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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阿克拉塞的慈悲面前

  (I)

  “我是这座城的主人。菲雷尔.拉德罗斯。能够认识您,我很荣幸。”

  坐在领主座位上的男子微微颔首,以审慎而不失谦恭的口吻,向下首的白袍少女说道。

  “我是加克多斯特佣兵团的团长-玛依达.瑟莱忒。”

  “抱歉。要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和我会面。”白袍法师敷衍般地客套着,从刻意强调的几个字眼中流露出毫不避忌的讥诮意味。

  而菲雷尔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依旧不温不火地应对着。

  “这是应该的。因为您及时施以援手,我现在才能坐在这里,和您说话。”他说道。

  玛依达朝年轻的领主觑望着,纤细的眉头微微地皱起。锐利的眼光仿佛要刺透他那虚假的面具。片刻之后,她转开了视线,以无比认真无比严肃的语调说道:“不,菲雷尔大人。我认为,您是完全有能力,独自守护这座城堡的。”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光之圣女。”菲雷尔的语声低沉下去。颇为郑重地唤出当世万民所给予的,面前少女的敬称。

  “您明白的。菲雷尔.拉德罗斯大人。”玛依达的脸上漾起了冷漠的笑意,针锋相对地说道:“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是对您和您的子民们怀有极深的担忧。我在修斯苛特感觉到东南的方向,也就是您领地的所在。有着一股异常强大的混沌之力。强大到我几乎就要怀疑,这里可能就是我一直探寻着的萨多斯的巢穴。所以我让我的三位挚友赶来这里,想要一探究竟。”

  “但是,当我自己踏上这片土地之时,我发现我错了。”

  “盘踞在这片大地之上的,其实是两股极其类似,却略有不同的力量。而这种细微的差别,普通人是很难觉察的。就连我,一度也被蒙蔽了。”

  “哦?”伯爵大人的眉尖跳动一下,扮出一副礼节性的诧异表情。而年轻牧师的语声也忽然拔高。

  “这两股力量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不!那甚至不是纠缠。而是吞噬!好像有一条蛇,正在大口大口地吞噬着它的同类!而那条蛇的主人,就是您!”她朗声说道。

  “我?”

  “是的!就是您,菲雷尔.拉德罗斯大人!或许在法师的领域,您名不见经传。或许您的伪装近乎完美,但是请不要忘记,吾主阿克拉塞所赋予我的,是怎样的能力与使命。”白袍法师一句接着一句地说下去。仿佛发现了什么深埋地底的宝藏一般,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之情。

  “当我踏上您的领地,我感觉到了一个庞大坚厚到难以想像的魔法结界。缜密、强大、深不见底。好像一个用魔法铸造的,无形的漩涡!”

  “这个漩涡不断地吞噬着另一股松散、迷乱、茫无头绪的混沌之力。将它变成自身的力量。一开始的时候,那自然是会有着极大的风险的。因为您不可以自由地动用自己的力量,而必须全神贯注地-进食。”玛依达纤长的睫毛轻轻眨动,强调着最后的那个字眼。然后,她继续说下去。

  “因为您随时都有被反咬一口的危险。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两股力量之间的势差日渐明显,这种吞噬就会变得日渐轻松,甚至不费吹灰。”

  牧师的推断到这里稍作停顿,她向着面前的男子微微一笑,说:“我得承认,您干的确实漂亮。您绝无浪费地利用了所有可资利用的东西。您的军队、您的子民、法依笛、戈丽塔、丹娜、甚至我,全都变成了您手中的筹码。”

  她以自我嘲讽般的口吻诉说着,莹紫色的双瞳中闪烁着逼戾的敌意。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的语声忽然一沉。

  “这些死者的大军根本就是您故意引来的,您下了很大的赌注呢,菲雷尔大人。”她不容置辩地说道。

  冈沃洛特的领主大人静静地听着牧师的指控,仿佛一位耐心的学徒聆听着导师的教诲。有那么短短的一瞬,他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困惑与不安。但是这种缺乏自信的表情却稍纵即逝。他终于不再否认自己的做为,向白袍少女回应以平静的笑容。

