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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她的名字叫丹娜
(I)
临近拂晓的时候,在冈沃洛特的饮宴厅中摆开了庆贺的酒宴。这是自从亡者的大军出现以来,冈沃洛特举行的第一次庆功宴会。
招待的菜色很是简单。一盘又一盘各色各样的肉脯毫无规则地放满了一整张青冈石砌就的长桌,佐餐的蔬菜果品也像是乱石堆中的杂草一般,东一扎西一撮的,丝毫勾不起食欲的样子。
本来,伽俐卡莱的食物就以粗糙难吃著称。而在这种非常时期,自然更难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佳肴。
然而,这却并不妨碍人们拥有愉悦的心情。
一种报复般的欢快气氛充斥着整个饮宴厅。卸下了厚重甲胄的武士们唾沫横飞地把酒言欢,沙梨木打磨而成的酒杯不断碰撞,发出“突突”的脆响。大半的餐具都被弃置一边,伽俐卡莱沿袭自依蒂兰的所有繁文缛节也被忽略不计。守卫着冈沃洛特的战士们不分阶级,无视尊卑地放声谈笑,连平日里矜持内敛的牧师们也毫无顾忌地和普通士兵挤作一堆,将神祗的教诲抛到了九霄云外。
没有乐师弹奏乐曲,也没有吟游诗人的颂唱,伽俐卡莱的英豪们自有办法增助酒兴。
在用餐的长桌正中,放置着一个水晶的碟子,里面盛着一枚金币。与会的勇士们转动那枚金币,猜赌金币静止之后是正面向上还是反面向上。猜对的人罚喝一口酒,而猜错的人要罚喝一杯。
就这样,随着那枚小小钱币的不停旋转,大量的酒浆如流水般灌入众人的胃袋。穿着青灰色长袍的侍从在酒窖和饮宴厅之间像是没头苍蝇般地来回穿梭,祝酒的声浪此起彼伏。
“伽俐卡莱、国王、冈沃洛特、菲雷尔、阿莫诺斯、珍妮芙、加克多斯特佣兵团的三位少女、乃至弗拉格尼和赫特维斯的诸神。”所有与此时此刻的冈沃洛特有所关联的一切,都被致以最衷心的赞颂和祝福。不同于依蒂兰的郑重,不同于亚萨的奔放。伽俐卡莱式的喜悦像是一座喷发中的火山。在火热的情感之下,依旧保有一分理智的底线。
当然,也有一些人是属于类似的法则不能概论的例外。比方说,冈沃洛特的领主-菲雷尔.拉德罗斯。
这位拥有伯爵头衔的年轻领主今年二十八岁。有着一张略显纤秀的白净脸庞。他的身高和他的左右手之一的阿诺莫斯相仿佛,气质上却较之后者少了一份沉稳与世故。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一种耐人寻味的阴郁表情。即使是现在这样的时刻,他仍然只是轻轻地晃动着手中的酒杯,游弋着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悄悄地打量着他的贵宾们。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位飞扬跳脱的亚萨佩尔顿少女。
无论是昨天傍晚的战场还是现在的酒宴,这位承受着双月荣宠的女孩无疑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她有着柔顺细密的褐色长发,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总是泛映着无邪的笑容。她的身材娇小,身上的甲胄刻满了月华女神的祝福,仿佛用一整块的冰晶石雕凿而成,闪动着映映的玄光。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用狮牙苜蓿酿造的烈酒,让坐在她边上的阿诺莫斯看得两眼发直。她的言谈夸张,却丝毫不会让人产生怀疑与不快。
连一向庄重的珍妮芙,看着她的眼神中也满载着疼爱和欢喜。
“在我们亚萨佩尔顿。”她喜欢以这样的一句句子开头,喜欢运用种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形容,喜欢不厌其烦地赞颂她的故乡。
从守护着他们的神祗到出没密林的猛兽,从建于山峰顶端的陵墓到陷入山畦的草屋。她兴高采烈地说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直到她第五次说出:“在我们亚萨佩尔顿”之时,那位和她同宗却不同族的亚萨少女忍不住发作了。
“够了!疯丫头!你给我安静点儿!”传承着太阳神光辉与荣耀的女子站起身来,以一种不容抗辩的口吻,对她的战友叫道。
“不然我会告诉玛依达,因为你这个史上最强的大路痴带着丹娜在沙漠里瞎转悠,害得我要一个人对付一群骷髅龙!”
在她说出“玛依达”这个名字的瞬间。冈沃洛特的领主大人脸色忽然一变。他举起酒杯,啜了一口葡萄酒,掩饰着心中所受的震动。将注意力转到那位第一个到达他城堡的少女身上。
这位名叫戈丽塔.克艾琪的女孩有着无愧于她姓氏的高挑身高和健壮体格。一头奢华的金色卷发瀑布般披散下来,和她那身黄金铸就的甲胄溶为一体。乍一看去,俨然便是一尊被误刻成女子模样的太阳神的神像。
“厄……这个么……”被踩到了痛脚的法依笛,支支吾吾地拖延着。一边用眼神向她左侧的另一位战友求援。
“好歹我们都及时赶到了嘛……丹娜你说是吧?”
“嗯?丹娜姐姐?”
