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野草春风 > 第十三章 下山与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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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坐看红叶不知远,行尽青溪忽值人。”一个赤膊挑担的樵夫担着两捆新柴,稳健地在山路上走着,唱着他并不知晓含义的小曲。

  诗,传言是京城里一位炙手可热的诗工所作的,而朗朗上口的曲调则是一个云游僧人所谱。樵夫不懂诗的意思,但曲子听过一遍之后倒是记了下来,有事没事就喜欢哼上两句。

  他们这些傍在山下的樵夫算是建了个天大的便宜了,虽然挑柴上山会稍稍多费一点劲,但同时也比最近的墟镇要近些。而且山里的和尚不仅给他们的价格优厚于别地,还十分善解人意,讨些解渴消暑的茶水是绝对没问题的。据说,他们村的二石头有一次在山上砍柴崴了腿,庙里的和尚不仅救了回去,还拿出药酒替他散瘀,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就又能跑能跳的,神奇得很!

  他们那村的因为依傍名山,大多都或多或少地信佛念佛的,而且一直以来受了和尚不小的恩惠,对待下山的僧人都十分友善。逢年过节都会差家中的男人捎一些自己地里种的东西送到庙里,村里的老人不时还会念叨“老神仙,老佛陀”的祝愿,民风甚是淳朴。

  “哎!大师!”樵夫遥遥看见山路上正下来一个灰衣僧人,声音洪亮地招手打招呼。灰衣僧人只是一身庙里最常见的灰布僧袍,看样子在庙里地位不算很高。据说——又是据说,从这里出去的那位受到当今天子亲自召见,更是同榻谈经至通宵达旦的僧人下山时可是金线朱色镶珠大袈裟,黄绸僧袍,百官夹道的威风!

  如今的灰衣僧人走得不缓不急,在山上的庙中反倒很少见的草鞋一步印一个完整的脚印,十分稳健。常言道:上山难下山更难。灰衣僧人看起来不算是小心翼翼,也可以说是走得十分认真了。不一会儿,两人在半山腰处相遇。僧人合十施礼道:“施主辛苦了。”

  樵夫放下担挑,无济于事地擦了擦额头上淋漓的大汗。他这才看清和尚的样子,第一印象便是黝黑,然后脑海中冒出来的想法就是矮瘦,又矮又瘦。但他丝毫不敢怠慢,也有模有样地合十双手,躬身说:“大师有礼了,有礼了。不知道大师是不是这庙里的和尚啊?俺以前上山砍柴都没有见过大师咧。“

  和尚乐了,笑起来小脸显得更加皱巴巴的。

  “老衲是这寺庙里的和尚,只是平时安居一隅,深居简出,很少步出寺门,故而孤陋寡闻,与施主未曾见过。”和尚见面前樵夫的汗还是大滴大滴地往下淌,于是从袍袖中掏出一小块布,看着像是从旧衣旧裤中裁剪下来,当作擦汗手帕用的。樵夫自认为自己一个山野粗人,怎么可以玷污大师自己用的手帕呢?连连罢手不敢接过去,说道:“没事儿的,等我挑完这一趟上山,下山的时候吹几阵山风,汗就自然散的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樵夫不懂,只好也跟着“善哉善哉”了几句。又瘦又小的灰衣和尚于是收起来手帕,突然走上前,尝试着挑了下担子。樵夫吓得连忙制止,还一边扶住一边说:“使不得呀使不得,怎么可以让大师您受累啊。我——”

  和尚伸出一只手制止了他,说道:“施主日夜砍柴挑柴,比我们这些整天只会躲在屋檐里面埋头念经的木头人辛苦多了。这样子吧,我现在就结账予你,算是寺里已经收下了。剩下这一小段路就由我来帮你挑吧,也算是为我这个无用的光头体验一下百姓的辛苦,也为我立一点小小的善缘吧。”樵夫本来不肯,但拗不过和尚再三坚持,还一边又是善缘又是功德的,平时家里的老母亲没少念叨着要受了好要记好,也念念些观世音菩萨什么的,觉得自己再三推托可能不太好,于是只好收下钱转身下山了。但他并没有按照往常的价钱卖,而是少收了一些。他觉得,自己平时挑上山,那么辛苦就值那么多钱,而今天没那么辛苦了,当然也不值那么多钱了。

  和尚目送着樵夫一身轻松地下了山去,山路盘曲,拐过几道弯就看不见身影了。他走到两捆柴禾前面,伸出手一托扁担,让樵夫累得浑身大汗的担子居然让他轻轻松松地托离了地面!只见他抡着手臂一甩,差不多一百斤的两捆柴自个儿就飞快地往山上飞去!

