色,按住刀柄,迟疑不前。

  莫枯看着四两膝上的剑,明白了四两的身份——修行者!而这些人,正是为四两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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