没有回答。
饮宴厅中的众人向着她说话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最后到来的,身着橘红色甲胄的女孩。歪着头,倚靠在她的座椅上,已经睡着了。
(II)
梦。隽永而恒久的梦。
不知从何处开始,不知至何处而终。
灰烬般阴沉的天空,穿梭于云层之间的黑色身影。冰封的大地,无声流淌的血之长河。男人的狞笑,孩童的哭叫,妇人的嘶喊。恶毒的诅咒,雪地中横卧的死尸。
跪拜的女孩,燃烧着的银色瞳孔。垂首静立的女子,泪光闪烁的碧色双眸。
所有这些画面交叠着,构成了这个梦的全部。不为神或人的意志所动摇,透析着过去与未来。
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最后尽数淡去,只留下那两个身影两对眼瞳,对着她默默注视。
她看着她们,觉得自己好像正看着莎依特的镜子。
她想要询问,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想要偏过头去回避,却像是被死死地钉在那里一般动弹不得。
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们胸中的仇恨和无助。
一种唯一而绝对的声响,承载着这两种极端的情绪向着她步步进逼。仿佛悲愤的鼓点,一下接着一下,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那是心跳的声音。虽然是两个人,但是这心跳声却只有一个。
她不由得有些害怕,在心中低声唤出一个字眼。
刹那间寒光闪动,三尺长刀从天而降。女孩和女子同时抬头……
“基留斯!”床榻上的少女一声惊呼,猛地坐起身来。
“你终于醒了。”站在窗边的男子侧过头来。
“怎么?做恶梦了么?”他的问候冷冰冰地,不带半点关切。
少女摇头不语,眼神慌乱地扫视四周。
“在找这个么?”男子向左侧迈出一步,让女孩可以看清被他的长袍挡住的东西。
“确实是,可以让人做梦都惦记的宝物。”他看着那套流动着岩浆般华彩的铠甲,神色淡然地说道。
而少女的目光却停留在被甲胄簇拥着的那把长刀之上。
“菲雷尔大人。”俄顷,她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对面前的男子说道:“在你的酒宴上如此失礼,我很抱歉。”
“请别这样说。这会让我感到很难堪。”菲雷尔触摸着那件铠甲的肩部,缓缓说道:“听您的同伴说,为了尽快赶来冈沃洛特,您已经整整三天没合眼了。”
“这没什么。”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将话题岔开。
“不过说起来,戈丽塔和法依笛去哪儿了呢?居然就把我一个人扔下了……”她撇了撇嘴角说道。
“她们醒来得比较早。”菲雷尔解释道:“您睡了整整一天。而现在,又是黄昏了。”
“黄昏?那又怎么了?”少女的眼神有些茫然。
“萨多斯的力量正在恢复,死者的大军将会卷土重来。”菲雷尔以平静而耐心的口吻继续解释。
“啊!我倒把这个给忘了!”少女尖叫一声,从床榻上蹦了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向菲雷尔站着的方向蹿过去。
“完蛋了完蛋了……居然睡得跟头死猪似的。一定会被那两个家伙笑死……”她不停地念叨着,飞也似地把自己塞进甲胄。直到把最后一块护腕扣紧。她伸手扒了扒零乱的头发,一扭头,刚好撞上菲雷尔似笑非笑的那张脸。
少女的俏脸立时涨得通红。
“你……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她不无尴尬地质问道。
“我得给您带路。”菲雷尔不动声色地回答。“这座城堡的构造很复杂,没人指引的话,您会绕上老半天。”
“好吧……”少女咬着下唇,抄起那把长刀按进背后的卡簧。“现在我准备好了,我们……”
年轻的领主用一个简单的手势,截断了她的说辞。
一道淡蓝色的光芒,在少女的背后缓缓扩张开来,变成一扇通向未知处所的门户。
“这条路最近。”菲雷尔抬起右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你是法师?”少女有些愕然。
“略懂一二而已。”
“还真是谦虚……虽说传送术也确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法术。”少女小声嘀咕着,向传送门走去。在她和那道光芒即将融为一体之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回了下头。
“我的名字叫丹娜。”她说“丹娜.利希娅。请不要您啊您的叫。该死的依蒂兰语听着真别扭……另外,我相信你是位君子。所以……我会当作刚才你不在这里……”
“那是自然。”菲雷尔微微颔首,不无揶揄地说道:“虽说丹娜小姐,您……呃……你的衬衣实在很漂亮。”
(III)
珍妮芙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议事厅里,怔怔地望着云岩拼接而出的天顶。
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能够像这样不受干扰地独处。
她看上去很憔悴,简直不成人形。头发枯黄稀疏,眼窝深陷,皮肤粗糙黯淡无光。一条条细若蛛丝般的皱纹,不知从何时起爬上了她的眼角额头。
她已经走过了一生之中最年轻最富活力的时刻,正在不可避免地开始衰老。而她对此却无能为力。
她禁不住为自己感到可悲。
“珍妮芙,珍妮芙,你到底在干什么?”她不断地在心中问着自己。“你要伤害自己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你的骄傲,你的自尊,都到哪里去了?站起来!珍妮芙!如果你还爱着自己,那就站起来,大声地告诉他。你并不是他的工具,不是听任他使唤的奴仆。他可以不爱你。但是,他必须……”
女神官想到这里忽然愣住。
“他必须……他必须怎样呢?尊重我?他做到了。信任我?这一点他做的比我更好。理解我?可是我理解他么?那么……”