  “托您的福,光之圣女。看来这一把,我是赌赢了。”他说。

  “既然如此。我想冒昧地问一个问题。”像是早就料到菲雷尔会有这样的回应似的,牧师蹙着眉,瞄着手中的法杖,条件反射般地问道。

  “只要是我能够回答的。”菲雷尔毫无负担地随口答应。

  “您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玛依达抬起头,剑一般锐利的目光直直地盯上菲雷尔阴晦的双眸,一字一句地质问。

  就在那一瞬,菲雷尔脸上的神情变得仿如玉雕石刻般的凝重。

  他站起来,以一种好像经过了无数次演练丈量的镇定步伐,走到白袍少女的面前。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道:“我想要成为神。想要成为,和你尊崇侍奉的那位至高者,平等的存在。”

  (II)

  玛依达.瑟莱忒坐在一张青杨木的扶椅上,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桌案上的那盏油灯。灯油在青铜的碟形灯碗中滋滋燃烧,淡淡的油烟萦绕着颤动的火光沁入空气。昏黄的灯火制造出一个黯淡的光晕,将牧师的半边身躯笼罩其中。

  一个陶土烧就的宽颈水壶和一个粗瓷质地的水杯,在那层黄晕的边缘处呆然相对。各自映射出暗哑的光线,活像一大一小,两个半蹲在地的黏土怪。

  房间里门窗紧闭,安静得连少女的呼吸都清晰可辨。然而,在玛依达.瑟莱忒的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不住地嘶喊着。

  “他想成为神!他想成为神!他一定是疯了!”

  这位世人眼中的救世主正被内心的狂乱折磨着,撕扯着。在这之前,还从未有过哪个人,敢于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挑战她的信仰与自尊。

  无论是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抑或是如蝼蚁般卑贱的奴隶与囚徒。在她的面前,都会乖乖地低下头颅,臣服在她和她主人的威仪之下。

  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作为,从未经受过哪怕一点点的挫败。她的神总是与她同在。托庇在阿克拉塞耀眼的光环之下,她总是无往不利。

  但是现在,这个美丽的幻梦却被打碎了。

  被一个名叫菲雷尔.拉德罗斯的黑袍法师,一个和她做着相同的事情,却有着更为坚定信念的人,若无其事地踩在了脚底。

  被一个阴谋,一个邪恶的念头完全击溃。

  而最糟糕的是,面对这样的局面,她却一筹莫展。

  她的对手简直无懈可击。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利用了所有可以利用的力量,冲过了最黑暗的险滩,最终将自己置于不败之地。

  现在,他已稳操胜券。

  “他甚至利用了萨多斯的愤怒……他说的没错,他已经赢了这一局。伽俐卡莱的军团将会源源不绝地开到这里来,他的结界将会无法动摇。接下去,他只要将更多的混沌之力引进他的陷阱,然后坐享其成……他的计划必将成功,因为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她知道自己正面对的是一场战争。一场只属于她和菲雷尔.拉德罗斯的战争。

  但她却又不能杀死他。这位领主大人虽然疯狂并且危险,但是他对于这城中的子民的影响力却是不可动摇的。即使她将他的阴谋公诸于众,也只会被指控为谋杀的诡辩。更何况,她还不能这样做。

  她又想起了自己曾路过的那个处于毁灭边缘的村落。那些被恐惧和绝望煎熬着的老人。她曾向他们承诺过,要拯救他们的亲人,让他们重回家园。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在她拯救他们的同时,她自己将会变成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年轻的牧师矛盾着,苦恼着,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难以决断的痛苦。

  一股从未有过的戾气在她的心底渐渐滋生。她的眼瞳中闪烁着骇人的凶光,眉宇之间凝结着无法宣泄的怨愤。此时此刻,这位世人眼中的光之圣女正面对着那个真实的自我。

  这样的一个事实让她痛苦万分,而当这痛苦到达某个临界点的时候,她像是疯了似的从座椅上弹立而起,抓起桌上的杯子扔了出去。

  粗瓷水杯像是一只寻死的灰隼般狠狠地撞上青冈岩砌就的墙壁,爆出一声砰然脆响。碎裂的瓷片四处飞溅,灯盏中的火光在被猛然扯动的空气中剧烈地震颤,使得桌边女子的身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鬼魅。

  玛依达.瑟莱忒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水迹和水杯的残骸。仿佛有些骇异于自己的臂力。然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仿佛被抽去了脊柱般颓然坐倒。