  僧人看都不回头看一下自己扔出去的担子,而是抬头看了看头顶猛烈的太阳,轻声说道:“来点风吧。”然后长袖一挥——

  “啊,终于来点风了。这下舒服多了。”下到半山腰的樵夫本来还想着这正午时分的大太阳好毒,这一下子来了股急风,身上顿觉清凉。山中树影婆娑,卷起阵阵叶浪,哗哗成响,也激起了原本偃旗息鼓的秋蝉的响亮鸣声,一瞬之间,整座山就仿佛因为一阵风活了起来。

  位于山顶处,这寺庙的偏门,两个小和尚刚刚用完午斋,坐在偏门门前一棵大榕树下乘凉。两个庙里的小咨客僧正是饭气攻心,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山路上传来一阵呼啸!

  其中一个稍小的“啊“的一声惊醒过来,看向下山的山路,除了被晒得滚烫干裂的杂草小路,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旁边一个揉了揉朦胧的眼睛,嘟哝着问道。

  “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没有啊,就是这蝉叫声好吵,我都差点睡不着了。”

  “不是啦,不是蝉叫声,是另一种很奇怪的——咦?那是什么?”

  “咦?对呀,那里什么时候放了一堆木柴的?”这下子两个人都清醒了。两人看着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庙门旁边的两捆柴禾,很明显是有人亲自挑到这儿放下的,可从刚才两人出来之后就没见过这里有别人出现过啊。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目相对,不知所以。

  还站在半山腰的灰衣和尚看了看天色,突然急急忙忙地低头赶路,会快也消失在树林中若隐若现的山路中……

  方丈方丈,一方见丈。狭小的方丈室虽然遮挡了外面暴烈的太阳,但丝毫不觉阴凉,又闷又热,让人十分难受。但行于世间的修行者当然是追求皮肉之福的肤浅之人。庙里几乎人人都知道,每天用完斋饭,即使是正午最酷热难耐的时分,寺里的主持方丈都会回到方丈室闭目养神。

  然而,今日却有所不同,因为寺里来了一位贵客,十足的贵客。听闻此客上山,寺中僧众,无数小沙弥甚至是伙工房的伙夫都争先恐后地要来目睹这一位当得起皇亲贵戚的香客。

  平日里为人清淡的方丈更是直接邀请对方到自己的方丈室去用膳,虽然并未嘱咐伙工房另备珍肴,但对于他们这群人来说,能被方丈请进方丈室本身就已经是莫大的殊荣了!

  午后艳阳照到方丈室门前堂下,反照着室内一切都显得亮堂堂的,但是——一个端坐榻上的人用影子把门口那一方金黄撕裂开来。此人年近而立,除了一身珍贵的南杭贡绸并无其他尤为出彩的饰品。在闷热的小房间里,他端端正正地跪坐着,若不是看到他胸前衣襟的一起一伏,几乎以为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在他面前的小桌上放了两副食具,显然在他对面曾坐着另一个人,只是不知因何,如今只剩他一人了。

  他低着头看着眼前自己的那盘几乎没动过筷的斋饭,国字脸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微笑。而对面的盘子,斋饭已经被吃得一粒不剩,只剩一小堆红薯皮。

  “施主,师父既然心意已决,多说无益,施主还是请下山吧。”一个年轻的灰衣和尚走到门边,低头轻劝,合适行礼道。

  屋内之人忽然攥紧了膝上的双拳,呼吸霎时间紊乱,但却在眨眼之间便恢复了平静。他收敛了笑容,抬起头,用凌厉的目光盯着门外的年轻僧人。低眉俯首的和尚根本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保持着送客的姿势。

  “是啊,是时候该回去了。”作客男子莫名其妙地笑一笑,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外,与送客和尚比肩而立,“慧宣和尚,你师父……你衣服脏了。”他莫名其妙地绕开了话语,缓缓伸出右手——灰衣和尚稍稍一侧身,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伸出的手不得不停在了半空中,一瞬间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主,汇阳来信了!”