珍妮芙低下头,呆呆地看着地面。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
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浑身瘫软,连动一根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因为她发现,除了他的爱,她什么都不想要。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在拍她的肩膀。
她恍恍惚惚地转过头去,看见了阿诺莫斯那张温柔可亲的脸。
“珍妮芙,你怎么了?”冈沃洛特的骑士长官满怀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我想起了兰斯洛特。”女神官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水,撒谎道。她不想这位好友再为自己伤心。她知道只有这个名字,是可以让人无条件的落泪的。
果然,在她说出那个名字的瞬间,阿诺莫斯的表情忽然僵住。
他别过头去,避开了珍妮芙那双泪汪汪的眼睛。他的眼眶湿润起来,声腺也变得哽咽而酸涩。他用力抓紧了座椅的靠背,以一种不知是抚慰友人,还是抚慰他自己的语声说道:“坚强些,珍妮芙。坚强些。兰斯洛特在看着我们。也许是在一颗星星的后面,也许是在一片浮云的后面,也许在一块岩石的后面。在我们不知道的任何一个角落。他就在那里,默默地守护着我们,为我们祈祷。别让他难受,珍妮芙。”
“是的,阿诺莫斯。你是对的。”女神官站起身来,向她的朋友证明,那个名字不单会带给他们痛楚,也会赋予他们勇气和力量。
“外面的情形怎么样?”整理了一下烦乱的心绪之后,她问道。
“那三个女孩的力量实在惊人。”阿诺莫斯摇了摇头,强行止住对故人的怀念。他说:“即使是波修斯和尤梅特尔,也未必能赢得了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她们都是被神选中的人。”珍妮芙绕过她的座椅,走到背后的窗扇前面。窗外的天空黑漆漆的,没有任何的光线。空气潮湿得简直挤得出水来。似乎快要下雨了。
“她们的首领,那位光之圣女-玛依达.瑟莱忒。在她还只有十六岁的时候,便已出任依蒂兰的大司祭长。然而,在六年之后,她宣称自己得到了阿克拉塞的神谕。那位至高者警告她,魔神萨多斯正在苏醒,并在奥德罗帕的某个地方积聚着力量。他会率领他不死的大军扫灭各国。而她的使命,就是阻止这场浩劫的发生。从此之后,她离开了依蒂兰,周游各国,组建了这支名为加克多斯特的佣兵团。”
女神官说起大陆之上的种种奇闻轶事,真可谓如数家珍。
“那位龙骑士-戈丽塔.克艾琪。是亚萨格瑞纳的王族。相传她们的祖先携有亚萨的太阳神-菲格尔的血脉。并曾与龙王的女儿订立契约。因而具有驯服驾驭这一神兽的力量。”
“而法依笛.茵修梅斯。她因为受到亚萨佩尔顿的守护神-光月德兰戈尔与暗月德芮戈尔的宠爱,而被誉为大陆第一射手。她既可以用弓箭使出媲美法师的魔法,也可以凭籍着迅快的剑技和戈丽塔在近身战上一争长短。而她的坐骑-向阳鸟,和戈丽塔的龙一样,也是近乎不老不死的神兽。”
“至于那个丹娜.利希娅……”提起那位魔族少女,女神官的思路仿佛忽然受阻。“她的身上倒是有着一堆的谜团。她的力量来自哪里?信奉阿克拉塞的玛依达.瑟莱忒为什么会让一位魔族女孩加入她的佣兵团?她是怎样驯服开莱森林中的奇兽-箭齿马成为她的骑乘?”
女神官说到这里,自嘲似地向静静聆听的同僚报以一笑。
“你一定觉得我快变成一个唠叨的老太婆了吧?阿诺莫斯。”
“那倒不至于。”冈沃洛特的骑士长官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我只是觉得,这些问题和目前的情势似乎关联不大。”
“确实,现在的我们是没有工夫去理会这些。”女神官微微颔首,继续说下去。“就在刚才,我收到了从王都发出的诏令。国王陛下在盛怒之下罢免了帝星骑士团统帅-尤梅特尔.凯德的职务,并下令将其流放。然而奥森蒙德王的这一决议却未能完全实施。承继着圣骑士之名的尤梅特尔公然违抗王命,率众出逃。然而,王太子殿下和这位前任的大元帅阁下交谊深厚。此次尤梅特尔叛逃,还不知他将如何自处。除了他的黑骑士剑,伽俐卡莱境内堪与尤梅特尔匹敌的,就只有菲雷尔一个人而已……”
珍妮芙说到这里,侧首打量了一下她的同僚。而阿诺莫斯却故意将视线转向一边,装出并不在意的神情。无奈地轻叹一声之后,女神官将话题从他们的领主大人身上扯开。
“尤梅特尔叛逃,帝星骑士团必定难以为继。帝狮骑士团孤掌难鸣,除了警戒王都之外,还要防备邻近各郡手握重兵的贵族有所异动。而相对的,这些对王权有所觊觎的贵族们也只会暗通款曲,在有十足把握之前,他们也不会轻易动用手中的兵力。”
“也就是说,我们得一直依靠自己的力量来抵御萨多斯的大军?”阿诺莫斯将女神官的推断继续延展,立刻便得到了一个糟糕的结论。
“恐怕是的,阿诺莫斯。本来,若是兰斯洛特还在,能够率领他的领军及时赶到的话,我们应该可以支撑到局势稳定下来。但是……”女神官面带忧容地和她的同僚交换了一个眼色。
“照现在这样的情况,海伦娜要维持领内的秩序想必都会很吃力。如果再抽调兵力来冈沃洛特,她要担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一些。”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菲雷尔才会决定不向她求救吧。”阿诺莫斯神色黯然地替珍妮芙说下去。“这些年来,海伦娜一个人支撑着领主的重任,想必也是非常的辛苦吧。”
“珍妮芙。”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阿诺莫斯的眉梢跳动了一下。“尤梅特尔恭为圣骑士剑的传人,又执掌重兵。按理说奥森蒙德王绝不敢轻易和他为难。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陛下如此震怒,非要把他赶尽杀绝不可呢?”
