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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喜的确有个很喜庆的名字,他一直认为除了自己守着的这间建在路边的小小歇脚小店,他这个红彤彤的名字便是他那酒鬼老爹留给他的最好的遗物了。之所以要用到三个“小”字是因为这小店确实小得可怜,铺面刚好放下两张方桌,小店门前再放了两张。炉灶就造在后墙外,直接就是露天的灶镬,若是雨天便简陋地撑起个木板。林喜自己光棍一个睡在楼上的小阁楼,除了晚上少了个媳妇滚床单,小日子倒也过得无忧无愁的
林喜也算是个麻利勤快小后生,一直省吃俭用的经营了好几年。他一辈子没有什么大的心思,只想着本本分分经营好这小店,攒够钱了就讨个老婆暖被窝,不用多漂亮,但起码要节俭肯跟自己一起吃苦。等再过几年有了孩子,若是男孩,就用积攒半辈子的银两把孩子送到县城的私塾,不希望能考上功名当大官儿什么的,只是他不希望孩子像自己这样大字不认几个。若是女孩就算了,交给自家婆娘去教,自己再辛苦几年,赚够了嫁妆,找一户好人家嫁了也就一辈子了。
此时小店里空无一人,只有他孤零零一个,正拿个装小菜的碟子沾酒喝着解闷,门口就传来动静。林喜探头一看,小路上停了一架骈马马车,六个风尘仆仆的客人往自己走来。
“各位客官辛苦了,来来,往里走。”他满脸堆笑地迎了出去。谁知道当中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立刻反问一句:“哎哎,你怎么知道咱们就辛苦了?”
这无理取闹的一问把习惯了客套话挂满嘴的店家呛得一脸错愕。其中一个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才看到原来是一个不满二十的清秀姑娘。
林喜悻悻地挠了挠后脑勺,为自己辩解道:“客官,虽然小的说的是客套话,但小的开店做生意的,形形色色的人可见不少喽,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六人当中一个长得十分俊朗的公子连忙开口圆场:“好了好了,你这黑炭头无端生事。告罪告罪,店家麻烦张罗些吃的来,再加三壶酒一壶茶。”
“好嘞!”
不用细说,这六人自然便是张旭忠一行人了。许善经过一夜辗转反侧,最终接受了张旭忠移迁鹤龛城,毕竟金银万两都不及一对子女来得重要,小骆中的房产什么的大概是要被各路官老爷给贪了去了。
次日许善与儿女说起自己的决定时,许婷婷心思细腻,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但儿子许励则是兴奋万分。虽然他嘴上不说,但一路上积极得不行,恨不得立即成为武功盖世的高手出去闯荡江湖,大有路见不平便以一剑平之的气势。
可怜接下来好几天,既不见什么绿林好汉,又不见邱风他们施展武功,只是一路绕开所有的主要干道和县城,不停地枯燥赶路。由于一直走在了无人烟,荒郊野岭,难免就要风餐露宿,忍饥抵渴。有时运气好,张旭忠他们能打到一些山雉野兔。但野味哪是满大街跑着让你挑的,大多数时候只能吃干粮。因为干粮都是不曾在城中露面的张旭忠冒险独身进城买来的,一旦吃完了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只能吃着野果,又苦又涩。
除了两个孩子,其余四人都是在江湖上行走过,对于这些都已是习以为常了。为了照顾两个孩子,便没有丢弃马车,好歹晚上不至于以地为床天为被。但多了两匹马又是一个不小的累赘,单单洗马鼻就会要用去大量清水,为了节省马力,只能让许励白天下车赶路,前三天下来,两只脚掌满是水泡血泡,走路都几乎走不动了,只得一只手撑着马车边,一拐一拐地勉强跟上。许善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干脆狠下心来由得儿子吃苦。若是他吃不下苦,也好绝了他的江湖幻想;若是他能有此坚毅,自己教他武功,将来也是可造之才。
以前在家的时候,许励虽说不至于锦衣玉食,好歹也细米嫩肉,不愁温饱,哪吃得住这些苦。难得这孩子生性倔强,半旬下来愣是撑住了一句抱怨都没有讲出口,令三个许家外人很是高看几分。