  “全能而全知的阿克拉塞。请原谅我。原谅我的软弱与无能,原谅我的邪念与恶行,我将潜心自省,以赎罪业。”

  玛依达喃喃地祝告着,顺着长袍的领角摸出一串散发着浅紫色光芒的项链握在掌心。那股郁结在她眉间的戾气渐渐消散,年轻牧师的脸上重又焕发出神圣而庄严的光彩。

  “是的,人无完者。既然我会有错失,那么他也一定会有。”

  玛依达平静下来,在心中细细地回想着自己和那狂妄男子交谈时的情形。回想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不放过任何的一个细节。渐渐的,她觉得自己似乎掌握住了些什么。那是可以让她扭转局面的唯一契机。但是这个契机却模糊得只有一个轮廓,仿佛一抹流窜的阴云,渺茫而难以捉摸。

  “他一定隐瞒了什么。那是他唯一的弱点,可那是什么呢?”

  玛依达蹙着眉头,全神贯注地思索着。她知道自己必须立刻找到这个突破口。她这次的对手非同以往,不会给她太多的时间和机会来阻挠他的计划。在他着手加以弥补这个漏洞之前,她必须尽一切可能,将这个口子撕开,变成一个致命的创口。

  是的,她依然如顽石一般坚定,深信自己的信仰与正义。她没有什么改变,但她已经不是以前的玛依达.瑟莱忒了。

  玛依达思考着,假设着。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个无比熟稔,却又带着些许陌生的女子语声从她的耳畔轻轻拂过。

  牧师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看见一个身着橘红色甲胄的少女,正满怀关切地望着她。

  “玛依达。你怎么了?”她问道。

  “丹娜……原来是你……”玛依达下意识地回应着同伴的关心,想要随便找个理由打发她离开。然而就在那一刻,菲雷尔那一瞬的困惑如电光火石般划过她的心头。

  是的!那个时刻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她只是提到了一个名字!

  “丹娜……”阿克拉塞的仆从望着面前的少女,露出了午后阳光般温和而自信的笑颜。

  “告诉我。在你们来到冈沃洛特的这些天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以一种无可抵御的亲切口吻,玛依达.瑟莱忒向她小别数日的同伴询问道。

  (III)

  细碎的脚步声在走道间不住地响着。零乱而毫无规律,仿佛一匹慌乱的小马驹,在迷雾重重的丛林中探寻着回家的道路。

  若干年后,每当丹娜.利希娅想起这座异乡的小城,想起在这城市里的所经历过的那些往事,所认识的那个男子。首先在她脑海中浮现的,总是这样一条阴暗而又狭长的走道。

  她记得自己在这走道上留下的每一个印记,记得那种仿佛在刀尖上行走般的刺痛。这种刺痛让她明白,她的人生,应该有着怎样的意义。

  “菲雷尔……”女孩在花园的门口停下了脚步。踌躇片刻,她开口唤道。

  菲雷尔.拉德罗斯像往常一样,穿着那件黑色的羽衣。他的右手平举,掌心的光团中蕴藏着冷洌的星光。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手中这小小的光晕,翕动的双唇诵念着将永世流传的咒文。他的眼神宁静而祥和,仿佛一位慈爱的父亲,默默注视着自己刚刚出世的孩子。

  直到女孩的那声呼唤,如呜咽的夜风般刮过他的耳际。

  “嗯?怎么了?”菲雷尔发现女孩的语声有点异样。他停下手中的工作,扭头朝丹娜站着的方向觑望一眼。

  “我们到此为止吧……对不起……”犹豫片刻之后,女孩嗫嚅着,以一种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清的低沉语声说道。

  黑衣法师的表情在那一刻凝住,仿佛怀疑刚才听到的并非人类的语言一般,他以观察某种珍奇生物的眼神望着面前的少女,许久许久。

  然后,很不可思议地,他笑了起来。

  “没关系。”黑衣法师低着头,像一个随时可能消失的游魂般缓缓踱到女孩的面前,以一种分不清是安慰他人还是安慰自己的温柔语调说道:“虽然感觉非常的荒谬可笑,不过没有关系的。真的……”