阿诺莫斯的质疑无疑切中要害。而对此,女神官也是怀着一肚子的疑惑。
“不清楚。王诏之中只是含糊其词地提到了一句。说他违抗王命,拥兵自重,有通敌之嫌。”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呣……”阿诺莫斯沉吟着,陷入了思索的泥潭之中。
内忧外困,进退维谷。冈沃洛特此时的处境实在是不容乐观。可是珍妮芙却像是不怎么担心的样子,只是怔怔地眺望着窗外的那片夜空。
紫红色的闪电开始一下一下地割刈堆挤在一块儿的云层。丝网般细密的雨点悄无声息地落下来,飘过那扇半开的窗扉,打湿了女神官的裙袍。
“别担心,阿诺莫斯。”过了一会,仿佛自语一般,女神官宽慰她的同僚道:“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别忘了,我们还有最后一道防线没有启用呢。”
“可也是。”阿诺莫斯耸耸肩,说道:“只不过要那个守财奴消耗他的力量,那除非是把我们的人头都供在萨多斯的祭台上吧。”
“那是因为他只爱他自己,害怕被人爱也害怕爱上别人。有一天,若是我们全都死去,只留他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他还是可以坚强地活下去,孤独而骄傲地面对他想要面对的一切。他真可怜,而我们也是一样。”珍妮芙自语般地低喃着,眼中再次泛起酸楚的涟漪。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几条雨丝轻轻吻上她的脸庞,带来针尖擦划般的刺痛感觉。女神官站在那里,眼看着一道淡青色的门扉在城堡的中庭徐徐展开,那熟稔的身影从中踱了出来,在她的注视之下,向着南侧的回廊走去。
(IV)
庆贺的酒宴照例在冈沃洛特的饮宴厅举行。
在加克多斯特佣兵团的三位少女到来之后,清剿魔物的工作变得轻松了许多。以至于原先因此而缩减的饮食,,也变回了正常的一日三餐。
“啊……我们的领主大人居然是位法师啊!”
来自异乡的三位少女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她们的历险经历,不知怎么搞的,就扯到了菲雷尔的法师身份上来。
“只是略知一二而已。”
阿诺莫斯和珍妮芙在用过早餐之后便先后告退。只剩下他们的领主大人还在端着酒杯作陪。他应酬般地微笑着,又搬出了搪塞的台词。
“略知一二的话不能算是正式的法师吧……好像丹娜姐姐,她都会一些杂七杂八的法术呢。”听着菲雷尔的说辞,亚萨佩尔顿的神射手看看坐在她左侧的魔族少女,有些失望地嘟囔着。
“法依笛,我只是学了御空术吧……还是连半吊子都算不上的那种……”
名叫丹娜的女孩颇有些不安地向伯爵大人瞄了一眼,忙不迭地解释道。
“要鉴别法术修为的高低。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法杖了。请菲雷尔阁下将他的法杖拿给你看下不就行了?”一直冷眼旁观的龙骑士忽然插口。
“是啊是啊。玛依达姐姐的那枝光之羽翼好漂亮呢。”法依笛的眼中立刻又泛起了兴奋的色彩,双手交握着附和道。
面对亚萨少女的热情,冈沃洛特的领主大人只报以一个遗憾的表情。
“我从不用法杖。连正阶的法师也算不上。只是对魔法有些兴趣,偶尔研习一下,打发时间而已。”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都不参加战斗的……”法依笛的唇线扁了下去,似乎对这位伯爵大人的第二重身份完全失去了兴趣。
一旁的丹娜听见了同伴的这句话,感到她未免太过口无遮拦。她轻轻踢了一下法依笛的鞋根儿,一面开口为菲雷尔解围。
“可是菲雷尔,我看你打开传送门的手势却很熟练啊。落点的计算也相当精确。搞不好你是有着很高天赋的呢。”
“哦?我倒从没觉得。或许示因为我比较擅长空间术法吧。不过也非常的有限就是。”菲雷尔的眉尖不易觉察地跳动一下,随口敷衍道。
“要对自己有信心啊。空间术法运用的好,也很有用处的。厄……你的方向感应该不错的吧?”对自己的失礼有所知觉的亚萨少女笨嘴笨舌地安慰着被她无意开罪了的领主大人,不料戈丽塔那高傲的语声再一次插了进来。
“没有良好的魔法持续力和恢复力,单技巧熟练有什么用?顶多只能用来跑腿嘛。”她不冷不热地讥讽道。“好像你,法依笛。你要是可以不受约束地使用精灵箭,那只要你一个人就足够对付那些亡者的大军。可是事实怎样呢?即使双月女神不计较你的散漫,你一天也就只能使用三次月华灵力而已。这还是因为你特别受到女神们恩宠的缘故。普通法师要修得你这样程度的魔法,至少要花费二十年的时间吧。而你却连一堂魔法课都没上过。”
