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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眼对双眼，光头对光头。一间小庙内两个和尚相立而望。一个来自吶咿，一个出于清凉。
“嘻嘻嘻，光头光头。”门外疯癫僧一边指着门内的光头，一边摸着自己的光头。
“贫僧法号净普，自听闻过去佛千里入中原，下山行至此地步伐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八步，只想问佛一句，此举何为？”门内的和尚合十躬身，对门外疯癫和尚施了一礼。
“嘻嘻，不笨不笨，不错不错，给你三十六掌。”疯癫和尚放下双手，突然说了一句道家箴言，“道法自然，天道不爽。”
“阿弥陀佛，众生自有生灭，道教脱袍真人卜言天下江湖势灭，朝堂势生乃今后二百年大势，贫僧师兄亦深以为然。不料过去佛居然行此天道相背之举，贫僧困惑。”门内和尚脸色渐冷，“况且佛以自身收拢天下气运，再哺于他人，不是揠苗助长吗？”
疯癫和尚一如既往地咧着嘴，笑如痴呆，“事在人为，入世可为，出世可为，我只一为，众生自为。”
“弟子不懂，这难道不是强加于人吗？”
“不开窍啊不开窍。”仍然站在门外的疯癫和尚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懊恼表情，“来来来，得打两下就开窍了。”
净普和尚奉师兄意思前来拦截西域而来，意图以一人之力更改天下百年大势的疯癫和尚，本就抱有誓死决心。既然菩萨低眉无用，那就金刚怒目好了。
疯癫和尚嘻嘻一笑，丝毫没有面对清凉寺传功高僧应有的神色。
二十年前，净普初出山门便以一身精湛的不动金刚心印轰动武林，更是曾有缘与白寒天切磋对掌一十二，在武圣统领群雄围剿魔道门派时，他亦作出极大贡献。近年来，虽然武林门派迅速式微，仍然络绎不绝地有无数散人好手投帖上清凉山找他切磋指教。
净普和尚低眉念一句阿弥陀佛，合十双掌的僧袍袖轰然鼓涨，衣襟无风自动如风过麦田，波浪成纹。
“喝！”和尚暴喝一声，摆开架势，跟泥塑金刚供奉瞬间有三四分形似，八九分神似！
净普僧鞋猛然一踏，人如猛虎下山般冲向疯癫和尚！
“哎呀哎呀，不要出来！”
一瞬间，半座新庙被炸飞！
结果门内的和尚仍在门内，姿势不变；门外的和尚也仍在门外，竖起单掌，掌心向内，掌背向外。
净普深深吸了口气，僧袍由鼓涨瞬间变得如同湿漉漉紧贴在身上，显现出盘结的肌肉。
净普收回架势，低头诵佛：“阿弥陀……”
“不行！”疯癫和尚突然尖叫起来，轰然间剩下的半座小庙也炸飞了！
被气机逼迫后退三步的门内和尚堪堪抵在金刚底座上，双手合十胸前，脸色润红。
门外和尚嘻嘻嘻地笑了起来，“魔头怎么可以说佛语呢？”
净普的气机被对方一语轰散，僧袍终于恢复自然，但体内却也被搅成一团乱麻。
“诸般空魔生灭，我有金刚不动。诸般相魔生灭，我有金刚不动。诸般心魔生灭，我有金刚不动。”佛颂轻吐，字字满机。瞬息方圆涌动，如鲸吞海纳涌向门内和尚，却在触其肌肤的时候消散一空，形成奇妙的四方涌动我不动境界。
不动金刚心印。
疯癫和尚苦笑着摇了摇头，再一次口出狂言：“借取佛意却无佛心，何来菩萨心肠？”
净普和尚却早已经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了，封闭自身心窍让心印金言在心神回荡。
四周残垣碎石纷纷松动，在中央一动不动的净普和尚宛如一口间突泉眼，随着心中真言的每一次旋动，一浪叠浪的气机便向外扩散冲刷。诵语三十六之后，已经恢宏势大，囊括百步方圆！
来自吶咿山的疯癫和尚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任由麻布袍被狂风撕扯肆虐，举起一只大手顶在眉眼处挡住扑面而来的沙石，眯着眼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个同根同源不同宗的晚辈。
一个是袍袖不动气自动的金刚。
一个是心神不动衣乱动的佛陀。
只见这个悍不畏死的清凉山传功和尚宝相庄严，全身肌理流光溢彩，圆睁金刚目，不再是黑白分明的眼珠，而是金光外溢，即使并未习武之人也能清楚看到！