  “抱歉……因为牵涉到了太多的人……”女孩呻吟般地低喃着。“玛依达.瑟莱忒。我最亲密的友人,她告诫我,要我远离你。而她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会合我们一起前往亚萨格瑞那。她告诉我们,萨多斯的军团正在奥德罗帕大陆上疯狂地肆虐。依蒂兰的北部已是满目疮痍。开莱、阿尔波萨特山脉以东、索多修河南岸……死者之师到处横行,骷髅龙吞噬着每一片完整的天空。饥荒和瘟疫像是一阵永不停息的妖风。吹熄无数生灵的火光,留下一排排的墓碑……”

  女孩说到这里了停顿了一下,求恳般地注视着面前的男子。

  “这个世界需要我,菲雷尔。”她继续说道。

  “是的,你是对的。丹娜。”菲雷尔低声应道,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意。

  “在这疯狂的世界上,追逐所谓的爱情,确实是太过奢侈了。”他说。

  “请不要这样说,菲雷尔。这让我很难受。”女孩啜泣般地低喃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护身符大小的羊皮袋子,塞进法师的手心。

  “拿着这个。”她说:“在你想起我的时候,可以打开它,看看里面的东西。”

  “这是什么?”法师下意识地捏了一下那个袋子,随口询问道。

  “这是我对你的爱。菲雷尔……”女孩缓缓地诉说着,语声中夹杂着难以抑制的悲伤。

  “它能在最严酷的寒风中生根发芽,忍受没有雨露滋润的春天,经过一个夏季短暂的哺育,独自在寂寥的秋日渡过每一个金色的黄昏。最后,当冬天的第一片雪花飘零之时,它会开出花朵,结出果实。”

  “那一定是……非常美的一种花吧……”法师盯着手里的东西看了一会儿,轻叹着说道。

  “不,它并不美丽。除非你要认为它很美。”丹娜很用力地摇了摇头。眼中的泪水在她转动脖颈的瞬间悄然滑落。伽俐卡莱干燥的空气因此沾染上了一丝温暖的水气。

  “只不过,菲雷尔……你曾经对我说过,你是一个没有心的人。所以,现在我把我的心交给你,请你接受它。”

  菲雷尔默然注视着面前的女孩。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的动作。他的眼神时而冷漠得像是一片冰封的海面,时而又像是有一整座山峰在熊熊燃烧。

  “我必须走了,菲雷尔。”许久许久之后,丹娜再次开口打破沉默。她低下头去,将视线投向大地。然后,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扳动着肩膀一般,她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向着来时的那扇窄门走去。

  当她跨出第三步的时候,有一双修长的手臂,悄无声息地从她的背后包拢上来,轻轻地将她抱住。

  “丹娜……丹娜……”菲雷尔的语声仿佛梦呓一般,在她的耳边反复唤道。

  “告诉我,要怎样才能把你留在我的身边。告诉我,要怎样才能不用失去你。”

  “我不知道……”女孩幽幽地叹息着,既不回头也不挣扎。只是像一棵枯死的沙梨树般,让菲雷尔紧紧地抱着。

  “你只为你自己而活……菲雷尔。只为你自己……而我不同。我的祖国,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职责。这些才是我生命的全部。我无法只为了你而活。这你是知道的……”她说。

  很多很多年以后,菲雷尔时常会记起丹娜那一刻的叹息。那仿佛在空气中凝结的雾气般虚无缥缈的叹息。说不出是欣慰亦或是无奈,说不出是爱恋还是感慨,说不出是认同,还是惋惜。

  “是的,我知道……我全都知道……”菲雷尔的声音颤抖着,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对不起,丹娜。”他说着,一点一点地松开了他的手臂。“我一直尽力地克制自己,一直……只是,我也是个人。也会有着脆弱和无助的时刻的……”

  “我明白。因为这样的时刻,我也刚刚经历过。”丹娜以一种果决而又肯定的语声,截断了法师的说话。她忽然转过身来,轻轻吻上菲雷尔的双唇。

  柔软而又湿润的唇瓣,静静地重合又静静地分开。短促而突兀的亲吻。是开始,也是结束。

  “再见了,菲雷尔.拉德罗斯。原谅我没能给你任何的承诺。因为我们的生命已太过沉重,不想再增添太多负担。”丹娜说着告别的话语,一步步向后退去。释然的笑意如雨后的虹彩般在她那被泪水涂花了的脸庞上悄然浮现。没有依恋或是不舍,没有遗憾或是怨怼。那笑容仿佛包容着千言万语,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表达。