“你哪有立场说我。戈丽塔……”被一顿说教的少女立刻鼓起毒舌展开反击。“你的太阳神铠甲可以抵御所有的暗黑系魔法,无视咒天术在内的所有咒术。即使是玛依达姐姐,要做出这样一个魔法护盾也颇费劲吧。可是你呢?只要小心洗澡的时候别让人偷袭你就行了。”
“死丫头!瞧我不活剐了你!”被激怒了的龙骑士怒吼着,一把掐住了法依笛的脖颈。
“喵!救命啊!杀人啦!”亚萨佩尔顿的神射手发出一声山猫般的尖叫,向左侧银发少女的臂弯倒过去。
“呃……请当她们透明好了。嗯嗯……”丹娜抽开右手,任凭撒娇的女孩把脸贴在自己的甲胄上,对菲雷尔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脸。
“啊!我们……被人……嫌弃了……戈丽塔……”法依笛趴在丹娜的腿上,一边摇晃着手臂,一边口齿不清地叫嚷着。
“法依笛……这种时候,求饶比挑拨离间更管用哪。”丹娜瞄了那可怜兮兮的小家伙一眼,端起酒杯来故作悠闲地啜了一口麦酒。
“就是就是。死丫头,你觉悟吧!”亚萨格瑞纳的龙骑士附和着说道。一把将法依笛的小脑袋拽到了自己的前胸。
“居然……就这样……把我卖了……呀!啊……啊!菲雷尔大人……不要……见死不救……呀!”
眼看着计谋败露,法依笛立刻转而向冈沃洛特的领主大人求援。
“呃……这个应该算是亚萨的内乱吧。我也是不便插手呢。”菲雷尔摊开双手,耸耸肩撇清道。
“嗳,菲雷尔大人的意思是。他很高兴能够看戏呢。”一旁的魔族少女侧首作远目状,一边很适时地抛给法依笛一根救命的稻草。
“对啊……戈丽塔……那个……看戏……不要……”一点就透的亚萨佩尔顿少女立刻提醒她的同僚。
“好吧。姑且放过你。丹娜说的对,不能让外人看好戏。”戈丽塔抽回手来,丢给冈沃洛特的领主大人一个白眼。
“不知道菲雷尔大人除了空间术法,还对哪些魔法有所涉猎呢?”龙骑士话锋一转,又将话题扯回菲雷尔的身上。
“刚好是戈丽塔小姐完全不用担心的暗黑系魔法。”菲雷尔不动声色地回答。
“哎?这样说来,菲雷尔你是暗黑法师?”法依笛揉着被捏得发红的脖子,插口道。“可是看上去你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嘛……我还以为暗黑法师都应该是鬼气森森的……”
“鬼气森森的是骷髅法师好不好。”魔族少女横了不安分的同僚一眼,代一脸无奈的领主大人申辩道。
“哎哎……戈丽塔……”法依笛戳戳龙骑士的胳膊,小声嘀咕道:“你有没有发现,丹娜这两天很不对劲呢?”
“哦?”
“嗯?”
两位少女同时侧过头去看着她。
“老是在扮好人啊,她。”法依笛搭着戈丽塔的肩膀,凑到她耳边说道。
“是有点可疑。”龙骑士故作深沉地微微颔首。
“难道说……”
“是看上了什么人……”
“所以……”
“这样说起来,今天下午……”
“不会发生了什么事吧?”
方才还闹作一团的两位亚萨少女,一会又结成了统一阵线,一唱一和地对酒桌上的另外两人展开了攻势。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冥想能力啊。不知这是传承自弗拉格尼的哪位神祗呢?”菲雷尔感慨万千地叹息着,依旧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架势。
而另一边的丹娜,整张脸已经红得和她的甲胄不分彼此。
“戈丽塔……法依笛……你们……”她翻起那双冰晶般冷洌的眸子,瞪着她的两位损友。
“嗯?怎样?”两位亚萨少女同时别转头去,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脸。
“再胡说我砍了你们两个。”魔族少女板起脸来威胁道。
“她生气了。”两位亚萨少女相视点头,异口同声地说道。
“菲雷尔大人,请回避一下。”
“她是认真的。”法依笛和戈丽塔再次相视点头。
“要升级成亚萨和赫特维斯两国之间的纷争么?”菲雷尔苦笑着,抬了抬右手。继续说道:“可是丹娜小姐,难道和我有染真的是那样不堪的事情么……您的反应很伤人自尊哪……”
“好吧……那就连你一起砍了。免得被人说我偏心。”赫特维斯少女咬着嘴唇,貌似凶狠地说着,右手五指遽然揸开。
“基留斯!”她低声喝道。
“投降!”
“饶命!”