疯癫和尚眼看着净普体内真气步步攀登到极致，气机流转的速度一瞬便一十六周天，对筋骨的冲击形成阵阵“心中洗骨雷”，终于不再袖手旁观了，双手合十，朗声大喝：
“诸天神佛皆至魍，我佛如来不如来！”
……
前唐为抵御东突厥默啜，花费无数人力物力，耗时一百二十年，前后经历八位君王，建筑了东起凉州山海关，西至函谷关一条前所未有般庞大的归雁防线。
即使是紫阳太祖皇帝赵寰辽阳起兵，天下群雄逐鹿最为混乱的时候，归雁防线仍一丝不苟地抵御外敌入侵。正如著名边塞诗人袁西安在传诵一时的《雷池》中诗云：中原野枭三十六，不许戎莽一染指！
函谷关作为西线防线最大的枢纽，自古以来便是中原西北门户，在归雁防线建成以前一直是南北朝必争之地，就好像是一柄天下刀，南朝得刀进可攻退可守，掌控自如。北朝得刀则可一路东进无阻，直入中原要害腹地，前唐立国初期就曾因函谷关守将叛国，差点新朝夭折！
紫阳一统中原以来，更丝毫没有放松对函谷关的把守，除了怀帝与章奉孝时期，为了诛灭各大豪阀家族和武林门派，从归雁防线抽离了大量重骑，其余时候函谷关军镇镇兵从来不少于二十万，甚至在荒唐皇帝赵基在位，外患最为严重时候，函谷关更是驻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三十万！
除了令人乍舌的重兵以外，为了防止关外高手渗入中原，刺杀边防重臣，扰乱正常秩序，归雁防线还特意设立了一个名叫“九宫”的机构组织。这个由精心培养出来的斥候、谍子、刺客以及拥有极好习武天赋，从小就被带走培养成只知听命毫无感情的死士组成三千六百人的庞大组织不仅改变着关外的局势，还深刻影响着关内形势。
“报！还有十里地就能看到了！”
霍光赴勒住战马，皱着眉试图看清远处的情况。副将见状，马上挥动令旗让大军停了下来，然后亲自下马，伏下身去趴在地上，以耳贴地。
“将军，那和尚还在原地，十里地一个冲锋就能到了。”副将起身禀报。
作为一万大军主将的霍光赴仍然没有说话，只是脸色并没有露出太多的焦虑。反而是副将陆久遇耐不住，再次催促上司要求冲锋过去，将那个强行闯关的疯癫和尚轰杀。
“将军！一旦清凉寺的和尚抵挡不住……”陆久遇不顾上下之别，来到霍光赴马前。
“来了！”霍光赴一手示意自己的副将噤声。只见一只军用信鸽遥遥飞来，一个急促的俯冲停在一个军士架起的木架子上。
霍光赴急忙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去，亲自解下信鸽腿上的信，打开一看。
“回关！”看完之后，霍光赴丝毫不理会自己着急的副将，一上马背下令撤退。
陆久遇顿时急了眼，不管不顾地在自己马屁股上一拍。战马受了惊，直直地往前冲，居然是冲着转过身背对着陆久遇的主将霍光赴而去！
四周军士本来就闻到二人之间的不妥，如今更是吓得大惊失色，急忙出声警报。谁知道，早已对自己副将的心思了如指掌的霍光赴看都不看身后状况，在马踏凳上一蹬，身披近百斤重甲的他直接纵身飞起。胯下一同身经百战，出生入死的战马配合默契，四蹄用力撑住，然后跨步向前小跳几步，躲开来自身后陆久遇战马的冲撞。
一声凄厉的战马嘶喊高吭而起，霍光赴连甲近三百斤的重量一下子压到正飞快往前冲的战马背上。这匹虽然是新马，但也是千挑百选的上好良马，腿力自然上佳，一下子就稳住了力道。
“吁——吁——”霍光赴稍微一扯马缰绳便将受了惊的马安抚了下来。他轻夹马肚，单身一人来到一脸阴狠加畏惧混杂的副将陆久遇跟前。
“作为一个骑兵，战马便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它不会对你舌绽莲花，阿谀奉承，但只要你对它好，它便会用生命去报答你！你一辈子也许会换好几匹战马，但对于它来说，你便是它的一辈子的主人！”霍光赴始终神情冷淡，但说出来一番话语却如同金石，掷地有声！
说到这里，他伸手轻轻拍了拍疏于照顾导致毛色暗淡的座下战马的马脖。这匹暗红色战马则亲昵地甩了甩鬃毛，逗得霍光赴笑脸一展。但当他复尔抬头看向陆久遇，目光再度冷漠：
“你配不上任何一匹马！”
陆久遇被上司当众羞辱，恼羞成怒，脸色先白后红，最后连眼睛都红了。
“来人！给我捆起来！”霍光赴大手一挥，身后即刻上前来七八个兵士！
陆久遇怒喊一声“谁敢！”，居然抽出佩剑指向众人！