  菲雷尔注视着面前的女孩,像是一座冷却的火山般慢慢平静下来。他轻轻地眨动双眼,以一种并不如何响亮,但却如直击心扉般清晰的语声说道。

  “丹娜.利希娅。我向你誓约!”他说:“我以我祖先的姓氏为誓。我会守护着你,守护你所珍爱的亲人、朋友、国家、人民。守护着赫特维斯的所有!不单单是我,即使再过五百年,一千年。所有继承拉德罗斯这一姓氏的人,都将守护着,属于你的一切!”

  “而我也向你发誓。菲雷尔.拉德罗斯。”女孩仰起脖颈,以同样郑重的口吻大声宣告:“我的剑锋绝对不会指向,以拉德罗斯为姓的任何一人。”

  “谢谢,丹娜……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法师不住地叹息着,仿佛只有这样,他才有力气说出之后的话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再见了,丹娜.利希娅。谢谢你给了我三天的时间。能够认识你,能够爱上你,我很荣幸。”

  (IV)

  阿克拉塞的仆从以一种毫无顾忌,却又不失礼数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少妇。

  而有着公爵头衔的年轻寡妇,也就堂而皇之地坐在宽敞的琴凳上,摆弄着一张雕工精美的竖琴,将她邀约来的贵客冷落在一旁。

  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这对奇怪的宾主便陷入了长时间的静默之中。青冈岩砌就的壁炉中炉火正旺,如蛇信般灵动而鲜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炉膛,不时地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响。而被这躁动的光源投射于房壁之上的两位女子的身影,也在不断地晃动着,震颤着。

  这样的一种状态持续了大约三米林左右。玛依达.瑟莱忒像是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一般,开口说道。

  “我知道您的丈夫。兰斯洛特.撒加拉弗尔。他是一位了不起的人。”

  “谢谢您如此看重亡夫。不过他自己却并不认为,他有什么特别。”

  海伦娜抬起头来,匆匆地丢给白袍牧师一个敷衍的笑脸,便又将视线转回手中的竖琴之上。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坐下好么?”她又说道:“必须抬着头和您说话,让我觉得有些不自在。”

  “看来您已经知道了点什么。”玛依达看了一眼女公爵对面的扶椅,走过去坐了下来。

  “那么,您找我来,有什么指教呢?”坐定之后,年轻的牧师开门见山地问道。

  “对您和菲雷尔伯爵之间的事情,我所知不多。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海伦娜依次拨动琴弦,试了一下音色。然后,她抬起头,看着对面牧师的双眼,说:“我托珍妮芙请您来这里,其实只是想要给您一个忠告。”

  “哦?”白袍牧师的眉梢缓缓扬起,身躯前倾,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请不要玩火。”女公爵目光灼灼地盯视着面前的女子,逐字逐句地说道:“菲雷尔.拉德罗斯,不是一个可以被随随便便伤害的人。”

  “不要伤害他?”玛依达冷笑着,眼角边泛起了刀锋般犀利的光芒。

  “这真是我所听到过的最可笑的要求了。”

  “您知道,他想干什么吗?”她压低嗓音问道。

  “老实说,我不知道。”海伦娜漠不关心地随口应道。“就像我也不知道,您想干什么。”

  “我?我只是想拯救冈沃洛特,拯救那些因为这位领主大人的疯狂而陷入死境的无辜民众。”阿克拉塞的仆从板着脸说道。

  “那样的话,看来您要失望了。”海伦娜嘲弄般地笑着,说:“虽然我不知道菲雷尔的目的。但是我了解他。没错,他是一个傻瓜。任性起来像个天真的孩子。可是您无法战胜这个傻瓜。您或许可以杀死他,但您永远不可能让他屈服。不管您用怎样的方式。没有用,就是如此。”

  “您的话让我很失望,海伦娜公爵大人。您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的。”玛依达略带不屑地复述着自己的观点,紧绷着的面部神经渐渐舒展。她将身躯后仰,靠在椅背上。

  “另外,如果您的丈夫听到了您刚才的话,我真不知道他将作何感想。”她又说道。

  “玛依达小姐。”海伦娜笑容之中的敌意变得愈发地明显起来,而言辞也更为咄咄逼人。“您对我丈夫的了解究竟有多少?您有没有陪着他在这个大陆上游历?您有没有和他并肩作战出生入死?您有没有和他共浴爱河同床共寝?您有没有在他死去之后终日在他的棺柩前垂泪痛哭?如果上面这些事情您一件都没有经历过,那么您凭什么在经历过这一切的人面前信口雌黄?只因为您从他的讣文中知道了,他是为了救一个十岁的孩子,才会丢了性命么?”

