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leyi部分短篇 > 屠二煞进城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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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屠二煞微笑摇头,道:“潘大爷您太抬举俺了。俺只是一无名小卒,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俺师父教俺这身武艺,也不是为了让俺充英雄装好汉。只是为了,它。”

  说着,屠二煞竖起右手食指,点点自己脚下冻土。

  潘十一双眉微挑,出言相讥道:“哦?尊师教你武功,便只是要你早早入土,去那西方极乐世界么?”

  “不。我指的不是土,乃是道。正道!”屠二煞凛然正色道:“俺师父教俺的,便只有这一个道字。”

  潘十一闻言不怒反笑,乐呵呵地说道:“好嘛,那就让我来看看,你师父教你的正道,可能救得你此时的小命!”

  那个“命”字甫一出口,富贵金枪的枪气便已同时发动,直扑屠二煞面门。

  屠二煞却也不是傻子,知道潘十一已然有心取自己性命,是以时时提防。但见潘十一这一枪犀利绝伦,自知自己全身经脉尚未打通,立敌决计不成。便往斜刺里一闪,想要暂避其缨。

  却不料那朵枪花竟似是活物一般,中途转向。仍是一枪平刺,依旧朝着自己面门飞来。

  屠二煞料不到潘十一会来这么一手,大惊之下右足发劲,身躯如脱弦利箭一般,向后飞蹿。

  潘十一嗤笑一声,双腿猛挟胯下马腹。却听那白马一声嘶鸣,直立而起。后蹄一蹬,跃至半空。潘十一手中金枪下划,点点金光宛若佛前金莲初绽,将屠二煞身侧十丈之地,尽数笼罩其中。

  屠二煞眼见如此,知道避无可避。当下运气全身功劲,灌于手中双刀,使一招燎原烈火,硬架上去。

  只听“哐”的一声脆响,屠二煞只觉双臂竟似架着一座小山的份量,如遭火焚,炽热难当。情知此时生死只在一线,若是撤刀必定会被活活串死。当下咬紧牙关,拼死相抗。

  心道只要挨到那马四蹄着地,潘十一枪上劲力稍减,自己当可设法走脱。却不想潘十一有意炫耀功力,哪容屠二煞撑到那一刻?

  只听潘十一一声暴喝道:“这点功力还敢逞强!给我断!”

  屠二煞听他这声喊,心知不妙。果不其然,只觉一股蓬勃罡气如山洪迸泻,手中弯刀再也承受不住。

  “叮”的一声脆响,左手西瓜刀应声而断。双刀既失其一,那便再挡不住金枪上劲力。屠二煞自知必死,便也不再抵抗。右手回撤,双目一闭,全身空门大露。只等潘十一下手。

  那潘十一人见破了屠二煞双刀护体,冷哼一声,正待一枪将之了结。却见屠二煞闭目以待,神态自若。不禁怒极。心道:“你要充好汉,我偏不成全你!”

  想到此处,潘十一将枪上劲力虚引,偏向一边。

  只听“扑”的一声,白马终于着地,潘十一双手一抖,便将金枪收回。

  说道:“如何?你的道救不了你吧?”

  屠二煞闻言睁开眼来,神色如常,一字一顿地道:“虽然救不了我,却是救了金典镖局五位镖师。”

  潘十一呵呵一笑,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说道:“你当他们真能跑得掉么?大爷我骑的这匹乃是大宛国进贡的御马。便算是让他们跑出一千里地去,大爷我不出两日,也能追上。可怜你舍命相救,到头来却只是饶上自己一条小命。”

  在此当口,屠二煞已然视死如归。你潘十一便是用手中金枪捅他十七八个透明窟窿,怕是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然而这一番说话,却是较之万箭穿心更令屠二煞震痛难当。

  “你……你好狠……”屠二煞脸色剧变,直如死灰。双腿一颤,竟是跪倒在地。

  坚守了二十年的信念在那一刻片片剥落,随着那从未流下过的眼泪洒落尘寰,在这山城的如冰冻土之上,绽开朵朵碎裂的小花。

  输了……

  输得何其之惨,输得何其毫无价值。

  他输却的不仅仅是生命,而是他的一切。

  他的血、他的肉、他的道、他的……梦。

  英雄梦……

  恍惚之间,屠二煞仿佛听见有人在唤着他的名字。

  “屠二煞……屠二煞……”反反复复地,那声音便只是如此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唤着。

  “屠二煞!你到底要死要活?”潘十一连连叫骂,土包子却只是低着头,莫不作声。直惹得他恼怒欲狂,执着枪杆猛敲屠二煞的头壳。

  一直敲到头皮开裂血流如注,屠二煞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嘿嘿傻笑道:

  “想活……要怎么活?想死……要怎么死?”