六个人同坐一桌,邱风为众人斟酒,许婷婷姐弟俩都没碰过酒,只在一边喝茶。许善持家稳重,除了批量的药酒,一般只在客人到访时才陪同着小酌几杯,自然不让子女碰酒。
许善轻轻拢过酒杯,拍掉许励凑过来的手,说道:“按照这脚力,大概两天后便可以进入江南道吴州了。”
“所谓天下赋税半出江南,那真是一处富饶繁华之地。”邱风感叹道,“以前有幸随家师前往拜访过一位师叔,见识过东南形胜。商贾络绎,游人不绝,由以汴梁、南杭称冠。汴梁是前朝南都,号称遍粮,也就是遍地都是粮食,繁华程度自不必说。而这南杭东临玉峰湖,西迎钱塘江,景色绝伦。浩茫钱塘大潮自古蜚声,每年八月十五都会吸引来自天下各地游人临江观潮,比元宵会都要来得热闹。”
“是啊,当年药王庄盛极一时的时候,庄主每次下江南购置药材,总会捎上一二斤上好玉峰龙井,泡一壶能香飘半边山。”许善自药王庄崩塌,心胸抑愤,加之一直为了隐藏身世又要结交权贵,一直过得是小心翼翼的。这次一怒之下作出这个几乎不像是他这人会作的选择,虽然以前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人情路数尽付东流,但实在是十几年来难得鲁莽,一抒胸臆,言谈之间开朗了不少。
他继续说道:“极品南杭龙井天下闻名,每年都作为一等贡品送进宫里。寻常富贵人家根本就有价无市。一般有机会得到几两,都会作为办事的敲门砖,基本上一二品轶大官都会稍稍待见的,也算是一种承认吧。”
这时,林喜快手快脚端上来十张大烙面饼和几碟花生笋干的小食。
“哎,掌柜的,你这儿有肉吗?什么肉都好,只要是肉就行啦!老黑我的嘴都要淡出鸟来了!”段毅灌了一大口酒,随手抹了抹,结果弄得一脸大胡茬都挂满了酒珠子,“你这酒倒是不错,就是浊了点,不打紧。”
“难得客官识货,不少人见着这些自酿酒都不肯喝的嘞,不过客官,小店比较偏僻,鲜肉就没有了。就有些腊肉条,客官要的话我给你切来。”
“不切不切,一整条我好慢慢嚼。”段毅咧开嘴露出一张不算天真但偏生透露着傻气的笑脸,结果被邱风照着后脑勺给了一下,“你这自私鬼,其他人不用吃吗?”
“啊!你瞧我,一有肉就犯傻了。切!切碎!”段毅丝毫不介意出丑。
“掌柜的,切两条来吧,再要三条整的。”
“掌柜的,打听一下,距离这里最近的县城还有多远?”张旭忠突然开口问道。
林喜回身遥遥一指,“那边五里路有个应县,不过客官要是去置办些路上的应用可以去秦桥墟,沿着你们来的小路一直去,两三里地。我平常采购肉菜也去的那里的。”
一行人旋即一番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段毅更是一个人灌下大半壶浊米酒,又拿出水囊打了满满一囊,才算心满意足。
众人细软不多,除了原本各人身上携带的银两、许善赠与张旭忠三人的盘缠,就只有许善身上一些碎银子以及许励阴差阳错带在身上的“私房钱”了。按段毅的说法,一路走一路“借”过去,不愁没银子,却遭到张邱二人的反对,认为会对许大夫的两个小孩影响不好。最后约好了实在不行,就绕些远路跟一些与邱风师门交好,早已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的前辈世叔借一些。
对此影响最深刻的反而是一直痴迷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潇洒江湖的许励,他总算是明白以前书上说的“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是什么意思,对真正的江湖算是有了一点真实的印象。
章奉孝先清各系盘根错节的将相权臣,而后又迅速铁骑踏武林,以以武乱禁为由灭掉了不知多少豪阀门庭,门派帮会,才使原本气数将尽的紫阳王朝有了中兴之象。血腥镇压以后,自然便是王权制衡术的怀柔。打一棒槌给一萝卜,将所有江湖势力收纳到朝廷手中,再伺机培植忠心不二的几个武林门派统一江湖。
但极少数人可以知道,这一切其实只是章奉孝花费半生精力的安绥谏令中的前三步,还有最后一步仅在章奉孝在某年送予先帝的拜年帖中透露过八个字“洗涤朝纲,破而后立。”
只可惜这一切不论成功与否,都随着怀帝的驾崩而烟消云散,就算怀帝临终遗言太子,“内外之事,切记须躬问太宰方可施行,忠瑜当不负我赵家!”