  海伦娜说到这里停下来,身躯因为心中难以言明的怒火而颤抖着。而她面前的牧师则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般漠然无语。她的眼神中有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漠。面对着这样的一双眼睛,女公爵心中忽然感到一阵冰凉。

  她轻叹一声,接着说下去:

  “您根本就不了解我的丈夫。如同您并不了解菲雷尔一样。当然,在被世人誉为救世主的您的眼里,了解他人或许毫无意义。您的职责,您的使命,您主人的荣耀,对您来说这些才是至关重要的。但是请您不要忘记。您也是一个凡人,同样无权决定他人的人生轨迹。是非对错,也不是您的一句话就可以裁决的。”

  “您找我来,只是想要对我说这些么?”玛依达.瑟莱忒眨着眼睛,冷冷地问道。

  “是的,就只是这样而已。”海伦娜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伸手拨动琴弦,开始弹奏。

  “作为兰斯洛特的妻子,我尽到一个妻子的义务。作为菲雷尔的朋友,我尽到一个朋友的本分。作为伽俐卡莱的公爵,我尽到一个公爵的职责。我希望您也能像我一样。这就是我想对您说的全部。”在悠扬舒缓的弦乐声中,海伦娜如此说道。

  “那样的话,我多谢您的忠告,海伦娜公爵大人。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请允许我就此告辞。”白袍牧师面无表情地说着,起身离座,向面前的少妇躬身行礼。而后,像她来时一样,镇定而从容地,离开了女公爵的住所。

  (V)

  “你们要去亚萨格瑞那?”冈沃洛特的骑士长官一脸诧异地望着面前的两位少女,失声问道。

  “是的。这是玛依达姐姐的意思。”亚萨佩尔顿的神射手随意拨弄着长弓的弦索,兴高采烈地回答。而她身边的龙骑士,则只是耸了耸肩,表达了些许象征性的歉意。

  “还真是世事难料啊……”阿诺莫斯满怀感慨地一声长叹。“本来还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呢。现在看起来,却是要一头栽进噩梦里去了嘛。”

  “情况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阿诺莫斯。”他身旁一位身着侯爵服饰的男子,拍着同僚的肩膀,宽慰他道:“有海伦娜公爵和我在,冈沃洛特就是安全的。”

  这位弗莱格尼领主大人来到冈沃洛特还不到一天的时间。但是他的自信却并非全无道理。由他所率领的三千名重装骑士的援军,在此时的冈沃洛特来说,委实是至关重要的一股军力。

  然而面对这位侯爵大人的慷慨,阿诺莫斯却只能回报以无奈的苦笑。

  “我并不是在担心冈沃洛特的存亡。”骑士长官下意识地摸了摸刚刚清理干净的下巴,摇头叹息道:“只是好不容易才能过上两天安稳日子。就这么一眨眼,又要开始疲于奔命。这实在是让人心有不甘哪。”

  他侧过头去,无比诚恳地对一直保持沉默的龙骑少女拜托道。

  “能不能请玛依达小姐再考虑一下?其实……”

  “抱歉,阿诺莫斯大人。亚萨格瑞那的情势十分危急,天一亮我们就要出发。”

  一个清冷的女子嗓音忽然冒了出来,截断了骑士长官的说辞。伴着一阵机械的脚步声响,一个火红的身影加入到闲谈的人群之中。

  “很多谢这些天来您对我们的关照。能够和您并肩作战,我们深感荣幸。”女孩以一种临别寄语般的口吻继续说道。

  “丹娜小姐,你这样说真让我无地自容。”阿诺莫斯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两下眼皮,唤出少女的名字。“分明是你和你的朋友们帮了我们的大忙才是。”