戈丽塔和法依笛一起缩颈,齐声喊道。
“算你们识相……嗯?”丹娜冷哼一声,一扭头却发现自己置于墙角的长刀不知何时已被覆上了一层刀鞘般的石块,完全动弹不得。
“岩甲术?”她有些讶异看着暗中施法的领主大人。
“天!我都没听到他念咒文!”法依笛闻言看了一眼丹娜的长刀,也失声叫道。
“虽然是最低阶的法术。但是施术技法和精准度都是无可挑剔的。”龙骑士蹙起眉头,瞄了若无其事的法师一眼,又说道:“问题是,这是地系魔法。菲雷尔大人果然是博学多才呢。”
“不过是流浪艺人级别的小花招而已。多练习几次谁都可以做到的吧。”菲雷尔淡淡地自谦道。
“我很怀疑。”丹娜自语般地低喃一声,斜视她的两位战友,好像在向她们寻求支持。
“最简单的办法。让菲雷尔使出全力攻击戈丽塔试试吧!”法依笛使劲点头,挤眉弄眼地串掇道。
“你又皮痒了是吧?”戈丽塔横了不安分的神射手一眼,让她将后面的半截说辞硬生生吞回了肚里。
“要试刀的话,明天晚上和我们一起出战不就结了?菲雷尔阁下,我说的对吧?”
仿佛故意挑衅一般,戈丽塔盯视着面前的男子,脸上漾起了傲慢的笑意。
冈沃洛特的领主大人眯缝起双眼,静静地和他的贵宾对视。他手中的酒杯晃动着,杯中的酒液团团流动,转出一个小小的血色漩涡。
“按照你们的游戏规则。我只要说一句投降就没事了吧?”菲雷尔忽然笑了起来,接着说下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投降。”
说着,他举起酒杯,将半杯红酒一口吞下。一旁的侍从捧着酒壶走上前来,却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真狡猾……”戈丽塔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别转头去没有搭话。
“而且毫无气魄。”另一位亚萨少女也帮腔道。
“所以说啊,光有天赋是没有用的呢。”
最后,她们如此总结道。
“喂……你们两个……够了吧……”忽然逆转的形式让丹娜感到自己莫明其妙地捅了一个马蜂窝。她有些着急起来,不断地向着两位损友使着眼色。
然而,在她们有所反应之前,冈沃洛特的领主大人已长身站起。
“诸位”他以一种平和得有些令人畏惧的语声说道:“我有些不胜酒力,请允许我先行告退。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说完,他微微欠身。扔下了面面相觑的三位少女,径直从饮宴厅的大门走了出去。
(V)
庭院很是幽暗,只在门口的地方有着两盏硫石晶灯在发散着柔和的橘黄色光芒。
院子本身并不是很大,但在雨后的夜色之中,却给人以一种置身海底般的深沉与寂廓。
空气中满是悲凄的意味,草叶上沾满了雨水,仿佛多愁善感的妖精留下的泪滴。齐膝的茅草像是生了恶疮的毛皮般东一块西一拨,地面潮湿而泥泞,一条碎石铺就的小径蜿蜒曲折,环绕着这小小的庭园。在它的尽头,两块兀然突起的岩石,像是一张被劈开两半的方桌般,在微风摇撼的草丛中颓然相对。
墙垒外的天空像是一张堆满了灰尘的纸笺。银色的光月,孤零零地悬挂在天河的最南端。无光的暗月像是一只黑曜石打磨而成的手镯般,在北侧的夜空下蚀出一个依稀可辨的圆环。渐渐褪色的星辰,在这黎明到来之前的当口,用它们最后的光亮在这纸笺上记述着某些无法忘却无法消逝的情感。世界是一片死一般的静谧,如诉的晨风之中,几乎可以听见暗夜之神寂寥的脚步声。
菲雷尔站在黢暗一片的庭院正中,此时的他看起来和平日那位懒散的领主大人简直判若两人。
他原先穿着的那件灰袍不知所踪,取而代之以一件泛映着宝石光泽的黑色羽衣。由于这件衣衫的缘故,他四周的黑暗竟给人以苍白的观感。仿佛用尖刀生生地将那片夜色剜去了一块。烟尘般的黑色雾气包围着他那削瘦的身躯。令人不自禁地联想起行云之神施法布雨的景象。羸弱的月色无法侵入他身周的那重雾气,只得龟缩在庭院的一个角落,示威般地染白了一块饭桌大小的草皮。
“兰斯洛特……”他低喃着,交抱着双手,仰首眺望着西北方向的天穹。语声中带着一种难以排遣的伤怀与愤慨。
“你这个傻瓜,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吗?要是你知道,一定会后悔吧。后悔自己不该就这样抛下我们,一个人傻傻的死掉。怎么?你不服气?不服气我叫你傻瓜?那就来啊,来和我一决高下。这一次,我绝不会输给你。其实我很在意的,一直都看你不顺眼。拥有着那样的天赋,却一点儿也都不知道珍惜。我恨不得亲手掐死你,你知不知道?你笑了,你总是这样。我恨你那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强?你这天杀的混蛋!”