  男子看了看右手,若无其事地说道:“好吧,打道回府!”顺势把手轻轻巧巧地放了下来。

  “小僧不送。”僧人合十躬身——

  异变仓促!双方出手的动作都太快了,前来汇报的属下只看到连成一片的两个人影一掠而过!作客男子单手探出,爪向灰衣僧人的咽喉;僧人几乎在同一瞬间双脚垫步后撤,让对方五指总是离得颈脖的肌肤三寸位置!

  两人如形影相随,你进我退,眨眼之间就缠到方丈室外的庭院当中,六个黑衣人见状一下子围了上来。

  “站住!不然我马踏清凉寺!”

  和尚轻声长叹,原本连成一片的影子一下子在庭院正中停了下来,苍劲的五指猛然剜向僧人脆弱的咽喉!

  男子阴戾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好吧。算你识相,小和尚!”

  他对着一直合十双手、垂眉俯首的和尚露出一个阴戾的笑容,仿佛可以让闷热的空气都冷却下来。和尚对眼前之人依旧是一幅不管不顾的态度,保持着傍在方丈门旁时候的动作:双手当胸合十,垂首低眉。只是脖子上刺眼地露出五个白色的指印……

  “哼!本来按照本皇子的脾性,就算对你的师父无可奈何,也是要屠戮你们清凉寺百八十个和尚,才能稍平我心头之恨!不过,今日看在你受了本皇子一记屠龙爪的份上,就且放过!不过,你们清凉寺——但愿你们也能守住对本皇子的承诺才好!”

  “请恕小僧冒昧,赵施主这招式的名字可有不祥之兆啊。”慧宣和尚突然开口说出的第三句话突然之间又将原本稍微缓和下来的气氛再次绷紧起来。隐隐受着六个黑衣人保护的贵态男子目光中炸出强烈的怒气,侧着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和尚,“你……说一个更好的我听听。”说完,也不管和尚有无答复,径直带领着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慧宣和尚一直目送着对方一行人离开之后,随手一擦,脖子上的泛白指印便消去无痕了。只是他依旧一副忧心忡忡的悲悯模样,“连余震至今的‘安绥谏令’都无法让师父踏出山门,看来这次,中原真的还是要乱了。”他抬起头,恰巧一片枯黄的落叶在山风中飘零在他面前。于是他伸出白皙如玉的温厚手掌接住了落叶,然后弯下身子轻轻地把叶子放到了地上,一言不发……

  通州州府兼军事重镇汇阳城位于通州腹地偏北,除了毗邻的宝鼎山外,四野大多是平原地区,这在以多山著称的西南地区是极其罕见的。以前因为汇阳乃是军事重镇,诸有不便,宝鼎山一门也是凭借着其独特的地理优势迎来送往,招待四方来客而迅速兴盛起来的。可以说,通州握天下要冲,汇阳则扼通州之咽喉!

  拥有如此重要的地势,紫阳当然不会视而不见,自初定中原以来,汇阳城池一直就作为一座震慑西南疆土的军镇去建立的。城池基于旧唐城池而建,经过自太祖一下一十七代君王的修葺,虽然城池并没有明显扩大,却真正意义上的起到了坐镇西南的战略意义——

  汇阳全城六十余万人口,却没有一户人家是普通百姓!汇阳有正规军十六万,预备役二十三万,可以说除了妇人孩稚,城中任何一人都可持刀杀敌!

  按理来说这种严重失衡的比例要如何养军是极大的问题,然而经历了数代人的聪明才智发挥,这个问题却是有效地得到解决。

  除了因为平原地利的屯田办法外,城中还有许许多多的铁匠铺,除了打造农具,更主要的就是兵器军需!利用交通南北的极大便利,产量巨大的兵器往西北可以支持凉州归雁防线各军镇,往南可以与异姓王滇地周室交易,每年都可获得可观的收入。除此以外,汇阳最为特殊的便是徭役。每至农闲时期,城中大部分的男子都会被征入军伍统一进行士兵的训练,等到春耕开始,才会放归各处。也正是这种方式令这座并不大的城池成为名符其实的“军镇”!