  “而接下去的路,看来我们得要自己走下去了。”略为沉吟片刻,阿诺莫斯收起惫懒而散漫的神情,不无遗憾地说道。

  “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一旁的侯爵大人微笑着插口道:“伽俐卡莱的问题,归根究底还是要伽俐卡莱的人民自己解决。”

  “你说的没有错,西撒卡比阁下。”阿诺莫斯自语般地嘟囔着,咧开嘴角露出露出叫人舒心的温和笑脸。“但尽管如此。分别,总还是叫人伤感的。”

  他以一种叫人心酸的语声喃喃自语,偏过视线眺望远方。一片淡淡的猩红透过沉沉暮色,勾勒出天空与大地的分界。伴着那不可知的未来,在阿诺莫斯的眼中,在阿诺莫斯的心中,一点一点地酝溢开去。

  (VI)

  冈沃洛特的领主大人坐在他的那张座椅上,面色阴沉地看着下首的白袍牧师。

  他的眼窝发黑,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苍白的脸色中泛着一种病态的潮红。但他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仿佛有一株倔强的植物,深植于他体内的每一寸骨骼,每一寸血管。支撑起他的整个身躯,支撑起他那仿佛可以看见的高傲灵魂。

  玛依达还是站在那排阶梯的末端,左手握着的法杖像是一条被冰雪包裹着的骑枪。

  “我是来向你辞行的。菲雷尔阁下。”她以一种倨傲至毫无礼数可言的语调开口说话:“我认为,这里已经不再需要我们了。”

  菲雷尔不置可否地望着面前的少女。用右手抵在他那瘦削的脸颊上,眼睛一点点地眯缝起来,仿佛两条横陈于枯井之上的裂痕。

  “知道吗?玛依达.瑟莱忒。其实我很想杀了你。”

  过了很久很久,他忽然答非所问地说道。

  就在他开口的瞬间,整个世界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难以想像的地狱。

  城堡剧烈地晃动着,仿佛有一位忿怒的巨人,正在攥着垫在这座城市之下的大地拼命摇晃。

  窗外的天空变得如黄昏般鲜红。扭曲着,活像是被拧成了一团的破烂布条。

  数百个六芒星阵,如万魔之王脊背上的花纹般爬满整个房间。邪异的黑色雾气像是带有流苏的幛幔般在法师的四周萦绕盘旋。

  菲雷尔身上的那袭灰袍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猛然撑裂,露出了里面的那件漆黑的羽衣。

  他继续说下去,以平静而不带成见的口吻。

  “可以让我杀掉你的理由有一千条之多。而让你活下去的理由就只有一条-那就是,你是丹娜.利希娅最信赖的人。”

  “因为这样的理由,我允许你冒犯我,我允许你刺伤我,允许你心安理得地将自己的一切冠以高尚之名。”菲雷尔面无表情地说着,仿佛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无关痛痒的事情。然而这些字句本身,却像是隐藏着无数尖利的獠牙。

  开始有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哭声响了起来。嘶哑而凄厉的哭声,仿佛飘浮于汪洋大海之上的泡沫般,起伏跌宕,灌入耳际。

  四周围的一切向着疯狂和毁灭急速滑去,而菲雷尔却只是那样,不慌不忙,不疾不徐地诉说着。

  “其实,你也下了很大的赌注呢。玛依达.瑟莱忒。不过幸运的是,托丹娜的福,看来你是赢了。”最后,他这样总结道。

  “现在,你可以走了。光之圣女。能够和你谈话,我很愉快。”年轻的领主挥了挥左手,整个世界在霎时之间安静下来。仿佛潮汐褪去之后的空虚与寂寥漫涌上来,充溢整个房间。

  “我也是一样。”以毫不介怀的态度聆听了菲雷尔的所有责难之后,白袍牧师躬身行礼,不卑不亢地说道。与此同时,她伸出左臂,用手中的法杖在身侧划出了一道天青色的裂隙。

  “再见了,菲雷尔.拉德罗斯。”玛依达冷淡地说完最后一句告别的话语,闪身消失在那团光晕之中。

  注:

  修斯苛特:依蒂兰南部边境的一座小城。

  米林:时间单位,一米林大约等于2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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