就在情势即将一发不可收拾之际，一人一骑快步来到霍光赴身旁。
“将军！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啊！”来人面相英伟，尤其一双朗目剑眉煞是有神，着白袍白甲，看年纪不过一十八九，是个少年英雄！
“少杉，看这次我替你夺回副将之位，陆家那帮老不死还有什么话好说！”霍光赴一拉马缰，战马嘶吼一声人立而起，前蹄朝着自己的主人报复一般重重地砸下！
陆久遇怒吼一声，想用剑格挡，结果一触之下便被打落，只得屈身往旁边狼狈一滚，躲开了马蹄。
“拿下！”
由于看不惯陆久遇平时仗着家族势力，为人骄横跋扈，冲上前的士兵动手都故意加重几分力度。三下五除二，陆久遇便被捆了个扎扎实实。
霍光赴下马来到被摁倒在地的陆久遇面前蹲下去，把方才信鸽从函谷关传来的短信在陆久遇面前一扬：“我不管你是来自陆家，还是什么张家李家，我也不管你要争夺军功还是要争什么家族嫡长子，反正你要去送死你自己一个人去，别拉上我一万多弟兄给你送死！”
“呸！姓霍的，你敢说你不贪恋军功？我告诉你，我能来你部下是你的荣幸！给你机会攀附我们陆家的机会你都不要？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盼都盼不来？”陆久遇被捆，口舌却依旧跋扈，“你不就是怕我是陆家人，会抢去你的功劳吗？我告诉你，我陆久遇还不至于看上这一星半点的小功劳！”他心里料定这个小小的五品将军不敢动自己一根汗毛。
“你看不上？”霍光赴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仍不暴怒，冷冷地看着脚下的陆久遇，仿佛看着一个在大人面前自作聪明的小孩童，“陆久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陆家的规矩，一年不满三件军功的子弟一律边缘化……对吧？”
陆久遇被戳穿心事，死死地剐住霍光赴，双目几欲冒火。但他仍然不服气：“既然拿到军功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你还怕什么！我们带着一万人呐，那边不就一个和尚吗？大不了死几十人而已！”
“几十人？！”
霍光赴不论方才被他用战马冲撞也好，被吐一脸唾沫也罢依旧能压住火气，但陆久遇这一句话是直接点燃他的怒火了。
“你狗娘养的说多一次？几十人？”霍光赴一手拎着陆久遇的后领把他整个从地上扯了起来，几乎贴到陆久遇的面上，怒吼道：“你个鸟毛都没长齐的崽子懂个卵蛋啊？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啊？”说着把手中的短信往陆久遇的脸上一砸，吓得色厉内茬的陆久遇往后一缩。
被霍光赴突然暴怒吓了一大跳的陆久遇还想顶嘴，但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你还不服气，是吧？”霍光赴冷冷一笑，“老子亲自带你个小雏儿去开开眼！”后半句几乎是要杀人的语气……
说完，他一手横提着自己的副将，纵身上马。
“你要干什么？你不能杀我！你会后悔的！”陆久遇不知道霍光赴暴怒之下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来，吓得大喊大叫，连四周兵士都忍不住露出鄙夷的表情，
那字少杉的英俊少年将军忍不住皱眉道：“将军……”
“少杉！你先行领军回关！驾！”这个说一不二的函谷关领军校尉用力一挥马鞭，带着大声威胁着的陆久遇绝尘而去。
那原本便是副将，却被陆久遇挤下来的白袍少杉当然不会像陆久遇那般幼稚，且不说他心知以主将霍光赴的身手几乎不可能遇到危险，正所谓军令如山对于函谷关的士兵来说并不只是一句空喊的口号而已！
他驾轻路熟地指挥着撤退，一边打开捡了回来的小纸条。
纸条不大，内容更少，只有孤零零一个字写在中间：
御！
霎时间，少年冷汗直流，惊惧地回头东望——
只见远处十里外，风云涌动，金光万丈，气象巍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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