  “想要活命那也容易。”眼见这呆子总算有了动静,潘十一吁出一口长气。俯下身去,除去左脚长靴。拿在手中,一抛一抛地又道:“只要你把大爷我的这只靴子舔干净了,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便是这样活?”

  “你要活,便是这么个活法。”

  “那么我若要死呢?”

  “那更方便。大爷我便给你一枪,赏你个痛快。”

  “这个倒也不坏。”

  “便是如此。选吧。”

  “我说……”

  “嗯?”

  “你没发现我说话的语气变了么?”

  “那又怎样?”

  “没怎样,随便说说而已。”

  “那么你选的是?”

  “我要活。把你的靴子给我罢。”

  屠二煞抛去左手的半截西瓜刀,从潘十一手中接过那只靴子。

  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他低下头去,将额头贴上靴背。

  汗水、血水、泪水,混合在一起,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屠二煞这样对自己说道。

  只要捱过这一刻,那么他便可以活下去。

  只要捱过这一刻,那么他就真的死了。

  将要受辱之际,无数面容自屠二煞脑海中一一闪过。

  师父的淳淳叮嘱,刀剑贩子的势利嘴脸,中年文士的卑微狡黠,酒楼伙计的轻侮不屑,测字老汉的温言良劝,松岛姑娘的绝世容光。

  这几日来所受的奔波劳苦,屈辱痛楚尽数涌上心头,将这许多身影面孔一一吞没,最后留在眼前的,却是它。

  “奸×淫掳掠寻常事,杀人放火莫皱眉。”

  不是什么豪言壮语,不是什么哲理名言,只是一名寻常山贼的入门第一课。

  仁义是空,权贵是梦,唯有快意恩仇,能熄英雄之怒!

  “你可懂了么?”一个声音在屠二煞的心中轻声问道。

  “我懂了……全懂了……”屠二煞轻声作答。

  “你懂了什么?”那声音又问。

  “一个人若是自己要受人侮辱,那么他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受辱。一个人若是自己要被人杀。那么,他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被杀。”屠二煞淡淡地应道。

  “恭喜施主,你悟了。”

  “悟了该要怎样?”

  “悟了……你便去吧。”

  屠二煞手捧那只长靴,泪水涟涟而下。他不再挣扎,不再迷惘。不再畏惧,不再执着。

  “我恨哪!”初出茅庐的毛小子得窥天道,胸中一股方刚血气霍然窜起,奇经八脉涌出无尽潜力,数百道真气在屠二煞得体内奔腾游走,直催得他禁不住仰天长啸。

  那啸声宛若云龙飞升,直冲云霄。天地为之浑然色变,远方群山震颤不已。

  “呀呀呸!”挟着心中满腔悲愤,屠二煞恨然吼道:“大丈夫便死了,岂可受人侮辱!我屠二煞以性命为誓。自今而后,有人胆敢辱我一字者,杀!”

  说罢,屠二煞将长靴向空中一抛,合身向那潘十一直冲过去。身法之快,竟如鬼魅一般。

  正所谓一夫拼命,万夫莫敌。潘十一见眼前的少年好似武功大进,偏又形同疯虎,心下暗怯。气势便已落了下乘。加之他坐在马上,全无半分转圜余地。而若是下马应战,现下自己只穿了一只靴子。别说打输了自己是英名扫地姓名堪虞。即便是能杀了这少年,那也是脚高脚低,难看之极。

  便是这片刻犹疑,屠二煞却已杀至面前,右手钢刀掠地而起,耀出白茫茫一片森然刀气。

  情急之下,潘十一再顾不得什么面子夹里。力贯双腿用力一蹬,整个身子离鞍飞退。手中富贵金枪挽起一团黄气。先吞后吐,竟是使出了生平难得一用的杀着-龙游九天!