仿佛被魇住了一般,菲雷尔不住地呼唤着那个名字。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眼中闪烁着孩子气的倔强与不忿。盘绕着他的黑色雾气感应着他情绪的波动,发疯也似地飞速旋转,以一种急不可耐的态势,向着四周不断扩张。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娇嫩的女子嗓音突然响起,截断了菲雷尔心中的冥想。
“扔下三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自己一个人躲来这里闲晃,这就是冈沃洛特的领主大人的待客之道么?”她这样说道。
法师有些木然地回过头去,看见了一个火焰般映映发亮的身影。
“戈丽塔和法依笛并没有恶意,请别怪她们。”抢在菲雷尔开口之前,魔族少女致歉般地开口说话。
“没有恶意的责难,有时候往往让人更加难以忍受。虽然我是不会对救助了我们的友人动怒,但我想,我至少有权利选择回避。”菲雷尔冷冷地对少女的调侃做出回应,而那包围着他的黑色雾气也即刻消散。
“另外,这个花园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略微停顿一下,他侧过身去,继续说道。
“这里是花园?可是为什么都看不到花?”装作没有听见菲雷尔的责难,银发少女抱怨着,沿着园内唯一的那条通路走到黑衣法师的面前,眯起双眼甜甜一笑。
“你真没说错。这座城堡大得像是一个迷宫。”她又说道。
“请离开这里。”黑衣法师很想这样要求这位不速之客。但是,当他看见少女的那双水晶般澄澈的银色双瞳,他犹豫了。
那是一种微妙而难以抵御的震颤。仿佛一匹孤高而秉性顽劣的箭齿马,在经过了数千兰次的奔驰之后,忽然在一条潺潺流淌的山涧边,邂逅了一匹有着火一般鲜红鬃毛的小牡马。
最后,他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道:“因为我没有心。”
“没有心?”
“是的。”菲雷尔点了点头,忽然感觉有些难以支撑自己的重量。于是他拣了一块较大的岩石坐下,用双手摩挲着它那粗糙的棱角,籍此来平复心中乱作一团的思绪。
“没有心的人,栽培不出任何的花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一天天地枯萎,日渐颓败。”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他低着头絮絮说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残酷。你要得到一件重要的东西,就必须放弃一件相同份量的东西。而这个花园,就是被放弃了的我的那颗心。”
“那么,你用你的心去换了些什么呢?”女孩有些好奇地问道。
菲雷尔沉默了片刻,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无比的坚定。
“力量。足以支撑我的理想的力量。”他一字字地回答。
少女抬头仰望天穹,想像着花园荒废之前的模样,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
“我可以坐下么?”她瞄了一眼法师身侧的那块岩石,低声询问道。
菲雷尔抬起头来,仿佛遥望一堆无关紧要的石块一般,看了她一会。
“请坐吧。虽说我也不知道,您能坐在哪里。”他说。
“是-你”女孩纠正着法师错误的称谓,将背上的长刀解下,插进脚边的大地,紧挨着男子的身侧坐了下来。
晚风拨弄着她的卷发,使之如木槐树的枝条般轻轻颤动。三尺长刀的刃锋像是一道凝结成钢铁的月光,映亮了她的脸庞。女孩若有所思地抬起右手,触摸着长刀的护锷。
“我和你刚好相反。我的力量和我的心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许久的沉默之后,魔族少女以一种和她的年龄不符的唏嘘口吻,轻轻诉说道:“我出生于一个极普通的家庭。我的父亲虽然隶属于号称赫特维斯第一强兵的圣地骑士团,却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他凭籍着良好的操守与德行,娶了一位没落贵族家的小姐为妻,在萨多斯里斯过着平静而尚可称为幸福的日子。结婚两年之后,他们生下了我这唯一的一个孩子。因为是女孩儿,父亲原来并没有打算要将我栽培成骑士的意思。而是将我送去阿瑟多斯的神庙,企盼着我可以成为一位神官。可是很可惜。我从小就对剑技有着无法克制的兴趣。
在我出生的那一天,我家的花园中突然长出了一株小小的火棘树。表面上看来,它和普通的火棘树没有任何的不同。然而,在我成人之前,它却从未开过一次花。随着我渐渐长大,那树苗也越长越高。它默默地生长着,仿佛一位陪伴着我的伙伴。我时常对着它发呆,对着它说话,向它倾诉我心中的快乐和忧愁。它就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不可分割,不可离弃。直到我十六岁那年,在父亲和母亲的陪同下,我在它的跟前,举行了成人的仪式。”
女孩以一种寂寥的语声继续说下去“那棵树开出了唯一的一朵花来。枝干却渐次凋零,我把它拔出泥土,看见了金色的锋芒。它在我的手中变成了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剑。从此之后,它就成了我的武器和我最亲密的朋友。我叫它‘基留斯’,赫特维斯语的意思是-守护者。”
“那以后,我遵从父亲的意见,加入了萨多斯里斯的魔殿骑士团。渡过了整整四年的平淡时光。直到一年前,我遇到了玛依达。”
“玛依达.瑟莱忒……那位阿克拉塞的门徒……我知道这个人。”菲雷尔显然是对那位名叫玛依达的女子早有所闻。他以一种很是低沉的语声念出这个名字,眼瞳中闪过一道凌厉的电光。