但又有哪一个人不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哪一个人不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大抵心知肚明的章奉孝七哭怀主除了抱负难成的痛彻心扉以外不免有前路堪忧的顾虑,朝中亦曾有不少人猜测他其实只是趁机把妻儿藏于市井,以免一朝祸及妻儿,后继无人。
至于个中隐秘真相,恐怕只有戏中人物才知晓了。
且不论庙堂功过是非,当世世道乱象初现,为了征伐武林大小门派,朝廷可谓极一时之兵事!加之之前近二十年,朝中君臣对峙,内耗之巨大前所未见,徭役赋税之高一下子把本就被地方官吏欺压深重的百姓逼到绝地。
虽然随着怀帝的驾崩,重压稍稍减缓,但紧接着新帝与太宰二人明里相敬,暗地互防,将松弛的弓弦再次绷紧。
不少看破国运的聪明人选择隐于山野,如邱风师兄弟偶遇的携家族南逃的麻先生,也有不少选择了脱俗出家。
天下道教近三百余年以道元山太一教为祖庭,奉问道崆峒的轩辕氏为始祖。当代掌教宋谦之更是出一山而治一教,掌管天下百万道人的度牒。掌教师弟季谦山更是受命钦天监监正,谦字辈及虚字辈共八十三人,其中就有三十七人在朝为官,三清正殿挂天子亲笔御赐“天道承负,返璞归真”八字匾,单单凭借此等风头就能稳压天下其余任何道家教派。加之历代道元山道人下山历练都以行善积德,济药扶危为己任,深得民心。而老宰相张滴水的一句话更是给予这百年大教极大的锦上添花,“道元山不愧天下道教之祖庭,上合天意,下达民情。”
当然,此天意非彼天意。
而佛教起源于迦吡罗国,后因战乱迁至天竺并发扬光大,前朝天下动乱,群雄纷纷逐鹿之时,心怀救人于苦海之志的陈光应西行千里到天竺取回佛教真经,返回中原路上沿途布经讲道,吸引大批教众追随,不幸行至吶咿山时溘然长逝,三十六名弟子除一人继承恩师遗志继续东行,其余三十五人携教众就山而居,开山创派成立吶咿密宗。
东行一人一路行至当年京都长安,被前朝言官痛批为消散气运的误国邪教,派重兵抓拿。根据紫阳为前朝所修撰的正史《唐史》,那孤身一人的和尚被五千轻骑堵在长安城墙下,逼迫其自招罪状。
那和尚只是面色从容,双手合十,仰天说了一句:“师父,弟子成佛了。”。然后一头撞向坚实的城墙。结果,不知抵御过多少刀斧冲撞的长安城墙轰然坍塌了一半!吓得五千铁骑不约而同地让出了一条道路,让和尚从容离去。
他这一走便在清凉山上创立了清中原禅宗,成为与西域吶咿山遥相争辉的清凉寺!
也就根据这一段更像是野史却偏偏是正史的文字,清凉寺创派僧人被称为五百年来唯一能与武圣白寒天一较高下的人!
但无论如何,斯人已逝。天下武人共仇章奉孝一手策划北塞撼天塔困杀武圣白寒天之后,恐怕江湖再难见此等仙人风采了。
天下庙宇数不尽,但很少会看到如此小的。没有庭院,没有进出,没有后院,孤零零的一幢四方建筑,也没有佛陀没有观音,就供奉着一尊泥身的怒目金刚,彩绘都没上,加上外墙鲜色的红墙绿瓦,很明显这是一座新建起的寺庙。
只是,此处地势偏远,位于通州接壤西凉之处,是中原东进西出的门户,除了西往百里有镇守中原门户的军镇函谷关方圆以内了无人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更别提能有香火了。这建庙之人莫不是缺心眼不成?
小小庙宇有个大大的名字。
天齐庙。
自西向东奔袭而来一条灰线,只觉得有天边余雷滚滚而来,扬起的尘土不亚于一队百人重骑刺杀冲锋!
可那只是一人,赤脚光头,面阔口方,一身麻布袍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颜色。
就仿佛是日月突然停止流转,身影都被拉成一线的光头说停就停了下来。
“嘻嘻,天齐庙?嘻嘻。”居然是个疯疯癫癫的和尚,“天齐庙?嘻嘻嘻。”
疯癫和尚抬起自己那灰黑色的大脚要迈进小庙,却又收了回去。
“阿弥陀佛,燃灯佛有大智慧,何行如此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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