  不料那屠二煞已然杀红了眼,竟是全然不管不顾。左脚发劲一点,已然追着潘十一跃至半空。右手自下而上地划出个半圆,又是一刀挥出。

  只听“铛”地一声巨响,两件兵刃再度相交,潘十一只觉得双手一阵酸麻,虎口迸裂,金枪险些脱手而飞。

  大惊之下,潘十一不敢恋战,倒转枪尾往街边房檐上重重一磕。身形再度拔高,仰天一个空心筋斗,便已牢牢地立上房顶。

  而屠二煞却是无法像他一般借力,身形一挫,重又落回地上。

  “呵呵呵呵,看不出来,这位小兄弟倒是位深藏不露得高人嘛。方才潘某行至无端,多有得罪,还请小兄弟多多包涵哪。”那潘十一也是一代枭雄。眼见这番自己虽露败相,却是仗着经验老到全身而退,勉强可算打了个平手。心中颇有些得意,便收拾起了先前的嚣张气焰,朗声又道:“在下潘十一行走江湖,最爱的便是结交英雄好汉。今日瞧在屠兄弟面上,便饶了张保全手下的这帮鹰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江湖再会,屠兄弟咱们再好好叙叙。”说到此处,那潘十一一声唿哨,唤得白马回头,使一个“白虎跳涧”翻身跃下,已然稳稳地落在鞍上。两腿一挟,銮铃响处,那白马撤蹄飞奔,就此绝尘而去。

  屠二煞一个人愣愣地呆立当场,想着潘十一的那番话是何用意,待得回过神来,想要追赶,却是连白马的屁股都看不见了。

  屠二煞心中狂怒,却是无处发泄。遂扭头吐了口唾沫,骂道:“阿呸!什么独行大盗,奶奶个熊!原来就是跑得快啊。下次别再叫老子撞上,不然定要叫你脑袋搬家!”

  正骂得过瘾之时,冷不防边上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这位屠少侠,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屠二煞回过头去,只见却是那松岛小姐的侍婢。不知何时已然下得楼来,行至自己身侧。屈膝万福,深深一礼。

  想这屠二煞隐居深山,何时受过如此待遇?当下忙不迭地连连摆手道:“姑娘快快请起。有啥吩咐但说便是。俺只是一无名小卒,受不起姑娘大礼。”

  那侍婢盈盈一笑,长身站起,又道:“少侠过谦了。少侠武艺高强,仗义救人。今日一战不日必定轰动武林,传为佳话。”

  那侍婢口齿甚是伶俐,直哄得屠二煞如坠云里雾里,飘飘而然起来,遂顺口应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想俺屠二煞行走江湖,已有……那个多时。有道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乃道义之本,俺时刻铭记,从不敢忘。”

  那侍婢脸上笑意更盛,又道:“少侠高义,小女子佩服。”

  屠二煞应道:“岂敢岂敢。”

  侍婢又赞:“少侠意气高洁。”

  屠二煞应道:“哪里哪里。”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直如唱戏一般。赞的人固然是巧舌如簧,听的人更是受宠若惊。四目交投之下,脉脉情意油然而生,大有相逢恨晚欲互订终生之意。

  两人不由自主地各自挪步,越走越近。正待交手相握之时,只听一声轻咳忽忽悠悠飘过耳隙。那侍婢忽然忆起一事,顿时娇躯猛震脸色骤变。往后腾腾退出三步,快而又快地福了一福,说道:“我家小姐方才见少侠力退强敌,雄姿英发不胜仰慕。是以吩咐贱婢前来相请。少侠若是不嫌菜薄,便请移步至楼上喝几杯水酒,让我家小姐略尽地主之谊。”

  那侍婢语若连珠,说的虽仍是阿谀奉迎之词,却是已如白水做汤,全然不是那个味道。

  屠二煞闻言一呆,抬头向楼上望去。却见那松岛菜菜子已从座位上站起,正凝着一双妙目,向着自己不住打量。

  便这么一望,屠二煞心中又自乱了方寸。当下环视四周,却见满街男女不论老少俊丑,无不向自己投以崇敬目光。当此情景,土包子胸中豪气又生,将手中西瓜刀一收,朗声应道:“承姑娘瞧得起俺屠二煞,那还说啥菜薄菜厚。俺吃东西又不挑,只要管饱就成啊!”

  那一刻屠二煞意气风发之至,只觉得大丈夫便当如此,才真是不枉到这世上来走了这么一遭。

  正是:仗义多从屠狗辈,负心每是读书人。莫叹刑天舞干戚,嫦娥奔月自古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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