然而丹娜却是对于法师的这一细微的动作毫无所觉。她以一种肯定而感佩的语声继续说道。
“是的,玛依达.瑟莱忒。是她让我见识到了另一个世界,是她造就了今天的我。甚至不单单是我。戈丽塔、法依笛、还有亚萨基内斯的阿尔柯斯、鲁索的蒙菲斯。我们这些不同种族不同信仰的人们,因为她走到一起,对抗那混沌与毁灭的魔神。”
“你很幸运,丹娜.利希娅。”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菲雷尔很用力地点了点头。“能够和那样的人并肩作战,那是一种荣幸吧。”
“是的。所以我大概可以理解你追求力量的心情。那种想要将自己的命运牢牢地握在手中的心情。那种对于未知世界的渴望与憧憬,夹杂着畏惧的期待,忍受一成不变的生活,只为了实现梦想的一个瞬间。”
“哦?”法师有些怀疑地低吟一声。他侧过头去,斜着眼角,打量女孩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张让人无法直视的脸孔。骄傲,却不张扬。坚定,却不咄咄逼人。如同在永夜中初生的一颗恒星,无所顾忌地绽放着光和热。
“是的。我可以理解!”女孩复诵着自己的话语,仿佛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她站起身来,将面前的长刀拔出泥土握在手中。
“我不是什么公主,也没有什么可以夸口傲人的血统。没有哪位神祗给过我喻示,没有天下闻名的良师教导我世界的本源生命的真谛。可是我感谢他们。感谢那些带给我挫折和痛苦的全部。因为他们的存在,使得我的努力有了意义,使得我的意志经历了试炼,使得我心中的那株小小的火棘树开出花朵结出果实,使得我有勇气向所有我想要的一切说――我希望!”
丹娜的语声越来越响。她那纤弱的身躯挺得笔直,手中的长刀缓缓扬起,指向那被重重雾瘴遮蔽的苍穹。
“是的,菲雷尔.拉德罗斯。也许有的东西的重量是我无法承受。也许我们真的只能依靠舍弃来解放自己。但是,我依然要放开胸怀,向那我热切向往着的一切说――我希望!”
菲雷尔有些动容地长身站起。他注视着面前的银发少女,脸上紧绷着的肌肉缓缓松弛,露出温柔的笑意。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是在心里笑我太过天真了吧。”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丹娜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轻笑道。
“我只是想不出该用怎样的字句来夸赞你而已。”法师失口否认道。
“身为冈沃洛特的领主大人,这样的不善言辞是很让人担忧的事情哪。”丹娜微笑着调侃。
“那是因为,丹娜小姐和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想听一些让人头皮发麻的奉承话吧。”
“可也是。”魔族少女耸耸肩,做了个鬼脸。“那么,作为交换,能让我见识一下么?”
“见识什么?”菲雷尔眨着眼皮,唇角弯出俏皮的曲线。
“你真实的力量。”
“抱歉,现在还不是时候。”菲雷尔叹着气,低头凝视自己的双手。“我的力量还不完善。不过总有一天,你会看到的。我保证。”
“嗯,请继续努力吧。”
“你也是一样。”
两位年轻人客套般地鼓励着对方。一种朦胧而缱绻的气氛渐渐滋长,他们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谁都没有开口。
庭院重又归于一片寂然,剩下的唯一声响,就只是他们彼此的呼吸与心跳。两盏硫石晶灯忽明忽暗,像是在宣告着新的一天的到来。然而菲雷尔和丹娜却只是那样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两棵相隔咫尺的赤松般垂首望着对方的脚尖儿。
“菲雷尔……”不知过了多久,丹娜忽然以一声喟叹般的轻唤打破沉默。
“嗯?”菲雷尔的身躯不易觉察地颤动一下,像是只被惊动的猛兽般,他抬起头,觑望少女的双眸。
“告诉你一个秘密。”
“洗耳恭听。”
“其实我也是个路痴……所以,麻烦你把我送回去。”
丹娜向着一脸迷茫之色的领主大人眨了眨眼睛,恶作剧般地轻笑着说道。
菲雷尔有些哑然地呆呆看了丹娜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丹娜。我可以这样叫你吗?”他问道。
“当然。”女孩旋即给以肯定的答复。
“那么,请跟我来,丹娜。这次我们不要抄近道。我会清楚地让你记住,从你的房间到这里的方法。”
菲雷尔淡淡地说着,向女孩伸出手去。
丹娜的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两排玉石般的皓齿。她将左手搭上菲雷尔的掌心。
“先申明,我的记性很不好。”她说。
“你的手很冷。丹娜。”法师不去理会少女的调侃,牵着她的手指,沿着来时的那条小径往回走去。
“那是因为……我的心是一块冰啊……”丹娜学着菲雷尔的语调,打趣般地说道。
“呃……”
“怎么?”
“你不去当吟游诗人真是可惜了……”
“很多人都这样说。”
“……赫特维斯的女孩都像你一样吗?”
“我怎么了?”
“傻乎乎的……”
“……”
“怎么不说话?”
“正在考虑,是不是要砍了你……”
就着样,菲雷尔和丹娜拌着嘴,向着庭院外的走到缓缓行去。讥诮的话语和闲散的脚步声在岑寂的院落间静静回荡,仿佛一阵喧闹的微风般,撩动着晨曦女神轻柔的面纱。
萨多斯里斯:赫特维斯的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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