  通州上一任节度使就曾豪气万丈地扬言道:“欲汇阳城破,除非全城死绝!”而如今任通州节度使兼忠武将军的岳龙坪虽然因为是太宰一党,在朝上总会受到御史们的诸多刁难唾骂,但为人公正,赏罚分明。他虽然武艺不高,也从不刻意在汇阳安插亲信,却能让跟随诸将心服口服,惟命是从,成为他的亲信,使整个汇阳更加固若金汤。

  当今天子赵醒也曾多次有意安排弹劾为难岳龙坪,例如前次派亲信太监赵嵩以通州留守身份逼迫岳龙坪强行出兵征伐一向相安无事的宝鼎山之举,试图抓住对方的把柄,从而废除其手中的军权来削弱大敌章奉孝的力量,最终却都以失败告终。其中缘由除了章奉孝的手段以外,汇阳城中军民一心拥戴也是功不可没的。

  然而,就在这样一座纯粹的军镇城池当中,却偏偏开辟出了一处极为精致的庭院,占地十余亩,红墙绿瓦,中间乃一二层小楼,飞檐流光,院中花树似锦,奇石不计,更难得有一方荷池,池中锦鲤潜浮,是难得的江南别致好景。想来要在处处为军伍服务的汇阳城开辟如此特立独行,别有洞天的江南庭院恐怕不仅仅是地位崇高或腰缠万贯就可以的——要知道,连节度使岳龙坪本人的居所也不过是一间一亩大小的小院而已——唯有手段通天之辈才可以实现!

  如今,就在这座私宅的门前,正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一高一矮。男子看上去十分羸弱,满头白发之下是一张雪白如纸的扁平脸,似乎是从城门走到城中这座宅子的路程对于他来说太过长远了,正呼呼地喘着气;而女子则与身旁的平凡老人有着云壤之别,精雕玉琢的容貌如同下凡的仙女,纵然一身奔波后的风尘亦难掩其天生丽质。与身旁的从仆站在一起更是光彩夺目!

  “小姐。”身为仆人的老人用一种极轻柔的语调喊了一声,似乎是怕惊扰到身旁的这位仙子,怕她飞升而去。

  女子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大门。这只是一扇普通的红漆木门而已。门前没有站着侍卫,因为原来的两个已经被她旁边的仆人打趴下了。

  “小姐,”老仆人再一次开口,这次终于有了一丝力气,“咱们还是进去吧。”话音刚落,他明晰地看到女子的身体忽然一颤,顿时又心软了下来。他不知道小姐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但无论她的想法怎样,他都一定会誓死追随的,哪怕要他以一人之力对抗她的整个家族!

  他的小姐永远就像这个时候的阳光一般温暖,他从来没有忘记当自己屈辱地跪在寒风中,甚至恐惧和卑贱到不敢抬头看一眼那个男人的时候,在那个他的身和心都感觉到无比冰冷,寒彻肌骨的时候,那一双细腻温暖的小手轻轻地捂住自己耳朵的那种感觉。是她那慈悲的眼睛救了自己,当男子拂袖而去以后,是她陪着他跪了下来,用手心不停地去驱赶他因为冰冻而龟裂的老脸的寒意。他一生都不会忘记,那女孩哈气时的那种专心致志的神情,因为就在那一刻,他许下的自己一生的心愿!

  “恶伯伯,你说……娘亲怎么样了?”女子茫然地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仆人不禁心酸,不忍回答,选择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女子突然有了一丝笑意——

  “恶伯伯,你说通州小骆城的那个白衣少侠现在在何处呢?”老仆噤若寒蝉,没想到小姐玩笑的一句话居然一直记着,只希望自己不要一语成谶!他的腰弯得更低了,他不想让小姐记起那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子,所以还是沉默下来。

  “恶伯伯,你说……”女子的眼神忽然迷离开了,仿佛是看向了虚无——

  “你说,这个二皇子……长得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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